帐、伞、幢、幡细部构件的名称,存在着两套话语系统,其一为文人雅士,它以华丽的辞藻活跃于诗词歌赋;其一为民间工匠,它以俗语的形式应用于设计和制作。而与实物的对应关系,二者有时是一致亦即重合的,有时则不同,这便要取决于各种相关因素。此外尚有一点,即释典中的称谓,这里却又生发出名称的迻译,它关系于语言,也关系于对器物的理解和认识。
帷帐的构件与各种装饰出现在两晋南北朝至隋唐诗文中,有日常生活场景,也有对寺院布置的形容,而以前者为多。比如帐额,——卢照邻《长安古意》“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王绩《三月三日并序》“幛额钩枝,钗梁填粟”;和凝《薄命女》“冷雾寒侵帐额,残月光沉树杪”。又如帷帐之饰,——沈约《伤美人赋》“拂螭云之高帐”;江淹《丽色赋》“于是帐必蓝田之宝,席必蒲陶之文”;江总《新宠美人二首》“新人羽帐挂流苏”;温庭筠《晓仙谣》“遥遥珠帐连湘烟”,等等。帷帐是席坐时代起居坐卧的重要器具之一,室外,张设临时的起居之所;室内,分隔不同的活动空间,不唯遮风避雨,且使内外有别,尊卑有序。在诗情赋笔中,它每因诗人体物之工细而见出精丽华美,且作为诗之物象而传达情愫。
出现在敦煌文书点检历中的帐、伞、幢、幡,则是敦煌佛事中具体而微的物件。由此中列举的相关名称,可见出材料、质地、形态以及它们的拼接组合。如龙兴寺点检历,亦即《龙兴寺卿赵石老脚下,依蕃藉(籍)所附佛像供养具并经目录等数点检历》(伯·三四三二),其年代为敦煌吐蕃时期。这一件什物帐很早就受到注意,日人池田温在《中国古代帐籍研究》一书中即已援引 。法国学者侯锦郎对此也有专门的讨论 。但对其中所列各种器物究竟为何物,又形制、用途究竟如何,似乎至今未有全面而深入的研究,因此它的若干断句和标点也未能做得允当。这里且将准备讨论的部分依《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所作的标点摘录于下:
佛帐额上金渡铜花并白镪花三面画垂额壹。
故四福锦绢幢壹,罗锦绣者舌。
又四福故幢贰,杂色罗表,色绢里,高梨锦屋并者舌锦绣罗带木火珠。
又故汉幢壹,杂色罗表,色绢里,锦屋罗锦绢者舌带。
又肆福罗表、绢里、高离锦屋幢壹,锦绣者舌并带。
故不堪受用,杂色罗表、色绢里、锦屋幢壹。伍福罗锦绣者舌并带。
析高离锦表色绢里伞壹,红绢裙并丝悬针线袋罗网并金铜杏叶庄严周围柒箭。在行像社。
故小白绫伞贰,色绢者舌,周围一箭半。
故生绢画幡贰拾肆口,长柒尺,并有连提。
故珠幡贰,又小珠幡贰,不堪受用。又故金花幡三,不堪受用。
金渡紫绢佛帐额,长壹箭半,阔壹尺,肆条。故绯绣罗额长壹箭半。白绣罗额两段,壹箭半。
故画布幡拾壹口各长陆尺。
故黄绢额,长壹丈三尺,不堪受用 。
此所列举之物,为帐,为伞,为幡,为幢。而帐、伞、幡、幢原是各个部件分制,最后再连缀为一,如果其中的若干部件有缺失,也不妨分别补缀,作为物帐,于此自然也要分别计数。但如果对这一类物品的形制不很了解,断句便不容易准确表达原意。比如四福故幢一项,“高梨锦屋并者舌锦绣罗带木火珠”;又高离锦表色绢里伞一项,“红绢裙并丝悬针线袋罗网并金铜杏叶庄严周围柒箭”;又故锦屋幢一项,“伍福罗锦绣者舌并带”,等等,所云毕竟何物,究竟几事,是否可以如此作一气读,便很有进一步斟酌的必要。并且令人困惑的更在于作为帐、伞、幡、幢的各个部件,其名称或有鲜见于典籍者,即如“者舌” ,——《魏书》卷一二〇《西域传》有“者舌”国,乃“故康居国”也,显然与这里的“者舌”无关。它的流行范围大约不很广,流行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且多半是活跃在佛教用器制作的工匠口中。因此我们讨论它的形制与用途,便只能从已知的物品形制与结构来分析,亦即名物研究的方法,最后再检验是否因此可以把文书读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