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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第一

一本充满智慧、性情、趣味的书,怎么会把“德行”放在开篇呢?这问题虽然说来话长,但还是值得一说。

《世说新语》的门类设置,当与《论语》有关。在《论语·先进》篇中,提及孔门中的十位优秀弟子时,分别将他们归入“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个科目中,是为著名的“孔门四科”。

前面说过,《世说新语》全书分为上、中、下三卷,共三十六门,其中,“上卷”的四个门类,正好就是“孔门四科”,其内容占据了全书约三分之一的篇幅。中、下两卷的其他门类,前后位置的安排相对比较“松动”,即使做些“微调”也并无不可,唯独这前四门,是一个不能撼动的整体。

这说明,这部展现“魏晋风度”的“名士教科书”,并不打算彻底“放飞自我”,而是保留了对传统儒家思想的基本敬畏。

就整部书而言,《德行》门的地位十分突出,它所传达的东西,可能不是最为重要的,但却是最为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没有这一篇的四十七则故事,整部书就会“失重”。——好比一块形制端庄、颇有分量的镇纸,它把飘飘欲飞的整部书,在开卷之时,就给彻底“镇”住了。

还必须指出,在这一门里,出现了一个当时非常流行的概念——“名教”。

所谓“名教”,顾名思义,也就是“以名为教”,“因名立教”。“名”,是指儒家最为看重的伦理秩序、价值标准和道德准则。不仅儒家,道家也认同“名”的价值。庄子说:“名者,实之宾。”因此,循名责实,使名实相副,对于生活在“人间世”的我们来说,也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不妨说,人所组成的世界,本质上就是一个“名”的世界。每个人,都是“名”(或者说身份)的承载者和体现者。比如,父子、夫妇、君臣、长幼、朋友,这现实生活中的“五伦”关系,其实就是“名”的相互对待与彼此和解。

怎么和解呢?孟子的回答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是五伦关系应该遵循的基本道理,简称“伦理”。

关于君臣、父子间的伦理,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言下之意,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有其名,必要有其实,有其名,必要行其道。这就是所谓“正名”。

所以,名位、名德、名节、名分、名声、名望……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一整套价值系统和道德伦理规范,如孝、悌、忠、信、仁、义、礼、智、廉、耻、节、让等,也就是所谓“名教”了。

在《德行》门中,大部分故事都与“名教”有关。如仲举礼贤关乎“君臣之义”,陈太丘教子关乎“父子之亲”,荀巨伯宁死不弃友人关乎“朋友之信”,王祥事后母、王戎与和峤遭大丧、范宣误伤指、罗企生临死乞一弟以养老母、吴郡陈遗藏焦饭以奉母等,皆关乎“孝悌之道”,而王献之临终以与郗家离婚为憾,则又关乎“夫妻之情”。

不过,对传统儒家“名教”的肯定,尚不足以体现《世说》之“新”。在这一门里,虽未出现但已经“呼之欲出”的还有一个当时流行的关键词——“自然”。

“自然”,不是今天所说的自然界,而是一个非常具有哲学意味的概念,原本出自道家,老子和庄子就反复强调“自然”。

所谓“自然”,就是本然、天然、自然而然,是一种自在、自为、自成、自由,不受人为影响的本初状态。大体而言,“自然”带有与“名教”相对的内涵,这与汉末魏晋时期礼坏乐崩,儒家的价值体系也即“名教”遭遇挑战、逐渐式微,而老庄思想也即“自然”则乘势抬头并逐渐流行的时代思潮,恰好是并行不悖的。

这样一种崇尚“自然”的风气,表现在士人的政治选择上,就是出现了不少隐士;表现在个体的精神境界上,就是人们不再过分追求外在事功的表现与实现,而更看重内在情性的自洽和自足。

所以,像徐孺子、黄叔度、管宁、阮光禄这样的隐士大量涌现,他们的故事成了《世说新语》最吸引眼球的精彩“桥段”。而像阮籍的“至慎”“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嵇康的“未见其喜愠之色”,王恭的“作人无长物”,谢安的“我常自教儿”,褚季野的“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等等,这些内敛而不外露的气质风度,更成了令人心向神往的一种“名士范儿”。

当然,“自然”与“名教”的博弈,如果被推向极端,也会出问题。如西晋名士王平子等人“以任放为达”,在一起聚会饮宴时“或有裸体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经常“裸奔”——这就走向了反文化的一面,成了“虚无的狂欢”。对此,颇能会通儒道的清谈家乐广说:“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乐广此言,正是强调“名教”作为一种价值系统,本身也是“自然”人性的产物,其中不仅有礼义廉耻的约束,也有基于“人禽之辨”的,作为“人”才能体会到的高贵、尊严与快乐。

你看,这看似一本正经的《德行》门,多像是一座阔大无边的酷炫舞台,它不仅让当时各色人等粉墨登场,自说自话,而且兼收并蓄,不分彼此,让一出大戏“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从而演奏出一曲多声部的时代交响。

《世说新语》之所以为历代读者所爱读,成为亿万中国文人的“枕边书”,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作者退居幕后,一任“剧中人物”按照自己的“人设”自动表演,作者则袖手旁观,三缄其口,不做任何主观评判。就像“管宁割席”的故事,短短六十一个汉字,却写出了两个人物心灵的“暗战”,看上去波澜不惊,仔细推敲,却如冰山涌动,惊心动魄,分外壮观!

所以,读《世说新语》,就如读今天的微信微博,你大可不必正襟危坐,斜倚平躺可也,一任自然可也。

这是史上最具魅力的“微型小说”,也是史上最早、最好、最美的“段子文学”!

1.1 陈仲举 (陈蕃) 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 (徐稚) 所在,欲先看之。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 (周武王) 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士则:士人的楷模。
世范:当世的典范。
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指刚赴任,即有安定天下的抱负。辔,缰绳。
看:拜访。
主簿:主管文书,办理事务的属官。
廨:官署。
式:通“轼”,车前扶手横木。以手扶轼是古时表示敬意的一种重要礼节。
商容:商纣时贤人。
闾:里巷的大门。
暇:空闲。

1.1 陈蕃的言谈是士人的楷模,行为是当世的典范。他踏入仕途伊始,便有激浊扬清、安定天下的志向。赴任豫章太守时,刚到住所,就问徐孺子(徐稚)住在哪里,他要前往拜会。主簿说:“大家都希望府君先进官署。”陈蕃说:“周武王平定天下后,席子还没坐热就去拜访贤人商容,我这样礼贤下士,又有何不可呢?”

1.2 周子居 (周乘) 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 (黄宪) ,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

时月:数月。
鄙吝:鄙俗贪吝。

1.2 周乘常说:“我只要有一段时间不见黄叔度(黄宪),那浅薄庸俗的贪婪之心就又会萌生出来了。”

1.3 郭林宗 (郭泰) 至汝南,造袁奉高 (袁阆) ,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 (黄宪) ,乃弥日信宿。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 (音卑) ,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造:拜访。
车不停轨,鸾不辍轭:形容下车时间很短。鸾,有鸾饰的车子;辍,放下。
弥日:整天。
信宿:连宿两夜。
汪汪:深广的样子。
陂:池。

1.3 郭泰到了汝南,拜访袁阆,车子还没停稳,打个照面就走了;拜访黄宪,则整日畅谈,连宿两夜。别人问他原因,郭泰说:“叔度(黄宪)这个人的境界啊,就像广阔汪洋的万顷湖水,不会因你的澄滤而清澈,也不会因你的扰乱而浑浊。他器度深广,难以测量啊!”

1.4 李元礼 (李膺) 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

风格秀整:作风气度俊秀严整。
高自标持:在德行操守方面自视甚高。标持,犹标置。
名教:以儒家所定的名分与伦常道德为准则的教化体系。
后进:后辈。
升:登。

1.4 李膺风格秀雅严整,在德行操守方面自我要求和评价都很高。想要把为天下规伦常、定名分、判是非作为自己的使命。后辈士人若有幸登上李家厅堂,都认为是跳进了龙门。

1.5 李元礼 (李膺) 尝叹荀淑、钟皓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清识:高见卓识。
尚:超越。

1.5 李膺曾赞叹荀淑、钟皓二人:“荀君高见卓识,难以超越;钟君德行至高,可为良师。”

1.6 陈太丘 (陈寔) 诣荀朗陵 (荀淑) ,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 (陈纪) 将车,季方 (陈谌) 持杖后从,长文 (陈群) 尚小,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 (荀靖) 应门,慈明 (荀爽) 行酒,余六龙下食,文若 (荀彧) 亦小,坐著膝前。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

诣:拜见。
将车:驾驭车辆。
余六龙下食:其余六兄弟准备食物。
太史:掌管天文历法的官员。
奏:表奏天象变化。
真人:得道之人,这里指至德之人。

1.6 太丘长陈寔去拜访荀淑,因清贫节俭,没有仆役侍候,他就让长子陈纪驾车,幼子陈谌持杖跟随。孙子陈群那时还小,跟着陈寔坐在车里。到了荀家,荀淑令三子荀靖出门迎接,六子荀爽敬酒,其他六个儿子准备食物,孙子荀彧还小,就坐在荀淑膝上。当时太史观天象后,上奏道:“至德之人往东出行。”

1.7 客有问陈季方 (陈谌) :“足下家君太丘 (陈寔) 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荷:担当,享有。
阿:山坳。
当斯之时:在这样的时候。

1.7 有客人问陈谌:“您父亲有哪些功德而享誉天下?”陈谌说:“我父亲,就像桂树生于泰山一角,上面有万仞之高,下面深不可测;上有甘露浇灌,下有渊泉润泽。当此之时,桂树哪能知道泰山有多高,渊泉有多深呢?我也不知道家父有功德还是没有功德。”

1.8 陈元方 (陈纪) 子长文 (陈群) ,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 (陈忠) 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 (陈寔) ,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

咨:请教。

1.8 陈纪之子陈群有英才,与陈谌之子陈忠各论自己父亲的事业和品德,两人争执不下,便去问爷爷陈寔,陈寔说:“他们兄弟难分上下,元方(陈纪)难为兄,季方(陈谌)难为弟。”

1.9 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看:看望。
败:败坏。
委:舍弃。
宁:宁可,情愿。

1.9 荀巨伯到很远的地方探望生病的朋友,正好碰上胡人入侵,朋友对巨伯说:“我是活不成了,您还是抓紧逃离吧!”巨伯说:“我远道来看您,您却让我独自逃走,这种寡义偷生之事岂是我荀巨伯所为?”胡人到来后,问巨伯:“我大军攻来,一个郡全都逃空,你是什么人,竟敢独自留下?”巨伯说:“朋友患病,不忍心丢下他,我宁愿替朋友去死。”胡人相互议论说:“我们这群无义之人,却入侵这般有义之国。”于是撤军离去,一郡因此得以保全。

1.10 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 (陈纪、陈谌) 恣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焉。

严:庄严恭敬。
朝典:朝堂上的仪典。
恣:任意,不拘。
雍熙:和乐的样子。
轨:规矩,法度。

1.10 华歆对待家中子弟很严肃,即使是在家里,礼仪也像朝廷上那样庄严。陈纪兄弟则不拘礼仪,遵循和睦友爱的家道。这两个家庭内部,都没有失掉和睦安乐的治家准则。

1.11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轩冕:高官卿大夫的车乘和冕服,此处主要指车乘。

1.11 管宁和华歆一起在菜园中锄地,看见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宁继续挥锄如同看见瓦石一般。华歆却忍不住捡起来,继而又扔掉。又有一次,二人同席读书,有达官贵人乘车从门口经过,管宁读书如故,华歆却丢下书跑出去看热闹。于是管宁割开席子,与华歆分开坐,说:“你不是我的朋友!”

1.12 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 (音乍) 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识度:见识气度。
蜡日:年终祭众神之日。
尝:曾。
形骸之外:指王朗学华歆只在表面皮毛。形骸,形体。
去:距离。

1.12 王朗经常在见识气度方面推崇华歆。华歆曾在蜡祭那天召集子侄一起宴饮,王朗也学他的做法。有人跟张华说起此事,张华说:“王朗学华歆,学的都是表面的东西,距离华歆的见识气度反而更远了。”

1.13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辄:就。
难:阻难。
幸:幸好。
舍:舍弃。
托:托付。
宁:难道。
拯:援救。

1.13 华歆、王朗一同乘船避难,有个人想搭他们的船,华歆就表示为难。王朗说:“好在船舱还宽,有什么不可的呢?”后匪盗追近,王朗却想丢掉那个搭船人。华歆说:“我开始的犹豫,正是为此,既然已经答应了他的托付,怎能因为情况危急就抛弃他呢?”于是仍旧带着他。世人以此事来判定华、王二人的优劣。

1.14 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 (音浊) 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

事:侍奉。
殊:非常。
恒:经常。
斫:砍。
私起:解手。

1.14 王祥侍奉后母朱夫人非常小心恭谨。他家有棵李树,结的李子特别好,后母一直派他看管。有时风雨突然来临,王祥就抱着树哭泣。有一次王祥睡在另一张床上,后母亲自前去想偷偷砍他,正好王祥起夜,只砍到了空被子。王祥回来后,知道后母为此事遗憾不已,便跪到后母跟前请求她处死自己。后母于是感动并且醒悟过来,从此爱他如亲生儿子。

1.15 晋文王 (司马昭) 称阮嗣宗 (阮籍) 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玄远:奥妙深远。
臧否:褒贬。

1.15 晋文王司马昭称赞阮籍“至慎”,每次和他交谈,他的言辞都玄虚深远,从不谈论别人的长短。

1.16 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愠:怨恨。

1.16 王戎说:“和嵇康相处二十年,从未见过他的喜怒之色。”

1.17 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礼。武帝 (司马炎) 谓刘仲雄 (刘毅) 曰:“卿数省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大丧:父母之丧。
鸡骨:形貌消瘦如鸡骨。
支:支撑。
备礼:礼数完备。
数省:多次探望。
不:否。
骨立:瘦得只能看到骨头。

1.17 王戎、和峤同时遭遇大丧,都因为尽孝而得到赞扬。王戎骨瘦如柴,和峤哀痛守礼。晋武帝司马炎对刘毅说:“你经常去探望王、和二人吗?听说和峤过于悲痛,超出了礼法常规,真让人担忧。”刘毅说:“和峤虽然礼数已备,精神状态却还好。王戎虽然礼仪不周,却因伤心过度消瘦不堪。臣认为和峤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不应担忧和峤,而应担忧王戎才是。”

1.18 梁王、赵王 [司马彤(肜)、司马伦] ,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 (裴楷) 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中表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

近属:近亲。
岁:每年。
租钱:封地的税租。
恤:救济。
中表:堂亲和表亲。
或:有人。

1.18 梁王司马彤(肜)、赵王司马伦是皇帝的近亲,贵极一时,中书令裴楷每年请求这两个封国拨税款数百万,用以接济较为贫困的亲属。有人讥讽他说:“为何向人乞讨来做好事呢?”裴楷说:“减损有余,添补不足,这是天道啊!”

1.19 王戎云:“太保 (王祥) 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与之言,理中清远,将无以德掩其言?”

居:身处。
正始:三国魏曹芳年号。正始年间玄风渐兴,士大夫唯老庄是宗,竞尚清谈。
及:等到。
中:得当。
清远:清雅高远。
将无:莫非。

1.19 王戎说:“太保(王祥)处于正始年间,不属于擅长清谈的那一类人。等到与他谈论时,才发现其言谈切理,清明深远,莫非是他崇高的德行掩盖了他的善谈?”

1.20 王安丰 (王戎) 遭艰,至性过人。裴令 (裴楷) 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濬冲 (王戎) 必不免灭性之讥。”

艰:父母丧事。
吊:吊唁。
恸:悲痛。
灭性:因丧亲过哀而伤害生命。

1.20 王戎遭遇父母丧事,哀痛之情超过了一般人。裴楷前去吊唁,说:“如果极度的哀痛真能伤人,那么濬冲(王戎)一定免不了受到人们‘以孝伤生’的指责。”

1.21 王戎父浑,有令名,官至凉州刺史。浑薨,所历九郡义故,怀其德惠,相率致赙数百万,戎悉不受。

令名:美好的名声。
义故:旧将、老部下。
相率致赙:相继送来办丧事的钱。

1.21 王戎的父亲王浑,有美名,官至凉州刺史。王浑去世,他过去任职时的那些老部下感念他的恩惠,相继送来数百万的财物作为丧葬费用,王戎一概不收。

1.22 刘道真 (刘宝) 尝为徒,扶风王骏 (司马骏) 以五百匹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为美事。

徒:服徭役的人。
既而:不久。

1.22 刘宝曾是服徭役的犯人,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将他赎出,不久又任用他为从事中郎,一时传为佳话。

1.23 王平子 (王澄) 、胡毋彦国 (胡毋辅之) 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任放:任性放纵。
达:通达。
乐地:快乐的境地。
乃尔:如此。

1.23 王澄、胡毋辅之等人,皆以放荡不羁为旷达,甚至有人赤身裸体。乐广笑道:“名教中自有快乐之境,为何非要如此呢?”

1.24 郗公 (郗鉴) 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之。公常携兄子迈 (郗迈) 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 (音山) 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

值:遇到。
永嘉丧乱:西晋怀帝永嘉五年,匈奴刘聪攻陷洛阳俘怀帝,中原大乱。后,刘曜攻陷长安,俘晋愍帝,西晋亡,史称“永嘉之乱”。
穷馁:穷困饥饿。
传:轮流。
饴之:给他吃饭。
外生:外甥。
为:任职。
席苫:以父母之礼守孝。
心丧:不穿丧服,在心中悼念。
终:整。

1.24 永嘉丧乱时期,郗鉴在乡里生活窘困,食不果腹。乡里人因他有名望德行,轮流供他吃饭。郗鉴常带着侄儿郗迈、外甥周翼去吃。乡里人说:“大家都很饥困,因为您的贤德,我们才共同接济您,恐怕不能兼顾两个孩子了。”于是郗鉴便独自前往,每次吃饭都将饭含在腮帮子里,回家后吐给两个孩子吃,后来两人都活了下来,一同到了江南。郗鉴去世时,周翼为剡县县令,他立刻辞职回去,在郗鉴灵床前铺上草垫,日夜守灵,守心丧之孝三年整。

1.25 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行炙人:端送烤肉的人。
色:神色。
因:于是。
辍:放下。
施:送。
左右:相助。

1.25 顾荣在洛阳时,曾应邀赴宴,发现端送烤肉的人有想吃烤肉的神色,于是停下来把自己的烤肉送给他吃。同桌的人都笑话他。顾荣说:“哪有终日端着烤肉而不知肉味的道理呢?”后来发生战乱,顾荣渡江南下,每有危急时刻,常有一人相助。顾荣向他问起,才知道他正是当年接受烤肉的那个人。

1.26 祖光禄 (祖纳) 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炊爨作食。王平北 (王乂) 闻其佳名,以两婢饷之,因取为中郎。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轻于五羖 (音古) 之皮邪?”

炊爨:烧火做饭。
饷:赠。
百里奚:春秋秦国大夫。秦穆公以五张黑羊皮换回百里奚,后任用他主政,成就霸业。
羖:黑色的公羊。

1.26 光禄大夫祖纳少年丧父,家境贫困,非常孝顺,经常亲自为母亲烧火做饭。平北大将军王乂听说了他的美名,便送他两个婢女,并任他为中郎。有人开他玩笑说:“你的身价不过是两个婢女的价格。”祖纳说:“百里奚的身价又何尝比五张黑公羊皮轻贱呢?”

1.27 周镇罢临川郡还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 (王导) 往看之。时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王曰:“胡威之清,何以过此!”即启用为吴兴郡。

上:上岸。
青溪渚:地名,在建康城外。
看:看望。
卒:同“猝”,突然。
殆:将近。
清:廉洁。

1.27 周镇从临川郡卸任回京都建康,船泊在城外青溪渚,还未及上岸,丞相王导便去看他。当时正值夏日,暴雨忽至,船舱极狭小,雨又漏得厉害,几乎没有可坐之处。王导说:“前朝廉吏胡威的清廉,也不过如此!”于是提拔他做吴兴郡守。

1.28 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

弟子:弟弟的儿子。
讯:问。
所由:出身来历。
具:详细。
玷:污点瑕疵。
畜妾:纳妾。

1.28 邓攸当初躲避永嘉之乱时,半路上扔下了自己的儿子,保全了弟弟的儿子。过江后,邓攸娶了一个妾,非常宠爱。一年后,问起她的身世,妾详细说起自己在北方遭逢战乱的经历,回忆起父母姓名,原来竟是邓攸的外甥女。邓攸素来品行高洁,言谈举止都没有污点,听说这件事后,伤心悔恨,于是终身不再纳妾。

1.29 王长豫 (王悦) 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丞相 (王导) 见长豫辄喜,见敬豫 (王恬) 辄嗔。长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为端。丞相还台,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并当箱箧。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开。

谨顺:谨慎恭顺。
色养:和颜悦色地孝养父母。
嗔:怒。
慎密:谨慎周密。
端:根本。
台:尚书省官署。
及:等到。
并当:收拾。
箧:箱子。
作簏:整理箱子。

1.29 王悦为人谨慎恭顺,侍奉父母和颜悦色,极尽孝道。父亲王导看见他就很高兴,而见到另一个儿子王恬就生气。王悦与父亲谈话,总以谨慎周密为本。王导回尚书省官署,临走时从来都是王悦送他上车。王悦还总是替母亲曹夫人收拾箱笼。王悦去世后,王导回尚书省官署,上车后一直哭到官署门口;曹夫人每次收拾箱笼,总是望着那些箱子不忍打开。

1.30 桓常侍 (桓彝) 闻人道深公 (道潜) 者,辄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达知称,又与先人至交,不宜说之。”

先达:有学问、有德行的前辈。
知称:赞扬称许。
先人:先父。

1.30 散骑常侍桓彝只要听到有人谈论高僧竺法深,就说:“大师素有名望,受过前辈贤人的赞赏,又是先父的至交好友,实在不宜议论他。”

1.31 庾公 (庾亮) 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

的卢:从额头到嘴唇鬃毛呈白色的马,相传此马妨主,是凶马。
或:有人。
宁:难道。
孙叔敖:春秋时楚国国相。儿时在路上见两头蛇,闻人言见此蛇必死,自以为将死而恐后人见之又死,杀而埋之。
达:通达。

1.31 庾亮有一匹的卢马,因相传这马会让主人受到伤害,有人建议将此马卖掉。庾亮说:“卖的话,就必定有买主,这匹马就会害到新主人,怎能因为这马对自己不利就转祸给他人呢?从前孙叔敖在路上见到两头蛇,也是听说看见它的人就会死,他担心后面来的人看它,因而将它杀死,自古以来传为佳话。我效仿他,不也是通达事理吗?”

1.32 阮光禄 (阮裕) 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1.32 阮裕在剡县的时候,曾有辆好车,别人来借车,从来没有不借的。有人葬母,想跟阮裕借车却又不敢说。阮裕听说后感叹道:“我有车,却让人不敢借,我还要这车做什么呢?”于是便把车给烧了。

1.33 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尤未已。太傅 (谢安) 时年七八岁,著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醇酒:浓酒。
已:停止。
绔:裤。
可念:可怜。
改容:改变态度神色。
阿奴:爱称,你。

1.33 谢奕在剡县做县令时,有一老翁犯法,谢奕就以喝烈酒来惩罚他,老翁醉得很厉害还不让他停止。弟弟谢安当时只有七八岁,穿着青布裤子,坐在谢奕膝边,劝道:“哥哥,老翁好可怜,怎么可以这么惩罚他呢?”谢奕脸色缓和了下来,说:“你想把他放了吗?”于是就放走了老翁。

1.34 谢太傅 (谢安) 绝重褚公 (褚裒) ,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绝:极。

1.34 太傅谢安非常敬重褚裒,常称赞:“褚季野虽然不开口,可心里非常清明,四季寒热冷暖都了然于胸。”

1.35 刘尹 (刘惔) 在郡,临终绵惙 (音辍) ,闻阁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请杀车中牛祭神,真长曰:“‘丘之祷久矣’,勿复为烦!”

绵惙:气息微弱。
淫祀:不合礼制的祭祀,不当祭的祭祀,妄滥之祭。
丘之祷久矣:孔子病,弟子为他向神明祈祷,孔子说:“我孔丘已祈祷很久了。”语出《论语·述而》。

1.35 刘惔在丹阳尹任内,临终气息微弱之时,听见楼阁下有击鼓、舞蹈的声音,便正色道:“不要搞这些不合礼制的祭祀!”接着外面又来奏请杀驾车的牛来祭神,刘惔说:“正如孔子所说,‘我的祈祷已经很久了’,不要再搞这些麻烦的事了。”

1.36 谢公 (谢安) 夫人教儿,问太傅 (谢安) :“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那得:怎得。
初不:从未。
自教:以自身的言行教育。

1.36 谢安的夫人教育儿子时,埋怨谢安:“怎么从未见过你教育儿子?”谢安答:“我一直以身作则教育孩子。”

1.37 晋简文 (司马昱) 为抚军时,所坐床上,尘不听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悦。门下起弹,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

听:允许。
手板:笏。官员上朝时手里拿的记事板。
意色:神色。
门下:下属。
弹:弹劾。
教:训诲。
损人:伤害到人。
无乃:恐怕。

1.37 简文帝司马昱任抚军时,坐榻上如有灰尘也不让拂去,看见有老鼠跑过的脚印,也认为是好事。有一次,一位参军白天看见床上的老鼠,就用手板把它打死,抚军很不高兴。属官便弹劾这位参军,司马昱告诫他说:“老鼠被打死,我尚且不能忘怀,现在又因为老鼠之死来伤害到人,岂不是更不应该?”

1.38 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豫章 (韩伯) (音畏) 绢百匹,不受;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 (音昆) 邪?”范笑而受之。

廉约:清廉俭朴。
遗:赠。
受:接受。
既:到。
裈:裤子。

1.38 范宣八岁时,在后园挖菜,不小心弄伤了手指,大哭起来。有人问:“很痛吗?”他回答道:“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所以才哭。”范宣品行高洁,崇尚节俭,韩伯赠送他一百匹绢,他不肯收;减到五十匹,还是不肯接受。就这样不断减半减到了一匹绢,仍旧不肯接受。韩伯后来与范宣同车,直接撕下二丈绢送给范,说:“一个人难道可以让老婆没有裤子穿吗?”范宣才笑着收下了。

1.39 王子敬 (王献之) 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病笃:病重。
道家:道人。
上章:上表神明祈祷。
首过:主动坦白自己的过失。
由来:一直以来。

1.39 王献之病危之际,道人为他祈神消灾,照规矩需要他坦陈一生的过失,便问他:“你一向有何过错?”王献之说:“没觉得有其他什么过失,只想起当初与郗氏离婚。”

1.40 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碗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其存之。”

水:水灾。
俭:歉收。
五碗盘:五个小碗和托盘的普通食器,意谓俭朴。
啖:吃。
率物:为人表率。物,人。
真素:真性坦率。
方州:大州。
豁:舍弃。
平昔:往日。
不易:不变。
捐:丢弃。
尔曹:你们。
存:记住。

1.40 殷仲堪任荆州刺史时,正值水灾歉收,吃饭常用五个小碗盛菜肴,此外再无其他,饭粒掉到盘席间,便捡起来吃掉,这样做虽是为了给子弟们做表率,但也是因为他本性真率朴素。他总是跟子弟们说:“不要因为我身居高位,执掌一方,就认为我把平时俭朴的生活舍弃了。到如今我也没有改变本心。守贫是读书人的常态,怎能因为登上高枝就舍弃根本呢?你们都要记住这个道理。”

1.41 初,桓南郡 (桓玄) 、杨广共说 (音税) 殷荆州 (殷仲堪) ,宜夺殷觊南蛮以自树。觊亦即晓其旨。尝因行散,率尔去下舍,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意色萧然,远同斗生 (令尹子文) 之无愠。时论以此多之。

说:劝说。
行散:魏晋士人中间流行服药,药名五石散,服药后须走路发散药性。
率尔:随意。
去:离开。
下舍:官署里的住舍。
萧然:安详的样子。
无愠:春秋时期楚国令尹子文三次罢免未有怨怒之色。
多:赞许。

1.41 当初桓玄和杨广一起去劝说殷仲堪,应该夺取他堂弟殷觊南蛮校尉的职位和地盘来扩充自己的权势以自立。殷觊也知道他们的意图。一次趁着行散的机会,他离开官舍,率然而去,再也没有回来,官署内外事先都无人知道这件事情。他如此安然自得,就像春秋时楚国令尹子文那样虽三次被罢官亦毫无愠色。当时的舆论因此对他赞赏有加。

1.42 王仆射 (王愉) 在江州,为殷 (殷仲堪) 、桓 (桓玄) 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

有降:有所节制。
试守:当时任用官吏有一年试用期。这里有试用守孝之意。

1.42 王愉任江州刺史时,被殷仲堪、桓玄军队驱逐,逃亡到豫章,生死未知。他的儿子王绥当时在京都,无时不愁容满面,起居饮食每件事都降低规格严加克制。当时的人称他为“试守孝子”。

1.43 桓南郡 (桓玄) 既破殷荆州 (殷仲堪) ,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 (司马昭) 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 (音又) 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

咨议:官名,咨询参谋。
谢:谢罪。
判:判明。
市:刑场。
宥:赦免。
问:消息。

1.43 桓玄打败了殷仲堪,抓捕了殷仲堪部将十多人,咨议参军罗企生也在其中。桓玄向来厚待企生,在准备杀掉他之前,派人告诉企生,若能向他谢罪,就免其死。企生答说:“我跟随殷荆州做事,现在殷荆州奔亡,生死未卜,我有何脸面向桓公谢罪呢?”被绑赴刑场后,桓玄又派人来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企生答:“过去晋文王杀嵇康,可他的儿子嵇绍却成了晋的忠臣。所以我想请求桓公能留下我的一个弟弟来奉养老母。”桓玄依其所言赦免了他的弟弟。之前桓玄曾赠与罗母胡氏一领羔皮袍子,当时罗母在豫章,听闻儿子被害,当天就烧掉了那领袍子。

1.44 王恭从会稽还,王大 (王忱) 看之。见其坐六尺簟 (音垫) ,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看:看望。
簟:竹席。
及:给。
荐:草垫。
多:有多余。
悉:了解。
长物:多余之物。

1.44 王恭从会稽回来,他的族叔王忱去看他。见他坐着六尺的竹席,便对王恭说:“你从东面回来,自然有这样的东西,可否送一领给我。”王恭听后没有说话。王忱走后,王恭便将自己坐的那领竹席送去给了王忱,他自己没了竹席,只好坐在草垫上。后来王忱听说此事,非常吃惊,对他说:“我以为你有多余,才向你要的。”王恭说:“那是您不了解我,我这人啊,向来没有多余之物。”

1.45 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 (音撑) 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袁府君 (袁山松) 即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饿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家:在家。
铛:烙饼或做菜用的平底浅锅。
恒:经常。
贮录:储藏。
未展:来不及。
从:跟随。

1.45 吴郡陈遗,在家极为孝顺。他母亲喜欢吃锅底的焦锅巴,陈遗在郡里做主簿时,经常备着一个布袋,每次煮饭,就把锅巴存储其中,好回家带给母亲。后来遇到孙恩的贼兵入侵吴郡,袁山松即日出兵征讨,陈遗当时已收集了数斗锅巴,还未来得及送回家,便带着去打仗。两军战于沪渎,官兵战败。军队溃散,逃跑到荒山野外,多数人都饿死了,唯独陈遗靠着锅巴活了下来。时人都认为这是陈遗的纯孝得到的善报。

1.46 孔仆射 (孔安国) 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 (司马曜) 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

眷接:爱重宠遇。
山陵:帝王之死。
素:向来。
羸:弱。
重服:重孝,父母死后服重孝。

1.46 孔安国任侍中时,深受孝武帝的恩宠礼遇。孝武帝驾崩,已升任太常的孔安国憔悴羸弱,穿戴重孝,整日哀痛流涕。看见的人都认为他是真孝子。

1.47 吴道助 (吴坦之) 、附子 (吴隐之) 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朝夕哭临。及思至 (音叠) ,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 (韩伯) 时为丹阳,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小吴遂大贵达。

艰:至亲丧事。
哭临:在灵前痛哭吊祭。
思至:通“缌绖”,披麻戴孝。
省:看望。
号踊:大哭顿足。
料理:照料。
知:赏识。
哀制:因伤心过度而死。

1.47 吴道助、吴附子兄弟俩住在丹阳郡府后面,母亲童夫人去世,兄弟俩披麻戴孝、早晚痛哭。等到守孝期,有宾客吊唁时,更是哀恸欲绝,号哭顿足,连路人听见后都为之落泪。当时韩伯为丹阳尹,韩母也在郡府。每次听到二吴哭声,都心生恻隐,为之伤感。她对韩伯说:“你将来要是做了选官,一定要好生照顾这两人。”韩伯也非常赏识二吴。后来韩伯果真做了吏部尚书,这时大吴已经因悲伤过度去世了,小吴则被提拔做了显贵的大官。 w2pQoTaJLnx+qsDkFi7OpPplqBmC5iZE0mQ0N96A0OosgtHnJb6T3sM9KTVizO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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