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嫌弃我爸太扫兴。我带他吃大餐,他吐槽:太贵,不如在家做;我带他去旅行,他抱怨:太累,花钱如流水;我带他看电影,他说:片子太长,坐不住。每次我兴冲冲表达孝心,结果都凉飕飕被他泼冷水。
我工作以后,很大的一个成就感,是终于不用只在口头上爱父母了。这些年我出书,创业,在工作上投入的时间越多,陪伴父母的时间就越少,总觉得没能好好照顾他们,于是一有机会,我就会买很多好吃、好用的“新鲜玩意儿”尽孝。一是不想他们落后于时代,二是自己过得不错,也想让父母过上同样的生活。
结果却适得其反,好吃的他们吃不惯,不吃又心疼钱;好用的他们用不来,比如我给妈妈买的扫地机器人,本想让她做家务轻松点,她却始终觉得这电器实在太“诡异”,像个不明飞行物体。
这些年,我花了很多冤枉钱,对他们的生活品质提升却完全没起作用,反倒让他们感到很累,他们无论是内心里,还是和我相处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和平衡我的孝心之间撕扯。结果就是:
第一,我浪费了时间、金钱和精力;
第二,他们对我的积极干预和“改造”不买账;
第三,我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不开心;
第四,父母觉得自己的生活被嫌弃和挑刺,也不开心;
第五,我和父母互相瞧不惯。
……
史铁生老师的话提醒了我,他说:“世上的紧张空气多是出于瞎操心,由瞎操心再演变为穷干涉。”父母都是成年人,生活完全自理,也对现状十分满意,我却执意要掺和进去,只会消耗自己的能量。
现在,我放弃了对他们生活的指指点点,只在两种情况下“插手”他们的日常:一种是他们主动提出请求,比如让我帮忙挂一个医生的号,问我手机上怎么取消自动缴费;另一种是我看到什么好东西,先征询意见,“买台洗碗机给你行不行”“补钙的保健品要不要”等,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再去执行。
自此以后,我节省了很多金钱,也不再内耗;父母也依旧我行我素,生活自在。我发现,不要试图改变父母的生活,更不要强迫他们和子女“共同富裕”——体验最新科技,享受高档美食,坚持健康第一的生活习惯。只要他们自己觉得舒适,那些我看不惯的闭塞和老土,并无不妥。
当我不再强行表孝心,他们也就不再是扫兴的父母。
我父母是20世纪50年代初生人,我是1978年生人,这中间差了近30年,年代不同、环境不同、对生活的理解和对财富的认知更是天差地别。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大部分家庭都不富裕,对财富也就没有更多认知,更谈不上所谓的“财富观”。长期的贫穷经历,在他们的记忆中刻骨铭心,即便现在生活已经富裕了30年,他们也绝不乱花钱,“省”字当头,精打细算,这些不仅是父母常年养成的习惯,更是那一辈人的肌肉记忆。他们吃过苦,吃得苦,也不觉得苦。吃不完的菜绝对不会倒掉,剩饭可以一热再热;家里的空调就是个摆设,天冷或天热从来不开。对父辈们来说,省吃俭用的意识已经深入骨髓,省到就是赚到。
而我们“70后”“80后”,虽然从小物质也并不丰裕,但早已没有温饱问题,我们作为见证、参与,也受益于中国经济腾飞的一代人,对财富的认知是:开源胜过节流,能挣钱,会花钱,人不能做金钱的奴隶,财富是用来支配的。
更不用说衣食无忧、见多识广的“90后”“00后”,“Z时代”的财商意识觉醒得更早,财富认知也比人们想象中更理性、更健全,爱好、投资两不误,注重理财规划和生活享受的双向平衡。有句话说得很对:“人无法超越自己所处的时代。”每一代人都带着属于自己的时代烙印,就像一个人对财富的认知,来自他生活经验的全部。
当我们用自己的生活经验,去要求当年的父母,指责他们冥顽不灵,不与时俱进,是很不公平的。试图改变父母的习惯,无异于让他们抹掉一辈子的生活印记,否认自己的人生。
少盐少油是很健康,但他们吃不惯、做不到;及时行乐是很时髦,但他们身心都接受不了。
《论语·里仁》中说:“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侍奉父母,如果父母有不对的地方,要委婉地劝说他们。自己的意见表达了,父母心里不愿听从,还是要对他们恭敬,并不违抗,替他们操劳,而不怨恨。这并不全是封建宗法家族制度的纲常教条。
阿德勒心理学里有个概念,叫“课题分离”,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后果也由自己承担。即使是家人和朋友,也要分清自己和别人的边界。每个人的人生由他自己负责,不必为他人思虑过多,除非他发出求助、求解的信号。强行对他人“解救”,他也未必会买账。
说白了,就是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允许一切如其所是,尊重父母的所思所想,学会对父母的生活方式放手,不再用“我都是为了你好”来评判他们的生活。
我们这一代人的贪心,在于一边拯救父母,一边激励孩子,典型的尽孝尽责,却两边都吃力不讨好。
为了筹备《灵魂有香气的女子》英文版的发行,2024年2月,我重新捡起英语,做系统的“听说读写”训练。我的英语老师是个耐心而又专业的男生,自称“小镇做题家”,因为教学优秀,他的辅导课程相当昂贵,我是他教授的年纪最大的学生,也是唯一一个不是“学生”身份的学生。
有一次,我们先聊起我和其他学生的区别,他说:“您不以考试为目的,有强大的自驱力,特别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进步很快。而很多备考托福、雅思、SAT的孩子,一方面承受着巨大的学习压力,一方面又表现出躺平的学习状态,他们背负着家长的期待来上辅导课,为了给父母一个心理安慰:只要在金钱上舍得投入,把学习时间填满,自家孩子就没输在起跑线上。实际却是,钱花了,成绩并未提高太多。”
收藏家马未都写过一篇小文《两毛钱一脚》,讲的是他曾在阿克苏路过一片杏树林,白杏压满枝头。杏树下坐着一个维吾尔族老汉,身边有几个铁皮桶,马爷问他:“杏多少钱一斤?”老汉说:“两毛钱一脚。”
意思是,两毛钱允许朝杏树踹一脚,果子掉多少就算多少。
杏树大小不一,马爷选了一棵粗壮且满挂果实的杏树,铆足劲儿,猛踹过去,脚腕子都快肿了,结果一颗杏未落。
再交两毛钱后,马爷瞬间就老实了,转头重选一棵细弱的小树,不轻不重地踹一下,掉下的杏捡了半桶。
那棵粗壮的杏树,就像是孩子对辅导课躺平的学习状态,也是父母大半辈子的生活经验,是很难踹动的,不但白费力气,无功而返,一不小心还会伤到自己。更大的代价是因此失去了与父母子女和谐美满的家庭关系。
马克·李维在《偷影子的人》这本书里,有句很出名的话是:“你不能干涉别人的生活,就算是为了对方好,因为这是他的人生。”
不再强行规划父母和孩子的人生,把钱省下来,等到父母生病、孩子急需时,才能真的有钱花在刀刃上。
这是我,一个中年人的心声。
阿德勒心理学里有个概念,叫“课题分离”,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后果也由自己承担。即使是家人和朋友,也要分清自己和别人的边界。每个人的人生由他自己负责,不必为他人思虑过多,除非他发出求助、求解的信号。强行对他人“解救”,他也未必会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