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虽然在古代就进入了哲学家的视域,但是,在马克思哲学产生以前,无论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都没有真正理解它的内涵、本质和作用等问题。在中国古代哲学中,实践被看作“行”,是与“知”相对应的范畴,主要是指认识和道德上的行为、践履等。在《论语》中,孔子就从哲学上论述了“知”与“行”的关系,提出“听其言而观其行”。这里的“行”,就具有践履的含义。荀子从唯物主义出发,不仅把“行”与“知”对应起来,而且提出了“行”高于“知”的观点。他认为:“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王守仁从唯心主义出发,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学说,认为,“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但在王守仁哲学中,“行”只是一种“理念”,“我今说箇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
在西方古代哲学中,苏格拉底就提出过“哲学的实践”这一概念。亚里士多德区分了理论活动与实践活动,并认为实践是包括了完成目的在内的活动。但是,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实践主要是指伦理和政治行为。在欧洲哲学史上,康德正式把“实践”引入哲学,提出了“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两个概念,并认为实践理性具有行动的能力或功能,即实践理性通过规范人的意志而支配人的道德活动,从而使人达到自由。在康德哲学中,实践没有超出伦理实践的范围,仅仅是一种在善良意志支配下达到自由的善的道德活动。
在黑格尔哲学体系中,实践一般是指“行动”、“意志活动”、“人类活动”。在黑格尔看来,“人的真正的存在就是他的行为” ,正是通过劳动,人们改造自然,“陶冶事物”,与对象构成一种“否定性关系”,“使得这世界成为应如何”;同时,人使自己从自然界中分离出来,并通过劳动产品觉察到自己的独立性,达到自我意识。黑格尔的主要贡献就在于,他把实践理解为劳动,并把劳动提升到哲学层面。但是,从根本上看,黑格尔所说的实践、劳动是抽象的理念活动,现实的人的活动只是这种抽象的理念活动的有限“样式”。黑格尔的否定性的辩证法只是对现实的人的活动作了一种“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这表明,唯心主义哲学不理解实践批判活动及其意义,从而抽象地发展了人的能动的方面。
费尔巴哈把实践同生活联系起来,认为实践能够解决理论不能解决的疑难。但是,费尔巴哈并没有真正理解实践与生活的关系,他仅仅把理论活动看作真正的人的活动,而把实践活动看作犹太人的一种牟取私利的行为;仅仅把人看作“感性对象”,而没有把人看作“感性活动”,不理解“感性对象”是“感性活动”的对象化,不理解实践是感性世界的现实基础。同自然唯物主义一样,费尔巴哈的人本唯物主义也是仅仅从客体的形式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同样不理解实践批判活动及其意义,从而使旧唯物主义对人的能动的方面“望洋兴叹”。
马克思总结和概括了现代工业实践的时代精神,批判和改造了德国古典哲学和英国古典经济学中劳动理论中的合理因素,科学地解答了实践活动的内在矛盾,即能动性与物质性、自然性与社会性的矛盾问题,并对实践的内涵作了科学规定。
“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 在哲学史上,马克思第一次把物质生产活动看作实践的首要的和根本的形式,并把实践提升到人的存在方式的高度来理解,认为物质生产活动构成了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是决定人类其他一切活动的活动。
实践是人的有目的的创造性的活动,具有能动性。实践的能动性,说明实践不是动物式的消极适应自然的活动,而是一种有目的地改造自然的活动。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自在自然成为人化自然,“自在之物”转化为“为我之物”。在实践活动中,人们不仅改变了自然物的存在形态,而且在自然物中注入人的目的,创造出按自然界本身的运动不可能产生的事物,创造出属人的世界。换言之,实践不仅改造世界,而且创造世界。但是,实践的能动性离不开物质性,实践能动性的发挥总是以认识、把握和利用物质运动规律为前提,实践能动性的发挥离不开物质工具,实践能动性的发挥并没有创造物质本身。实践是能动性与物质性的统一。
实践是社会性活动,其对象、范围、方式都受到社会关系的制约。实践不仅是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过程,而且是人与人之间活动互换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人与自然形成一定的关系,而且人与人之间也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才会有生产。” 人们总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进行实践活动的,这种活动总是受到特定的历史条件的制约。当这种社会关系不适应实践活动的需要时,人们必然为适应实践活动的需要而调整或变革社会关系,从而在新的社会关系中、新的历史条件下进行新的实践活动。这就使实践具有了历史性。实践是自然性与社会性的统一。
实践是对象性的活动。所谓对象性活动,是指实践是以人为主体、以客观事物为对象的现实活动;更重要的,是指实践能够把人的目的、知识、能力等本质力量对象化为客观实在,创造出一个属人的对象世界。作为对象性的活动,实践使人们把自身的本质力量外化、物化并凝结在客体中,使其取得客观实在的形式;同时,又通过这种外化、物化的对象来认识和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正如马克思所说:“劳动的产品就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物化为对象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实现就是劳动的对象化。” “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产生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
作为一种对象性活动,一种能动地改造世界的活动,实践构成了人的存在方式。“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 。这就是说,判断一个物种的存在方式和本质特征,就是看其生命活动的形式。动物是在本能地消极适应自然的过程中维持其生存的,所以动物的存在方式就是其本能活动。与此不同,人是在有目的地积极改造自然的过程中维持自己的生存的,所以实践构成了人的存在方式。
首先,实践改铸和发展着人的自然属性。所谓人的自然属性,是指人的肉体组织、生物性的欲望和需要。毫无疑问,人们之所以劳动,是由人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问题在于,劳动、实践一经开始就成为强大的推动力,开始支配人类生物进化的方向。“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 。实践使人的自然需要的对象、内容和满足方式与动物相比发生了质的变化,赋予它们属人的社会、历史性质,从而改铸和发展着人本身特有的自然属性,使人成为“能动的自然存在物”。
其次,实践生成和发展着人的社会属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达到的自己生命的生产,或是通过生育而达到的他人生命的生产,就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 。在实践中生成的社会关系反过来制约和规定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而现实的社会关系又是在实践活动中生成的。换言之,人在实践活动中“创造、生产人的社会关系、社会本质”,从而使自己成为“社会存在物”。
最后,实践生成和发展着人的精神属性。人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区别开来,使人成为“有意识的类存在物”。问题在于,人的意识是在实践中生成、实现和确证的,即使语言也“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因而也为我自身而存在的、现实的意识” 。这就是说,实践使人的生命活动成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使人成为“有意识的类存在物”。
可见,人的自然属性、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是在实践活动中改铸、生成和发展起来的,是在实践活动中统一的。所以,马克思指出,人“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的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 。一言以蔽之,实践构成了人的存在方式,是人的生命之根和立命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