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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马克思哲学的理论特征:实践、辩证、历史的唯物主义

马克思哲学是在对旧唯物主义以及唯心主义哲学的批判中发展起来的。因此,要真正理解作为新唯物主义的马克思哲学的特征,首先要了解旧唯物主义以及唯心主义的主要缺点。

从总体上看,旧唯物主义包括自然唯物主义和人本唯物主义两种形态。

自然唯物主义始自古希腊哲学,后在霍布斯那里达到了系统化的程度,并一直延伸到法国唯物主义中的机械唯物主义派。从总体上看,自然唯物主义依据“时间在先”的原则,把整个世界还原为自然物质,物质成了“一切变化的主体”,人则成了自然物质的一种表现形态,“人和自然都服从于同样的规律”。自然唯物主义确认了世界的物质统一性,却一笔抹杀了人的主体性;它研究“整个世界”,却唯独不给现实的人一个切实的立足点。换言之,在自然唯物主义体系中,存在着“人学空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认为,自然唯物主义是一种“纯粹的唯物主义”,而到了霍布斯那里,“唯物主义变得敌视人了”

人本唯物主义起源于法国唯物主义中的另一派,即“现实的人道主义”,在费尔巴哈那里达到了典型的形态。“费尔巴哈比‘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有很大的优点:他承认人也是‘感性对象’。” 具体地说,费尔巴哈把人看作思维和自然相统一的基础,力图以“现实的人”为基本原则来理解世界。然而,费尔巴哈却不理解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 。因此,费尔巴哈最终得到的仍是抽象的人,忽视的仍是人的主体性。同自然唯物主义一样,人本唯物主义也“只是从客体的形式”,而没有“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把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包括”在“旧唯物主义”的范畴之中,并认为旧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就是不了解实践活动及其意义。

与此相反,唯心主义却肯定了主体意识的能动性,论证了人在认识活动中是通过自身的性质和状况去把握外部对象的。这种认识成果集中体现在康德的批判哲学和黑格尔的思辨哲学中。问题在于,无论是康德的批判哲学,还是黑格尔的思辨证学,都否定了能动的意识活动的唯物主义基础,因而只是“抽象地发展了”人的“能动的方面”。造成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唯心主义也不理解现实的实践活动及其意义。

可见,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共同的主要缺点就是,二者都不理解人类实践活动及其意义。也正是由于这一主要缺点,在近代哲学中造成了唯物论和辩证法的分离;在旧唯物主义哲学中又形成了“唯物主义和历史彼此完全脱离”,即形成了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的对立。

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主要缺点的惊人一致,促使马克思深入而全面地探讨了人类实践活动及其意义,并把马克思哲学规定为“实践的唯物主义”。在我看来,“实践的唯物主义”所要表明的不仅仅是一种要把理论付诸行动的哲学态度,更重要的是指,实践的观点是马克思哲学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实践原则是马克思哲学体系的建构原则。换言之,实践唯物主义构成了马克思哲学的理论特征。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实践首先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和人之间又必然要结成一定的关系并互换其活动;同时,实践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实践者头脑中作为目的以观念的形式存在着,这个目的是实践者“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 这就是说,实践内在地包含着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人与其意识的关系,正是这些关系构成了现存世界中的基本关系。可以说,实践以缩影的形式映现着现存世界,它蕴含着现存世界的全部秘密,是人类所面临的一切现实矛盾的总根源。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哲学从实践出发去反思、透视和理解现存世界,把“对象、现实、感性”“当作实践去理解”。

从实践出发去理解现存世界的根本点在于,从物质实践出发去把握现存世界,把物质生产活动所引起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作为现存世界的基础。在马克思看来,现存世界的整体化就是通过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对现存世界的诸关系、诸结构的规范实现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始终是现存世界的深层结构,它从根本上决定着社会结构、政治结构、观念结构等。“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经验的观察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根据经验来揭示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同生产的联系。”

实践是人的生存本体、存在方式。马克思哲学把现存世界“当作实践去理解”,实际上就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现存世界。在马克思哲学中,实践原则与主体性原则具有内在的一致性。这也就为理解人的本质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提供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人最初来自自然界,“人的存在是有机生命所经历的前一个过程的结果。只是在这个过程的一定阶段上,人才成为人。但是一旦人已经存在,人,作为人类历史的经常前提,也是人类历史的经常的产物和结果。而人只有作为自己本身的产物和结果才成为前提” 。这就是说,人是通过自己的活动自我创造、自我塑造的结果。动物是以自身对环境的消极适应获得与自然的统一,从而维持自己的生存的,所以,动物只能成为自然界的一部分。人则是以自身对环境的积极改造、创造获得与自然的统一,从而维持自己的生存并不断发展自己的,所以,人自成一类,构成了独特的人类存在。人类进化不仅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遗传与变异,而且是历史学意义上的延续与创新,而这二者的统一正是在实践活动中完成的。实践构成了人的生存本体、存在方式,人的秘密就在实践活动中。“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 因此,要判明人是什么,首先就要理解人的存在方式和活动方式是什么。无疑,这提供了一种从人自身的活动去理解和把握人的本质的思维方式。

在实践中,人是以物的方式去活动并同自然发生关系的,得到的却是自然或物以人的方式而存在,从而使人成为主体,自然成为客体,世界成为人的对象世界。“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 这表明,实践使人与自然的关系成为“为我而存在”的关系。 这种“为我而存在”的关系是一种否定性的矛盾关系。马克思认为,人类要维持自身的存在,即肯定自身,就要对自然界进行否定性的活动即改变自然界的原生态,使之成为“人化自然”、“为我之物”。与动物不同,人总是在不断制造与自然的对立关系中去获得与自然的统一关系的,对自然客体的否定正是对主体自身的肯定。这种肯定、否定的辩证法使主体与客体处于双向运动中。实践不断地改造、创造着现存世界,同时又不断地改造、创造着人本身,包括人的肉体组织、社会关系、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作为人的存在方式,实践当然体现着人的内在尺度以及对现存世界的批判性,包含着人的自我发展在其中。

可以看出,人与自然之间的这种“为我而存在”的否定性关系是最深刻、最复杂的矛盾关系。这种矛盾关系构成了马克思之前众多哲学大师的“滑铁卢”,致使唯物主义对人的主体性“望洋兴叹”,物质原则与能动原则、唯物论与辩证法遥遥相对。而马克思高出一筹的地方就在于,通过对人的实践活动及其意义深入而全面的剖析,使唯物主义和人的主体性、物质原则与能动原则统一起来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因此也结合起来了。这也就是说,辩证唯物主义构成了马克思哲学的又一理论特征。

当马克思以科学的实践观为基础把唯物主义与辩证法有机结合起来时,也就实现了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历史观的统一。这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

通常认为,唯物主义历史观是一般唯物主义原理在历史领域中的推广与运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爱尔维修早就“把他的唯物主义运用到社会生活方面” ,得到的却是唯心主义历史观。社会生活的特殊性犹如横跨在自然和社会之间的“活动翻板”。在马克思之前,即使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当他们的视线由自然转向社会,开始探讨社会历史时,几乎都被这块活动翻板翻向了唯心主义的深渊。从认识论的角度看,造成这种状况的根本原因,仍在于以往的哲学家不理解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而马克思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从实践出发去理解社会以及社会与自然的关系,从而创立了唯物主义历史观。实践的观点不仅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首要的基本的观点,而且是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首要的基本的观点。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人们为了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为了能够生活,必须进行物质实践,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为了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人与人之间必须互换其活动,并必然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社会关系“不过是他们的物质的和个体的活动所借以实现的必然形式” ,并使自然物质转变为社会物质。即使是社会生产力,本质上也是在人们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的。实践的确是全部社会关系的发源地和全部社会生活的本质。从根本上说,社会就是在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形成了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

正因为如此,以往的哲学家,包括旧唯物主义者把人对自然的实践关系从历史中排除出去后,只能走向唯心主义历史观;而马克思从物质实践出发去解释观念以及历史过程及其规律,则创立了唯物主义历史观,从而消除了物质的自然和精神的历史对立的神话,实现了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历史观的统一。这种“统一”的标志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因此构成了马克思哲学的又一理论特征。

在哲学史上,马克思第一次把实践提升为哲学的理论原则,转化为哲学思维方式,从而创立一种实践、辩证、历史的唯物主义。这种新唯物主义表明,承认自然物质的“优先性”,这只是新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的共性,它并未构成新唯物主义本身的特征;确认人以自身的活动所引起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构成了现存世界的基础,确认在人的实践活动中所形成的物,是承载着社会关系内涵的“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社会的物”,这才是新唯物主义的“新”之所在,或者说,是马克思的唯物主义的“唯物”之所在。

“实物是为人的存在,是人的实物存在,同时也就是人为他人的定在,是他对他人的人的关系,是人对人的社会关系。” 这就是说,在现存世界中,“实物”存在实际上是人的存在,“实物”与“实物”关系的背后是人与人的关系,或者说,“实物”不仅体现着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且体现着人与人的关系。马克思哲学划时代的贡献就在于,它从“实物”存在的背后发现了人的存在,从物与物的关系的背后发现了“人对人的社会关系”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从人与社会和人与自然的双重关系中追溯出人的实践活动的意义。如前所述,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都生成于实践活动,人的实践活动自始至终包含着并展现为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或者说,包含着并展现为人与自然的矛盾和人与人的矛盾,而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就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 。正是由于认识到实践活动是人与自然和人与人关系的基础,所以,马克思哲学力图通过改变资本主义私有制对物的占有关系来改变人与人的关系,从而实现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人类解放的问题不是一个科学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人学”问题,而是一个如何理解和把握人与自然和人与社会的关系,即人与世界的关系的问题,是一个世界观问题。反过来说,马克思哲学就是从人与自然和人与社会的双重关系,从世界观的视角解答“人类解放何以可能”这一根本问题的。

实现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确立有个性的个人”,让马克思一生魂牵梦绕,从精神上和方向上决定了马克思一生的理论活动。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共产主义就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或者说,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提出,要消除“个人力量转化为物的力量”,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的现象,从而“确立有个性的个人”,使“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又提出,共产主义社会将是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再次重申,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要确立人的“自由个性”,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可以看出,无论是在所谓的“不成熟”时期,还是在所谓的“成熟”时期,马克思关注的都是消除人的生存的异化状况,实现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在我看来,马克思哲学所提出的消除人的异化状态、实现人类解放的问题是历史本质性的课题,并契合着当代的重大问题。在当代,人的异化不但没有消除,反而在广度和深度上愈演愈烈、登峰造极。因此,无论你是否赞同马克思哲学,你都不可能回避或超越它所提出的消除人的异化状态、实现人类解放这一问题。这是马克思哲学所实现的哲学变革的实质和当代意义之所在。 nPkkVHTjd/T+9K3bhqwQJCJpNnXbpLzNJtQHAgOFiNcDnGEdJMi9bBkWWa9BGtF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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