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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鼠兔为邻

青海湖东北面,海北藏族自治州的金银滩草原上,神秘的二二一基地(20世纪80年代前这里曾是“两弹一星”研制和组装基地)不远处,道路两侧成群的牦牛在吃草,其中一头体形巨大。相比其他牦牛,大牦牛可称得上是牦牛队伍里的恐龙。它的脖颈往下经肚皮一直到尾部,有长达几尺的毛发梳成条条小辫,每移动一步,小辫组成的巨形拖把便梳理着草地。这头大牦牛有50%的野牦牛血统。

牦牛体大笨重,却有一群小个子邻居:高原鼠兔。在牦牛眼里,鼠兔充其量只能算是小人国的小跟屁虫。它们脚趾缝里时不时地会冒出几个灰溜溜的鼠兔脑袋,不仔细看,会以为是草地上拱着的小踢脚石。草原上确实也有很多这样的小踢脚石。因此,当鼠兔发够了呆,一阵风似的在草地上奔跑时,就像风吹着小石子在跑。它们在石头下面挖巢穴,这样可以避开牦牛们的巨掌。石头附近草不多,牦牛们也不愿光顾。因着鼠兔这样活泼的邻居,牦牛觉得生活多了一份乐趣。它们躺下来晒肚皮时,鼠兔会跳上那长毛的森林捉迷藏,牦牛会半闭双眼,享受这免费的按摩。

在一块小石头后,不时有沙尘扬起,就其规模,像个微型的矿山挖掘机在工作。隔一段时间,便有一只雄鼠兔从沙尘里抬起头来,确定无人觊觎它的业绩后,又拱着屁股继续勤奋地挖掘。在它身后不远处,另一只雌鼠兔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观摩这位工程师的杰出工程,不知是放哨还是考察其本事。终于,当扬起的沙尘堆成一个小山包时,“观摩师”适时地出现在“工程师”身边,咂着小嘴不停地赞叹其工艺。有了“美女”的鼓舞,“工程师”挖洞的积极性更加高涨,才一会儿工夫,小山包就成了一座“昆仑山”。当它满身泥土从洞里钻出来时,“美女”立马热情地奔向“工程师”,准备给它拍拍土,结果一个踉跄,“美女”被“昆仑山”绊倒了。“工程师”立马英雄救美,扑过去接住了“美女”。顺理成章,“美女”和“工程师”一同钻入了秘密宫殿。在它们背后,歌唱家邻居——草原百灵向它们奉送了一曲美妙的婚礼之歌。

青海湖的正北面,沿湖扎着一线长帐篷。天刮着呼呼的北风,湖上一片阴沉,湖水翻腾着青色的波浪。但无论天气怎样恶劣,都无法阻止游客的热情。大巴送了一车又一车的游客下来,沿湖还有很多顶风骑行的勇士。人们下车时,迎接他们的便是“礼仪小姐”:鼠兔。就像接受过专业训练一样,鼠兔们一个个前脚抬起,交叉握在胸前,散布在各大帐篷前。它们前脚一直轻搭着,嘴里似乎在碎碎念,“欢迎您,欢迎您”,像是要为游客的到来鼓掌,但它们目前还没有学会将巴掌拍响。人们向它们靠拢,它们神色不慌,嘴里还是一直碎碎念,这次念的是“别过来,别过来”。当人们的脚即将踏上它们头顶时,它们往帐篷底下一钻,无影无踪了。

图3 高原鼠兔

经营帐篷的是当地牧民,房子里热乎乎的,砌着简易灶,烧着牛粪。两个大水壶在牛粪灶上烧着,热奶茶随你倒。桌上摆着一大盆黑漆漆的羊血肠子,即羊肠里面灌满羊血,煮熟了,随你享用。牧民家有两个小女孩,大的八九岁,小的两三岁。大的脸上有两坨高原红,大眼睛里像有两只热情的蝴蝶扑闪,长发编成无数小辫,趴在羊肠旁做作业。作业本上写着“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等字样。字迹娟秀工整,如字帖一般。小的脸上也有两坨印迹,只是分不出是高原红还是高原黑,头发结成了一绺一绺的。做了一会儿作业,姐姐就牵着妹妹的手出了门。外面下着雨,她们也没当回事,来来回回地从草地上跑到房子里,又从房子里跑到草地上。一大拨鼠兔跟在她们屁股后头奔波,小姐妹有时会停下来摸摸鼠兔的头,鼠兔也不跑,任由她们抚摸,就像是她们家养的那条狗一般。鼠兔的毛发出奇地干净整洁,虽然它们也和小女孩一样,从不梳头。

晚上下了一整晚大雨,鼠兔们的家也许会被大雨淹没吧。第二天清早起床,雨停风住,青海湖上空隐隐有了一丝红光,但天还是冷得要命。一掀开帐篷帘子,无数只鼠兔就像草原蘑菇般拱起,一溜鼠洞在眼前高低起伏,洞外还排着极新鲜的绿豆大小的鼠粪。看来,它们在大雨中毫发无损。老实说,鼠兔的这个地下防水工程的技术,人类得向它们取取经才行。当鼠兔在外忙碌时,洞里还有几个晃动的黑影,我以为是有睡懒觉的鼠兔还没起床,凑近一看,“嗖”,飞出一只带翅膀的“鼠兔”;“嗖”,又飞出一只;接着又“嗖嗖嗖嗖”,一连飞出四只带翅膀的。等它们落地一看,原来是一群褐背拟地鸦。看来,因为昨晚的大雨,它们借宿在鼠兔家里了。

现在来看看这群借宿的家伙的智慧吧:一只褐背拟地鸦面前横着一块大石板,相对它的个头,那块石板就等同于一道门。但是它先在石板上踩了几脚,像在掂量石板的分量。然后它跳下石板,找了个角度,将弯钩嘴插到石板下,两下便将石板撬了起来。石板被撬起来后,竟然还被转了360度,上面粘的一切东西都扎扎实实地被戳了个遍。然后,褐背拟地鸦又像扔抹布似的将石头“吭”的一声抛下。那块石头到底有多重呢?15岁以下的孩子大概是无法搬动的,就是成人去拿起那块石头,都有可能砸着自己的脚。褐背拟地鸦的表现真令人吃惊。如果鸟界要评大力士,它应是首选。

以褐背拟地鸦弯钩嘴的力量,打几个洞简直是小菜一碟,但它们更喜欢鼠兔的洞。在草原上,论掘洞的技术目前还没有超过鼠兔的。鼠兔对褐背拟地鸦借宿其家表现得非常大度,对它们造访厨房却很不满。那只翻石板的褐背拟地鸦翻到鼠兔跟前时,鼠兔正在享用早餐,它一边用一根青草剔着牙缝,一边朝着褐背拟地鸦猛扑上去。褐背拟地鸦正一心一意地翻草皮,没料到鼠兔来这么一招,忙双脚起跳,跳开几米。几米哪行,你离我越远越好。鼠兔还是不解恨,又扑过去。跳已来不及了,褐背拟地鸦只能拉了翅膀飞,飞又不是强项,只得摇摇晃晃贴着草地助跑。这时候鼠兔刚好插到褐背拟地鸦翅膀下,看上去就像褐背拟地鸦骑着鼠兔起飞。褐背拟地鸦起飞的一刻,将鼠兔头上的毛剐蹭了一大片。当然,鼠兔也没吃亏,它扯掉了褐背拟地鸦的一根大羽毛。

图4 褐背拟地鸦

当人们离开帐篷时,鼠兔们又前脚交叉在胸前“碎碎念”,不知是否在说“欢迎再来”。而褐背拟地鸦则站在帐篷顶上欣赏青海湖日出。

帐篷往后大概几公里,有一个大的湖泊,面积估计有上百亩,当地人叫它海子。青藏高原上有四五千个这样大大小小的海子,并没有命名。围着海子,草原起伏,鲜花满坡,坡上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渔棚。不见人,只有一只藏獒卧在棚前打瞌睡,人们到来,它连头都没抬。又是那些鼠兔,对人们充满了好奇。

鼠兔一边在花丛中打滚,一边又忙忙碌碌地觅食。它们有时会抬起头来,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像被百灵鸟流水一般的歌声灌醉了。百灵鸟的歌声是青稞酿的美酒,像草原上的鲜花一般芬芳,歌声蕴藏在草原上的每一片绿叶、每一朵鲜花,甚至每一缕空气中。在草原上的所有动物中,没有哪一种能像鼠兔那样既能享受美食美景、欣赏音乐,又能如阳光与爱一般,不受任何约束地在大地上自由驰骋,只有白腰雪雀偶尔会来打扰它。

白腰雪雀带了几个孩子到草地上来找吃的,它和褐背拟地鸦的个性一样,只顾埋头找东西,不料一抬头就撞到了鼠兔的头,鼠兔好不容易找到根嫩草,一下就被白腰雪雀撞掉了。它恼火了,抬起前掌就给了白腰雪雀一下,白腰雪雀没有褐背拟地鸦的跳高本领,往往还没起飞便挨了鼠兔好几掌。它又不长记性,飞开几米后,又到附近埋头找吃的,找来找去又撞到鼠兔的头,又挨几巴掌,又起飞。对于这种不长记性的鸟,多多敲打也是应该。虽然你长得漂亮,但这地盘本来就是鼠兔的啊,你瞧瞧那些绵延的鼠洞,人家都在这儿居住了好几辈子了。

鼠兔有时与白腰雪雀又会结成生死同盟。当大雪覆盖青海湖时,鼠兔们站在洞口望着茫茫白雪傻了眼,只知道一个劲儿祈祷。白腰雪雀却是从来不怕风雪的,总是围在鼠兔洞旁活动,又总是能从雪底下刨出几样好东西,比如几粒草籽,一根草根。它们有无穷无尽的活力,每隔一两分钟就要成对地从雪地上起飞,脚对脚,翅膀对翅膀,打得天地一片昏暗,打得雪花四溅。

半闭着眼,一直站在铁篱笆上似睡非睡。突然,大 起飞了,鼠兔还站在那儿傻傻地祈祷,白腰雪雀便立马尖叫着:“鼠兔,快跑!鼠兔,快跑!”一只白腰雪雀冲向了天空,另一只狠推了它一把,同时冲到了鼠兔洞里。大 的袭击落空。

甘子河段,黄昏,草原上还有活动的鼠兔。在这里,它们与高原兔结成了友好邻居。高原兔像是患了巨人症的鼠兔,鼠兔站在高原兔的一只耳朵上就如同乘着一艘航空母舰。个头大的有时会犯傻。鼠兔和高原兔结伴到路边玩耍,有车路过,鼠兔立马后撤到草原上去。而高原兔却一直在车前跑,没命地跑。当然,它也是高估了自己跑的速度。当车速提高到80迈以上时,它将长耳朵架成了一张三角帆,让人以为它会直接在草原上扬帆起航。当司机按了一声喇叭后,它的三角帆立马吓得散了架,尾巴伸得笔直,朝着青藏铁路方向飞驰而去,估计要到拉萨吃晚餐去了。而鼠兔就抱着青草慢悠悠地享受。当最后一缕夕阳漫过沙堆时,它会伸伸懒腰,钻到洞穴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不知明天早晨,当它从洞里出来时,高原兔会否给它从拉萨带早餐回来。又或者,它成为别人的早餐。因为在草原围栏高高的栏杆上,面向草地站着一只大

图5 白腰雪雀 aphUYkdusYPwrvHHli4SeBwEx1jaWONyucaaGkvK5ihdNgNMlFCkGIkntIsp3PlV



铁篱笆前的影子
——普氏原羚的无奈

夕阳即将投射到甘子河的沙丘上。

连日的干旱加上刚放牧过,草原上一览无余,草浅花稀。然而,各种身影和声音却昭示着这里有无数跳动的生命。一列火车从沙漠那端悄然而来,又像巨蟒游向油菜花田的深处。高原鼠兔蹲在土堆上半闭双眼,高原兔的大耳朵在灌丛后像移动着的风帆,藏狐竖起漂亮的大尾巴,黄鼠狼打了个大哈欠,草原狼的绿眼珠开始不怀好意地骨碌碌转……一个小时后直到天明之前,这片土地都会变成夜行者狂欢的会所。

太阳穿过最后一片云彩,朝着沙丘疾奔而来。就像手里拖着一支大金笔,将每垄沙丘逐一涂上饱满的金色。于是,青海湖上空便陡然升起了一座座连绵不绝的金山,湖畔的一切随着金山的拓展越发清晰明亮。白色帐篷闪着珍珠般动人的光泽,而那些高高矗立的电线杆、高压铁塔就像树木一样站成了一排钢铁森林。钢铁森林之下,是一层又一层起伏的铁篱笆。随着金笔的起伏,每垄沙丘、每根电线杆、每座铁塔、每顶帐篷、每道铁篱笆都被绘在青海湖上,构成了一幅光彩夺目的巨作。普氏原羚跳跃的身影,像是给这幅巨作添上了一对灵动的翅膀。

图6 普氏原羚(一)

1875年,一个叫普热瓦尔斯基的俄国人在内蒙古草原上第一次发现它的身影,从此它便有了这个俄式名字。头顶上一双弯弯相对的犄角就像它身后的灌木枝条一般摇曳多姿,它也同时拥有了一个极富中国特色的名字:中华对角羚。月亮从灌木丛后悄然升起,如同圆盘挂在它的角梢,在黄昏的热闹里,它就像高贵的女王,远远地站在草地上,出奇的安静,好像青海湖的一切美景均与它毫无关系。四周全是优美的歌声,草原上一流的歌唱家——百灵鸟齐聚于此,它们的歌声随着太阳的西沉和月亮的升起而愈发轻柔甜润。云雀在它眼前跳着动人的舞蹈,长嘴百灵匍匐在它的脚下,唱着最迷人的情歌,角百灵站在枝头向它炫耀着多情的颤音。然而,歌唱家的一切火热表演均无法博美人一笑,它就像那个站在烽火台上思念故国故人的褒姒。五十多年前,宁夏、内蒙古、甘肃、青海的草原上到处是它们祖先活动的身影,仅青海湖东部地区就有成千上万普氏原羚儿女。而现在,种群数量总是在几百只之间徘徊,2015年时曾突破1200只,目前,又掉到800只以下了。

它们现仅存于鸟岛、青海湖北部、青海湖东北部等狭小地域,在条条道路和铁篱笆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行,与高原鼠兔、高原兔、狐狸、黄鼠狼及牧民的牛羊为伍,过着朝不保夕、自食其力的生活,连兔崽子都可以欺负它们。狐狸、黄鼠狼和草原狼时时盯着它们的幼崽,这几个家伙无论个头还是跳跃能力本来都要落后它们好几条街,无奈铁篱笆对它们的幼崽来说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铁长城,往往前脚侥幸跨过去,后脚就挂在铁篱笆上了。能全身跨越铁篱笆的也难免要被铁丝划伤。带着一身的伤,不是伤痛气绝,就是成为猎物。

铁篱笆高度不一,最矮也在1.5米以上,高的超过2米。拣了最低的一处,两个队友紧紧压住两边铁丝,我从铁篱笆中间翻了过去。普氏原羚一直在低头啃草,我几乎是蹲着前行。不过才走了几步,它对我的造访就显得不安起来。它站住不动,脖子反复不安地抬起来又低下去,好像在审核我的人品。对它来说,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这可怕的烙印可能永远刻在了它的基因库中。它的脖子僵住不动,大眼睛里满是不信任。我虽然长得慈眉善目,但人品并没有得到它的认可。虽然大多数人认可我的人品,我也常以动物爱好者的姿态高调出席各种活动。它前腿弓起,后腿拉直,一副随时奔跑的姿态。后来,它可能想在逃跑前轻装上阵,又弯腰塌背,后腿屈膝,变身一只袋鼠的模样,当着我的面撒尿。然而,这时一只黄鼠狼拖着肚皮出现在草地上,它就像见到了老虎似的,立即翘起屁股跑了。它是如此的胆小,连鼠兔都要笑掉大牙。我起身,一抬脚,脚下踩着一个铁疙瘩,手掌大小,边缘带着一圈铁刺,像是某种兽夹。这夹子并没有将我扳倒,因为它已缺了半个角,且锈迹斑斑,想来年代久远,最起码也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我捡了这“文物”原路返回,眼看铁篱笆被往下压低了几寸,便挑了一块大垫脚石,左脚轻松跨过,在右脚即将跨过的一刻,屁股被铁丝上拧的一个小铁叉挂住。我轻抬右脚,再扭一下裤子,好像铁叉脱离了,一起身,结果身子被牢牢挂住,连左脚也落不了地。我就像一只挂在铁篱笆上的普氏原羚,随风摇荡,过路的汽车纷纷鸣笛向我表示同情和慰问。

图7 普氏原羚(二)

队友们跑过来帮忙,要将一根铁丝从裤子上抽出不像捡根草般容易,结果,弄了半天我还挂在铁丝上晃荡。铁丝就像织进了裤子,扯是扯不出了。于是,所有男队友集体向后转,面朝马路,我在女队友的搀扶下,在滚滚车流的注目礼下,脱下了外裤。

原来铁叉扎进裤子转了个弯,倒钩着裤子的里衬,要将它抽出来,只会越抽越扎得深。就像上了钩的鱼儿,越挣扎,鱼钩只会扎得越深。

月亮悬起在青海湖,一切都隐没在朦胧的月色里,隐没在湖水的喘息中,隐没在沙丘的脊弯里,隐没在草原的怀抱中。一排弯弯相对的犄角在铁篱笆前游移。明早太阳升起时,不知会有哪对倒霉的角挂在铁篱笆上。 aphUYkdusYPwrvHHli4SeBwEx1jaWONyucaaGkvK5ihdNgNMlFCkGIkntIsp3Pl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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