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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听名字就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有美丽的树的地方。从玛多过来，甚至从青海湖过来，一路上就没见过几棵树，山倒是一座比一座高。因此，当玉树的山上有成片成片的大树时，就像青藏高原打开了另一扇窗，透过这扇窗，我们见到了新大陆。
天上全是白云，天气很热，我们到一个四川蔬菜店买了些苹果、梨、桃、葡萄。店主算账又慢又仔细，我想这是川藏人的习惯。出店门过马路后，店主大叫着，直闯了红灯追过来，朝我拼命喊：站住，你站住。我以为少给了钱，让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追我。店主一边喘着一边递给我一个水杯，原来是我将它落在店里了。一行六七人，他竟然知道是我落下的。接过水杯，我说，回头再到玉树，我还到你店里坐坐。结果再经过玉树时，车没在街上停，蔬菜店在车前一闪，将我满怀的愧疚印在了店玻璃窗上。
玉树在藏语里的意思是“遗址”。大街上有一个非常醒目的遗址——玉树地震遗址。那是一栋两层结构的房子，从残存的图案和纹饰，尚看得出，这曾经是一幢非常漂亮的大楼，一楼比较完整，二楼墙壁开裂，歪斜着骑在一楼上，旁边另用钢筋、石墙维护着。我们都议论着还算好啊，只要跑得快，没大事。一面夸房子的基础结实，一面讨论着到底是住楼上安全还是楼下安全。当我们走到遗址的侧面，方才发现骑着的实际上是三楼，二楼整个被挤压掉了。
可以想象，当年那场7.1级地震是何等惨烈。
每辆经过这里的车都会自动慢下来。
过遗址不远，有震耳的涛声传入，通天河展现眼前。《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四人便被堵在此河。八戒朝河中丢了块石头，石头咕咚咕咚往下沉，河水深不见底。悟空驾云看有多宽，结果那白日能看千里的火眼金睛竟然还看不到边岸。最后是老鼋帮忙，驮着师徒过河。取到真经之后返程，再过通天河，因有负老鼋所托，师徒落水，经书也湿了，河边晾经石犹在。这见此景，我忙把蔬菜店地址发给青海的朋友，委托他代我再去拜访了一次。
河岸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三江源自然保护区。三江即长江、黄河、澜沧江。三江的源头是少时地理课上必背的项目，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唐古拉山、沱沱河什么的，还从发源地开始，画沿途经过的省份和省会城市，矿藏也一个不漏地标出来，直到入海口。那几座山的名字既难写又难记，至今还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至于源头，这一年画到青海，隔年就画到西藏，再隔年就到了新疆，总之是那一块，到最后还是搞不清到底在哪儿。实际上，玛多的藏语意为“黄河源头”，治多为长江源头，杂多为澜沧江源头，通天河即长江流经玉树州的名字。藏族同胞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世界，谁是谁的源头。
兴高采烈的河流从洒满阳光的山谷奔腾直下，拐过两个弯后直到一段开阔河谷才放缓脚步。河谷左右两边各铺开了一片蜿蜒的带状草地，鼠尾草成串的紫色花朵在其中频频点头。大树依着草地边线，一层一层往峭壁递进，在峭壁的岩岬上还有一些蕨类植物、开花植物，以及绿油油的松树探头探脑，像孩童似的与你捉迷藏。在这道天然的绿色屏障之下，红色和灰色的基岩闪耀着星星点点的明亮色彩。
河中有道水流冲出的长而窄的浅滩，上面密布着大小不一的浅灰色石头，一只
嘴鹬沿着石滩不停地点头抬头，显然在觅食。如果不是那又长又弯的红嘴，又或者它不走动，要把它从那堆石头中分辨出来，真的需要借悟空的那双火眼金睛。其实，在这只移动的
嘴鹬身后，一直有另一只背对着我们晒太阳。当它摊开翅膀将全身抖成一束舞动的花时，红弯嘴在阳光和河水的映衬下化成了一段小小的彩虹。我们这才发现，错过了一段精彩的美人出浴图。在石滩边沿，有一个蓝白相间的东西半掩于石堆中，河水将它冲得时隐时现，抢走了我们关注的眼神，我们以为是什么新物种。河水咆哮着将它从石堆中拽出来，抛到出浴的美人身前，我们看清那是一只耐克球鞋。无奈美人不识耐克，对于那个世界名牌连头都没抬。它伸出一只脚往脸上轻轻搔了一把。
沿山谷穿行，总会有一汪汪湛蓝的湖水呈现在面前：或在密林深处，或在峡谷底部，或在光秃秃的台地，或在某一个拐弯处。那些湖泊看上去是如此年轻，当我们从它们身边经过时，它们会大睁着初生婴儿般纯净的眼睛打量我们。没有谁在湖岸流连，没有骑自行车的，没有步行的，环湖也没有一顶帐篷，连驴友、牦牛和羊都没有，阳光和山的倒影是它唯一的花朵。总之，没有人类到访的足迹，连与人类关系密切的物种都很少有。但是，这些与世隔绝的处女地就像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实一般，并非完全没有常驻居民和快乐活泼的造访者。鸬鹚就总是摊开翅膀在湖边晒太阳，斑头雁一直昂着头散步，普通燕鸥从来没有停止过在空中悬停，好像永远在捕鱼，湖里也永远有捕不完的鱼。我们除了在车内赞叹和用手机狂拍外，没有一个人下车。哪怕对着它吹一口气，都觉得有可能惊扰它的宁静。
图28 鹮嘴鹬
穿过湖泊带，山谷豁然开阔，一条巨大的黄龙——扎曲河，即澜沧江的正源，横贯山谷，奔腾而出。时值盛夏，并未到色彩浓艳之时，但是夕阳给扎曲河谷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河上架着一座古桥，桥栏挂满五彩经幡，桥面铺着整齐的红色石头，石上写满字，一直从桥南铺到桥北。阳光将石头连同石上的字符通通印在桥面上，我们一边在石头阵里穿行，一边猜着字谜。就像经幡上的符号，我们永远猜不透其中的含义。桥墩的造型和上面的雕刻图案都极复杂，我从未在任何一个建筑物和画册上见过，连蜜蜂都要对那样的构造啧啧称羡。桥上没有车辆经过，人可以自由自在地穿行。整座桥身罩着一层佛光，显出圣洁的光彩，直似一座天桥。蓝天上尚有几缕闲散的白云，河水是那种带有铁锈红的黄，每一斤水里至少带有八两从沿途山上搜刮下来的黄泥，还有二两数不尽的金银铜铁铅等各种矿产，浓得可以直接上墙当涂料。如果可以，我还想带一罐回去，那绝对是当面膜的上好材料。不信，看看河边的长条形沙滩吧，那是河水冲积而成的泥沙滩，沙子被洗得洁白如雪。
然而，石桥、河水、沙滩，这些还不足以吸引我们长时间驻足观赏。因为在河岸那些层层叠叠的岩石上，有一大群岩燕正从那几乎垂直的峭壁之上一跃而下。它们穿梭在桥洞中、夕阳下、水面、沙滩。它们呢呢喃喃的歌声就像儿童的嗓音一般清脆，回荡在扎曲河上，让寂静的河谷变得像过节一样热闹；它们小巧的身姿又如少女一般曼妙，让河谷充满了灵性。其方形尾羽之上几个白色斑点就像百叶窗，打开这扇窗，我们将看到三江源别具风格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