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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野驴的爱情

它朝山顶一路小跑。

从鄂拉山往玛多去的方向,转过鄂拉山垭口,在茫茫草甸与蓝天交接之处,有一头藏野驴。

我年少时在县城见过驴。驴拉板车,一般两头并排,黑不溜秋的,要么拉一车预制板,要么拉一车藕煤,长脸上挂着愁苦的表情,埋头往前拉。每每到大西门新华书店那个大长坡,缰绳就一步一步勒进驴脖子,它们便“嗯昂,嗯昂”地大叫,四条短腿不停地在坡上刨,眼睛都要鼓出来的样子。赶车人拼命抽驴屁股,嘴里不停地“驾驾”,鞭子抽得驴粪“叭叭”掉。有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帮忙推了一把,赶车人一个劲儿地感谢我。我其实并不是要帮他,我只是想帮驴而已。

我从未想到驴竟然可以长得如此之帅,帅得无可救药。若说家养的驴与藏野驴有相似之处,就好比武大郎与武松。它在孤独前行,脖子前伸,耳朵朝天举着,像举着两块小盾牌,盾牌后的脖颈上有一丛精致的鬃毛。尾巴有点像马尾,但马尾只能算一把扫帚,而它的尾巴更像道士手中的拂尘,后段光滑而精致,只在尖端缀着一层毛发,随着身体起伏而上下抖动。除此之外,全身其他各处便再无多余毛发。如有,也一定是用梳子和剃刀及剪子精心修剪过,就像一个精致的男人对待他的脸,肉眼只能见到一张细腻的皮。皮的颜色是那种低调的奢华,从下嘴唇开始,沿着身体中轴线再根据肩、腰、臀的曲线起伏,划了一条十分清晰的界线:上部棕红,如烤熟的面包;下部浅白,是青藏高原上云的色彩。因有这样清晰的界线,它全身的肌肉显得更有线条,每次移动,那些优美的曲线跳动,像拨动的琴弦,也许只有青藏高原才能创造出这样独特而神秘的乐器。我觉得“藏野驴”这个名字用在它身上实在太俗气,它应该有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一个带有王室的高贵、诗人的优雅而又迷倒众生的男性名字。

发现我们都在关注它,它便站住,回头迎着我们的目光。既不刨蹄子,也不打响鼻,只安静地看着我们。它的长腿时不时踢踏几下,看得出腿上有道明显的伤痕,眼中闪过一丝失意,它大概是不久之前爱情争夺战的失败者。对于它的失败,我们能做的就是安静地走开,让它独自到草甸深处疗伤。

图23 藏野驴(一)

图24 藏野驴(二)

沿公路继续前进,不到30分钟车程,草甸之上又出现了藏野驴的身影,一大群,至少上百头。

昆仑山脉绵绵相连,发出蓝幽幽的光泽,在此处围起一个巨大的盆地——柴达木盆地。盆地深处有一条沙石小径,这是一条“驴径”,藏野驴沿着这条“驴径”啃草。它们的长脖子几乎全朝一个方向弯曲,且连角度节奏也都一致,分明就是一把把排列整齐的驴头琴,像是有谁在指挥。也有个别不听命令的小驴。一头小驴跟着大部队,不想吃草了,就用鼻子去摩妈妈的肚皮,妈妈往前紧走几步,把它甩了。它又去追,直接钻到妈妈胯下,妈妈后腿一紧,又把它甩了,只管自顾自地啃草。它又追上去,围着妈妈打圈圈,不停地喊饿,害得妈妈不能啃草了,只好站住让它喝奶。这时,又过来一对母子。看到那头小驴喝奶喝得欢,这头小驴也开始撒娇了。一会儿把头伸到妈妈头下,左右摩着妈妈的脸;一会儿又拿耳朵去搔妈妈的胳肢窝;一会儿又拿小屁屁去顶妈妈的脖子;一会儿用自己的头强架着妈妈的头去看那对母子。总之,能想到的讨好妈妈的办法它都做了。

灰尘中,一头野驴倒下了。啊,不会是草原狼来了吧?小驴赶紧躲到了妈妈怀里。

远处,有个红色的小小身影在草甸上迈着欢快的小碎步,像是一个回娘家的俊俏小媳妇。那“小媳妇”并非狼,而是一只赤狐。它的眼睛在乌溜溜地转,目标是鼠兔。赤狐想吃野驴肉,那也是想得美。野驴随便尥个蹶子,赤狐都会被抛到昆仑山上喂兀鹫。野驴大部队阵脚完全没有乱,只有“沙沙”的啃草声。

一头野驴走得好好的,双脚突然一跪就栽倒了,在栽倒的一瞬顺势一滚,前脚勾着,后脚伸直,双眼紧闭,静止着朝天举了十几秒。接着,前脚抖了两下,就地旋转了90度。你还在为它担忧时,它又反过来旋转了90度,四脚笔直朝天。灰尘冲天,它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双眼微微闭着。你以为它会站起来,结果,它又倒下了,继续打滚。来来回回滚了四五个回合,它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心满意足地晃晃脑袋,摇摇尾巴,又用力抖了几下,伸了个懒腰,便弯下脖子继续啃草。

就像得了传染病似的,“嗵”“嗵”,又倒下了两头驴子。它们滚的幅度更大,四肢伸得更直,脖子埋得更低,扬起的灰尘也更浓,像是老天丢下了两枚烟幕弹。

小驴从妈妈怀里钻出来,趴在地上看着那些打滚的驴,眼里装满了羡慕和嫉妒。什么时候它才可以和这些大哥大姐一般,想打滚就打滚呢,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儿。

这边驴打滚,那边地平线上又划过一道烟尘,天边出现一个幻影。很快,幻影里钻出一个黑点,黑点一起一落,接着传来蹄子敲击的声音,一头帅气的公野驴出现了,它兴高采烈地朝着野驴大部队冲过来。它的“女神”在那里,它就要见到了,真是太好了。自从那次在野驴群中见了它一眼,就再也忘不掉它的容颜。那温柔的大眼睛、充满光泽的皮肤、优雅的长脖子,还有肉鼓鼓的翘臀,让它在梦里无数次呼唤“女神”的芳名。它冲“女神”抛去爱的信息,眼神像高山上的辣椒,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又辣又烫。还没来得及欢呼,突然横着蹿出一头大公野驴。大公野驴怒气冲冲,仿佛在说,我才是塔里木盆地的王爷,你这小子竟敢到我的地盘上来打我的女人的主意,先尝尝老子蹄子的味道吧。“王爷”踢起两脚沙,扬起的沙尘立即淹没了四肢。在那个“帅哥”即将冲到“驴径”的一瞬,“王爷”四蹄腾空,眼看就要全身架在“帅哥”身上,“帅哥”身子往左一摆,躲过了这一击,迈开蹄子又没命地朝前奔。

一击落空,“王爷”又抬起右前脚,一脚铲到“帅哥”左后脚,同时嘴巴紧紧咬住“帅哥”的臀部。没看到“帅哥”回击,只看到“王爷”在奔跑。

“帅哥”本来想放弃,这时它的“女神”转过脸来。它陡然间便增加勇气,将身子一撇,终于摆脱了“王爷”的追击。

“王爷”本想放弃追击,又不想丢了面子,紧跑了几步,咬住了“帅哥”的尾巴。“帅哥”又窘又痛,紧夹着尾巴蹲了下来。

所有低头啃草的头都抬了起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只有“女神”落在队伍最后,默默低头啃草。它很清楚,那两头公驴是为它而战。

“王爷”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表现大度的一面,便松了口。“帅哥”立即抬腿奔起来,它跨过两头打滚的驴,跨过趴在地上看驴打滚的小驴,绕过正在喝奶的小驴,从啃草的大部队面前狂奔而过,最后从美丽的“女神”身后飘过。

“王爷”觉得爱情还是不能退让的,便抬起腿,奋起直追。

两道烟尘愈来愈高,愈来愈远,在起伏的草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航迹,直到天际。 4IkyXWZ1c0vCNN/IzqefbmwVNn+r8R05pL5B5aVK9x8+i9M/HDlIMSLwNprJhqx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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