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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车回到家后，我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本来是想洗个澡，找点吃的，然后就早些睡下，奈何爸妈又轮番凑上来问话。不过这些问话倒是让我感觉放松，至少我不必再刻意编造我参与穿越项目的那一天的行动轨迹，也不必思考怎么绕开我不想触碰的那些怪事了。
“李可苗看上一个男的，想追人家，让我过去帮她把把关。”我随意地说出，可苗没少来我们家，加上她又爱说，在我爸妈面前基本上是没有秘密了。
老爸老妈先是兴致勃勃地问了问可苗跟那个男的什么进展，小伙子长得怎么样，家是哪里的，然后蓦地脸一阴，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你看看人家可苗，从工作到找对象，从来不让家长操心，你工作是我们给你找的吧，对象也不领回家一个……”老妈把刚洗过的衣服挂在晾衣竿上，回着头看我，她见我没反应，又干脆坐到了我身边。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
还别说，我真希望我没听见。我毕业那会儿，有同学在准备考研、考公，有人辗转于各个大厂的面试之间，反正都踌躇满志的，我早早被爸妈安排进了他们朋友的亲戚开的一家私企，去做文秘。
每天整理整理资料、表格，挣着微薄的薪水，他们说，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以为我一辈子就这样混过去了，但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要经过”的事情，远不止一份平平凡凡却相对稳定的工作，还有结婚、生子……我们都像被设好了程序的人。
当我一次次在他们的安排下，坐在陌生男子的对面，被评头品足着，一次次地接受，宿命本该如此，那种感觉，也不亚于我知道自己10年前不存在时的空虚。
“行了行了！”老爸往我面前递了一张照片，“这是大爷刚给我推过来的，你看看哪天下班跟人家见一面，他姑是大爷的同事，都联系好了……”
男的身材不算胖，脸上的肉却堆得极多，乍看有种肥头大耳的感觉，看见这照片的一瞬间，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极不恰当的词来，配种。这个词难听而且冒犯，以至根本不可能从我嘴里说出来，但比起“相亲”来说，这个词反倒让我觉得更舒适。
“我不想去。”我以极小的声音说出，在我二十多年的生活中，似乎很少说出这样“忤逆”的话，“大爷上次介绍的那个人，当着我的面说了，我比不上他女朋友……”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老妈气得把手里攥着的几个衣服架子扔在了沙发上，他们显然没想到我会不想去，脸上满是不解和诧异，“而且你大爷介绍的怎么了，他没站在你这边啊？上回大爷知道那男的有女朋友还过来跟你相亲，追着人家满小区打，他能对你不好吗？”
“你自己能找着也行，你看看你这样子长得一般，做饭也就将将能吃，谁要你啊？”
我爸的脸也憋得通红，他瞪着我吼道：“你觉得我们都是害你的是吧？人家这个是硕士毕业，在企业做管理的，爸妈也都有钱，你嫁过去不可能亏待了你……”
“我知道你们为我好，我只是不想见了。”我低着个头，活像个受审的犯人。
“我跟你妈到处找人给你介绍对象，你大爷豁出老脸去把你往外推销，我们都活该是吧？”老爸冲着我喊，一句比一句声音大。或许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前面两句我还是在听的，后面我就只是单纯地低着头，也不听他说什么了。
他们从没跟我发过这么大的火，从前谈什么都是和和气气的，声音也不会很大，说不上是他们脾气太好，还是我太听话。转头一看，我妈正掩面哭着，泪水一点点地打在沙发上。
“你看见你妈哭，你就无动于衷是吗？”又是一声粗而厉的声音凌空劈下，老爸浑身都在颤抖着，像是要打我，但又没有真的出手，“你妈心脏不好，现在就因为你，她整天整天地做噩梦，我们都瞒着你不跟你说！你呢？你就这么报答我们的？”
老妈的心脏我知道，是几年前落下的病根，现在血压也高，这样的身体做噩梦当然不是好事，只是……
“我们不是在说相亲吗？怎么又跟我妈心脏有关系了……”我心里有些愧疚，手伸过去安慰我妈，我的头却疼得厉害，也不清楚话题是怎么转到这里的。如果有面镜子照着我，我现在的眼神里，一定是除了空洞，什么也没有。
“咱们老家那小地方结婚都早，你堂姐也是大学毕业就结婚了，现在都生了三个孩子了。你这没人要还不知道着急，你是存心把我跟你妈都气死！”我爸又接着吼起来，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这段话里面，我只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老家那小地方”。
他口中的老家，跟我记忆中的老家大概是同一个。安乐绝对不像何秦提到的那样繁华富裕，而是比我们现在所住的密施更贫瘠的一个地方，那里的女孩结婚都很早，即便是已经从那儿搬出去的，也大多遵从这个规律。
“看吧，经历的那些事，还是真实的可能性大。”我在心里跟自己说着。我故意让自己的思想从老爸的逻辑中跳脱出来，去关注一些更切实际的议题。
而老爸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毫无防备地将我拽了回来。“你就死活都不去了是吧？这人说什么都不见了是吧？”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等待着我的回应。
不去，不见，在我来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将极为正常的事情变成反问句说出来，就总像我有天大的罪过似的。好像这句话问出来的那刻，就确定了唯一的答案。
“我去见。”最终我回答道。原来说服一个人并不需要多么有道理的话，只需要毋庸置疑的语气加上一个反问，就足够了。
本来我是想拖到周末的，没想着我爸妈提前打电话给我领导请了假。下午3点，我准时坐在了咖啡厅里，那男的是过了半个小时才来的，他出现的时候，我手里的卡布奇诺都快喝完了。
他脸上堆的肉就像照片上一样的多，因为少了P图软件的滤镜，粉刺又更明显了些。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有点事，到晚了。”那男的整了整衣服坐下，叫了一杯冰美式，又问我说，“你，平时不忙吧？”
“嗯。”我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顺着他那张大脸旁边的空隙穿过去，盯在咖啡店的背景墙上。
他上下打量着我，点了点头说：“不忙就好，以后在家带孩子方便。”
“我家有房有车，回头咱俩要是谈成了，你就搬到我那里去住。你也不用上班了，给我生个男孩，然后在家看孩子就行了，好吧？”他的嘴唇在动着，脸上的赘肉也在配合地颤着。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再次想到了那个冒犯的词。我正在参与的事情，好像真的只是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配种的勾当。
“抱歉，我还没想好。”我低声地说出，这声音里丝毫没有失望或者是愤怒，更像是早上没睡醒的哼哼。
他又向前靠近了一点，看着我的脸笑了两声：“我也没说是现在，两个人谈恋爱，它总得有个过程，有个成不成的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他紧着问了我两声，我模模糊糊地答道：“是”。我挺想给他个白眼，但就这句话本身来说，没好反驳的。
“你家的条件我了解了，对一个女人来说我是能接受的，不过你长得也不算漂亮，我还是确实要考虑考虑的。”这男的又顺着说下去，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满脸带着笑，就像是觉得自己很幽默似的。
只是他笑到一半，脸就僵了起来，欠着身子看我：“你在不在听啊？”
“嗯。”我又发出一声，有点想打哈欠，不过出于礼貌原因，我还是憋了回去。我好像个行尸走肉，演出着别人安排好的戏码。
不过就在这男的欠起身子这一下，我发现钱文浩竟然就坐在前面那桌。人脑科学实验室平时的工作很忙，不会有时间出来喝咖啡的，如果有的话，那只能说明钱文浩又没上班。他前面支着个电脑，不知是在搞研究还是什么。
“你对我，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那个相亲男又发问道。我对他还真没有任何兴趣，如果有的话也只有一件事，我抬起头来直视他，问：“您是密施本地人吗？”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冲着我摆了摆手，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老家那边很富的，这两年我才过来密施发展。这里哪有本地人嘛，你家不也是安乐过来的……”
“这两年我是听说过一些，也不知‘密施本地人’这个是哪里来的网络用语。”他又补充了一句。说到这儿，我们就再也聊不下去了，我不吱声，他也不说话。过了大概有10分钟，这男的起身说去上个厕所，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会儿是去给介绍人打电话了。
相亲男出来之后，就急急忙忙盯着手表看，他点着头跟我说：“单我已经买过了。公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就先走了啊。”在他的脚踏出咖啡店的门后，我长舒了一口气，甚至感觉有点好笑。这还是我有史以来划水划得最彻底的一次相亲，从头到尾也就说了10个字左右。
“噗呲噗呲。”我看着钱文浩的背影，发出两声。钱文浩回过头来，有些茫然地看向我。他的脸色不像我第一次见他时的那样健康自然，而是变得蜡黄，他的眼窝也微微凹陷着。
“你没去上班啊？”我凑近了看他电脑上的字，不是什么研究资料，而是玄幻小说。我不认为他这类人会看这些东西。
“我辞职了，”钱文浩一眼认出了我，他不咸不淡地说，“如果你参与穿越之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打我们客服电话。或者，我同事何秦应该会负责。”他又把身子转回去，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辞职了？”我拿出了老太太打听小区八卦的那种架势，紧接着问道。我发誓我平常不是这样的，但我的确怀疑，有人跟我经历了差不多的事。
“就是突然觉得没什么意义，在我想明白这一切之前，我宁愿什么也不做。”钱文浩倒是也没避讳，他眼睛紧盯着屏幕上那些玄之又玄的招式跟我说。看起来他比我受的打击更大，我不由得有点同情他了。
“所以，你看到的也是……”我从脑海中搜寻着最委婉的词句，尽量避免伤害到他。可正当我的话说到一半，电话铃响了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妈，我马上就回家了。”我从钱文浩旁边走开，坐回了自己刚刚的座位上，下意识地回答道。
听筒那边发出很不满的“啧啧”两声，老妈紧着劝了我两句：“你跟人家多聊聊啊，这才聊多会儿就要回来？这孩子，回家着什么急呢。”她又急切地追问着，“这回这男生怎么样……”
我妈可能是觉得那男的还在旁边，在我回答之前又补充说道：“你要是相中了，你就说‘特别好’，要是觉得一般呢，你就说个‘好’就行了。”这个确实不好答，我也想不通我妈为什么没有设置“觉得特别差”要说什么的选项，就单答了一个“好”字。
她先是叹了口气，又特地放小了声音跟我说：“这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你不能说一般的你就不聊了，没准聊着聊着你还认准就是他了呢。你是聪明孩子，妈就点你到这儿，别的也不说了。晚上大爷来咱家吃饭，你也给汇报汇报你的情况。”我妈说完，就急急忙忙去收拾菜了。我只是紧紧攥着手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坐在咖啡馆里。
咖啡喝完了，我好像也只能回家了。
在我离开咖啡馆之前，钱文浩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回答了我没问完的那半句话：“我看到的也是，你没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