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氛围让人安心,是我熟悉的气味。老妈刚做好了红烧肉,几道快凉了的菜,从微波炉热了下又端到了桌上。老爸则不停吐槽着:“怎么都这个点了才知道回来……”
我洗了手,在餐桌前坐下,老爸的嘀咕声就停了。
其实我老爸年轻时是正经的饭店厨子,后来饭店减员的时候把他裁了,他就越来越不爱做饭。现在我妈也退休了,家里反倒是我妈做得更多。这红烧肉是她的拿手菜,浓郁的肉香常常从厨房飘出来,可以说是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只是今天的红烧肉里面,像是多加了些糖,与平日的味道不大一样。
“怎么样,好不好吃?”我妈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将红烧肉放进嘴里,然后身体微微向前地问道,“我年轻时候,就在你奶奶家做过红烧肉,那时候整个家里的人都夸,说向均找了个好媳妇。”她边说着,边止不住地笑。
“好吃,好吃。”我连连地说了两句,又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肉放在碗里。只是有一说一,我妈做的红烧肉多是咸口,而这种甜口的红烧肉,我在饭店吃到过,我爸年轻时候也做过两次,老妈是从来没做过。
虽然尝起来还不错,我也不想打击我妈的自信心,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小声问了一句:“妈,今天这个是不是糖放多了?”我印象中,我妈不太爱吃甜口的东西,连带着也基本不做甜的东西。
老妈刚刚还在埋头吃菜,想把肉先紧着我,而听了我这么问,自己便上去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说:“没有啊,这不好好的。”
“你妈做菜你还不知道吗,手下没个准……”我爸在一边“补刀”,脸上乐呵呵的,“我早就让她少放糖,少放糖,每回都放多了。闺女你不知道,我俩年轻时候,有一回你妈想表现一下,就做了个西红柿炒鸡蛋,还放了两遍盐。”
“我说,亏着以前你妈不是干厨子的,不然那厨师长得天天呲着她……”
“行行行,”老妈打断了他,眼睛斜睨了他一下,“赶紧吃你的,我能跟你做了一辈子的比吗?这不是现在咱家大厨不上灶了吗。”
老爸赶紧奉承说着好吃,像是生怕老妈下一秒就把他的碗筷端走,剥夺了他吃饭的权利。我在旁边看着,“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又紧扒了两口饭,我妈不停地往我碗里夹着菜叶子:“别光吃肉,到时候营养都不均衡了。”
我“嗯”了两声。说实在的,今天放了糖是自然,我爸说平常放的糖也多,我是一个字也不信。这话题一晃就过去了,接着他们两个就轮番开始问我:“今天你上哪去了?”“一块去的都有谁?”“你是不是之前跟我们说,可苗跟你约的来着……”
我挤出一个不知算尴尬还是算敷衍的笑容,他们说,真难看。面对这连珠炮似的发问,我什么也不说又觉得别扭,但是如果要说,我这一天的经历之中,好像没有一句能说的话,也没有一句他们能听懂的话。
前后琢磨了半天,我越是打岔不说,爸妈就越是满怀期待地盯着我,就像是我真的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刻意要瞒着似的。我憋得耳朵后面都开始发红了,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一句:“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10年前我不存在,你们也不存在,这个世界是跟我们记忆之中完全不同的样子……”
“你看电影去了?”老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翻起手机来,“傻宝儿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没有,我就问问。”
这实验室是我瞒着我爸妈去的,什么穿越啊,新体验啊,在他们眼里就通通都是危险项目,征集人去当小白鼠的。如果体验不错,说也就说了,现在走了这么一遭,开口就是找他们数落的。
但没等我再说什么,我爸先接了话:“要我说,是有可能。你看那科幻片,人的大脑给你放在一个容器里面,但是它反应的东西就和真的一样,这人就认为自己活着,你说它究竟是活着还是没活?”
“再说咱现在,会不会我们所有的思想都是被外星人控制的,咱地球上所有人都生活在外星人的计算机里面……”他谈开了,两手配合着开始比画。老爸这两年在家没事干,没少看那些稀奇古怪的科普读物,50多岁放下锅碗瓢盆,心怀星辰大海,上是上不去,看看还是可以的。
以前他说这些,我不觉得什么,今天因为刚穿越回来的缘故,两句话把我弄得一身冷汗。老爸看我愣着,倒是愈发高兴地笑了:“还大学生呢,我说这么两句就接不下去茬了,不如我懂得多咧。”
“你这点就是随了你爸了,”老妈也在一边乐,手上还不停地给我和我爸夹菜,“聊天归聊天,饭不吃它是真凉了,你回来时候我刚热了一遍,快,赶紧赶紧!”
“是是是!吃饱了不饿,比什么都实在。”我爸一通鸡叨米似的点头。一家人其乐融融之中,我一顿饭吃了挺多,也特别满足,后面光顾着埋头干饭,也暂时忘却了“0048”和501的大婶。
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我开始把目光放在我爸妈身上,不自觉地开始观察他们。我妈胳膊上有两颗痣,现在却怎么看怎么只有一颗。我爸年轻时候有回让炒勺烫着了,下巴底下有一块极小的疤,现在他边吃着饭边扯着闲篇儿,几次仰着头笑,也没见那块疤再露出来。如果再仔细看,他的鼻子也比原来更宽大一些,但不明显,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这桌子是我家用了好多年的,我小时候常常盯着看,正中间处有几个小的螺旋状的纹路,很像人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我妈把锅碗从桌上收走后,我的眼神盯在桌面上,找了半天那花纹也没找着,取而代之的是横条的木纹。果然我这吃饭的嘴一闲下来,脑子又闲不住了。
我冲到洗手池前,迅速地洗了把脸,手使劲在脸上揉搓了两下,正像是在叫醒一个睡着的人。
镜子前的自己还同平常一样,小麦色的皮肤,轻而薄的嘴唇,只是显得有些病恹恹的,要么就是大病初愈,要么就是真的刚睡醒。透过镜子的反光,我看见老爸老妈正收拾着桌面的忙碌身影,两个人都是,擦起桌子来身体半佝偻着,这样的身影倒是熟悉,但我却控制不住地想着:他们,真的是他们吗?
这种自问,让我内心生出一种恐惧,就像是身体内某个地方被掏空了一样,想要逃离,却又浑身没有力气。
“这谁家闺女,挺大个人了做饭让你妈做,现在连碗也不刷。”老爸站在客厅里溜达,背着手一通嘀咕,我就装作没听见似的,一声也不吭。
盯着那面镜子看久了,我发现自己的眉毛走势以前好像更平直一些,而现在中间有些上翘。但说实话,从前除非是偶尔的化妆,我很少对着镜子看这么久,这也就意味着,我不能确定这些微小的变化是否真的发生了,抑或我的记忆出了什么bug。
老妈走去厨房扔垃圾,路过洗脸池的时候,特地凑到我面前看了看,好似闲聊却又像是有意地问道:“你今天是跟谁出去的,一天天在家脸都不洗,这回来还照起镜子来了……”
都说说话是门艺术,但有时候它甚至不需要技术,你兜了个大圈绕过的话题,只要人家想问,直接问出来,话题又会回到原点。
“李可苗呗,你不老说我俩老在一块待着,都快长连相了。”我条件反射似的从镜子前离开,脱口而出道。
“那是高中的时候了吧?人家可苗现在可比你会打扮多了。”
我咧开嘴,发出几声豪迈的笑,把我妈吓了一跳。这事倒是与我记忆中的差不多,可苗跟我小时候都是小土丫头,放人堆里面挑不出来的普通,现在我倒是没什么变化,可苗却白净了不少,越长越漂亮,成了她们办公室一枝花了。
“你可真是我亲妈。”我边笑着,边伸手抱了抱老妈,她身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我以为我会就此说服自己相信这周遭的真实,我当然希望是这样,但我此刻偏偏就需要找个证据,证明我这二十多年是活过的。
我一头冲进卧室,轻轻地掩上了门。
跟别人或许很难解释这一切,但李可苗是真真实实也参与了穿越的。
当时是她先把那个宣传单给我看了,我们还讨论了半天。但我们两个进行穿越的时候不在一个屋子,加上我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的确是被吓着了,就想着赶紧离开那儿,也没顾上她。
现在是时候该给可苗打个电话了,我猜着,她的状态可能跟我差不多。
电话占线了一会儿,李可苗的声音才传过来,她上来就数落我:“亭亭你可真行,你早早从人脑科学实验室出来了,也不知道等我一会儿!现在都到家了才知道给我打电话……”
这事的确是我办得不对,我笑着跟她解释:“这不是一下子着急回家,忘了,哈哈哈哈!”我自己说着,也觉得这理由不是一般地扯,就算跟她说了前面我被吓得掉了魂那段,还是多少有点不厚道。
“这么多年姐妹,你就这么对我……”
我们俩扯闲篇儿扯了得有一刻钟,我打断了她的话,正色着问道:“咱说正经的,你从实验室回来之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比如说家里人身上多一颗痣少一颗痣的,或者是家具上的什么花纹……反正都是特别细小的东西。”
“没有啊。”可苗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这是怎么了?”
“就这么说吧,你穿越回去,都看到什么了?”
她一下子兴奋起来,一股脑的话涌了出来,声音里满带着喜悦:“我挑的是10年前,市中心那个小公园里面,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去那块玩,然后我这次回去还坐了那个滑梯,其实特别小……那帮小孩在旁边都看着我哈哈哈!现在那块地方早就让人给拆了,都没有了。”
“还有那小河沟子,那时候的水真清啊,咱们现在都找不着了我跟你说……”可苗这几句话的语速明显比平常快了很多,听起来体验是不错。我跟她说我选了以前我家所在的地方,一切都跟原来不一样,她还以为我是在逗她玩,直说“不可能的”。
这就更奇怪了,我俩明明去的是一个实验室,只是两个不同的屋子,怎么差别会这么大。我隐隐地感觉到一种不公平,从没想到穿越也会看人下菜碟,虽然真说看人的话,可苗比我强了也不多。
因为是用电话聊的,可苗好像没察觉我的情绪异样,她还是一副轻快的口吻,不过声音又放低了些,像在说悄悄话:“哎,你猜怎么着,我上回跟你说过那个,我生病时候遇到的帅医生,这回刚好负责在我那屋做记录。一米九的大高个,贼帅,给我激动死了!”
“啊?”我不明所以地眉毛上挑起来。
本来我应该觉得更不公平,但她这话一出来,我那渐渐浮现出的不公平感又消失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发誓李可苗绝对没跟我提过什么帅医生的事情,而且她这人从小到大连病都很少生,哪就那么巧,她仅仅去看病的那几次还遇着一个帅医生……
“就是何秦嘛,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他原来在医院上班,后来被调去人脑科学实验室做研究了。我不就是因为这事,才叫你跟我一块去穿越的?”李可苗还以为说到这,我早应该想起来了,“当然啊,我开始也没想到真能见着他。”
“但是,这次我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她自顾自地激动着,我就在电话另一头苦笑,何秦这个人名我没听过,她说讲过好几遍,更是没有的事。
又是那种,从混沌之中生出来的灵魂叩问浮上了我的心头:李可苗,还是从前的她吗?她这个人,存在吗?
我认识可苗早已经不止10年了,上学时候我俩在一个班,后来工厂搬迁,我俩都随着父母搬到了现在所住的地方,家一直离得不远,好像就没分开过。
那时候班里的男生们没少欺负我,有时候也欺负李可苗,我记得当时可苗愣得很,上去就拿着她的铁制水瓶子,往那些高她一头的男生身上砸,当然也有时候会把人家砸怕了,但真打起来之后,可苗身上划的血印子也不少。
我虽然是尽量避免和那些人打,但身上总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那时候太小,还把乖巧当作夸奖。
后座有个叫葛桑的男生,精神不太正常,我坐在他前面常常能听见他往桌子上吐痰,往地下吐唾沫的声音。值日的时候没人愿意扫那片。他把旁边的墙上写满了XX没爸没妈之类的话,前面的名字有我的,也有其他人的,偶尔也会在班里造黄谣,只是几个一样蠢的男生会附和着他。
被别的男生惹了可以还个手,被葛桑掐或者打的时候,是不能躲的,不然没人确定他会做出什么来。就连老师也说:“大家别跟他学,他是个什么情况咱们大家都清楚,咱们正常的孩子要是跟他一样就毁了……”
话是这么说,但没有一个老师管得了他,最可怕的是,他就在我后座,我无法预判他会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如果是抓毛毛虫放在我身上,通常只是吓一下,如果是掐脖子,或者是烧头发就比较危险,因为他手下没有分寸,我恨不得上课的时候后面还要长一只眼睛。
“呐,课间葛桑不在座子上,我借你笔记抄。”可苗嚼着泡泡糖凑过来,把她的笔记递给我,上面的字迹清晰整齐。她似乎是留意到,我上课根本没有好好听讲的机会。
我边抄着她的笔记,她一边在旁边小声跟我念叨:“你知道老师为什么管不了葛桑?咱们这些孩子的家长基本是在工厂里面的,他爸妈据说就是厂里的领导,家里有钱有势,惹不起的。”
“真的假的?”听了这话我有些后怕,亏着自己从没跟家里人提起过,不然如果真闹起来,还真不一定有什么用,我反倒成了个累赘。
“你快点抄啊。”可苗看着我的笔停下来,又紧着催促道,“现在是他不在座位上,他回来的话我就回我座位了,我座位离他远得很,我可不想惹上脑子有问题的人。”我听完这话心里有点难受,为什么偏偏是我被葛桑盯着打,但我也理解可苗,毕竟她跟我再好,她再不怕那些男生,她也是要命的,没有必要为了给我出头把自己搭进去。
就在那一天有堂体育课,班里有几个同学不知怎么惹了葛桑,被他一路追着跑,让我刚巧看见。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地发问,她们就只是一路狂奔过去,也没跟我解释。我看见葛桑在后面一步步地逼近,也下意识地拔腿奔跑了起来,只是当我意识到要跑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将我死死地按在墙角,向着我的身上一通猛踹,我听见自己的头一次次撞击在墙上的声音,还有葛桑的咒骂声。他在骂人的时候,嘴里含着的唾沫不断地往外喷,瑟缩在一角的我觉得十分恶心,但更多的是害怕。
“你还敢不敢了?还敢不敢了?”葛桑又使劲将我往墙角一推。他的声音很大,在楼道里面回荡着,其间有几个学生路过,但也仅仅是路过,顶多是向我这里看了一眼,也可能根本没看。
我睁大着眼睛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其实我想要脱口而出的,是“不是我”,我甚至不知道他所说的“敢不敢”究竟是指的什么,但我更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做什么对葛桑这样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越是不说话,他就打得越凶。
“不敢了。”在我当时有限的智商来看,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回应。在葛桑下一拳落下之前,我也必须做出回应。
他悻悻地收起了拳头,威胁似的说道:“如果再敢,你给我等着……”说完他就离开了,我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慢慢地站起身来。我想着,这么巧的事情应该是不会有下次了,虽然有没有下次,也不是我说了算。
“亭亭,你没事吧?”可苗从不远处赶过来,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葛桑离开的方向,跟她说“没事”。她也随着我眼睛所看的方向转过头去,之后又回过头来看我。我本来穿着一条橙色的小碎花裙子,现在裙子上却沾了几个脏兮兮的大脚印,后背也在墙上蹭得都是白灰。
“先掸掸,等会儿去厕所洗洗胳膊吧。”
她陪着我进了厕所,我用水不断冲洗着身上,洗到手臂都微微发红了:“裙子上的脚印,拿水蹭也蹭不掉,回去爸妈肯定得说我了。”说着我的眼泪就要往下掉,接下来的几节课,我都得穿着一身脏衣服坐在教室里。
“你再忍几节课,等放学我跟我奶奶说,把你接我们家去一天,顺便让我奶奶帮你把衣服洗了。你爸妈也都认识我,跟他们说一声应该没什么的。”
可苗看我还在犹豫,她指了指学校门口的位置:“学校收发室就有电话,你把你爸妈号码告诉我,我帮你打,就说我想叫你去我家玩。”
就是这一通电话,我爸妈至今也不知道,当初我衣服脏了的事。我曾经很庆幸自己瞒过了一切,可是越长大,就越心疼那个对一切闭口不谈的自己。如果真的没有遗憾,我可能也不会对什么穿越项目有兴趣了。
那天我是在可苗奶奶家住的,她爸妈平时上班忙,她一般放了学就直接回奶奶家。自那之后我也常去那儿,有时候是去跟她一块写作业,更多时候就是找她玩去。奶奶是个特别热情的老太太,每次知道我要去,都会提前上小摊上买了糖果放在桌上,只是那种糖果现在早已经买不到了。
后来有回我去找她,刚巧可苗没在,奶奶也没在。隔壁邻居家一个哥哥刚好从外面打篮球回来,他看看我:“你找李可苗吧?她跟奶奶出去买东西去了,应该过会儿回来。”
他叫韩则,比我跟可苗大两三岁的样子,长得黑黑胖胖的,乍一看憨憨的。因为外面天热,可苗和奶奶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就叫着我,去他家先坐一会儿。我起初觉得不好意思,但他执意说不打紧的,他家也没其他人,我就跟着他过去了。
“我跟可苗从小就认识,我爸妈跟可苗奶奶也熟,回头你来的话要是见着他们不在,就可以过来,这屋里凉快。”他龇着牙冲我乐,顺便给我扔过来一瓶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可乐,“给你,好喝的。”
他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人还蛮好的,拿出不少零食给我吃,跟我们班那些打打闹闹的只知道欺负人的男生不一样。那天等了挺久的,我一直没听见隔壁可苗家有动静,他就陪我等着,跟我聊些有的没的。
“你们平时都玩什么?”
“就跳皮筋,翻花绳,老鹰抓小鸡什么的……”我回答着,眼睛还不自觉地往门外面瞟,看看可苗回来没有。
“这不都是室外的,你们在室内,两个人玩什么……”他咧着嘴乐,嘴里还嚼着零食。屋里可以玩的还真的不多,可苗家里有几个布娃娃让我们玩,还有就是把床上的被子摞得高高的,看谁能跳得过去,不过跟朋友在一起,没的玩也都变成了有的玩。
韩则听了我说的,那黝黑的脸上更笑开了,在我当时看来,他好像是在笑我幼稚。我本来也比他小,幼稚也没什么奇怪吧。
“你屋里有什么好东西吗?”我反问他。他把我带到了他家卧室里面,我以为他也要把那些被子堆起来,像我跟可苗一样跳了,还捂着嘴乐,搞了半天还是差不多的嘛。可他冷不丁地跟我说了句:“这是秘密,你把衣服脱了就告诉你。”
我当时没听懂那是什么,只是隐隐地感觉别扭,哪有什么游戏是需要脱衣服的,我就皱着眉:“你说呗,是游戏机吗?”
“那你得先脱了衣服啊,你不脱衣服,就没法玩……”
“我得先知道你屋里有什么,好不好玩啊……”我更不解了,疑惑的眼神盯在他身上。韩则倒是从容自在地跟我解释,说绝对好玩,尤其是跟听话的女生玩。
我有点烦了,又开始暗想:“可苗怎么还没回来”。我们僵持了不知道有多久,后来他同意我不脱衣服,因为我执意拒绝脱衣服,他就也没脱。
在他家那一米八的床上,韩则压在了我的身上,他说不脱衣服的肯定不一样,但可以给我演示一下。我没有什么其他感觉,只觉得身上真的很重很重,我甚至动弹不得,我偏着头看向旁边:“我不想玩了。”
这个古怪的游戏,除了沉之外,真是一点意思没有。
他可能也是觉得无趣,一会儿便放开了我,那天我穿着一个齐膝的短裤,往后我一度后悔,那天不是穿了长裤。韩则还一边念叨着:“我都说了不脱衣服不好玩,你不信的。”
我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浑身上下一阵无由来的别扭,这种游戏,就是脱了衣服也不会怎么好玩吧。我也是多年之后才听说过“猥亵”这个词,当时就只是想跑,还害怕他觉得我莫名其妙。
我从他家卧室出来,顺着窗户看出去,正好可苗跟奶奶也从外面回来,我匆匆地跟韩则道了个别,就跑出去找可苗了。韩则也跟在我后面出来,可苗还很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看见这一切,我心里更别扭了。
“韩则哥人特别好,每回他爸妈做鸡做鱼他们都会给我奶奶家送一份,他上回还带着我们一帮小孩玩那个……”可苗笑着跟我说。我应该让她说完的,毕竟我还挺想知道韩则到底能带他们玩什么,但我当时没忍住,抢先一步把她的话打断了,搞得我至今也不清楚,可苗到底知不知道韩则那些“奇怪的爱好”。
不过我当时肯定是问了“你不觉得韩则哥有点怪吗”这样的话。
她就只是捂着嘴乐,还一个劲地说:“他有什么奇怪的,就只不过是人长得难看了一点,哈哈哈哈……”可苗这个反应,我只能想到两种原因,要么就是她根本没听说过这些事情,要么就是她听说过了也不觉得奇怪。
如果是前一种还好,如果是后一种……反正我是无比确定她知道那天韩则家只有他一个人,以及,我在韩则家待了多久。
那天我跟可苗吵了一架,我也忘了吵的事情跟韩则有没有关系,但总之闹得很不愉快,我大概有半个月没有理她。但这次闹别扭也就持续了半个月,后来的十多年,我俩不单是跟以前一样的亲如姐妹,甚至还更近了一些。韩则听说是孩子都有了,我再去找可苗的时候也又见过他两次,氛围还算是和谐,谁都没提起那尴尬的事。
当回忆起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没有一次是舒服的,但现在我却能借此确证自己存在的真实性。如果经历充斥着不完美,残破的虫卵永远藏在某个角落作祟,关于那个给我植入记忆的人为何一定要在丝滑的记忆中留下如此多的渣滓,我再想不出其他原因,除非这本来就是真的。
手机屏幕亮了两下,上面是可苗新发来的消息:“我约了何秦明天在商贸大厦旁边的饭店见面,你陪我去呗!我跟他说了,一帮朋友一块,现在我也找不到别人,就只有你了”。
这后面还加上了一句撒娇式的语音:“亭亭,你最好了,你肯定会帮我是不是……”
“好好好,我看看什么帅哥把我们可苗迷成这样。”我按着对话框的语音按键,给她发送了过去,我倒真想看看,这帮研究人脑科学的究竟是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