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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显锋芒

翌日清晨,苏砚将方笛叫到身边,问道:“你可知本门为何名号‘无极’?”见他摇了摇头,继续讲道:“无极乃天地之始,万物之本。正是无极生太极,太极化生万物之意,故又名先天无极。”一顿又道:“咱们无极门的武功重在练气,须知内功一有所成,任何武功皆可应手而用。从今日起为师便传授你神功修炼之法,你务必用功不辍,持之以恒,方能有成。”当下将“无极神功”第一层修炼心法详细地说给他听。

方笛虽读过些书,于武功一道却全然不懂,对师父传授的心法十之八九不明白。苏砚也不着恼,耐心地讲解,教给他如何静敛心神;如何搬运周天;如何以意领气;以及经脉穴位等修炼内功的基本道理。方笛资质颇佳,只用两日便记了个大概,半月下来,对“无极神功”的第一层心法已全盘领悟,随即开始自行修炼。

“无极神功”乃系道家一流,须心境平和,一心向善之人方可修炼成功。倘若修炼者心猿意马,性情急躁,抑或心生邪念,终不免外魔纷扰,心魔不止,势必走火入魔,难成正道。这“无极神功”第一层心法便是教人如何驱除杂念,静神养气,修炼内丹的。方笛本不是行事轻佻,生性浮躁之人,奈何身边的亲人才离去不久,心情一时怎能平静下来?幸而入门神功虽耗时日,倒不至于有甚么危险,只要勤加修炼,功到自然成。

他每日只是专心练功,苏砚除了在一旁指点督促外,更是负责一日三餐。山上但有食物短缺之时,他便独自下山购买,半日即回,从不让方笛与之同行,实是怕耽误他练功,六年后若是比武输了,一番工夫可就白费了。

苏砚为了将来能胜过妻子,竟不苟言笑,在方笛面前俨然一位严师。见他和初识的态度大相径庭,方笛大感不解,又不敢相询。

方笛曾想过私自下山去找何晓芸,当他走到崖边之时,看着脚下的悬崖峭壁,陡得犹如直上直下一般,不禁背生寒意,再也不敢上前半步。又见师父在峭壁上来去自如,胜似灵猿,好不钦羡,由此对无极门的武功更多了一层信心,遂打消了下山的念头。

转眼过了两年多。苏砚见方笛的第一层“无极神功”已有所成,这一天将他带到屋后的空地。看着地上十几个圆鼓鼓的布袋,方笛问道:“师父,这些袋子是做甚么用的?”

苏砚道:“你的内功已有些根基,今日为师教你一套腿法,此路武功以迅疾而著称,故名‘疾风腿’。且先看为师演练一番。”话音才落,起身一纵,站在了布袋中间。他足尖一点,一个布袋“噌”的从地上跳起来,直飞至一树多高,未待升势行尽,双足连点,地上十余个布袋逐一飞将起来。他出腿的力道均匀,布袋飞起有先有后,待升势一尽,接连落下,只见他双腿疾出,朝已落下的布袋踢去,使其重拾升势。如此循环反复,十几个布袋在空中翻腾飞跃,竟无一个落在地上或与其他布袋相撞。苏砚在下面身形若电,腿出如风,布袋无一不在他的双腿控制之下。

方笛根本看不清他的腿法,只依稀见一道人影在那里蹿来跃去,惊得瞠目结舌,自己恨不能立时便练成这路腿法。

苏砚倏地向后一纵,站回到方笛身边,十余个布袋这才纷纷落下,砸在地上“砰砰”作响,可见布袋着实不轻。看着兀自发呆的方笛,苏砚得意道:“这是咱无极门的入门腿法,你可看清了?”他定了定神,目光中大有钦佩之意,说道:“您适才的腿法太快,弟子无法看清。”

苏砚笑道:“若是不快,又怎能叫‘疾风腿’?但这路腿法并非一味地求快,每一腿踢出必要做到快、准、狠,令敌人防不胜防,才算是练成。你如不将这腿法练好,无极门许多精妙武功便无法习得,是以当痛下苦功才行。”

方笛见这“疾风腿”如此神妙,早就欲学之而后快,忙道:“师父放心,弟子自然尽心竭力。”苏砚边演示边讲解,告诉他出腿的方位和力道,以及运气的法门。待他全部领会,则准备练习踢布袋。

他功力不深,不能像苏砚那样足尖轻点,布袋飞起,只有先将足尖探入布袋底下,用力向上一挑,觉得甚是沉重,赶忙加力,布袋才勉强飞起丈余高,转而便向下落去。他未及挑起第二个布袋,忙纵身起腿,踢向那落下的布袋,脚踝一触及布袋,小腿一震,如被千斤巨石砸中似的,大叫一声“哎哟”,双手抱腿,跌坐在地上,疼得汗如雨下。

苏砚急忙上前察看伤势,挽起方笛的裤角,只见右脚踝已成黑紫色,受伤不轻,将他抱进屋中,放在床上,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脚踝,看未伤及筋骨,顿觉一宽。然后找来消肿的草药捣碎,敷在他的伤处。苏砚心里不断地自责,明知他内功未成,又是初次习练,却忘了减轻袋子的重量,致使他受伤。

方笛疼痛难当,但见师父忙前忙后的,对自己极为关切,甚是感动,本想宽慰几句,让他不必担忧,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作罢。

练“疾风腿”的布袋共有十六个,里面装满了沙土,每一个都在二十斤上下,若是从高处砸落,力道绝不弱于百斤。方笛内功未成,腿上的劲力不足,发力去踢百余斤的重物,自是非受伤不可。好在踝骨仅是淤黑肿胀,没有断折已是万幸。

苏砚每日替他换药,过了一个多月才痊愈。再让他练“疾风腿”时,苏砚先将布袋中的沙土各去一半,这才让他继续练习。方笛默默地想了一遍腿法,走到十六个沙袋中间,右足一挑,一个沙袋飞起,左脚又是一挑,另一个沙袋跟着跳起。正要踢起第三个,最先挑起的沙袋已落下,忙一撤身,朝它踢去。此时第二个沙袋又落了下来,慌乱中上步出腿,再将它踢起。如此七八个回合,仍只有两个沙袋在他的腿上跳来跳去,始终无暇踢起第三个来。

苏砚笑骂道:“学女孩子踢花毽么?”方笛脸一红,稍为分神,一个沙袋落在地上,他亦不去管另一个,任由其落下来。看着十六个沙袋,倍感无望,不知何时才能练到师父那样的境界。

苏砚怒道:“你若一个都踢不起来,何时才能学会我无极门的高深武功?”方笛从未见师父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忙跪在地上,低头道:“弟子知错,还请师父息怒。弟子一定用心去练,决不辜负您老人家的厚望!”

苏砚突然大发脾气,厉声斥道:“甚么我老人家?我才多老?这么叫我,是不是嫌我活得命长?”方笛早已见识过他这副蛮横不讲理的脾气,自不以为意,笑而不言,起身又去练习腿法了。

此等情形下,苏砚怒火平息后反觉歉然,自知语气过重,但要让他出言道歉,那是拧下他的头也绝不干的。当下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方笛练习,不时出言指点,极为耐心,再无半句重话。

“疾风腿”虽然是无极门的入门腿法,却极是难练。初学者须有一定的内力根基,勤练不懈,才能做到出腿无形,既快且狠。纵是资质极佳之人也需数月方可有成。苏砚当年便是练了七个月,才能做到同时踢起十六个沙袋而无一落地的,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难处。怎奈他好胜心切,太过着急,方笛才第二次习练,便想让他踢起十六个沙袋,当然绝无可能。待骂过方笛之后,自己也颇觉无理,暗生悔意。

苏砚自从收下方笛为徒,一直装作不苟言笑,即便有时想说笑几句也强行忍住,唯恐自己在方笛眼中不像个师父,这可将他随意洒脱的个性久久憋在心里,委实难熬,今日借机能发上几句脾气已是心怀大畅,美中不足的是方笛不肯顶撞几句,否则那才是痛快淋漓,美不胜收!

方笛每日苦练,第八天已能踢起五个沙袋。见他颇有进境,苏砚亦自欣喜。待能踢起十一个沙袋时,进展变缓,此后若想再多踢起一个沙袋,少则十几天,多则月余方可。直过了八个月,方笛终于可以同时让十六个沙袋在双腿间翻飞自如。

苏砚知他的腿法迅疾已够,劲力不足,便将十六个沙袋装满沙土,以求增强他腿上的力道。初时他踢着有些吃力,最多能踢起十二个。过了二十多天,十六个沙袋又复在他双腿间纷飞翻腾了,至此他的“疾风腿”终告大成。而第一层“无极神功”也于两个月前练成。

苏砚又将“无极神功”的第二层心法传授于他。迄今方笛在山上待了已逾三年,心境极为平和,不像初上山时那样心烦意躁。这第二层神功虽比第一层凶险得多,倒也不会出甚差池,且他每次运气练功时苏砚都守在身边,可说是万无一失。

这一年夏天,苏砚见方笛的第二层“无极神功”已有几分火候,便叫他来到户外,指着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道:“你用尽全力打这松树一掌。”

方笛知道师父是在考校自己的功力,缓步走上前,气沉丹田,内力直贯双臂,沉稳出掌,只听“喀嚓”一声,松树应手而折。他见自己的双掌有偌大威力,甚为惊喜。

苏砚笑道:“想不到你的掌力这般浑厚,倒不弱于我年少之时。好,为师再来教你一套擒拿手。”方笛大喜,忙磕头拜谢。

苏砚道:“此路武功唤作‘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意思是说即使遇上飞天神龙,它在咱们这路擒拿手面前也只有束手被擒的份,故名‘困龙’。你要切记,这路擒拿手出招狠辣,与人对之,非死即伤,决不可轻用。”他点头称是。苏砚便将“困龙擒拿手”的“折、缠、卸、卡、撇、摔、抢、踢”八字诀一一解释清楚。

翌日,苏砚开始传授他“困龙擒拿手”。方笛见招式并不繁杂,但出手不是残人肢体,便是取人性命,暗自心惊。

“困龙擒拿手”乃是无极门第二代传人,即苏砚的师祖所创。此人名叫范清风,原是江湖黑道人物,一次在山中为恶,被无极门的创派祖师撞上,将其制住,本欲杀之,见他确有悔改之心,便将其留在身边,后来收为弟子。

范清风本身的武功已然甚高,又学会了“无极神功”,遂将自创的擒拿手与神功融合,果然威力惊人。哪知创派祖师偶见之下,极为不喜,嫌此擒拿手戾气太重,阴狠毒辣,劝他不要再练。范清风极不情愿,但在师父面前只有点头称是,答应今后不再练这擒拿手。

过了些日子,祖师发现他仍在暗中习练擒拿手,便对他晓之以理,劝其放弃。范清风坚称这路擒拿手精妙绝伦,若弃之不练极为可惜。祖师闻言心有计议,命他当场将擒拿手演练一遍。待其练毕,祖师见这路武功确是不可多得,如当真弃而舍之,倒有些暴殄天物。思量过后,指出其中的若干破绽,直说得范清风心悦诚服。之后师徒二人一起钻研,将擒拿手改之又改,最终便化成这“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经这一番变化,擒拿手威力不减,暴戾阴毒之气全消,不过狠辣犹存。故祖师告诫后人,此路擒拿手若非迫不得已绝不可轻用。

“困龙擒拿手”招招凌厉,却并不繁复,方笛只用月余便将诸般变化练得颇为熟稔。随后苏砚亲自与之拆招,初时方笛不出三招便被制住。过了半年,他的第二层“无极神功”日益精进,“困龙擒拿手”亦随之威力大长,再拆招时,竟能接下师父三十余招。待到他第二层神功练成之时,已堪堪能与师父拆解完一整套擒拿手。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师父为何直到最近才将擒拿手传授于他。“困龙擒拿手”施展出来固然威力奇大,却必须附以极强的内力,否则不但难见其功,反易为人所制。自己初上山时全无内功根基,纵是学了这擒拿手亦无用处,反而会耽误自己修炼内功。其实不仅这路擒拿手如此,任何武功招式都须有深厚的功力与之相配合,方可发挥威力,不然便只是徒具其表。

其后苏砚教他修炼“无极神功”第三层来打通最后玄关。此时方笛的内功已然有成,再打通玄关,令体内阴阳二气调和,全身经脉通畅无阻,那时“无极神功”即告大成。假以时日,功力定然卓越超凡。

寒来暑往,四时轮回。这天清晨醒来,方笛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万物尽被白雪覆盖,心胸为之豁然。起身见师父的房门紧闭,不敢去打扰。洗漱完毕,童心忽起,飞身纵出屋去。看着这粉雕玉琢的世界,好不心喜!忍不住抓起一把雪攒成雪球,用力向远处掷去,直至它消失在视线中,煞是有趣,遂不住地将攒好的雪球掷向山间。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童心尤盛,这几年来一直勤于练功,没机会玩耍,眼前这一番景象,自是不能轻易放过,非要玩个痛快不可。

玩着玩着想起了何晓芸,心道:“不知芸妹在做甚么?会不会跟我一样在玩雪?她那么爱玩,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唉,要是她在这里就好了,我可以陪她打雪仗,堆雪人,总胜于我一个人玩耍。”念至此,莫名的有些失落。他既生郁郁之意,便无心再玩下去。

鹅毛大雪依然在下。方笛眼望远处群山,悠然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须臾身上便覆盖了一层雪花,眉发皆白。他心念一动:“芸妹的武功练得怎样了?如今是她的武功好,还是我的功夫强?”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练起了“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

现今他的功力已臻一流高手之境,使得兴起,体内真气急转,掌风“呼呼”,周身丈许之内的雪片纷纷向外退让开来。

使到第五十三招“节外生枝”时,猛觉小腹丹田处一热,一道热气蠢蠢欲动。他一惊,不敢再练下去,也顾不得地上厚厚的积雪,就近盘膝坐在一棵松树下,舌抵上腭,意守丹田,欲将这道热气强行压制住。怎料这道气息不收反驰,直向下行,经任脉的“石门、关元、中极、曲骨”四处穴道,凝于前后阴之间的“会阴穴”处,就此不前,无论怎样发力,这道热气始终丝毫难撼。

他忖道:“难道这便是师父说的打通玄关之时?怎的事先并无半点征兆?若真是这紧要关头,这道热气只可前行,绝无后退之理!”情知此时非同小可,心中一慌,欲呼唤师父出来,却苦于正在运转真气,无法开口说话,否则真气一泄,立时便有走火入魔的险虞。

武林中人在将要打通玄关之前必做好万全的准备,方才行功。方笛内功已成,只差打通玄关,便功德圆满。苏砚亦知他这些天将到紧要关头,本打算挑个时机助他行功。谁料到他在冰天雪地里练功,峰顶倍加寒冷,练功时带动体内真气飞转,热流遍布周身,寒热内外夹攻之下,终于激发真气自行冲关。这便如一堆干柴摆在那里,平日里安然无恙,只消星点火花,即可燃起熊熊烈焰,更无二话。

他慌乱片刻,随即平静下来,深知先要定住心神,才能冲关成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下行至丹田,然后急催真气,直撞向“会阴穴”。不料用力过猛,直震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会阴穴”处疼痛难当,额头上渗出几滴汗水。那道热气被震得四下鼓荡,兀未移动分毫。须知“会阴穴”为任督二脉交汇之处,只须打通此节,二脉贯通,即功成过半。正因如此,此穴极难打通,便如两条全不相干的道路,非欲将其贯穿一致,自必大费周章,弄不好还会功亏一篑。

过了半晌,疼痛稍止。他想起日前师父的告诫,运转真气时最忌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忙静敛心神,缓催真气,置于“会阴穴”,不再猛冲,而是憋足一口气,内息徐徐流向此处。

“会阴穴”处真气充盈,渐而鼓胀,他心意已决,并不呼出这一口气,反而又深吸了一口,直逼向“会阴穴”。少时,“会阴穴”的真气越聚越多,膨胀欲裂。他强忍痛楚,不敢有一丝松懈,不断地催逼真气,将一张脸憋得通红,心内烦乱不堪,神志渐失清明。忽而充盈此间的真气有些不受控制,隐然有涣散之势,与走火入魔仅一线之差。他强行阻止,却无济于事,真气四处流散。他明知大势即将去矣,万念俱灰,真气散得更快了。

山风凛冽,奇寒刺骨,树木被吹得左右摇曳。他头顶上方的松枝托着一捧积雪,陡然落下,正中其头顶,立觉“百会穴”一阵清凉,霎时通彻全身,精神为之一振。他心道:“我尚未练好武功,没有为何伯伯一家报仇,更没找到娘,焉能轻易死去?”此念甫生,心意顿坚,借着冰雪清凉之意,凝神定气,去烦减躁,真气果然慢慢回归正途,重新凝聚起来,再次逼向“会阴穴”。

随着真气连绵不断地涌入,“会阴穴”积蓄的气息越来越足,偏生又无处宣泄,气势自也变得猛烈无比,几近再无法容纳一丝气息的地步。他亦是憋无可憋,正欲张嘴呼出这一口气,蓦觉“会阴穴”处一动,竟侵过了一丝真气。他自知有望,本待一口呼出的气息转而逼其下行。千钧一发之际,“会阴穴”犹如决口的堤坝一般,既猛且急的真气狂涌而过,直入肛后的“长强穴”,此穴已属督脉,就此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一玄关,刹那间痛楚全消。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调匀内息,以意领气,令其沿着督脉向上游走,一路之上势如破竹。自“长强穴”上行,经“腰俞、腰阳关、命门”几穴,再过“悬枢、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各处,升之于脑后,途经“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汇于“百会穴”,转向前行,过“前顶、囟会、上星、神庭、印堂、素髎、水沟、兑端、龈交”,至此督脉走尽,还归任脉,下“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上脘、中脘、建里、下脘、水分、神阙、阴交、气海”,复归丹田。一团炙热的气息在丹田中盘旋,周身经络的真气徐徐汇入,有若百川纳海,无穷无尽。

气团越转越大,直至丹田中容无可容,源源不断的真气才渐渐止歇。他更无半分耽搁,收敛全身十二经脉和其余六处奇脉(即冲脉、带脉、阳跷、阴跷、阳维、阴维六脉,它们与任脉、督脉合称奇经八脉)的真气,依照任督二脉的路线,连运十二周天。

雪仍在下,苍松翠柏尽数银装素裹,虽无往日青翠盎然之意,却别有一番洁白无瑕,绰约不凡的风姿。

他运功圆满,体内阴阳二气均衡,丹田中真气充盈,内力大增,远非昔日可比。身处于冰天雪地之间,体内游走着无数道暖流,说不出的受用,身上似是充满了无穷的精力,决计用之不竭。

他知道已然大功告成,站起身来,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发力向空中一纵,竟有两丈多高,登时大骇,身形急向下落去,好在他内功深厚,忙力往下沉,强行站定。待稳住心神,细一思量,已明就里,他往日最多只能跃起丈许,如今打通了任督二脉,功力倍增,轻轻一跳便有两丈多高,毫无防备,故此险些直摔下来。

想到自己神功已成,内心狂喜,不禁一声长啸,当真是雄浑高亢,气盖风雪,响彻群峰,不绝于耳,直震得周边的松柏瑟瑟发颤,树上的皑皑白雪缤纷洒落,宛如仙女散花。过了良久,啸声方歇,只觉通体舒泰,心胸开阔了许多。

他平静下来,环顾四周,看适才盘膝运功的地方,周围丈内的白雪尽被自己运功发出的热气所融化,恰好是一个浑圆之形,颇为奇特。这时觉得头顶冰凉,用手一摸,全是冰屑,有的已和头发冻在一起。皆因运功散发的炙热气息融化了落在头顶那一捧积雪,未及全淌下来,他运功已毕,再被冷风一吹,即时凝结起来,化作冰屑。

他拍落满头的冰屑,抬头见师父的屋门兀自紧闭,心中奇道:“师父每日都比我起得早,今天为何迟迟不见他的身影?莫非看外面下着大雪,赖床不起?”旋即便知不对,师父每天都起个大早,督促自己练功,从来风雨无阻,此时已近正午,还不见出来,必然有事。他推门进去,见里面空无一人,床边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字,近前细看,写道:“为师下山购粮,雪天山道难行,须两日可回。汝之神功将成,乃万分凶险之时,切莫独自行功,待为师回山,相助一臂之力,则无失矣。”看罢,他甚为忧心,生怕师父在雪天上下山时有何闪失。但既知其去向,亦稍为宽怀。

这两日里他再练“疾风腿”和“困龙擒拿手”时,自觉威力大长,与神功未成之时不可同日而语,急盼着师父早些回来,好给他个惊喜!

到了第三天苏砚尚未归来,他不免惴惴难安,有意下山寻找,又恐与其错过,加之雪后初晴,自己实无把握攀下这陡如天柱的山峰,唯有再等上一等。

直至第五日黄昏苏砚还没回来。方笛心知他武功绝顶,不会轻易为人所困,许久未归,必有蹊跷,心中越发的焦急。须知他师徒二人相处近六载,苏砚不仅传授他武功,平日起居饮食更是照顾得极为细致,两人实已亲逾父子。眼见苏砚数日不回,凶吉难料,他委实牵挂不下,准备下山寻师。

翌日天明,他从师父的屋里找到十多两散碎银子,揣在腰中向外走去。站在崖边,看着陡峭的山壁,微一踌躇,抓牢岩石缝隙,向山下攀去。

天都峰本是险峻之极,多少文人墨客走到峰脚下便即折返,不敢上前。苏砚身负绝世武功,上山时也须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大意。眼下山间有大量积雪,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如今更是难上加难。

方笛是几年前被苏砚背上山的,此后从未下去过,对山势并不熟悉,行间几次踏空,全仗着身手敏捷,神功了得,及时抓住山壁上突出的石棱,这才转危为安。之后更加谨小慎微,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弄成“寻师未捷身先死”,那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直用了半个多时辰他才来到天都峰脚下。抬头仰视,见峰高入云,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实不知自己怎有恁大胆量攀下雪峰。

余下的山路虽然崎岖不平,却不再陡峭,晌午时分已到黄山脚下。他想师父应当就在这附近购买粮食,便一路向沿途的米面铺、杂物店打听,转了一大圈也未询得师父的下落,一时没了计较。

看着过往的行人,他寻思道:“既然此处没有师父的消息,多半是他另有要事,不及上山通知我,自己先去办事了。”转念想道:“现今师父不知在哪里?我也没必要马上回山,倒不如四处转一转,说不定能找到师父呢!如老天当真有眼,保佑我此次还能找到娘她们。”念既及此,心意已定,决定暂不回山。

他年方十七,几年来一直待在山上,实感乏味。这一得自由,自不愿立时回山。遂一路寻将过去,兼而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直走了三个多月,四处已是春芽初绿,万物萌发的时节,方笛游兴更浓。不一日,到了荆州境内。此处物产丰富,地处要害,且有“铁打荆州”之称,自古即为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期的“刘备借荆州”、“关羽大意失荆州”等故事便是发生在这里。

他下山日久,风吹日晒,衣服已甚破旧,身上的银子亦将用尽,奈何少年心性,却也顾不得许多。正午时分,肚中有些饥饿,看见前面有一家酒楼,便走了进去。

里面甚是宽敞,正待寻张桌子坐下,一个跑堂的店小二快步上前,叱骂道:“哪来的叫花子?快滚出去!”伸手向他当胸搡去。见小二这般无礼,方笛怎不着恼?有心要他吃些苦头,暗运内力,蓄于胸口。小二手一推到,全身一震,身体向后栽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疼得连声大叫。众食客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

实则方笛用了不到三分力,见他摔得不轻,亦自歉然,正欲将他扶起,掌柜奔将过来,指着方笛大叫道:“你这穷小子真是胆大包天,敢来这里耍横,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东家是甚么人物?”

方笛见这些人说话都是一样的蛮横无理,怒火陡生,大声道:“不管你们东家是谁,总要讲些道理。试问天下哪有如此待客之道?”

掌柜冷笑道:“不错,待客之道我们是懂的,但是只对在座的诸位主顾而言,可不包括臭要饭的在内。”

方笛勃然大怒,喝问道:“你说谁是要饭的?”掌柜不屑道:“除了你还有谁?若再不走,就莫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方笛大笑一声,忿然道:“你既说我是要饭的,便让你们见识见识要饭的手段。”闪身坐到一张空桌旁,甚是倨傲,根本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掌柜恨恼道:“好,好,有能耐你坐着别动。”方笛“哼”了一声,没有答话。那掌柜对看热闹的众食客环抱一揖,道:“诸位看得明白,这小叫花子一味地在此胡搅蛮缠,可不是我们不讲道理。诸公还望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有人说我们店大欺客。”众人点头称是。

他才说完,从后面涌出十几个人,个个手持木棒,将方笛团团围住。那之前被他震倒的小二早已爬将起来,加入其中。众食客见况,顾不上饮酒吃饭,慌忙抢到门外,并不散去,静观其变。

掌柜叫道:“给我好好教训这小叫花子一顿,再送去见官。”那十几个伙计抡棒冲上,朝他劈头盖脸地打来。方笛除了在山上与师父动手拆招外,从未与其他人交过手,临敌对阵的经验半点也无,面对十几人持棒打来,心里一慌,顾不上甚么招式,双掌胡乱拍出。伴着十几声惨叫,那些伙计几乎同时向外摔去,一阵“扑通,扑通”的落地声之后,跟着便是他们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方笛看着自己的双掌,又惊又喜,想不到胡乱打出几掌,竟然大建奇功。其实每一个习武之人在遇到外力来袭时,体内真气自然而然会顺势应之,他慌乱中出掌,不知不觉已用上了几分内力,这些伙计怎敌得住他的盖世神功?自是被打得摔将出去。

掌柜见情况不妙,夺路向外跑去,口中叫道:“算你厉害,别走啊!待我们东家来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方笛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朗声道:“切记快些回来,咱可不耐烦等得太久。”

说话间,那十几个伙计捂着痛处,远远地绕开方笛,落荒而逃。门外的看客情知后面还有好戏,自不肯就此离去。方笛也不理会众人,想着适才出手的情形,暗自窃喜,对自身的武功更多了一层信心。

未到盏茶工夫,掌柜跟在一位白衣公子的身后一起回来。门外众人一见那白衣公子,齐让出一条道来,对其抱拳施礼,口称“凌公子”,神情十分恭敬。那公子拱手还礼。

待二人一进来,方笛见那白衣公子面如冠玉,朗目疏眉,英俊中不失豪气,真个风姿潇洒,气宇轩昂,立生亲近之意,起身欲说明原委。那公子却快步走到他面前,抱拳深施一礼,道:“方才之事全是这些伙计不对,还望小兄弟见谅!”

方笛未曾涉足江湖,不知礼数,也不抱拳还礼,急摆双手,道:“公子莫怪才对,实则我亦有不是之处。”公子观其言行,猜想他必是初入江湖,心中奇道:“依掌柜所言,未见他出手,十几个伙计已被打倒,武功定是精妙绝伦,看他似是比我还小着几岁,武功焉能有如此造诣?”无极门的神功自然无可匹敌,他却不知掌柜为了掩饰自己无用,又故意将方笛的武功夸张了几分。

公子对身后的掌柜厉声道:“还不快给这位小兄弟赔礼?”掌柜不敢怠慢,上前打躬作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人大量,恕罪则个!”

方笛本要伸手相扶,又一想:“此人当真是狗眼看人低,纵是受他一礼,亦不为过。”待他一揖过后,才道:“不用多礼。”掌柜暗骂道:“我都作过揖了你才说不用多礼,真是岂有此理?”只是当着白衣公子的面不敢造次,悻悻退到一边,心里好不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多事去将东家少主人请来?非但没报了仇,还白白地挨了一顿数落。”

那白衣公子这才露出笑容,对方笛道:“小兄弟若不嫌弃,在下愿意做东,咱们小酌几杯如何?”方笛有些不好意思,正待推辞,他已对掌柜吩咐道:“速去做一桌上等的酒菜,不得有误。再有甚么差池,你这掌柜也不用做了。”那掌柜诺诺连声,径自入内用心操办酒菜去了。

那公子回身对门外众人一抱拳,道:“敝处招待不周,惊扰诸位了。在下请大家进来饮酒,算是赔罪如何?”众人当然乐意之极,连忙进来落座,对白衣公子没口子地称赞。方笛见事已至此,只得应允,与那公子单拣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公子问道:“在下凌峰,还未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方笛答道:“凌大哥不必客气,我叫方笛。”凌峰又道:“看方兄弟你不像是本地人,缘何至此?”方笛对他甚有好感,自然言无不实,道:“我是为了找师父和失散多年的娘亲才来到这里的。许是我衣衫太过破旧,以致掌柜和伙计将我当成叫花子,倒也怪不得他们。”

凌峰摇头道:“这酒楼原是别人的,两个月前我家才接手。哪知掌柜他们只认衣冠不认人,着实可恼可恨,今后须严加管教才行。得罪方兄弟之处,望乞海涵!”他忙道:“凌大哥莫再提此事,况且我也有不是之处。”

二人说话间,酒菜已备好。凌峰举杯道:“咱们初次相见,方兄弟心胸豁达,甚感佩服,请畅饮此杯。”当先一饮而尽。

方笛不会饮酒,见凌峰为人豪爽,有心结交,一口将酒喝下,立觉一道火辣辣的热气自咽喉而下,直入腹中,滋味实不好受,加之喝得太急,不住地咳起来,呛得脸色通红。凌峰忙叫人端来一碗清水,让他饮下,片刻便缓解过来。

方笛自知失态,红着脸道:“我……我不会饮酒,真是失礼。凌大哥别见怪!”凌峰笑道:“原来你不会喝酒,那就难怪了。我来教你,初时不要太大口,一杯可分多次饮下,酒到口中,切莫停留,直送入腹内,以免口舌受不了辛辣之气,这样自会好得多。”他依言而行,果然不再像先前那样狼狈。

二人边饮酒边闲聊,不知不觉方笛已十几杯下肚,面如火烧,燥热难耐,甚有醉意,若不是他内功精深,只怕已然醉倒,遂不敢再饮。凌峰知其不胜酒力,亦不相劝。

酒足饭饱,方笛起身道:“凌大哥慢饮,方笛先行告辞。若是有缘,日后你我再痛饮一番。”凌峰拦道:“方兄弟且不忙走。家父最看重少年英侠,倘若见到你,定然欣喜不已。不如你到寒舍盘桓数日再走?”

他犹豫道:“这个么……我还要去找师父和娘,只怕……”虽然他心中对凌峰着意接纳,但是师父和娘至今杳无音信,实在放心不下,颇有些迟疑。

凌峰道:“实不相瞒,我们凌家在此地还有几分声望,令堂和尊师若在方圆百里之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找到他们,总胜于你一个人误打误撞的多些指望。”

方笛忖道:“凌大哥说得在理,如能得他相助,自是胜于我一个人胡乱找寻。且先在此住上几日,倒也不伤大雅。”笑道:“既是如此,便打扰了。”凌峰为人豪爽,最爱结交朋友,见他答应留下,心中大喜,与之携手出了酒楼。

行不多时,到了凌宅大门外。方笛见朱门大开,其上正中悬有金匾,上书“凌宅”二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字倍加耀眼夺目。门前一对石狮,雕刻得栩栩如生,看上去极为气派威武。

方笛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衫,不免自惭形秽。门前的仆役见凌峰回来,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公子”,他一点头,领着方笛径直走了进去。那仆役望着方笛的背影,搔头不解,实不知一向好洁爱净的公子怎会跟小叫花子混在一起?

进得宅院,凌峰将他带到自己的寝室,道:“方兄弟,你且先宽坐,我去去就来。”方笛点了点头,道:“凌大哥你只管去罢!”他转身出去。过了半个时辰,尚未回转。方笛正自纳闷,房门一响,两个仆役合力抬进来一个硕大的木桶,随后二人轮流进来往内中加水,却不与他搭话。

正当此时,凌峰提着一个包袱进来,见大木桶里的水已加得差不多了,吩咐他们退出去,将包袱打开,摆在方笛的面前,说道:“你一路奔波,身上难免有些尘土。这些是我亲自去买的,待沐浴后换上它。我先出去了。”见里面是成套的衣服鞋袜,方笛感动道:“有劳凌大哥了。”他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方笛沐浴更衣后,觉得精神爽朗,醉意全消,稍整衣装后,推门出屋。门口的仆役见他出来,施礼道:“公子请随小的来,我家老爷和公子已等候多时。”方笛自出世以来何曾被人称过“公子”?闻言一怔,拱手道:“劳烦大哥前面带路。”那仆役原本出身贫寒,能被眼前这位“公子”唤作大哥,心中受用不浅,忙在头前带路。

穿过走廊,来到正厅。方笛见当中端坐一位老者,他身材魁梧,精神矍铄,眉目慈祥,看样子不过五十有多。凌峰站在一旁,道:“方兄弟,这位便是家父,江湖人称‘铁枪断岳’。”方笛忙上前跪倒,说道:“拜见老先生。”他这一句话既不分辈分,又殊乏恭敬之意,实为不妥。那老者已从凌峰的口中得知他初入江湖,故此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道:“快快请起,少侠不必拘礼。老夫凌有义,听犬子说你叫方笛是么?”

他起身道:“老先生说得不错,我正是方笛。”凌峰对父亲道:“方兄弟年纪虽小,武功却是极高。孩儿知道爹爹您素来爱惜少年英杰,便特意将他请到家中。”

凌有义问道:“倒要请教少侠的师承门派?”方笛道:“我是无极门的,师父和师娘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好像被称为‘绝峰……绝峰二仙’。”提及这个绰号时,甚为得意。他并不知“绝峰二仙”的真正含义,否则也不会轻易宣之于口了。

凌家父子对视一眼,微自莞尔,心道:“既然他是‘绝峰二仙’的弟子,那么武功高强倒不足为奇了。”凌峰道:“方兄弟与师父、娘亲失散,故尔一路寻来。孩儿想留他在家中盘桓时日,一则帮他查寻亲人的下落;二则也好借机向他讨教一些武功。爹爹您意下如何?”

凌有义笑道:“这有何不可?为父正是求之不得。”对方笛道:“少侠只管住下,老夫自会派人用心去查找令师和令堂的下落。”

方笛又跪倒在地,道:“多谢您的大恩大德,请先受方笛一拜。”凌有义忙将他扶住,笑道:“少侠何必见外?老夫痴长几岁,若不嫌弃,叫我一声伯伯也就是了,不用那么生分。”

方笛喜道:“承蒙不弃,凌伯伯请受侄儿一拜。”说着又向下磕头。凌有义哈哈大笑,伸手欲将他扶起,哪知一碰到他的双肩,一股大力涌到,心下一惊,忙运气发力,却无法阻止他向下磕头之势,双手反被其肩头的力道朝下压去,情知若不松手,必会被带个趔趄,忙撤双手,暗赞道:“我向上一托已用了三成功力,竟不能将他拦住,还险些出丑,看来这少年功力深厚,实为我生平罕见!”心里又疑惑道:“看他最多十六七岁,显露的这份功力怕不有几十年的火候,就算他从出娘胎便修炼也来不及呀!这该当何解?”

思量间方笛已磕完三个响头,站起来见他懵然出神,不知何故。须知那“无极神功”乃是集道家内功之大成,练就神功后,气随心走,劲由意发,无论何时,只要一遇外力,体内真气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击之力,外力愈强,抵御之力愈强,此正是“无极神功”的护体本能,实则深含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万法顺应自然的道家真义。适才凌有义欲将其扶起,受这一托之力,他体内的无极真气应势而生,这倒不是有意显功夫,而是他自己根本就浑然不知。

凌峰见父亲伸手去扶他,又猛地将手撤回,不明其意。再看父亲自顾沉思,剑眉微蹙,忙轻唤两声。凌有义倏然惊觉,仔细打量着方笛,直将他看了个莫名其妙。

凌峰见父亲颇有失仪之处,又叫了一声,他这才回复如常,由衷地赞道:“方贤侄功力不俗,真教我这个伯伯大开眼界。”

方笛不知何意,正要询问,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循声望去,从外面进来一妙龄少女,立觉眼前一亮。但见她眉如弯月,明眸皓齿,肌若冰雪,清丽绝尘,当真仙姿玉色,极尽娇妍之态。待她进得屋中良久,方笛兀自没有回过神来,犹觉她的笑声萦回耳际,久久不绝,霎时间木然而立,心中波涛起伏,荡漾不止。

那少女上前叫了一声“爹爹”,站在凌有义身边。凌峰笑道:“这是舍妹凌月儿,平日被家父和我宠坏了,不知礼数,让方兄弟见笑了。”凌月儿朝他做了个鬼脸,娇嗔道:“谁被宠坏了,净冤枉人!”

凌有义一笑,问道:“小女年方二八,不知和方贤侄谁大些?”方笛定了定神,道:“我是丙辰生人,今年十七岁。”

凌月儿向他嫣然一笑,道:“方大哥好。”见她笑靥如花,方笛直看得痴了,登时心神俱醉,喃喃道:“好……凌小姐你好!”

凌月儿见他双目凝视自己,脸上一红,霞云过耳,更增娇艳。方笛蓦觉不妥,硬生生地将目光收回,只觉面颊发热,额头上有些微汗,恰似之前饮酒过量一般,隐然有醺醺之意。其实他本非好色之徒,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是少年懵懂,情窦初开之际,乍见这般宛若天仙的少女,难免有些举止失态,倒也不为大过。

凌有义未注意这些小节,对女儿笑道:“方贤侄武功卓绝,今后你们要向他多多请教,定然受益匪浅。”凌月儿奇道:“难道方大哥的武功比爹爹您还高?”

凌有义面现赧然,道:“月儿说得哪里话,没的惹人耻笑。武林中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爹爹的武功又算得了甚么?”她只道是爹爹谦逊,却不知方笛的功力的确较之为高。

凌峰急欲见识一下方笛的武功,趁机道:“不如方兄弟这便来指点几招,也好让月儿长些见识,免作井底之蛙。”

她道:“方大哥不妨一展身手,让我们开开眼界,这样我大哥才能看到井外的天地。”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凌有义知他兄妹二人平日说笑惯了,不以为意,捋髯微笑。

方笛正在心神激荡之际,此时凌月儿纵是让他赴汤蹈火亦无半分犹豫,更何况只是演练武功,道了声:“凌大哥请。”凌峰应道:“请。”二人缓步来到院中。

相对站定,凌峰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不敢怠慢,叫了一声“看招”,一拳当胸打来。方笛嫌“困龙擒拿手”太过狠辣,不敢用之,便施展“疾风腿”,一脚踢向其肋下,后发先至,迫其回手自救。

凌峰见这一脚来得快极,不及闪避,忙撤掌回格。方笛这一腿正是逼他自救变招,一经得手,当即反客为主,不容他再出招,双腿连环踢出。凌峰看他出腿如风,心中一慌,破绽立现。方笛见况,内力一催,腿法又快了些许。

他这路腿法使得极为纯熟,既已占据上风,自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双腿翻飞,招招踢向其破绽之处,均适可而止,绝不过分紧逼。饶是如此,凌峰仍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他本不擅于拳脚功夫,慌乱之下,出手的招式更显杂乱无章。殊不知方笛只用了五成功力,已是腿下留情,倘非如此,他早已落败。

凌月儿看得惊诧不已,对方笛的武功大感敬佩。凌有义深恐耽搁久了儿子有甚闪失,急忙喝止道:“快快住手!”

方笛身形向后一跃,站定在丈许开外。凌峰失落异常,心道:“往日我只道自己的武功已有小成,谁知在方兄弟面前竟全无抵挡之力,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怕我再苦练十年也到不了他这境界!”其实他的武功修为在年轻一辈中亦属佼佼者,之所以一直处于下风,并非他的武功不济,而是方笛的功夫太过高强。

凌峰原是爽朗之人,黯然片刻,便即释怀,抱拳道:“方兄弟武功卓绝,在下自愧弗如。日后还请多多指教。”语气极是诚恳,系出肺腑。方笛初试自己的武功,果见威力不凡,心中喜不自胜。

凌有义赞道:“方贤侄腿法精奇,功力深厚,若不是腿下留情,峰儿绝难接下十招。”他目光何等锐利,自看得出方笛并未全力施为。凌峰面色一红,更感惭愧。方笛道:“凌大哥是一时大意,才会被我略占上风,这次作不得数。”

凌有义为人耿直,道:“输便是输,要怪只能怪他学艺不精。方贤侄不必过谦。”一顿又问道:“咱们习武之人虽讲究‘拳打三分,脚踢七分’,终须手脚并用方能见功,可我看贤侄自始至终都未曾使出手上的功夫,却是何故?”

方笛口没遮拦,不假思索道:“家师曾传授我一套擒拿手,再三叮嘱不可轻用。皆因这路武功出招狠辣,与人对之,轻者残,重者亡,不到紧要关头决不可用。”言下之意是这擒拿手威力太大,怕失手伤到凌峰。假使别人听到这番话,定会以为他狂妄自大,轻视于人,势必立起波澜。凌家几人知他毫无江湖阅历,又是出于一番好心,自不在意。凌峰越发的汗颜了。

凌月儿对方笛的武功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现下听他将这路擒拿手说得如此厉害,极是好奇,道:“方大哥不如将擒拿手演示几招,让我们再见识一下。”凌有义父子亦欲观之而后快,故不加以阻拦。

方笛听她此言,满口应允,心中实觉为她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荣耀万分的,根本不可能说出“不”字。

凌有义道:“峰儿你且站在一旁,仔细看好,定当获益良多。”实则他是怕这擒拿手倘如其言,威力惊人,凌峰与之对拆大为不妥,纵使方笛出手有度,亦难免有甚闪失,到时悔之晚矣。只是此番心意不便明言,将儿子先行叫到一边,让方笛自行演练。

方笛气沉丹田,运劲于臂,身形骤起,掌肘交替前击,忽而左掌右肘,忽而右掌左肘,变幻交错,快乎寻常,正是第一招“错落有致”。随后又接连施展出“芒刺在背”、“绵里藏针”、“错节盘根”等精妙招数。

他本是少年心性,得意之际,颇有卖弄之心,十余招过后,暗催内力,体内真气急转,招式的劲力渐强,随着身形变化,地上尘土飞扬。待演练过半,发出的力道已及两丈之远,凌有义三人的衣角被劲风带得徐徐飘摆,不禁暗赞其内功精深。凌峰更是看得心惊,自知若与他这路擒拿手对拆,决计接不下三招。

他使完最后一招“南辕北辙”即收势,抬头见凌月儿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头大喜,立时有些飘飘然,如饮琼浆一般。

凌有义怅然道:“贤侄功力深湛,招数巧妙,在江湖上只怕少有敌手,老夫自愧不如。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还比一山高啊!”言及此,目现沧桑之色,仿佛自己陡然间老了十几岁似的。方笛正欲谦逊几句,他又道:“日后方贤侄若能多指点一下峰儿和月儿,老夫不胜感激。”

方笛搔了搔头,道:“指点可说不上,我们一起切磋倒无不可。”凌月儿喜道:“今后请方大哥多加指点,月儿定虚心受教。”他脸一红,低声道:“那……那自然好得很!”想到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能与她朝夕相处,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不知是激动还是渴望?总之欢喜至极。

当晚凌家大摆筵席,为方笛接风洗尘。席间凌有义连连劝饮,他推辞不过,畅饮二十余杯,仗着内力了得,尚可勉力支持。凌有义连饮数十杯,面不改色,大显豪迈本色,令人由衷叹服。

方笛次日醒来已近晌午,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心知是昨晚纵饮所致。 起身见屋中已备好盥洗之物 ,忙洗漱一番,这才觉得清醒一些。见时候不早,不再耽搁,推门出屋。

门外早有一名守候的仆役,见他出来,忙道:“方公子,我家小姐和公子在练武场等着您呢!小的给您带路。”他称了声“谢”,随其向练武场走去。

到了练武场,见这里甚是空旷,周围绿树成荫,旁边的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刃无一或缺,果然是练武的好所在。凌家兄妹见他到了,忙迎将过来。

方笛赧赧道:“真是惭愧,直睡得日上三竿才起。”凌月儿俏然一笑,抿嘴不语。凌峰道:“昨晚家父甚是尽兴,却累得方兄弟你大醉而归,我这里代为赔罪。”他笑道:“凌大哥不用客气。伯伯的酒量着实教我佩服得紧!”

凌月儿笑道:“你们也不用客套了。大哥,你不如用咱们家传的双枪向方大哥讨教一下!”方笛道:“凌伯伯既号‘铁枪断岳’,家传的枪法自是非同小可,还请凌大哥多多指教。”

凌峰从身后抽出一对木杆铁头的双枪,道:“方兄弟要使甚么兵刃只管去挑,让我再领教一下你兵刃上的功夫。”方笛摇头道:“我不使兵器。”

凌峰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切磋拳脚上的功夫罢!”说着便欲将双枪收入腰间,凌月儿拦道:“昨日不是比过拳脚了么?今天要切磋便切磋兵刃上的功夫。”

凌峰道:“但是方兄弟不使兵刃,又从何比起?”她笑道:“你们这又不是江湖上的比武,何必讲那么多规矩礼数?只须点到为止,赤手空拳为何不能对双枪?”

凌峰深知方笛武功奇高,他纵是赤手空拳,自己亦未必能胜,听妹妹说完,哑然失笑,暗骂自己太过迂腐死板,反不如她懂得变通,遂道:“月儿说得不错,请方兄弟指教。”一纵身,先行跃到场中,方笛紧随其后。

二人站定,凌峰一挥双枪,道了声:“小心了。”话音甫落,双枪向其胸前刺来。方笛身形向旁边一让,使出“疾风腿”,踢向他的小腹。凌峰知其腿法迅疾,双腕一转,枪尖朝下而来。方笛急收腿势,未待再行变招,凌峰一路疾攻,直将双枪使得如蛟龙出海一般。方笛一惊,实不知他的武功为何比前一日大有进境,自己反倒有些眼花缭乱。

“凌家枪法”乃是得传于隋末名将丁彦平的绝学,此人手使双枪,令敌人闻风丧胆,有万夫不当之勇,即便当时闻名于世的“罗家枪”亦非其敌,故人称“双枪将”。凌家的先人因机缘巧合学得此路枪法,化繁为简,四枪头改为双枪头,招式从适合马战变化成徒步近战的功夫。此后历代相传,经过许多人的精雕细琢,终于成为一门独步武林的枪法。传到凌有义这一代,他内力浑厚,膂力过人,找人打造一对通体镔铁的双枪,重逾六十斤。自出道以来,罕逢敌手,凭着手中双枪和一身正气闯出了“铁枪断岳”的名号。凌峰不及其父功力深厚,施展出来难有风动雷行之势,但十几年的功夫全沉浸在这枪法上,于其中的精髓领悟颇深,专走轻盈灵巧一路,令人防不胜防。正因如此,他拳脚功夫反倒远不及枪法凌厉。

凌峰使出一招“左右逢源”,左手的枪尖刺向他右肋下,方笛瞧准枪杆,挥臂外格。与此同时,凌峰右手的枪尖已至,扎向他左肋下。方笛左右难顾,无暇细想,身形前趋,让过枪头,足尖踢向其大腿的“伏兔穴”。

凌峰见他这一下来得迅猛,欲撤枪回挡已来不及,双腿一发力,纵身而起,凌空向后翻去。方笛随之跃起,单掌直追,拍向他后背,掌上未含内力,唯恐失手伤到他。

凌峰身在半空,耳听后面有风声,将身形一拧,双枪倏地送出,直奔方笛胸口搠来,正是“凌家枪法”中的绝招“回风刺”。

方笛无从借力,眼看便有长枪穿胸之厄,旁边有人惊叫一声,极显慌遽。凌峰亦是大骇,急收双枪,怎奈方笛冲势过猛,自行撞将上来,间不逾瞬之际他两手一松,双枪脱落。方笛未及分辨,既无从闪避,忙力贯于臂,向双枪之间一分,这两杆枪本已脱手而落,被他这股大力向外一格,“嗖嗖”两声,如同强弩射出的箭一般,向斜下激飞而去,直扎入土中。

二人落地,各自惊出一身冷汗。凌月儿吓得花容失色。余悸良深,凌峰问道:“方兄弟,你没事罢?我险些失手伤了你,真是该死!”

方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强笑道:“没事,是我太过大意,凌大哥不必在意。”心中犹自惊魂未定。

凌月儿跑过来嗔怪道:“你们……你们可吓死我了!”方笛情知那一声惊叫为其所发,见她甚是在意自己的安危,大为感动,胸间一片暖意,悸念尽消。

方笛输了一招,绝不是武功不济,乃因前一日与凌峰交过手,自忖胜券在握,有些轻敌;而凌峰知他武功奇高,不敢大意,全力施展双枪的精妙招数,大有出其不意之功。若以真实武功而论,二人可是差着一大截。

凌峰见自己以家传的武功险胜方笛,颇感意外,问道:“方兄弟,你看这路枪法可还使得?”方笛明知他的武功不及自己,但对“凌家双枪”已深感钦佩,迟疑道:“凌大哥的枪法确是了得。只不过……”似言有所忌。

凌峰忙道:“有话直言无妨。”方笛看了一眼凌月儿,道:“这路枪法行若游龙,神鬼莫测,只是……凌大哥的下盘略显滞夯,致使枪法的威力减弱不少。”其实他临阵对敌的经验少得可怜,更算不上目光独到,但他武功既高,自然能看出对方招式中的不足,并非侃侃而谈。

凌峰暗自佩服,道:“你所言极是。家父当年曾跟我说过,‘凌家枪法’原是马上战将的武功,下盘功夫颇为拙滞。虽经历代先人加以变化,仍稍嫌不足。家父功力深厚,膂力甚强,枪法专走沉稳刚猛的路数,反和下盘的灵动不足相得益彰。我的功力浅薄,枪法全走轻灵多变一路,那么下盘拙滞便显而易见了。唉,也不知该如何补救?”

凌月儿听到这里,问道:“方大哥,你所使的腿法真是迅绝无双,不知叫甚么名堂?”

方笛答道:“这腿法是我无极门的入门武功,名为‘疾风腿’。”凌家兄妹听闻如此厉害的腿法仅是入门功夫,不由得对无极门的武功越发神往。

凌月儿心念一动,道:“大哥,我有办法让你的武功更进一步,尽补下盘功夫的不足。”凌峰问道:“你真有这样的好办法?”方笛亦是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道:“这固然是个好办法,却须方大哥帮忙才行。”看着方笛,意示询问。他安有二话?忙道:“凌姑娘请讲,我必尽力而为。”

她道:“说来容易,大哥你枪法欠缺之处在于下盘沉稳有余,灵动不足。而方大哥的‘疾风腿’乃是至疾至巧的功夫,若能将此腿法传于我大哥,自可弥补他的下盘不足。但不知方大哥是否愿意?”

方笛还未答话,凌峰正色道:“此言差矣。江湖上最忌讳的便是偷学别派武功,咱们岂能明知故犯?倘若让外人得知,必道爹爹教导无方,没的堕了‘铁枪断岳’的威名。”她笑着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方笛不忍拂她之意,说道:“凌大哥所谓的偷学或许是未经别人允许,暗中偷窥学来的,才为人不耻。假如是我自愿将‘疾风腿’教给你,便不算偷学了!”

凌峰摆手道:“各门各派皆有门规,严禁将本门武功外传。方兄弟的一番美意在下心领了,实不能连累你触犯门规。”

方笛道:“师父从没跟我讲过甚么门规,更未曾说过不能将武功传授给他人,想是我们无极门没有这些规矩。那将‘疾风腿’教给你们又有何妨?”

凌峰心道:“莫非无极门当真没有严禁武功外传的门规?会不会是方兄弟不记得了?”又想道:“江湖传言‘绝峰二仙’行事古怪,桀骜不羁,或许真的未立门规?不过学人家的武功终是不妥,若爹爹得知,定然不允。”

凌月儿在一旁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劝道:“大哥你定是怕爹爹责怪,其实你能将‘凌家枪法’发扬光大,他老人家只有喜欢,怎会怪你?再者无极门也没有武功不许外传的门规,方大哥心甘情愿教给你,又未触犯江湖禁忌,何乐而不为?”

凌峰当然明白学会“疾风腿”对自己的枪法不无裨益,奈何限于门派之别,不敢贸然答应,现下听她说得在理,心中豁然,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还请方兄弟多多指点。”见他应允,凌月儿甚为欣喜。

在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皆不准外传,无极门亦不例外,但苏砚一心要胜过妻子,只顾着教方笛武功,从未跟他说过这些江湖禁忌。何况他夫妻二人行事尚且不依常理,随性而为,无丝毫顾虑,又怎会教给别人?是以方笛说教便教,更不多想。

他将“疾风腿”的修炼方法告知凌家兄妹。二人听说他能同时踢起十六个沙袋,甚为好奇,急欲一睹神功,忙让人去缝制沙袋。方笛有鉴于自己初练腿法时的教训,特意叮嘱沙袋不要太重,免得在习练中受伤。

凌家乃是豪富之家,仆役众多,做事雷厉风行,不到顿饭的工夫已将十六个沙袋缝制好。方笛看这些沙袋的大小重量还算适中,三人便回到练武场。他将沙袋散放在地上,站立当中,看了二人一眼,出腿如风,将沙袋逐个踢起。凌氏兄妹眼前一花,见地上的沙袋几乎同时全飞了起来,惊讶不已,连眼睛都不再眨一下,凝神观看。

方笛在凌月儿面前自是使出浑身解数,双腿疾飞,快逾雷电,几不见形。十六个沙袋在空中翻飞自若,宛如下面有一张大网,落下去即被弹起,绝无遗漏。凌峰看在眼中,艳羡不已。凌月儿则在一旁拊掌叫好,极为欢悦。

待方笛一跃而出,十六个沙袋才依次落在地上。他气定神闲,无半分疲态,这般功力怎不令人心折?

凌月儿跑上前,忭跃道:“方大哥真是好功夫,快些教给我罢!”方笛见她笑语吟吟,心中一荡,颇有些魂不守舍,嘴上更是语无伦次:“好妹……

啊,不是,这个自然,我……我教给你。”面红耳赤,不敢正视于她。凌月儿正自心喜,未觉他神情有异。

方笛遂将出腿的方位和力道一一详加解释。二人悟性极高,尤其是凌月儿,常常能够举一反三,不多时,二人已明要领,然后便用沙袋练习腿法。凌峰一试之下,只能踢起两个沙袋。他深知此事急不得,亦不心浮气躁,继续练习。许是女孩子生来便有天分,凌月儿须臾已能踢起三个沙袋,大感欣然。

自此他兄妹二人便用心练“疾风腿法”。凌月儿觉得这十六个沙袋有些偏重,又另行叫人做了十六个稍轻的沙袋供自己练功所用。凌有义见他兄妹二人每日与方笛在一起,知道对他们的武功必定大有进益,自不去打扰。

日间除了习武,三人时常一起出外游玩,倍感愉悦。凌峰趁闲暇将江湖上的规矩礼数和禁忌告知方笛,以免日后他在江湖中寸步难行,或是不经意间招来杀身之祸。跟他们在一起,方笛好不轻松惬意,只盼这样的日子永无休止。

过了二十余天,二人的腿法大进,凌峰能踢起六个沙袋,凌月儿的聪颖灵慧更胜其兄,已能踢起八个沙袋。

这些天凌家派人找遍方圆百里,始终没有凤莲和苏砚的下落。毕竟母子连心,师徒情深,方笛强自狠下心来,决定动身离开此地,继续去寻找。

这日晌午,凌家兄妹见他有些心神不定,询问端详。他犹豫道:“我在府上已住了近一个月,家母和恩师至今音信全无,实在难以安心,我想……我想动身去查访他们的下落。”

凌峰道:“此事说来惭愧,当日我曾答应帮忙找寻,至今未果,你莫不是生我的气了?”他忙道:“凌大哥别多心,若不是挂念着家母和恩师,委实不愿这么快便与你们作别。只是……在府上已打扰多日,不敢再有耽搁。”凌峰再无二话。

凌月儿低头不语,心头莫名涌上些许失落,不知该说些甚么,心中黯然道:“他怎的这么快便要走,难道真没甚么值得留恋的?唉……”

方笛看她默然不语,说道:“我先去向凌伯伯禀明此事,待谢过他这些日子里的厚待之情,便先行告辞了。凌大哥,凌姑娘,你们还请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他经过凌峰的指点,江湖中的客套话已能妥善运用,虽然尚无多少江湖阅历,却再也不是之前那懵懂不经事的少年了。

见他说完便要走,凌月儿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凌峰道:“方兄弟且慢。眼下老父未在家中,不如你再住上一日,明早起程亦不为迟,你意下如何?”

他略作沉吟,点头道:“凌大哥说得也是,那只有再打扰一天了。”凌月儿闻言一喜,随即又黯淡下来,心道:“就算他今日不走,明天仍要离开,却有甚么可高兴的?”兀自若有所失。

凌峰道:“我先去看看家父回来没有?也好向他老人家禀明此事。再叫人多备些酒菜,今晚为你饯行。”径自去了。

偌大的练武场只剩下方笛和凌月儿。方笛和她单独相处,本想说些道别的话,不知怎的,心跳渐急,竟一句也说不出来,额头上汗水微现。听他久久不语,凌月儿好生奇怪,慢慢抬头看去,见他似是有满腹的话要说,偏偏又说不出来,困窘在那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柔声道:“方大哥,你有话但讲无妨,这里又没有旁人。”

他感到面如火烧,嗫嚅道:“我……我……这个……,凌姑娘你……你多多保重!”凌月儿看他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江湖上最寻常的客套话,暗觉好笑,故意正色道:“多谢方大哥,月儿记下了。你也要多加保重!”

他咬了咬嘴唇,道:“不劳凌姑娘挂怀,在下理会得。”一时想不到再说些甚么,又沉默下来。二人面似平静,内心俱是波涛起伏。

许久无语。凌月儿轻叹一声,喁喁细语道:“你说走便走,全不在意人家。”声音极低,几不可闻。方笛内功精湛,耳力自也高人一筹,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内狂喜,冲口而出道:“我心里最在意的便是你,甚么也比不上!”

凌月儿眼中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情不自禁问道:“真的么?”此言一出,立觉不妥,欲待掩饰,已是红霞遮面,不敢再向他看去。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更无丝毫顾忌,郑重道:“当然是真的,绝无半点虚言。”上前一步,握住她白皙柔嫩的纤纤玉手,问道:“你不相信我么?”凌月儿被他握着双手,更为羞涩,本待将手撤回,怎奈身上如同没有半分气力似的,只得由着他了,心中却甚是欢喜,轻轻地点了点头,始终不敢抬头与之目光相对。

握着她的手,一股暖流涌入方笛的心间,受用无穷。几缕轻风拂过,阵阵清香飘然而至,撩拨得心生涟漪,陶醉其中。二人默默无言,目光偶遇便侧头避开。良久,四下静寂,柔情蜜意荡溢不止。

直到日暮凌有义才回来,凌峰将此事告之。凌有义对方笛又极力挽留一番,见他去意甚坚,便不再相劝,命人大摆筵席,为其饯行。席间凌峰对父亲道:“孩儿与方兄弟相处时日短暂,却深感投缘,又蒙他指点武功,实是情深义重。孩儿想与他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方不枉得此知己。恳请爹爹应允。”

凌月儿大急,忖道:“他们若结为兄弟,方大哥岂不成了我的义兄?这可使不得。”正要出言阻止,又一想:“他们结拜与我有何相干?他自是他,我自是我,这中间全没半点关联。”随之释然。

凌有义闻言甚喜,笑道:“难得你们志趣相投,又都是少年人,如此最好!咱们武林中人也不用讲那么多俗世礼法,你们这便结拜罢!”方笛本有此心,自无不允。

二人跪下对天盟誓。凌峰道:“我凌峰今日与方笛结为异姓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方笛亦这般立誓一番。起身后二人对饮三大碗酒,直觉胸中豪气干云,畅快淋漓,不禁相视大笑。凌有义父女看在眼中,亦甚欣喜。

翌日清晨,方笛前来辞行。凌有义为他备足盘缠,另有一匹白马相赠,以作脚力。他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凌峰有意帮他一起去找寻亲人,方笛念及他的“疾风腿”已有小成,此时绝不可间断,否则前功尽废,便婉言谢绝了。凌峰知他是好意,也就不再强求。

送到大门外,方笛一直未看到凌月儿,心里茫然若失。凌有义只道她是年少贪睡,命丫鬟去叫她出来送行。方笛拦道:“凌姑娘昨晚许是睡得迟了,伯伯不必去打扰她。侄儿先告辞了。”话虽如此,实则极为盼望再见她一面,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凌有义原是豪爽之人,不注重繁文缛节,说道:“贤侄一路上多多保重,万事小心!恕不远送了。”方笛见凌月儿仍未出来,只得抱拳道:“凌伯伯、凌大哥也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翻身上马,道了声“请”,策马而行。才走出不远,回头望去,依旧不见凌月儿的身影,暗生喟叹,心道:“若是有缘,我们终会再见的。”驾马徐徐行去。

荆州城内车来人往甚杂,无法催马疾驰,走了一个多时辰尚未出城。眼看已近晌午,他将马拴在一家酒肆门前,进去要了些饭菜食用。

谁承想待他用过饭后,出来却不见了马匹,大为焦急,忙向一旁做小营生的人询问,其中一人告诉他有两个男的将马牵走了。方笛抱拳言谢,顺着所指的方向朝城外寻去。闹市中无法提气纵身追赶,他唯有快步疾行。

待出了城,前面是一片树林,行人稀少,他才发力猛追,心里不住地自责道:“真是太过大意,凌伯伯好心送我这匹高头骏马,不到半天便丢了,实在愧对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这时不远处隐隐传来“救命”声。他加快脚步,行不多远,见两个男人被绑在一棵大树上,旁边有一匹白马,仔细打量,正是自己的那一匹,心中大喜,又深感疑惑。

被绑的那二人见有人过来,纵声狂呼:“公子爷,快帮我们把绳子解开,回头必有重谢!”方笛走过去不忙解开绳子,反而笑着问道:“你二人为何被绑在树上?”

内中一人眼珠一转,道:“我们都是这城中百姓,今日本是出城会友,不想路过这里遇到强人,掳去我二人身上的财物,又将我们绑在这里。还请公子爷快帮忙松绑罢!”

方笛故意问道:“你们是骑马至此?”那人答道:“正是,正是。”

方笛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走到马跟前,轻拂白鬃,赞道:“马儿呀,马儿,你可当真神骏无比,能驮着两位彪形大汉出城会友,好生厉害!”那人闻言,顿时语塞。

另一人忙道:“这匹马是他的,我那匹已被强人抢去了。”方笛大笑道:“想必那强人是菩萨心肠,只抢去一匹马,留下另一匹,也好教两位省些脚力,真是福分不薄!”

二人情知被他看出了破绽,便不再圆谎,苦苦央求他给解开绳子,还说道:“公子只消给我们松绑,这匹上等的白马便送与你了。”他们确实不知这匹马是方笛的,否则断然不会让他来帮忙。

方笛也不明说此事,又问道:“我且问你们,是谁将你二人绑在这里的?只要实话实说,我自会帮你们解开绳子。”

二人见尚有回旋的余地,忙道:“是一个蒙面的女子,不知她用了甚么妖法,手指在我们身上戳了几下,便动弹不得。她将我们绑在这里,说自会有人来相救,之后就走了。果然没过多久公子您便来了,咱们真是有缘呐!”他们肚子里早已将方笛骂了个狗血喷头,奈何有求于人,嘴里不得不说些好话。

方笛心中一动:“他们说的蒙面女子会不会是凌姑娘?莫非她要为我单独送行?”想到此处,甚感欣慰。忽听几丈外的树上有轻微响动,他转身抱拳道:“不知来者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绑在树上那二人平日尽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会武功,自然听不出树上藏着人,瞧方笛对着树木说话,浑然不解。

他话音才落,只见树叶一分,一个背负宝剑,身着浅色轻衫的少女翻身跃下。看清来人,方笛喜形于色,跑上前道:“凌姑娘,你怎会在这里?”来人正是凌月儿。

她笑道:“你倒猜猜看?”方笛怎能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搪塞道:“不如先将这二人放了再说。”凌月儿确也觉得有他们在此不免大煞风景,点头答应。方笛先松开他们身上的绳子,她动手解开二人被封的穴道,说道:“好教你们心服口服!白马原是这位公子的,难道你们不该受此惩罚么?”

两个小贼一看凌月儿的衣衫,便知是她将自己绑在这里的,心道:“原来她一直藏在树上,幸好之前没说甚么得罪她的话,否则还不知怎么教训我们呢?然而看她长得像画里的仙女一般,倒也亵渎不得。”一得自由,二人忙跪下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若知马匹是这位公子爷的,小人决不敢起偷盗之心。”

方笛心境极佳,笑道:“你们快些去罢。日后切莫行这鸡鸣狗盗之事,不然终有报应。”语气像是在教训孩童。凌月儿见他故作一副持重老成的样子,抿嘴一笑。

那二人如蒙大赦,一跃而起,抱拳道了声:“多谢两位恕罪。”转身快跑,生怕他们反悔或是忽然心血来潮,让自己留下只耳朵甚么的,那可大大的不妙。望着他们向树林深处逃去的身影,方、凌二人摇头一笑。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踪影,方笛才问道:“凌姑娘,你缘何至此?”她俏皮地笑道:“我来帮你找马呀!”他脸一红,道:“取笑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马丢了?”

她娇嗔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还是非要我说出来?”方笛一怔,懵然道:“我真的不明白,还请凌姑娘直言。”言甫毕,猛地醒悟,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早已从家中出来,一路上跟着我呢!”此言一出口,立觉唐突,却无法再收回,内心欢喜至极。

凌月儿见他说了出来,羞赧不已,面色绯然,端的娇态可人。方笛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倾慕之意,上前紧握纤手,动情道:“我也是万分舍不得你,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听他再次表明心迹,凌月儿亦自大喜,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他手指苍天,正色道:“我若对凌姑娘有半句虚言,教我……”未待说完,凌月儿忙用手掩住他的嘴,柔声道:“我自是信你,何必发甚么毒誓?”言毕撤下手来。他兀觉唇边留香,心神为之一醉。

正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步履蹒跚地朝这边而来,似是身受重伤。五个手持利剑的白衣人紧追其后。方、凌二人一惊,欲待闪身躲到隐蔽处已然不及,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怎么办?”她一沉吟,低声道:“静观其变,但有不平,拔刀相助。”方笛点了点头,心道:“枉我堂堂七尺男儿,事到临头反不如她果断,真是惭愧!”

青衫人看到方笛、凌月儿,“救命”二字还没叫出口,便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昏死过去。白衣人追到近前,凌月儿看他们的胸襟处都绣着一条飞天青龙,思量道:“看他们的衣着应当是飞龙帮的人。记得爹爹曾经说过,飞龙帮乃是近二十年来兴起的黑道帮派,其发展之迅速,如今俨然已成为江湖黑道上的翘楚。他们虽算不上无恶不作,但行事殊乏光明磊落,兼之其帮主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江湖中人皆不知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令飞龙帮更增诡秘。这青衣人既被他们追杀,多半是好人。”遂对方笛道:“动手救人。”

他不明个中情由,只知凌月儿的话定有道理,赶忙闪身而上,挡在青衣人身前,对追来的白衣人怒目而视。

五个白衣人停下脚步,有人用剑一指他,喝道:“小子快快滚开,不然教你命丧剑下。”方笛怒道:“你们嘴里放干净点,否则别怪我多有得罪。”凌月儿察看青衣人的伤势,见他前胸和手臂上有多处剑伤,有的伤口仍流血不止,伤情甚重。她用手轻探,发觉尚有微弱的气息,喜道:“方大哥,他还没死!”

方笛凝视众人,答道:“想办法救醒他。”她连点青衣人各处伤口周围的穴道,以阻血外流,然后起身站在方笛旁边,侧头看了他一眼,寻思道:“我们这算是同闯江湖了罢?”一念至此,面对强敌竟露出一丝笑意。

忽而一个声音道:“看来阁下是执意要与我们飞龙帮作对了?”顺着话音看去,一人从那五个白衣人的身后缓步走出,衣着和他们一样,只是胸襟上的飞龙作银色。看那几个白衣人对他恭敬的神色,此人显是首领。

方笛可不知道飞龙帮是甚么帮派,听他自报家门浑不在意,眼见他们以众凌寡,对其甚是鄙视,傲然道:“我管你是甚么帮,总之以多欺少便是不合道义。这件事我们管定了!”

那人仰天大笑,道:“凭你们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来管飞龙帮的事,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向一名手下使个眼色,那人挥剑朝方笛刺来。

方笛心知这可不比演武较艺,稍有大意便会命丧黄泉,正欲出手招架,凌月儿叫了一声:“让我来。”闪身跃出。那白衣人一怔,收住长剑,说道:“小姑娘快躲到一边去,不然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她笑道:“谁要你手下留情?”话才说到“谁要你”三个字的时候,已施展出“疾风腿”一路快攻。她本出身于武林世家,内功颇有根基,加上这些日子里方笛悉心调教,这路腿法已有三四分的火候,纵不能做到出腿无迹可寻,亦是迅疾非常。白衣人剑未举起,胸口和小腹接连中招,长剑脱手而飞。待她说完“手下留情”四个字时,那白衣人已摔倒在地。方笛在一旁连声叫好。

那首领模样的人心惊道:“这两个人到底是甚么来路?看这少女最多二八之年,怎的腿法如此凌厉?也不知那少年的武功比她如何,二人可别是大有来历?我飞龙帮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无谓多树强敌。”因此言语客气了许多,抱拳道:“姑娘的腿法好生了得,真教人佩服!在下飞龙帮白虎堂堂主赵九手,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凌月儿一招得手,闻言笑道:“我的名字可不能告诉你。不过阁下的名字倒有趣得紧!”她深知“铁枪断岳”的字号在江湖上甚响,于荆州更是威名赫著,若说出自己的姓氏,他们定会想到“铁枪断岳”凌家,自己虽不惧怕,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家人有甚不测可悔之晚矣,故不肯据实相告。正是身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赵九手语气缓和下来,方笛毫无诸多顾忌,抱拳还礼道:“在下方笛,敢问赵先生为何非要追杀此人?”赵九手心中怒道:“管你是甚么方笛、圆笛,凭你这无名小子也配过问飞龙帮的事?”怫然道:“这个么……似乎与阁下无关。只要你们不再插手此事,赵某可当今日甚么都没发生过。如其不然,你们应当知道飞龙帮的手段。”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欲将方、凌二人吓退。

凌月儿道:“我们本不愿得罪贵帮,但事已至此,总须善始善终,还请见谅。这人我们救定了!”

赵九手怕夜长梦多,怒道:“你们这两个无知小辈当真以为赵某不会杀人么?亮兵刃罢!”说完“仓啷”一声拔剑在手。

方笛绝不肯让凌月儿以身犯险,抢先一步跨出,抱拳道:“既然阁下非要指点几招,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赵九手见他赤手空拳,问道:“你兵刃呢?”

他耸了耸肩膀,道:“在下从来不用兵刃。”凌月儿在一旁对赵九手道:“纵是赤手空拳阁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哪用得着兵器?”她明知赵九手自重身份,不会用兵刃去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年轻人,故意以言相激,为使他心情急躁,动手时自会多些破绽,以令方笛有机可乘。

赵九手久历江湖,焉能不知她这是激将法?当下不动声色,淡淡道:“我堂堂飞龙帮的堂主,岂会占尔等的便宜?”手一扬,长剑朝着一棵二人难以环抱的大树破空而去,“噌”的一声轻响,剑身没入树干尺许。他露的这一手功夫足见其功力不俗,实非等闲。旁观的五个白衣人大声喝彩,赵九手甚为得意。

凌月儿低声道:“方大哥,多加小心。”方笛朝她点头一笑,意示自己稳操胜券。他面对强敌严阵以待,忖道:“这姓赵的功力恐怕不及我深厚,不知手上的功夫如何?我须得小心谨慎,莫在凌姑娘面前堕了威风。”

赵九手让他是后辈,不肯先出招,叫道:“小子,放马过来罢!”方笛长啸一声,身形腾空而起,犹如大鹏展翅,双腿连环踢出,直逼向他的上盘。赵九手觉得一阵疾风迎面袭来,没有贸然招架,施展轻身功夫,双腿一弯,如飞箭般退后丈许,避开迎头一击。他情知第一招便被人逼退,实在面上无光,不敢怠慢,力运于掌,一招“乘风破浪”向方笛劈面打来。

方笛一招得手,正欲顺势强攻,见他一掌劈来,力道甚猛,忙出腿攻去,后发先至,踢向他小腹,迫其收掌回撤。赵九手变招极快,化掌为指,对准他小腿上的“足三里穴”凝而不动,只等他自行撞上来。

见势头不对,方笛一腿急收,另一腿飞起踢向赵九手的肋下,双腿交错可谓疾速。赵九手既是飞龙帮的堂主,自非泛泛之辈,趋身一记“冲云掌”向他胸口击去,将其胸前诸多穴道罩在掌风之下。方笛不甘硬受一掌,向旁侧一闪,腿法自然顺势收回,就此解去赵九手肋下之虞。

赵九手得势不让人,他掌法不及方笛的腿法快,却深谙攻敌之必救的道理,近身攻其上盘,令他的腿法处处受制,使之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腿之机。凌月儿见方笛明明技高一筹,反渐落下风,甚是着急,忽起一念,叫道:“快使‘困龙擒拿手’!”

方笛在尚未动手之时已想到用“困龙擒拿手”应敌,念及与赵九手并无深仇大恨,唯恐一个闪失伤了他,故暂以腿法应之。“疾风腿”迅猛无伦,用来对付赵九手这样的高手还稍嫌不足。此时方笛处于下风,正自焦急,听得凌月儿这一声提醒,心道:“若再不用‘困龙手’,只怕今天非输不可。面子丢不得,性命更加丢不得,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正好赵九手双掌已至,他急忙使出“困龙擒拿手”中的一招“穿针引线”,身形一转,左臂横挥,将其双掌格挡到一旁,右掌变爪,锁向其咽喉。赵九手大惊失色,无奈双手才被挡开滑向一侧,来不及收掌招架,情急之下左肘一弯,向上顶去,硬生生地将他这致命一招架开,直骇出一身冷汗。

方笛见自己才使出一招“困龙擒拿手”便险些胜了他,登时对这路擒拿手信心倍增。不容他再行抢攻,急催内力,将“困龙手”淋漓尽致地施展出来。

见他武功路数大变,赵九手亦换了一套掌法,沉着应之。二人堪堪过了三十余招,赵九手不仅丝毫占不到上风,反而几次险些失手惨败,自不敢过分紧逼。

方笛已想通一节,“困龙擒拿手”固然威力奇大,出招狠辣,伤不伤敌却全凭一己之念,只须做到收发自如,令对手伤筋断骨的招数尽可适度而止,既能制敌,又不残其肢体,实为两全其美。正是如此,他数次手下留情,二人才一时未分胜负,否则赵九手就算真有九只手亦难保得周全。

方笛的招数越使越顺手,凌月儿大为心宽,看到精妙处不禁拊掌称好。弄得那五个白衣人对她怒目相向。她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赵九手在他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叫苦不迭,心中悔道:“倘若知道这小子的武功恁是了得,便应当以己之长攻其之短,用剑术胜他。如今弄得个进退两难,真是栽到家了!”这一分神,方笛长驱直入,寻个破绽,探掌虚晃一下,趁他双臂回撤格挡之时,掌势突变,一把扣住他左腕,发力往外一掰。亏得赵九手临阵应变疾快,双膝一屈,攒身向斜上方拧转,腕随身形顺势一翻,断腕之厄立解。方笛料敌机先,松开手不等他站稳,早就一错步到其身后,出手抓住他后脑下颈骨,稍一用力,赵九手全身顿失力道,一动不动。他手下的五个白衣人见况更不敢妄动,惊慌无策。

见方笛胜了,凌月儿极是欣喜。方笛对赵九手道:“在下侥幸得胜,不敢强求其他,只要你放过那人。”

赵九手要害受制,为人倒十分硬朗,大声道:“你要杀便杀,让我放过他那是万万不能。”说完闭目等死。方笛很佩服他的胆识,收力放手,抱拳道:“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赵九手死里逃生,又见方笛言语客气,不再强横,道:“不敢当。你们非要插手此事,将来必定后悔。”心里对方笛的武功修为已深感叹服。

凌月儿笑道:“后悔又怎样?反正此人我们是救定了。你如不服,不妨再上来比划比划!”赵九手经过适才一战,知道内力和拳脚功夫皆不是方笛的对手。他自恃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绝不能在输过一次之后又厚着脸皮再战。他亦知若不将青衣人杀死,帮主必有重罚,思虑片刻,道:“今日赵某已然落败,无颜再战。你们既然救了此人,赵某他日必来拜访,到时可不讲甚么江湖规矩,非杀了你们不可。权衡利弊,赵某只等你们一句话!”

方笛闻言,反倒激起胸中傲气,朗声道:“只要阁下敢来,我等随时候教。请罢!”赵九手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手下拂袖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凌月儿笑道:“方大哥,你的武功真厉害,竟然打败了飞龙帮的堂主。”他倒有些不好意思,支吾道:“咱们……咱们快看看那人的伤势罢!”

昏倒的那人兀自不省人事。凌月儿道:“你的内力深厚,用手掌抵住他的‘百会穴’,缓输真气给他,应当有效。”方笛依言而行。过不多时,那人果然醒来,神志尚不清明,口中喃喃呓语:“快走……师父,武当派……武当派……”

随之声音越来越低,细不可闻。方笛继续缓催真气输入他体内。半晌,青衣人终于苏醒过来。凌月儿怕他说话夹杂不清,主动问道:“你是武当派的么?”那人点了下头,低声道:“是……是。”

方笛问道:“敢问高姓大名?”他极为费力地说道:“康……康……子善。”凌月儿追问道:“飞龙帮的人为何要追杀你?”

康子善已气若游丝,支持不住,断断续续道:“飞……龙帮,意图……不……轨,他……他们……”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方笛凑到跟前,想听个清楚,哪知康子善突然目光一亮,盯着方、凌二人,声音骤大,倒把他们吓了一跳,他说道:“烦劳二位帮忙,请代……代我转告家师武当掌门真如道长,飞龙帮意欲独……霸武林,他们要……要灭少林、武当两派。两位……两位千万……千万……”他受了极重的外伤,失血过多,原拖延不了许久,但心愿未了,强行吊住一口气,方可多支持须臾,待了去心事,再也支撑不住,话未了,已自毙命。

不知怎的,方笛二人竟有些许悲伤之意。随后他们拔下赵九手留在树上的长剑,找个僻静所在,挖了一个浅坑,将康子善草草地埋了。

方笛道:“看来我要上武当山走一趟。”凌月儿嗔道:“怎会只有你一个人去?康子善是咱们一起救的,要去武当山便一起去。”他踌躇道:“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凌伯伯他们还不急死?”

她摇头道:“我已给他们留了书信,说我和你在一起,那还有甚么不放心的?”他尚自犹疑道:“这个么……凌姑娘,只怕有些不妥!”

她道:“有甚么不妥,除非你……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急道:“凌姑娘别误会,我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真的!”

看他急得汗水涔涔,凌月儿笑道:“那我便和你一起去武当山。”方笛原本舍不得与她分开,闻言欣喜若狂,连声称好。虽仍觉此事有不妥之处,却也不再去想,免得心中不安,实则颇有自欺欺人之嫌。

见他答应带自己去武当山,凌月儿笑逐颜开,道:“方大哥,今后你不要再叫我凌姑娘了,好不生分!”

他问道:“那我叫你甚么?”她笑靥微绽,道:“叫我月儿罢!爹和大哥都是这样叫的!”说罢颇觉羞涩,颊生粉晕。

方笛喜道:“那自是好极了!你以后也别再叫我方大哥,更是生分得紧!”凌月儿看了他一眼,柔声道:“我叫你笛哥,你看好么?”

他故作正色,颔首道:“你便是叫我笛弟,我也爱听得很!”她娇嗔道:“你只会取笑人,不理你了!”轻轻一跃,离开他有七八尺远,转身跑开。方笛笑道:“看我不捉到你。”二人追逐嬉戏,欣悦无限,只觉人生惬意,莫逾此时。 yYDiwCqPOOIk/14txX+4SYbHfARoyoNEzimsy8M4+TjVthznGfrQbZgKnN5G5v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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