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平带着闵慧,一手一只硕大的滑轮皮箱,几个大包小包挂在身前身后,俨然一个搬运工。
闵慧只背着自己的双肩包,相对轻松很多。
他们坐上了由滨城发往西川的火车。
正是七天长假第一天,车上南来北往的旅客拥挤不堪。许春平没有买上卧铺票,只好说服闵慧坐硬座。
实际上,许春平也真的不想买卧铺票,一是觉得滨城到西川也不过四十几个小时,对他这个山里人来说,他是不怕辛苦的;二还是他不舍得花那么多钱,这是自小过苦日子造成的节俭习惯。但是闵慧是城里人,受不了那种辛苦,肯定要坐卧铺车厢的。
许春平为了闵慧,还是尝试买卧铺票。他甚至跟闵慧说,只给她买一张卧铺票,而他则去硬座车厢。这把闵慧气得直跺脚,她简直觉得许春平太搞笑了:“什么?我坐卧铺你坐硬座?哈哈哈……呜呜呜……”她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真是不折不扣的哭笑不得。
是许春平抠门儿到这么不近情理吗?绝对不是,他只不过是既想让闵慧坐卧铺,又正好借此机会省钱、自己又和她保持距离罢了。没确定是否和闵慧成就恋爱和结婚打算之前,他不想和她太过亲密。
好在真的没买到卧铺票,闵慧也没奈何了。他们上了火车,许春平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闵慧靠窗。
不时有人提着沉重的行李经过许春平身旁,他一次次向里挪动双脚甚至把头偏向里面。因为和闵慧靠得很近,所以他每次把脚和头偏向里面的时候,就会和闵慧腿挨腿、头挨头,无形中让彼此感受到来自对方躯体的热量。
许春平和闵慧之间,从他们彼此认识的那一天起,就一直保持着一种很奇怪的距离。就算他们最终以恋爱关系相处,他们之间也没有那正常恋爱中所表现的亲昵和缠绵。
这完全取决于许春平,对于热情似火的闵慧,只要他稍有一点主动,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他对闵慧真的谈不上爱,之前在闵锐的撮合下,他只是出于对老同学的尊重,尤其不能断然拒绝人家的好意。人家这些年一直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想接受他的美意,说自己不爱他的妹妹呢!
对于一个山里孩子来说,几年来一直在闵锐的帮助和支持下,很大成分借助人家姐夫的人脉关系找到外企的工作,接下来还有人家主动送上门的对象和未来不用想就很好过的日子……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啊!可是他许春平觉得好是好,就是不能从内心产生太多向往。对于这个闵慧,他更愿意像闵锐一样,给予她大哥哥一样的那种情感。
山里孩子也矜持,对他来说干脆可以说是古板。反正他觉得,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动眼前这个时时渴望他的爱的女子。
坐得这么近,闵慧感受着许春平那强健的手臂和身体所带给她无意的冲击,她能嗅到他头发里散发的好闻的荷尔蒙味道,她有点沉醉。她顺手用手挽住许春平的胳膊,在许春平躲避行人,把头偏向自己的时候,她也把头偏向许春平。她的心快速跳着,又兴奋又甜蜜。
沉默内敛的许春平,当然也能感受到来自闵慧的回应,他尽力稳住自己的坐姿,尽力不叫闵慧产生更多幻想和期待。
平常的接触中,许春平很少主动发出聊天的信号,每次谈话基本上都是闵慧发起,即便聊,也没有长篇大论聊个没完。闵慧不说话,许春平肯定不会主动说什么,甚至,许春平没有认真打量过闵慧,目光很少在她的脸上停留。
闵慧只认为这是山里人特有的内敛和羞涩,她并不太在意他们之间谁话多话少,更不在意谁主动发起聊天。
列车运行在长长的旅途中,许春平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一路负重,加上刚才上车的一通折腾,他有些疲惫。闵慧转脸望着许春平棱角分明的脸,轻声问:“春平,你在想什么?”
许春平垂着眼帘:“没想什么。”
闵慧:“哎,我听着很多人的口音都是一样的,是不是你们老家那边的?”
许春平:“滨城到西川,肯定向我们那个方向的旅客居多,差不多都是那里的人,口音肯定一样嘛。”
闵慧笑:“你们那边的口音真有意思,说人不是人,是扔!”
许春平:“每个地方都有方言啊,我们那边都那么说。”
闵慧:“我到了你家里,如果你们全家都那么说,我可听不懂,你得给我做翻译哦……哎,你的口音这几年在滨城改了不少,普通话还行,但是一听还是西川一带的扔,哈哈哈……”
许春平看了看对面坐的人,低声对闵慧说:“小点声音,人家在休息。”
闵慧正色道:“你说,现在你们那里是不是已经很冷了?这个时候是刮风多还是下雨多?刮风很多土吧?下雨很多泥巴吧?”
许春平皱皱眉:“这样的问题你问了多少遍自己记得吗?你如果很在意这些,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一些情况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
闵慧不好意思地摇摇许春平的胳膊:“看你,人家不是好奇嘛!再说,我提前了解一下你家里,也有个精神准备,万一有什么没想到的,去了尴尬。”
闵慧的确心里没底,不用想,她也能猜出,许春平的家乡情况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是喜欢许春平,也许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和穷乡僻壤有什么瓜葛。在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一点儿苦没吃过,一天艰难也没受过,但是谁让自己爱上许春平了,她今天必须面对这个现实。
不过,她对偏远的大山除了彷徨,还有一份好奇与向往。不管是爱屋及乌还是嫁鸡随鸡,她总该和许春平走一遭。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她不丑,她到了山沟里,一定是一只金凤凰,一定会让那里的人羡慕不已,一定使许春平一家引以为荣!
刚才闵慧的一连串问题,使得许春平内心五味杂陈,心也不知不觉飞回了家乡,飞回了他出生的那个黄岗村。
黄岗村地处深山,据说是先人们为了躲避战乱,才把家安在那里。几辈子了,说不清楚。全村几十户人家,不足几百人。各家分散在沟沟坎坎中,没有一条像样的街道,没有两家房子是在同一高度上……高高低低的山路,费尽周折爬上半天才能走到镇上;而镇上到“大城市”甜水,也还需要坐几个小时的拖拉机,“吉利咣当”把人颠个半死才能到达;至于到西川,那还需要坐汽车……
许春平不爱闵慧,却还带着闵慧回家,他另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闵慧亲自体验一下这千辛万苦的旅途,再体验一下这里超乎想象的生活环境,也许,她就会“见好就收”了。那样的话,她就再也不会想着嫁给他许春平了。
黄岗村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面是一条河。夏季雨水季节,可以有一脉蜿蜒的黄褐色水流从村口流过。枯水季节,就是一条蛮深的近乎干涸的河沟,隔开了他的家和外面的世界。
村民们在最窄的河段,用简易的铁索和木板,搭了一座吊桥,狭窄而低垂,风一刮,吊桥在河面上摇曳。
这一座吊桥就是村里唯一通向外面世界的通道,人们必须在这飘摇的桥上来来去去。虽然危险,但是不得不面对。
山洪暴发的时候,河水猛涨,吊桥便经常被河水淹没。于是人们发明了用筏子运输的办法。那筏子没有任何遮拦,人们“席地”而坐于其上,随时有可能被涌动的急流掀翻而倾进河中,那意味着溺水,也自然意味着死亡。
许春平就险些在一次那样的过河经历中丧命。他要坐筏子到山外的镇上去上学,同行的另有几个同学二肥子和许国庆等。他们行至河中央,一阵大浪涌来,那筏子在人们的惊恐与呼叫中无奈地倾覆了。许春平像一片树叶,又像一只蚂蚁,在汹涌的波涛中那样的渺小,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可怜。他沉浮着,挣扎着……
幸好一根胳膊粗的树枝如神所送,漂到许春平的面前,他抱住了它!二肥子和许国庆侥幸也活下来。另一名叫二狗的同学,则在激流中永远地消失了……
类似这样的死里逃生,许春平是经历过不少的。
还有一次在深山里,许春平背负小山一样的柴草准备和几个伙伴一起回家,却突然下起了大雨。他们不得不把头藏在柴草下面,任凭雨水浇灌在身上……好不容易等雨停了,他们准备背着柴草下山这时。这时候,忽然身后传来“隆隆”的闷响,像远处的雷声,又像天边飞机的轰鸣。但当时雨已经过去,而飞机的影子也根本见不到一个。他们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声音,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大家只知道乱跑,连滚带爬地到了山脚下。这里聚集了很多的村民,同样惊慌失措,东张西望,纷纷议论声音的出处。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看啊,山裂开了一条缝!”大家按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春平和伙伴们几乎惊呆了,就是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山包,一条裂缝清晰地呈现在人们眼前。
“不好!山体要滑坡!”支书老梗凭借多年的经验,判断已经在山的另一面发生了滑坡,如今牵扯到这里的山包。一场灾难要降临了,他急忙号召人群赶快转移!
许春平似乎忘记自己肩上还背负着沉重的柴草,其实他根本就不舍得甩掉它们!他一路跌跌撞撞,和父母一起按老支书指定的路线逃去,刚跑到近于安全的地带,只听见“轰隆隆……”一连串巨大的响声带着滚滚的山石、尘土、像猛兽、像洪水,顷刻间吞没了山村,淹没了人群!
那一刻,他深刻理解了什么是“排山倒海”。
他至今也没叫父母知道,那滑落的山体,正是他砍柴时所在的地方!
许春平的小学是在村子里完成的,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镇中学。这下可麻烦了,镇中学距离自己的村子很远,要翻过两座山包,其间还要走很长的山路。
每天天蒙蒙亮,他就要起床,母亲为他准备早餐和午饭(他中午是无法赶回家吃饭的)。一天的时间,大部分浪费在路上了。这还不打紧,更糟糕的是,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比如毒蛇猛兽。更难以预料的是天气的变化,母亲很是担心他遭遇风霜雨雪。风大了,能把天地搅浑,能把人刮跑;雨大了,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又是极为可怕的;雪封山、冰挡路,每一种天气都叫人难以招架。
母亲每天惴惴不安地送儿子启程,又忧心忡忡地等儿子回来,那份紧张与惦念,一直持续多年。
许春平最害怕的不是山路,也不是猛兽和天气。每到学校收学费的时候,才是他最苦的时候。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几块钱,对他的家庭是个很重的负担,他知道父母拿不出的!
村子里谁家条件也不好,虽然老梗叔经常帮他们,但是总不能事事都依赖老梗叔啊!
许春平和母亲把一个村子走遍了,一无所获,妈妈一边东家西家串着,一边唉声叹气。
晚上,许春平拿起砍刀和绳索,走出家门。他要用自己的劳动,挖药材或砍柴去镇上卖掉,然后为自己交学费。他知道,父母为这几块钱已经愁坏了,自己怎么忍心看他们那么难受呢!
那时候,许春平就靠着上山砍柴、摘野果、挖药材等,换取自己上学的费用。
家乡的大山并不富,植被覆盖率很低,以灌木和荒草为多。可想而知,能够从山上获取更多可以换钱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许春平和闵慧的座位对面,是一对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的夫妻。男人一看就是山里的汉子,粗糙的大手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男婴。孩子趴在车窗上,好奇地望着窗外飞驰的景物,一窜一跳,“咿咿呀呀”叫着。
闵慧看着孩子,摇摇许春平的胳膊:“看这孩子多可爱!”
许春平向孩子笑笑,看到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紫红色罩衣,是那种后背开口的样式。他的家乡的孩子们,都穿过这种衣服。一个画面涌上许春平心头……
他的电脑里保存着一张彩色照片,他看过千万遍。那照片是他五岁的时候和小自己两岁的弟弟秋平一起合拍的。听母亲说,那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记者采访,看他们兄弟两个长得可爱,就为他们拍下了那张照片。记者回到城里,把照片洗出来,辗转托去城里开会的老梗叔给带回来的。
照片中,他和弟弟每人穿一件和这个娃娃类似的紫红色罩衣,那是过年的时候,母亲用结婚时婆家给的三尺红布做的。
那张照片被老梗叔从城里带回来的时候,弟弟已经丢失。妈妈拿着那张照片,看着照片里已经无法再见面的小儿子,哭得撕心裂肺……
“春平,你不是说你们老家的同学们都已经结婚生娃了吗?如果你要是没有走出来,是不是也已经结婚了,甚至……”闵慧调皮地指了指眼前的孩子,笑着看许春平。
许春平没有表情地说:“那不稀奇,我们那边的男人,大部分都会早早结婚生娃,除非娶不上媳妇的。”
闵慧:“娶不上媳妇,是因为穷吗?或者因为长得丑?”
许春平:“各种原因都有吧……主要是穷呗……”
许春平并没有因为闵慧打断他的思路,而把回忆从自己的往昔拉回来。
他又想起初中还没毕业的时候,父亲在那一次劳动中不小心从驴车上摔下来,伤了腰,因此很长一段时间瘫痪,后来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家里的情况雪上加霜。没有劳动力,就谈不上什么收入,穷就在所难免了。
姐姐兰平终究是女孩子,一家人的生活重担,自然落在了许春平这个唯一男孩子的身上。
他不得不在放学后,帮妈妈干活,每天做着超过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能承担的活计,累得晚上都睡不好觉。
家里的那简陋的房子要经常维修,由于许春平经常背负超过身体负荷的石头、木头等,累得他气喘,咳嗽,有一次甚至吐了血丝。但他没有让父母知道,凭借青春年少,体力恢复快,就那么咬牙扛过来了。
他除了学习就是劳作,那种喘息如牛的时候太多了,于是形成了一种呼吸习惯——经常不自觉地发出轻轻的叹息。别人错以为他有什么烦心事,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为什么爱“长吁短叹”。
他是个安静懂事的孩子,加上在学校品学兼优,考试成绩总是学校第一名;人又生得清秀,在村里是有名的乖娃,于是便有提亲的开始上门。
上初二时,有一天,母亲把他叫到跟前,说:“大平,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媳妇成家过日子了。你三婶给你说了个对象,就是坡上的女子,叫素琴,你该认识吧?那孩子虽然比你大三岁,可是很勤快,做家务、干农活是把好手。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将来你们过日子肯定错不了。明天你跟她见一面,差不多就定了吧。”
许春平沉默片刻,低着头说:“我不想找对象,我更不想找比我大的女子……我还小呢,我要上学!”
爸爸瞪了他一眼:“你不想找,你嫌人家比你大,你不知道咱家什么条件吗?有人能嫁进咱家就不错了。素琴家条件比咱家好,人家说不要彩礼,只图你这个娃。这么好的亲事,你到哪里找啊?”
“可我不喜欢她。”春平坚决地说。
“什么叫喜欢?这里祖祖辈辈娶媳妇的,谁还挑甚喜欢不喜欢哩?谁计较年纪大几岁哩?过日子么,挑那么多做甚?”
“我不见!”春平第一次这么执拗地反对着父亲。
“娃,见见吧。你大(爸爸)也不能干重活,你娶个媳妇到家,咱们不是多一个劳力吗?先定下,等你初中毕业以后就结婚。人家不要彩礼,这是多好的事啊,你就去见见吧,好娃……如果你弟弟二平在……妈还用逼着你吗……”母亲提起二平就是个哭。
许春平不再吭声,他心疼妈妈,可是实在不想找对象。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只是并不想直接跟父母顶撞。他是孝子,他知道父母已经流了很多眼泪,他不愿意让父母过多地伤心难过。
第二天,妈妈把那件只有在走亲戚或过年过节才叫春平穿的白衬衣拿出来,叫他换上,扯着他的胳膊走进了媒婆三婶家。
那个素琴已经在这里了,媒婆三婶见到许春平在母亲推搡下来了,赶紧招呼许春平进屋,然后向许春平母亲使个眼色,二人悄悄走出屋子。
素琴黑粗粗的,个子矮矮的。不知是由于害羞,还是由于山风吹的,她的面颊泛着高原红。
“……我还小,我不想找对象。”春平在大人们借故走出去后,低着头,直截了当地对素琴说。
“你一定嫌俄不好看……”素琴摆弄着衣角,“可是,俄会做很多事情。俄不挑你家庭,只看中你。大说,他还可以给俄很多嫁妆……”素琴知道自己啥样子,更知道许春平不喜欢她。但是她喜欢许春平,因为许春平是村里有名的俊娃,又懂事又孝顺。她很希望能和许春平处对象,生怕他拒绝这门婚事。
“我还要考大学呢……你,你就是再漂亮、再能干、再多的嫁妆,我也不稀罕。”他的手指捻着白衬衣的纽扣。
“你觉得你能考上大学吗?咱们这个山沟,哪一辈子出过大学生了?学习再好,也比不过城里人。西沟二牛哥,学习成绩多好啊,他还不是回家干农活、娶了媳妇、生了一堆娃吗?”
许春平:“不管我能不能考上,我现在应该努力。娶了媳妇,我还怎么学习啊?”
素琴到底大几岁,开始变得大方起来,说:“咱们只定下,不结婚啊。你上你的学,俄可以时常到你家来,帮助你大你妈做点伙计。等你毕业了,大些了,咱们再结婚。”
“不,我一定要考大学。”许春平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
“那,万一你考不上呢?”
“……”春平一时语塞,沉寂半天,最终说出来一句叫素琴很伤自尊的话:“我只要努力,就一定有希望。就是考不上大学,我,我,我也不想和你结婚!”
他没看素琴一眼,就走出了屋子。
火车奔驰在东北大地上,天很黑,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许春平下意识地看看身边的闵慧,她靠着他的肩膀在打盹。
他想,现在的素琴一定也有了孩子了吧?不知道她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日子过得怎么样呢?自己若是当年答应娶了素琴,现在该是个什么情形呢?啊,真是人生难料啊!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各位旅客,我们的下一站即将到达祖国的首都北京,本次列车到达北京的时间是……”列车员温柔的声音传来。许春平向黑洞洞的车窗外望望,他盘算着,火车在北京停留后出发,就该直接发往西川了。
其实,他上学时候最大的理想是考入西川的大学,但是整个甜水中学,他的高考分数远远超出西川那些大学的录取线。以他的成绩,报考北京的大学也应该没问题,但是老师害怕一不小心就错过机会,为了稳妥,老师建议他选择滨城大学。老师说,这样也好,最起码走得更远,多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当许春平兴高采烈地拿着入学通知书回到家,原本以为父母会激动得什么似的,可结果却让他心凉了半截:原来父母高兴之余,又为即将担负的许春平的大笔学费而忧虑。
村里的支书老梗,一向很关心许春平的家庭情况,对许春平的家帮助很多,这一点让父母感激不尽。对于许春平的学业,他更是支持。身为一村之长,也身为共产党的干部,他的思想境界绝对不同于普通的山民。
也是因为有老梗叔的支持,父母不好再强迫许春平辍学娶媳妇,因此让许春平得以实现自己的大学梦。
老梗叔情知许春平的父母肯定拿不出学费供许春平上大学。于是,晚上,老梗叔揣着一千元钱来到他家。那些钱各种票面都有,那是老梗组织村干部和生活条件比较好的人们,这个一百那个二十集资的。老梗叔自己,几乎把家里全部“存款”三百元拿了出来。
许春平永远不会忘记老梗叔,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为自己捐款的乡亲。那一张写有各种字体组成的捐款名单,一直被父母收藏。父母叮嘱许春平,许春平也答应他们,有一天自己挣了钱,一定加倍还给老梗叔和乡亲们,一定用自己的奋斗所得,回报生养自己的家乡。
五年多没有回家,父母会不会老了很多?老梗叔和乡亲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