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岭山的山神啊,请赐给山都木客部落猎手山鹰的眼睛,虎豹的勇猛,让山都木客部落的祭祀坪上燃起篝火吧!
山桃子的阿妈辛土拿着一根粗壮的木槌,敲打着另一只手上的竹筒。多年的老竹筒与硬实的黄檀木槌相互拍击,发出富有节奏的响声。
山桃子睡在阿妈铺好的干草席上舒服极了,她不再喊痒痒了,也用不着半夜爬起来,在漆黑的夜里去盗取部落的火种了,倘若被部落族人抓住,按照部落的族规,她得在部落的祭祀坪上跪上一日一夜,那是多么的可怕。
辛土呼风唤雨似的祈祷听起来悲凉而惊悚。山桃子听着阿妈的祈愿,情不自禁地想象着,阿爸和部落的猎手们在大岭山深山老林里遇见豺狼虎豹时的情景,她兴奋得跳起来,好像手握长矛扎向猛兽的人不是猎手而是她。可惜的是,山桃子不是部落的猎手,她晓得阿爸不会让她成为部落的猎手。她把自己的耳朵埋进苎麻被子里,不让阿妈的祷告钻进她的耳朵里,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安稳地睡上一觉,待明日迎来一个阳光璀璨的早晨。
山桃子听着画眉子的歌声,伸着懒腰,迷糊着未入睡。阿妈拿根木棍不声不响地走到画眉鸟栖息的酸枣树下,挥起手臂朝画眉鸟喊道:“画眉子,你莫要唱了,请你走吧”。
画眉鸟听懂了辛土的意思,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山桃子迷迷糊糊睡去,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软绵绵的笑意,她一定做梦了,而且是个好梦,或许她在睡梦里成了山都木客部落的猎手了。
辛土眼里的瞌睡虫不耐烦了,偷偷离开了她。辛土睡不着了,她不愿回到屋里去,她的男人,山都木客部落酋长桑多,带领着部落的猎手们去深山老林里狩猎去了。辛土害怕孤单寂寞,她一听见狼群的嗥叫就会毛骨悚然,她担心没有月亮和星辉的夜里,山妖的眼睛里会发出山猫般的亮光,诱骗猎人上当受骗,而狡猾的狐狸会装扮成桃花岭上美丽的桃花仙子,把贪色的猎人的血吸食殆尽。
辛土睁着疲惫的双眼,站在山都木客部落的祭祀坪上,她不再害怕森林里野兽的嗥叫了,她相信山神变成了虫鸟山花,躲藏在她的身边,当她陷入险境时会现身护佑她。
山风拂起辛土散乱的长发。她竖起耳朵在风声里捕捉山神传来的回声,倘若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忐忑不安。
辛土抚摸着饱满结实,怦怦直跳的胸脯,默默地向大岭山的山神祈祷,愿山神护佑酋长桑多和部落的男仔们平平安安地回来,哪怕空手而归,她也是心甘情愿。
辛土的执着换来了一个启明星闪烁的黎明,老天注定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山桃子醒来了,画眉唱起了歌,啄木鸟用尖锐的喙啄起了树洞,飞鼠蹿到棚屋上尽情地玩耍。
辛土的耳朵里飘来了猎手们矫健有力的脚步声,她的男人,酋长桑多回来了!山都木客部落的猎手们回来了!
阿妈走到山桃子的棚屋里,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笑话她:“懒死嫲,睡到日头斜,你阿爸回来了。”
阿妈抬头看见棚屋的木顶上掀掉了一块木板和一捆芒杆,露出一个大洞口,空荡荡敞向天空,她又一巴掌拍在山桃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教训道:“山桃子,调皮鬼,傻妹子,棚顶都被你拆掉了。”
山桃子说:“阿妈,漆黑的夜里,我害怕山妖躲在酸枣树上,我看见星星和月亮就不会害怕了。”
阿妈听了哭笑不得说:“傻妹子,你就不怕山妖从棚顶上的洞口爬进来捉了你?”
山桃子蓦然跳下床,迅捷地爬上棚顶上,匆忙把掀掉的木板和芒杆遮盖住裸露的洞口。
这时部落营地沸腾了起来,女人们走出自家的棚屋,涌向祭祀台迎接她们狩猎归来的男仔。
女人们帮着把猎到的山牛、黄麂、野猪、狗熊、豪猪、白尾狐、山猫、果子狸、穿山甲和山老鼠吊挂木柱子上,取来火种燃起了篝火。
酋长桑多剁下野猪的头,双手托着,庄严地摆放在祭台上。师公伊满披上兽皮神衣,戴上山神的面具,敲响了青铜鼓,震耳欲聋的铜鼓声像一道威严的号令把山都木客部落族人聚集在祭祀坪上。
师公伊满抖动起结实的身躯,脖子上挂着的兽骨项圈发出啪啪的响声。巍峨的大岭山云雾缭绕,挺拔俊秀的峰顶耸立云天,师公伊满朝着若隐若现的大岭山峰顶吟唱道:“万能的山神啊,多么的仁慈,苍天落下一滴雨,地下长出一棵草,祈盼您的恩赐,山都木客部落人不会挨饿受冻,我们奉上野兽的头颅,敬献给您,仁慈的山神……”
太阳冉冉升起在大岭山上。女人们拿着木槌敲打起竹筒,亮起了画眉鸟一样的歌喉,男仔们和着竹筒的节拍,跳起了拍打舞,他们尽情欢跳,把袒露的肚皮拍得啪啪响。
祭祀仪式后,山都木客部落族人围聚在篝火前,部落族人每一个棚屋按人头分享到自己的一份兽肉。部落族人拿着兽肉,脸上铺满惬意,他们在兽肉上涂上盐巴,放在篝火堆上烧烤。
烤熟的兽肉散发出香喷喷的气味,弥漫在部落营地。山桃子咀嚼着一块山牛肉,嚼得满嘴流油,她跟阿妈说:“阿妈,我要跟阿爸去打猎。”部落族人听了山桃子的话都感到惊愕。山桃子的姑妈桑麻跌下脸,用凶巴巴的眼神盯了她一眼。辛土看见到部落族人向山桃子投去鄙视的眼光,转过脸教训山桃子:“你发癫了,怎么能当着大人的面说出这样不懂事的话来?阿妈冇这么教过你啊,阿妈跟你说过,山都木客部落的妹仔不可以跟男仔出去打猎。”
山桃子的姑妈桑麻平常时就看不惯山桃子。在姑妈的眼里,山桃子就是一个淘气包。山桃子的话惹她姑妈生气了。她的姑妈用埋怨的口气对辛土说:“你看看你家的妹仔,都是你惯坏的。”
山桃子人小鬼大,她噘着嘴反驳道:“我阿妈是你的阿嫂呢,你不该这样对你阿嫂说话。”
“山桃子,你不该顶撞你姑妈。”辛土气得捡起地上一根树枝要打山桃子。山桃子晓得阿妈不过做个样子,她故意当着姑妈的面怂恿阿妈说:“你打我,我让你打”。
阿妈真的很生气,她抬起手要抽山桃子的脸,转眼又不忍心收住了手。桑麻瞥了她一眼,用嘲弄的口吻说:“诺,我冇说错吧,看看你心痛的样子,迟早会害了她,我的嘴不是乌鸦嘴,先话后见吧。”
桑麻接着大声训斥山桃子:“你闭嘴,你低下头,仔细看清楚了,你身子下的东西是不是带把子的,要是带把子的话,我祝贺你,你要成为山都木客部落的猎手了,要不是的话,你就莫要做白日梦了。”
周围的妇人们嗤嗤地笑了。桑麻气冲冲地走开,她撂下话说:“我管不了你,我叫你阿爸桑多来收拾你。”
山桃子被酋长阿爸捆绑在部落营地的一棵大酸枣树下。奇怪的是,她竟然没向阿爸说一句求饶的话,也没落下一滴眼泪。她一日一夜没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咕响了也不唤一声肚子饿。
阿妈辛土给女儿送去水和肉干。山桃子吃过肉干喝过水后安慰阿妈说:“阿妈,您莫要难过,师公伊满说过,山神会保佑我,我相信他的话。阿妈,我看见飞鼠在树上奔跑,我听见画眉子在树林里歌唱,我梦见变成了一只飞鼠在树上飞来飞去;我梦见变成了一只画眉鸟在山岭上唱歌,再结实的藤蔓也捆不住我,再漆黑的夜也恐吓不了我。”
阿妈听得更加伤心难过,她受不了女儿遭受折磨,她走到她的男人酋长桑多面前埋怨说:“桑多,你干脆把我也捆绑起来吧,这样让我好受些,山桃子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不会晓得我生下山桃子时的苦痛。”
辛土很生气,她愤怒的眼睛里长满了针刺,扎得酋长桑多浑身不自在。酋长桑多很快意识到,他是山桃子的阿爸,山都木客部落是男仔说了算的,他是部落的酋长,他的尊严容不得受到冒犯。
酋长桑多狠狠地训斥说:“闭上你的嘴,山桃子犯了部落族规,顶撞了长辈,要是原谅了她,山神不会饶恕我们。”
酋长桑多恼怒地操起一根竹鞭抽打辛土,抽过几鞭之后,他感觉到竹鞭抽打在自己身上,浑身疼痛的是他而不是辛土。他扔掉竹鞭,长叹一声,收起凶巴巴的眼神。
辛土没点畏惧退缩,她面朝大岭山,呼唤山神:“仁慈的山神啊,你看见山桃子捆绑着挨饿受罚,也会闭上眼睛流下眼泪吧?”
酋长桑多听着辛土呼喊山神,低下了傲慢的头。他说辛土:“我可以听你的,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再由着她的性子来了,你的娇惯会助长她冒犯部落的族规,让我这个酋长失去召唤部落族人的威严。”
桑多说完倒在了地上呼噜噜睡去,他太累了,他率领着部落的猎手,在大岭山深山老林里翻山越岭几日几夜了。
辛土给男人桑多盖上干草,给他烧热水擦脚。她听见了自家的男人说梦话:“山桃子呀,你来得太急了,只可惜,你忘了带上山神给你的把子,你要是带上了把子,就可以跟着阿爸打猎去了,你一定会成为山都木客部落勇敢的猎手。”
辛土听了,心里难受死了。山桃子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掉下来时没带上把子,要责怪的人是她的阿妈。辛土欣慰的是,酋长桑多放过了山桃子。她终于可以去给山桃子解开绑在身上的藤蔓了。
天擦黑了,山雾湿哒哒地漂浮在棚屋上。酋长桑多拿钻火木杵取火,燃起松明子,吊挂在木架上。
酋长桑多坐在草垫上,伸出褐黑强健的手臂,指着手臂上的一块疤痕说:“山桃子,你看看阿爸手臂上的疤痕。”
酋长桑多手臂上的疤痕,山桃子是看着长大的,可桑多从没告诉过她,他手臂上疤痕里的故事。山桃子每次见到阿爸桑多手臂上的疤痕就难受。
酋长桑多告诉山桃子说,好几年前的一天,他带领着猎手们在深山老林里误伤了一条青蛇。蛇是大岭山山神的天使,冒犯不得。若想求得山神的宽恕,唯一的办法就是请师公伊满施法向山神忏悔。只可惜当时师公伊满没在场,老天注定,一场灾难即将降临。桑多是山都木客部落酋长,无奈接受了山神的惩罚。
酋长桑多和猎手们小心翼翼地路过一个山坳时,丛林里突然蹿出一只花豹。酋长桑多晓得,他冲撞山神带来的灾难降临在了眼前。他的眼光和花豹的眼光对视的那一霎,花豹冲着桑多猛扑过来。酋长桑多躲闪不及,被花豹扑倒在地,他的手臂被花豹锋利的牙齿撕下了一块肉。幸亏弟兄们冲上前赶走花豹,才把桑多背回部落,请来师公伊满设坛做法向山神忏悔,才保住了酋长桑多的性命。酋长桑多的命保住了,却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酋长桑多说:“山桃子,阿爸好险就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你和你的阿妈了。”桑多神情伤感,那场灾难至今留给他伤痛。此时酋长桑多身上男人凶猛的硬气荡然无存。山桃子很难想象,就在昨日夜里,阿爸还把她捆绑在酸枣树上。阿爸桑多的故事唤起了山桃子恣意的想象,好像那只可怕的花豹此时正躲在棚屋外面,正瞪着凶恶的眼睛,随时扑向阿爸和她。山桃子被吓得丢了魂似的喊叫起来。阿爸嗤嗤嗤地笑了:“山桃子,看看你就像一只胆小的老鼠,还冇见到花豹的影子就吓成这模样,山都木客部落勇敢的猎手是不会像你这样。”
山桃子噘着嘴说:“阿爸,我不想跟你们去打猎了,我跟牛牯仔到溪河里摸螃蟹捉林蛙。”
酋长桑多的嘴悄悄贴在辛土的耳边告诉她,山桃子不再闹着要去打猎时,月亮也悄悄地落在了棚屋外的酸枣树上。大岭山清爽的风把酋长桑多和辛土幸福的呢喃揉进月色里。当年他们也有过这样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山神赐给了他们祈盼的女仔山桃子。酋长桑多和辛土枕着夜莺飞鼠的梦呓和虫声蛙鸣,享受着这般月色柔和的夜晚。
辛土说:“山桃子要是有个老弟多好啊,我想生个老弟给她,她一定会喜欢的,她的淘气也会收敛很多,祈盼山神赐给她吧。”
桑多笑了说:“辛土,我也是这么想的,山神一定会答应的。”
山桃子跟着牛牯仔,去到营地附近的溪河里捉螃蟹和林蛙。牛牯仔踏进清澈见底的溪涧时,咄咄怪事发生了。
螃蟹一看见牛牯仔,就把两只鏊子收紧在身子下面,乖乖地让他拎起来放进鱼篓里;林蛙一见到牛牯仔的影子时,它对母林蛙的呼喊便戛然而止,它的强健有力的大长腿瞬间不听使唤了,牛牯仔毫不犹豫地抓起螃蟹扔进鱼篓里。不一会儿工夫,牛牯仔的鱼篓里爬满了螃蟹和林蛙。
山桃子遇见的情形就不一样了。她见到螃蟹伸出手去抓时,螃蟹会张开强壮有力的鏊子,嘴里吐着水泡,发出嗤嗤的响声,好像发出警告说:“你敢抓我,看我不剪断你的手指。”螃蟹挥舞着一双可怕的鏊子,山桃子看着浑身发颤,她只好收回手绕道走。她见到林蛙时,轻手轻脚绕到林蛙的背后慢慢地伸手去捉。这时林蛙的背部突然蠕动起几只蚂蟥,吓得她惊叫着跳到河岸上。水蚂蟥和山蚂蟥咬人时不会让人感觉到疼痛,但它们蠕动身子时的模样时把山桃子的魂魄都会吓跑。她只好去找那些鏊子还未长硬的小螃蟹。她看见小蟹就说:“小蟹们,莫要怪我啊,大蟹长着可怕的鏊,我只好惹你们了,你们乖乖地跟我走吧。”
牛牯仔听了,乜斜了山桃子一眼,脸上露着鄙视的笑。
牛牯仔走到山桃子面前,抓起她的鱼篓抖了抖说:“山桃子,看看你的手掌有冇长出茧子来,如果有的话,你一定会捉到好多的螃蟹和林蛙。”
山桃子伸手给牛牯仔看。牛牯仔抓起山桃子的手,哈哈一笑说:“你看,不长茧子的手就冇灵气,山神不会恩赐你螃蟹和林蛙,你的阿妈冇让你的手掌长出茧子来,你太娇气了。”
山桃子听了不高兴,她生气地说:“你不可以讲我阿妈的坏话。”
牛牯仔随即又改口说:“你敢不敢跟我比,看谁捉的螃蟹和林蛙多?”
山桃子眉毛一挑,不屑地说:“我才不跟你比,小溪里捉几只螃蟹林蛙算什么本事,你要有本事的话,敢不敢下桃江去捉大鱼?”
牛牯仔一听,惊愕得两眼瞪直,大声吼道:“山桃子,桃江里的水又深又急,你敢下,你吃豹子胆了吗?”
山桃子故意激将他说:“我就晓得你不敢下桃江。牛牯仔抓起鱼篓用力往地上摔,赌气说:“我敢,你敢吗?”
山桃子抓起鱼篓掼在地上说:“你敢,我也敢。”
牛牯仔争得面红耳赤说:“我现在就敢下桃江。”
山桃子不甘示弱,跺着脚说:“去就去,谁不去谁是癞蛤蟆。”
桃江源自大岭山的山涧溪流汇聚而成,两岸的山桃树繁花已谢,枝头上结出的桃子云里雾里晶莹如碧玉。牛牯仔和山桃子提着鱼叉,穿过一片榉树林走到江岸边。
山桃子跳上木筏解开缆绳,她把鱼叉插在木筏上,抓起长长的竹竿扎进水下沙土里,稳住木筏不被急流冲走,然后抬起头喊:“牛牯仔,上来呀。”
牛牯仔手提鱼叉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木筏上。
木筏顺着桃江水穿过一段峡谷,河面上一条大鱼腾空跃起,飞溅起漫天水花,劈头盖脸泼过来。山桃子和牛牯仔成了两只落汤鸡。
牛牯仔说:“山桃子,这条大鱼冲着我们来的,它晓得我们来捉它。”牛牯仔学着大人的模样,面朝大岭山的峰顶,呼喊神灵的护佑:“大岭山的山神,请赐给我桃江的大鱼。”
山桃子咯咯咯地笑了。这时大鱼又出现在江面上。山桃子喊道:“牛牯仔,你看啊,大鱼又出来了。”
牛牯仔顺着山桃子手指的地方望去,他看见那条大鱼浮游在江面上。山桃子攥住竹竿顶住岸边的岩石使劲一撑,木筏子顺势冲向大鱼。木筏快要追上那条大鱼时,大鱼的尾巴猛地一摆,一头扎到深水里去了,溅起的水花越过山桃子和牛牯仔的头顶。山桃子抹去脸上的水珠,把竹撑竿交给牛牯仔掌舵,自己提着鱼叉注视着波浪荡漾江面上。
木筏顺着桃江漂了好一程,忽然就拐了个弯,落入了山崖陡峭、水流湍急、黑云弥漫的黑龙潭大峡谷。
牛牯仔的眼光穿透江水,他看见了河底下游动着怪异的黑影。牛牯仔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他嗅到了江面上的血腥味;牛牯仔的耳朵是顺风耳,他似乎听见大岭山山神的警示,他的脸霎时色变得苍白,心里开始慌乱。他告诉山桃子说:“我们闯祸了,要掉进黑龙潭了。”
牛牯仔让山桃子蹲下身子,两手牢牢抓住竹筏,他奋力把木筏撑向江岸边。牛牯仔的告诫成了山桃子的耳边风,她无所畏忌地盯着波浪翻滚的江水,只要大鱼浮现江面上,她手中的鱼叉便猛地扎下去。
牛牯仔使劲稳住急流中颠簸摇晃着的木筏,他后悔自己一时赌气酿成生死未卜,他最担心的是山桃子,倘若她遭遇不测,自己也休想活命。
“山神啊,你惩罚我吧,是我犯下的罪孽。”牛牯仔喊叫一声,一巴掌掴在自己的脸上。
山桃子哈哈大笑说:“牛牯仔,你害怕了吗?看你吓得满身出汗,你说过山神会保佑我们,是真的吗?那你还怕什么?”
牛牯仔不搭理山桃子,他两眼死死盯住江面上的礁石,两腿半蹲着,稳住脚心,随时避开迎面冲撞而来的礁石。
江面上忽然掀起一股漩涡,大鱼终于露出了乌黑的背影。山桃子疾速将手中的鱼叉对准大鱼猛地扎下去,正中大鱼背部,鱼血洇红了江水,血腥味弥散江面。受伤的大鱼挣扎着腾空跃起,把兴奋不已的山桃子卷进了急湍的江水里,瞬间消失在了奔腾咆哮的浪涛里。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牛牯仔遭天打雷轰般惊呆了,他撕心裂肺地呼喊山桃子,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桃江峡谷里。
牛牯仔撑着木筏穿过乌云,越过黑龙潭,他祈盼着在水流平缓的江面上能见到山桃子的影子,可他的眼前除了滔滔的江水,什么都见不着。牛牯仔失望死了,他跳进江水里四处寻找。牛牯仔不晓得在江水里游了多久,他依然不见山桃子的踪迹。失望的牛牯仔扑倒在江岸上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死去活来。他知晓自己犯下了深重的罪孽,大岭山的山神不会饶恕他的。
牛牯仔的恸哭声惊动了山都木客部落族人。
山都木客部落族人来到江岸上时,神奇的一幕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惊喜地看见一头江豚向江岸边游来,江豚的背上驮着山桃子。哭得死去活来的牛牯仔惊喜地跳进江水里,凫着水守护在山桃子的身边。
江豚将山桃子安放在沙滩上后,转身游向了峡谷深潭。山都木客部落族人赶过来时,牛牯仔沉重的负罪感使得他跪趴在沙滩上哭得伤心欲绝。
师公伊满走到山桃子的身边,仔细看了看山桃子的脸色,用手指压了压她的脉搏,他松了一口气说:“万能的山神,山桃子的灵魂冇被鬼魅带走,她在向山神祈祷忏悔。”
师公伊满的话让所有的部落族人心里悬着的石头顿时落下了。
师公伊满吩咐族人砍下一根木头,把山桃子抬放在木头上,头朝地下,肚子摁在木头上。师公伊满吩咐牛牯仔爬到桃江岸边的山崖上摘了些还魂草,放在山桃子的身上。
山桃子安静地睡着,她的阿爸和阿妈伤心地守护在她的身边,部落的族人默默地围聚在山桃子的周围。
师公伊满身披上神衣戴上神帽,手持桃木杖,高高地举起,抖动起脖子上挂着的兽骨项圈,向大岭山的山神祈祷招魂。
山桃子,魂丢了啊,你的魂儿去了哪?阿妈阿爸喊你归来,眼哭红了,泪哭干了,心伤透了,魂归来啊,黄泉苦海,回头是岸,万能的山神,祈盼借你的魔法祛除缠身的鬼魂。鬼魅山妖,请你们放过山桃子,我们甘愿用鸡鸭山羊和兽肉敬献给你们,山桃子,魂儿归来吧,莫要让你的阿爸阿妈哭干了泪水,伤透了心……
师公伊满念唱了一会,情不自禁地跳起驱魔舞,他身上披着的神衣抖动起,发出一串串噼噼啪啪的响声。
部落族人们手持桃枝当桃符,围聚在山桃子身边唱起来跳起来。女人们唱得山谷昏暗,河水哀鸣;男仔们拍打着胸脯,呼天抢地,震颤山岭。忽然间,一缕阳光穿透河谷昏暗的云雾,照耀在山桃子的身上。族人们惊奇地看向那缕阳光。奇迹出现了,他们听见了山桃子的呕吐声,一股浑浊的污水从她嘴里喷出。山桃子“哇”的一声号啕大哭,她的哭声,撕开部落族人心里的黑夜,他们欢快地手拉着手,再一次唱起来跳起来。他们的歌声引来百鸟歌唱;他们的舞步掀起浪花飞溅;他们唱到太阳落山,暮霭渐起;他们跳到夜色弥漫,月亮露脸。
女人们燃起了篝火,篝火照亮了江滩。男仔们抬来两头野猪和一只黄麂,剁下头颅摆放在沙滩上。酋长桑多和辛土跟在师公伊满身后,恭恭敬敬地向山神鬼魅敬献贡品。
牛牯仔被绑在祭台的木柱上。他的阿爸沙土举起一根藤蔓抽打牛牯仔结实的后背。牛牯仔低下头不吭一声,他的忏悔已麻木了他的肉体,他已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了。牛牯仔的阿妈心痛地哭着祈求沙土,看在山神的面子上饶恕她的儿子,她悲恸的哭泣招引了部落的细伢子的围观。
沙土看见劝说的人越聚越多,他便扯起嗓子大声喊道:“山神啊,看看这个孽子犯下的罪过吧。”
部落族人们听到沙土呼喊神灵,脸色变得灰白,闭上嘴远远地躲开。他们看着可怜的牛牯仔遭受着鞭打,学着师公伊满作法时的模样,嘴里念念有词地替牛牯仔祈祷。他们想象着,沙土手里的藤蔓瞬间变成了一根狗尾巴草,落在牛牯仔身上像是挠痒痒,他们希望受鞭打的不是牛牯仔,而是一棵酸枣树。
山桃子循声走过来,她夺过沙土手中的藤蔓,扔进祭祀台边的草丛里,然后解开牛牯仔身上的绳索。她双手叉着腰,凛然地站在沙土的面前。
沙土目瞪口呆,他回过神后,发觉自己在族人面前丢了老脸,难堪得想找个地洞躲进去。
辛土听到风声也赶了过来,她对沙土说:“牛牯仔是个好人,你不该惩罚他,山神已饶恕他了。”
沙土拉着牛牯仔向辛土和山桃子忏悔谢罪。
以后好一段日子里,牛牯仔一见到山桃子就远远躲开。有一日牛牯仔打柴回来,他撞见山桃子和一群细伢子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赶紧绕道走开。山桃子晓得,牛牯仔故意躲开她。她跑过去拦住牛牯仔,跺着脚大骂:“我是瘟神吗?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滚开好了,滚得远远得,我不想见到你了。”
牛牯仔挪动肩上的柴火挡住自己的脸,耷拉着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牛牯仔的不理不搭令山桃子愈加生气。她责骂牛牯仔:“牛牯仔,你救了我,你不晓得吗?”
牛牯仔辩解说:“你瞎说,是我害了你,我后悔带你下桃江捉鱼,害你险些丢了命,我犯下的罪孽,你莫要再说这事了。”
山桃子反驳他说:“你才说瞎话,是我叫你下桃江捉大鱼的,害我的人不是你,是鬼魅山妖。”
牛牯仔愧疚地低下头说:“可我没能救你上来。”
山桃子问:“你没救我,是谁救了我的呢?”
牛牯仔说:“大岭山的山神救了你,山神变成一头江豚把你从深潭里驮到了岸上,然后师公伊满呼喊山神给你招魂回来的。”
山桃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疑惑不解地问:“山神在哪里?你见到了吗?”
牛牯仔摇了摇头说:“我冇见到,可我见到了江豚,江豚是山神的天使。”
山桃子笑了说:“你都冇见过山神,你怎么晓得大岭山里有山神呢?你又怎么晓得山神救我了?”
牛牯仔说:“我听长老巴依说,大岭山的山神就住在大岭山峰顶上。”他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大岭山峰顶说:“诺,你看,山神就住在峰顶上的一个洞穴里。”
山桃子眼睛一亮,灵机一动说:“你带我和阿莎妮上大岭山的峰顶,见到了山神,我才会相信你说的话,我要见不到山神的话,救我命的人就是你牛牯仔了,我阿妈说了,我这辈子要记住救过我命的人。”
牛牯仔抵挡不住山桃子的纠缠,头脑发热,信口就说:“好吧,我终究有一天会让你见到大岭山的山神。”
牛牯仔一冲动就把桃江遇险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带着山桃子和阿莎妮偷偷地溜下了桃江。
牛牯仔听部落长老说过,溯桃江而行,翻过几座山,走过几道山坳,七拐八弯走一段山路就到大岭山主峰山崖下了,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之后,再沿着一条崎岖险峻的羊肠小道就可攀上山神居住的峰顶了。
牛牯仔走在前头,山桃子和阿莎妮跟在后面。他们走了老远的路,越走山谷里的云雾越浓,天色也变得阴暗。他们不知不觉迷失了方向,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牛牯仔看着云遮雾罩的山谷,一脸的迷茫。阿莎妮困在云雾里,已看不见身边的人,害怕得哭了起来。牛牯仔一听到阿莎妮的哭,心里就慌了,他安慰说:“阿莎妮,你莫要哭了,我们回去吧。”
山桃子哈哈笑了,露着鄙视的眼神对牛牯仔说:“你说过要带我们去大岭山峰顶去看山神,你是一个讲大话的人,我以后不信你的鬼话了。”
牛牯仔赶紧辩解说:“我哪晓得会遇上这么大的山雾,今日我们莫要去大岭山峰顶了,改日去了。”
山桃子撇了撇嘴说:“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去了,你睁开眼看看,如今我们回不去了,又撞见鬼魅山妖了吧?”
阿莎妮紧紧拉住山桃子的手,生怕被鬼魅山妖捉去。
牛牯仔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他很快镇静下来,竖起耳朵细听远处传来的水流声。牛牯仔这才恍然大悟,他问山桃子:“你听听远处什么声音了?”
山桃子说:“桃江的水声。她又惊叫道:“是呀,桃江就在附近了,好了,我们可以顺着江岸回去了。”
牛牯仔、山桃子和阿莎妮循着桃江哗啦啦的水声走到江边。他们钻进江岸边茂密的丛林里,寻找来时走过的那条羊肠小径。
牛牯仔带着山桃子和阿莎妮走到毛竹林里,他抽出腰间的砍刀在她们眼前亮了亮,接着手起刀落,一根根结实粗壮的毛竹瞬间倒伏在眼前。
山桃子晓得牛牯仔要扎竹筏走水路返回部落,她想起了在黑龙潭遇险的事就问他:“你要走水路,你敢吗?”
牛牯仔哈哈大笑说:“你莫要问我敢不敢,我要问你怕不怕了?”
山桃子被牛牯仔羞红了脸,她突然跳起来,指着牛牯仔说:“你都敢做的事,我也敢做。”
牛牯仔拿砍刀削掉竹子上的枝枝丫丫,把竹子截成一根根长短相当的撑杆,又割下一大把柔软结实的藤蔓。山桃子叫阿莎妮搭手将毛竹和藤蔓拖到桃江岸边,照着牛牯仔的指令捆扎成一个竹筏。他们把扎好的竹筏拖到江边。牛牯仔跳上竹筏上,拿起竹撑杆插到江底稳住竹筏。
山桃子拽着胆小的阿莎妮爬到竹筏上。阿莎妮被摇晃的竹筏吓得脸色灰白。山桃子看不惯阿莎妮胆小,埋怨她说:“你莫要怕死,怕死就蹲下去抓住身边的树藤,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阿莎妮蹲下身,两手死死地抓着捆扎竹排的藤蔓。
山桃子站立在竹筏上,朝着云雾弥漫的大峡谷喊道:“大岭山的山神,我的救命恩人,你在哪里呀?”
空旷深远的峡谷里响起一声声回音。山桃子的呼喊未能招来山神现身,空旷寂寥的峡谷依然寂寥。山桃子很失望,她夺过牛牯仔手中的竹撑杆,抵住江底使出浑身的力气。竹筏像射出去的箭,穿过一道道山崖,向山都木客部落营地飞驰而去。
牛牯仔带着山桃子和阿莎妮回到了山都木客部落营地,他终于舒了一口气,站在桃江江岸上,眺望大岭山的峰顶,他发现巍峨挺拔的大岭山峰顶似乎就横在他的眼前,正嘲笑着看向他。牛牯仔觉得很憋屈,眼见着大岭山峰顶好像就在眼前,可是真要走到那里去却那么的遥远。他弄不明白,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山神,让他们陷入了迷魂谷,遭遇这般的捉弄。牛牯仔去向师公伊满讨教。师公伊满板着脸责怪他说:“大岭山峰顶不是谁都可以上去的,山神不愿见你们这些细伢子,你莫要想七想八了,跟着你的阿妈去土里干活吧,拿出你的勤劳和勇气来,等你做过成人礼了,做了山都木客部落的猎手,你想见到山神的愿望就成了。”
牛牯仔说:“师公,我要做山都木客部落勇敢的猎手。”
师公伊满满意地笑了说:“好啊,万能的山神会成全你的。”
山桃子心里好不服气,她缠着牛牯仔说:“我冇见到山神,我不相信你的话,你说的山神在哪里呢?若是见不到山神,救我命的人就是你了。”
牛牯仔气得跳起来,他当着好几个细伢子的面指着山桃子说:“你的嘴巴莫要乱讲,你会得罪山神,得罪了山神,你这张嘴巴山神会变成歪嘴,救你命的是大岭山的山神。”
山桃子一根筋,她还是那句话,山神住在哪里呢?
牛牯仔说:“山神就住在大岭山峰顶的洞穴里。”
山桃子又问:“你去过那里吗,你见到山神了吗?”
牛牯仔说:“师公伊满说了,他见到过大岭山的山神。”
山桃子噘着嘴说:“你又冇见到过,我也冇见到过,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话。”
牛牯仔生气地说:“山桃子,你胆子好大,师公伊满的话你也敢不信,你莫要冒犯了部落族规,不然的话你要受到惩罚。”
山桃子冷冷一笑问:“你说山神住在大岭山峰顶的洞穴里,他怎么会到黑龙潭来救我呢?你说过背我上岸的是一头江豚,怎么又改口说山神了呢?你骗我,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牛牯仔气急得嚷嚷道:“我冇骗你,山神看见你掉到水里了,他跳进水里,变成了一头江豚把你背上了岸。”
山桃子眨巴着眼珠问:“山神住在那么老远的峰顶上,他怎么晓得我掉进江水里了呢?”
牛牯仔被山桃子一连串的质问弄得支支吾吾,不晓得如何回答她了。牛牯仔撒脾气责骂山桃子:“你敢说山神的坏话,我要向师公伊满告你,山神若要责怪下来,有你的苦吃。”
山桃子笑了说:“你去告我吧,我才不怕师公伊满。”
山桃子临走时说:“牛牯仔,你骗了我,救我命的人就是你,那日我掉水里后慢慢沉到了江底,后来我迷迷糊糊里感觉到有人把我抱起来放在木筏上漂啊漂,漂到天上去了,我看见天上好多白云,我的脚踩在白云上,一脚踏空,掉落下来,我就什么都不晓得了,牛牯仔,抱我放到木筏上的人就是你,你救了我的命,我是你的女人了。”
牛牯仔脸上火辣辣地痛,他羞红着脸说:“山桃子,你发癫了,我不会要你这个癫嫲做我的女人。”牛牯仔一边说一边跑得老远去了。
山桃子大胆无忌的话最初从细伢子的嘴里说了出去了。不消多久,部落族人都晓得了,把山桃子当成了笑包。
山桃子的阿妈辛土心里很难过,她不得不为山桃子疯癫的话揪心着,山桃子今日说疯癫话,不晓得明日又会做出什么荒唐丢脸的事来。
酋长桑多狩猎回来了,他得知山桃子又惹事后,气汹汹对着他的女人辛土喊:“去把山桃子抓回来。”
酋长桑多冒着雨叫来师公伊满和桑麻一起商讨对策。
酋长桑多沉着脸,见到师公伊满和桑麻愧疚地说:“山桃子丢尽了我的脸,你们说说,我该做什么?”
桑麻浑身被雨水淋湿了,打着冷颤说:“山桃子太不像话了,她的魂魄被鬼魅山妖缠上了,请师公做巫法拯救她吧。”
“桑麻,闭上你的臭嘴,我是山桃子的阿妈,天底下只有我最晓得自己的女仔,山神给了她胆大的性子,山神会宽恕她的。”
桑麻用嘲笑的口吻反驳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是山桃子的阿妈,她的就是你惯坏的,鬼魅山妖才迷惑了她。”
辛土骂道:“桑麻,你这样侮辱我,就不怕雷公打吗?我的事你莫要多嘴。”
酋长桑多止住了桑麻和辛土的争吵,他说:“师公,听听您的想法吧。”
师公伊满沉吟半晌后淡然地说:“交给山神去决断吧。”
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师公伊满披上神衣,戴上山神的面具,手持桃木手杖,在部落的祭台上设坛施法。
师公伊满站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口中念念有词,他舞动的桃木手杖像闪着寒光的剑戈,刺向黑暗中躲藏的鬼魅山妖。沉寂漆黑的部落营地亮起一道火光,像鬼魅山妖的灵火可怖地游荡在部落营地的夜空。火光落在山桃子的棚屋外,两个神秘的黑影抬着笨重的铜鼓摆放在酸枣树下。火球倏地熄灭,黑影中的一个随即敲响了铜鼓。铜鼓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颤动得营地落叶纷飞。
山桃子的棚屋上的老鼠吓得惊慌失措,吱吱吱地喊叫着,失足掉落在山桃子的床板上。
山桃子从睡梦里惊醒,她惊恐万状。辛土跑进山桃子的棚屋里扶起她,用长满茧的手抚摸她受到惊吓的耳朵,口里念叨:“狗耳朵,狗耳朵,山桃子呀,阿妈在呀,阿妈在呀,什么都不怕呀。”
辛土一边安慰她,一边告诉她说:“山神听到了你说要做牛牯仔的女人了,山神发怒了,你不该说这样的话,山桃子,你要记住,山都木客部落的女仔长大成人后,不可以做自己部落男仔的女人,这样会冲撞山神,受到惩罚,你要答应阿妈。”
山桃子颤抖着说:“阿妈,我记在心里了。”
两个神秘的黑影抬着铜鼓悄然消失在了黑夜里。师公伊满收回舞动的桃木手杖,卸下神灵面具,脱下神衣,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跟身边的酋长桑多说:“今日夜里我们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了。”
隔日上午,辛土给师公伊满送去答谢礼,一坛米酒,十个鸡蛋和两条麂肉干,带回来的是一绺苎麻布。这是辛草的巧手纺织出来的苎麻粗布,浆洗后折叠得熨熨帖帖。师公伊满把部落分给他的苎麻粗布回礼给了辛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