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教义、组织、历史的不同,天主教在华采取了与新教不同的传播方式。天主教走的是底层路线,深入中国内地,在广阔的农村地区向底层民众传教。天主教在华传教,很少依赖于来自欧洲的财力支持,主要靠中国地方上的教民捐助。 这样就使天主教传教士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地方上的各种利益之争。所有在华天主教传教士,不论任何国籍,均可向法国申请保护。故而在华的天主教传教士,依赖法国的支持,干涉地方事务,帮助教徒获得利益,由此赢得了很多信徒。天主教的这种传播方式,使得很多地痞无赖入教,并倚仗宗教背景胡作非为,激起平民与官府痛恨,致各地教案不断。传教士所带来的冲击,从德国传教士薛田资在山东的冒险经历即可看出。
100多年前,一批年轻的德国天主教传教士,越过大洋,来到中国这块陌生的土地。这些天主教传教士自称“斗士”,将传教视为至高无上的事业。到了中国后,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命运,他们有的病死,有的被杀,有的则多年在华从事传教、教育、医疗事业。
来自德国南部的乡村地区,留了一把大胡子的薛田资(1869—1928),来华时20多岁,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吻合的成熟。从19世纪开始,德国天主教圣言会放弃了以往从中产阶级中招募神职人员的做法,开始从贫困农村地区招募传教士。教会学校不收学费,对农村贫穷家庭颇具吸引力。这些被招收的孩童,在教会学校中接受长期教育,教育的重点不再是传授丰富的世俗知识和神学知识,而是强调严格遵守宗教律令,频繁参与教会祈祷,以培养他们无畏的献身精神。
1894年,薛田资来到山东巨野磨盘张庄(现属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夏宫屯乡),并在此安定下来。磨盘张庄是个普通的华北村庄,如同传教士在游记中所指出的,当地普遍是灰暗的房屋,少有砖房。教堂也不过是个中式小院,比其他人家好点儿的是,它是砖瓦结构,有前后两进。
其实早在1883年,巨野磨盘张庄教民张守銮、李学文就将德国传教士福若瑟从山东嘉祥县请来,建立了巨野第一个宗教传播点。
张守銮、李学文二人在济宁贩卖粮食,被当地官吏刁难,没收了粮食,几经周折,托人帮忙也未能取回粮食。后来有个济宁人指点,让他们去入教,这样便不致再被官吏刁难。二人遂入了教,然后凭借教民身份将粮食索回。尝到甜头后,二人觉得如果在巨野本地弄个教堂,可以带来更大好处。
合计之后,二人将在嘉祥县马村的德国传教士福若瑟请到巨野县开设教堂。张守銮趁村民赵心贵外出之机,将其名下的一块土地转卖给教民赵黑燕。赵黑燕又将此块地赠给德国传教士,以备建造教堂。
德国人正准备建造教堂时,赵心贵回来拿着地契告官,说这块土地是他的财产。巨野县令将土地判给赵心贵。德国传教士不服,通过法国公使(法国自认为是一切在华天主教人士利益的保护者),找到总理衙门发回重审。最后,巨野地方官又将土地判给了传教士,但传教士需要支付一笔钱给赵心贵,案件就此了结。磨盘张庄教堂建立后不久,附近六七个村庄相继也建了教堂。天主教在巨野得到快速发展,仅磨盘张庄一处就有2/3的人入了教。
入教后,教民觉得身份地位提升了:“磨盘张庄虽然很小,可是很有势力,这全仗着教会。磨盘张庄人到外地去,不仅在县内,就是在府城,一说是磨盘张庄人,别人就得怕三分。教会发给教民的‘十字架’,教民将它贴胸戴着,遇到事时将它一亮,就管事。”
教会的出现,对磨盘张庄,乃至巨野周边地区产生了冲击,同时也带来了冲突。
在婚姻、丧葬等中国人最为重视的活动上,教民与非教民纠纷不断。因为传教士主张基督徒只和基督徒结婚,一些加入天主教的村民要求取消他们入教前所订下的婚姻。教徒被禁止参加各种丧葬、祭祖等活动,这又被非教徒视为大逆不道。
一些公共性事务如迎神赛会、祈雨演戏等,多由民间分担费用。教民则以不拜偶像为由,拒绝缴纳费用。清廷对此也予以袒护,曾在1862年特意规定,“迎神演戏、赛会烧香等项,习教者不得摊派”。在民间看来,教民不出钱却能分享各种好处。祈雨,教民的田也能被灌溉;演戏,教民也可以观看,这激起了非教民的不满。更重要的是,越来越多的教民开始拒绝纳税,这让官方大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借助于教会势力的支持,加上清廷官方的懦弱无能,教民常能在地方争执中胜出。而传教士所介入的争执,所涉及的常是鲁西地区生存资源——土地、水源,这更导致了非教民的愤恨。如1882年沂水县牛辛庄全村接受了基督教,入教后不久,该村就请传教士福若瑟出面,帮他们解决了一场与邻村的土地纠纷,取得了这块土地的控制权。不久,福若瑟发现该村是在利用他,因为这块土地的控制权根本不属于牛辛庄。
教民也借助传教士来敲诈勒索非教民。当教民与非教民发生口角、斗殴等纠纷之后,教民让西方传教士出面找官府干涉。对于此类事件,清廷的指导方针是“一则曰持平办理,再则曰妥为保护”。但在实际操作中,根本不可能持平办理,而是偏袒保护教民。为了平息争端,官府常让非教民摆酒席赔罪。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勒罚”的陋习。如苏家庄教民田守中被邻居王重嘲笑不祭祀祖先,发生口角。王重怕把事情闹大,就摆了一桌酒席请田守中和解。
对西方传教士与教民的不满与怨恨,也导致了各类传言的蔓延。各种谣言认为,传教士创办育婴堂的目的是挖食人眼、人心,以此来修炼法术。江苏清江浦(今江苏省淮安市清江浦区)是入京要道。传教士来传教后,至1870年已有近300人入教,各种谣言也随之四起。有说入教者要被挖掉脑髓,或剖取心肝的,又云有毒药涂抹在书中(圣经),拿回家中必家破人亡的。 到了1897年,关于洋人偷盗孩子的谣言席卷整个北方,各地无不人心惶惶。家长们将孩子关在家中,并时刻监视,以防小孩被神通广大的洋人偷走。教会在收养幼婴的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婴儿死去。于是,关于育婴堂屠杀婴儿的谣言不但在当时被民众所传播,在后世也被一些研究者轻信。
薛田资必须面对纷扰的流言、文化的冲突,乃至教民对他的利用。而他所处的鲁西地区,过于稠密的人口、不稳定的环境、迅速恶化的经济状况及士绅阶层的稀少,使得该地区民众具有极强的反叛性,这也为各类民间反抗组织提供了滋生土壤。
巨野有个以打拳卖艺、卖膏药为生的中年男人刘德润,其身材魁梧,性格豪爽,交际颇广,和一些秘密组织的头领来往密切。鲁西地区大量的赤贫者,经常聚集起来抢劫,将抢钱叫作“请财神爷”,将绑票富人家小孩叫作“抱凤凰雏”。刘德润也参与了这类行动,他有个同伙叫魏培喜,给他打下手。后来魏培喜向巨野县官许廷瑞告密,揭发了刘德润。许廷瑞暗中布置,准备擒拿刘德润。
刘德润得知消息后,让全家搬回老家郓城,投奔自己的族人。他本人则外出流浪,在流浪途中碰到了老朋友奚老五(原名奚际田)。奚老五平时也好舞刀弄棍,身上负有人命官司,二人遂结伴到安徽投奔奚老五当兵的族叔奚效方。奚效方与秘密组织有着联系,此时正在安徽清军中担任营帮带(相当于副营长),就将二人收留并加以庇护。
许廷瑞没能抓到刘德润,就越界去郓城将刘德润17岁的女儿抓回,关在巨野监狱中。在当时中国,妇女吃官司被视为奇耻大辱,更何况是一名未曾出嫁的少女。郓城的刘氏族人对此极为愤怒,一方面联名向郓城知县申诉,另一方面则请出在当地颇有影响力的、曾在北京当过御前侍卫的孙道隆去巨野县要人。许廷瑞没有任何理由扣留刘德润的女儿,只好放人。
远在安徽的刘德润得悉女儿被捕的消息后,愤懑至极,决定潜回巨野刺杀许廷瑞。刘德润得到了奚效方、奚老五的支持,奚效方以省亲的名义请了假,三人一起返回巨野。刘德润秘密返回巨野之后,联系自己的江湖朋友,有嘉祥县大刀会首领曹言学、巨野光棍(在鲁西南方言中,光棍除了单身汉这个通行的意思,还有一层意思,指的是体面、讲排场、爱张罗事的人)头目奚金兰等人。商量行动计划时,众人觉得刺杀县官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县衙戒备森严。且这些地方上的帮派头目,也没有那份胆量直接杀入衙门。为了平息刘德润的怒气,同时间接报复许廷瑞,他们决定杀掉在磨盘张庄的薛田资,以让许廷瑞丢官去职——按照此前惯例,在清廷地方官员管辖区域内,如果出现西方传教士被杀案件,地方官员必然要被革职严惩。
1897年11月1日,薛田资在磨盘张庄招待了两个客人。在邻县传教的德国传教士能方济、韩理迦略,路过巨野时,因天色已晚,就过来投宿。异国他乡,朋友相聚,自然格外亲热。在这凄冷的夜晚,三人聊到深夜,并唱了几首歌抚慰自己的心。薛田资将自己的卧室让给二人,自己搬去门房过夜。
就在此夜,一群身着黑衣、手执各色武器的人闯入磨盘张庄天主教堂。在砸薛田资卧室门时,房内连开数枪,但没人被击中。随后房门被砸开,房内二人被杀。刘德润、奚老五点灯查看,发现被杀的虽是西方人,但不是薛田资。
大群黑衣人闯入时,在门房内的薛田资还未入梦。听到枪响后,他紧张地跳到门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将门上栓。屋外枪声接连响起,火把将小小的教堂照得通明,喊杀之声不断。先是砸门声,然后传来扭打声、凄厉的叫喊声。薛田资拿着一根铁棍躲藏在屋内,因为紧张而浑身颤抖不已。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地平息下来,这伙人从卧室中走了出来,嚷嚷着:“这两个人没胡子,找大胡子,剥他的皮。”
薛田资的卧室连着更衣室,更衣室大门当时敞开着,这伙人以为薛田资已经逃走,就外出搜寻。此时磨盘张庄的教徒已被惊醒,纷纷涌过来救援,这群黑衣人这才各自散去。待这伙人走光后,薛田资走进自己的卧室,发现室内一片血迹,能方济已死,韩理迦略还有一口气,但已双目无神。在薛田资给他做了圣礼之后,韩理迦略方才死去,室内一片沉寂。次日验尸时发现,能方济受了13处伤,头颅被打开了花,胸膛被刺穿。韩理迦略受了9处伤,腹部被捅烂,手指因为夺刀而被全部截断。
刘德润、奚老五杀死两名西方人后,发现室内地上有一支枪及一个手提箱,手提箱中还有本金皮的外文书。奚老五将这本外文书带走,事后藏在了自家屋檐下,并用泥土封起来。直到1930年,奚老五的后人修缮房屋时,翻出这本书,请懂德文的人看后才发现是德文译本的《圣经》。
事后,众人意识到事态严重,纷纷远离躲藏。第二天奚效方远走江南,从此不知所终。刘德润也逃到梁山附近一个偏僻村庄躲了起来,再未敢出来行走江湖,从此低调过完一生。奚老五远避北京,后来在保定聚众抢劫钱庄时被捕,处以斩首示众。
两名德国传教士被杀,让清廷震惊,也知晓这必将生出无数外交纠纷。山东高官齐聚巨野,一名官员指着许廷瑞的鼻子咆哮:“在你任内,出此巨案,若不破案,要你驴头。”
在巨大压力下,许廷瑞几近疯狂,四处捕人,大约有50人被抓。其中,有一部分人被释放,一部分人被严刑拷打致死,其他一些人则在监狱中死于传染病。其中7人被指控有罪,惠二哑巴、雷协身二人被指控为主犯,判斩立决;另外5人被判永远监禁。 被杀者的头被涂黑,在城门上挂了几个星期。
薛田资在回忆录中指出:“中国官僚将人命看得一文不值,抓了无罪的人严刑拷打。杀害两个神父的真正凶手尽人皆知,却一直逍遥法外。抓了七个所谓证据确凿的人,也砍了两个人的头,但他们都是无罪的。” 为此,薛田资向知县提出抗议,请他公正处理,并表示如果牵累到无辜者的话,宁可一人不抓。但地方官的答复都是一番敷衍的恭维话。
当年,环游世界的旅行家沃尔夫来到巨野,薛田资和他一起去拜访知县,双方曾进行了一番对话。
知县:“你从哪里来?路上走了多少天?”
沃尔夫:“从北京那里来,路上走了好几个星期。”
县官:“一路上你可是不辞辛劳!你特意来一趟有何贵干?”
沃尔夫:“有重要事件!”
县官:“你有多大年纪?”
沃尔夫:“五十多了。”
县官:“你会说几种语言?”
沃尔夫:“十个国家的语言。”
沃尔夫随后向知县提出,根据他的了解,5名被囚禁在狱中的所谓“凶手”是无辜的。
知县道:“他们都已经招供了,不管有罪无罪,现在都得他们来抵偿了。”
沃尔夫:“如果他们是无罪的,就必须加以释放。”
知县则答道:“他们是经皇上定过罪的,除了皇上,谁也不能释放他们。”
薛田资、沃尔夫坚持要见一下这5人。无奈之下,知县将这5人从监狱中提了出来。5人手脚都被铁索铐住,浑身肮脏,长满虱子,一人已得了伤寒。这些囚犯向薛田资、沃尔夫诉说了被严刑拷打,生不如死,不得不承认所谓罪行的经过,并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尽管薛田资、沃尔夫进行了交涉,但这些人还是被继续关押,最终惨死在狱中。
借助巨野教案,德国在山东攫取了巨大利益。巨野教案之后,经过西方传教士点名,被处分、撤职的各级官员有9人,巨野知县许廷瑞也被革职,山东地方官员因教案而“体面”地自行辞职的有22名,已调任四川总督的原山东巡抚李秉衡也被革职,且“永不叙用”。这些去职事件说明,教会对地方官员的任免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也让地方官日益畏惧天主教传教士。教会势力开始频繁干涉地方行政事务,“教堂日增,教民日众,教焰日炽” 。李秉衡因为巨野教案被革职后,在河南安阳逍遥隐居。1899年,军机大臣刚毅向慈禧推荐李秉衡,认为他“果决有为,当世不可多得”,李秉衡方才再次出仕。
巨野教案后,1898年11月7日,薛田资被调到日照,但刚到日照就再生是非。日照是山东传教最为困难的地区,该地区有很多出名的秀才,在民间有着极大影响力,成为传教的阻碍。日照县的街头村由前街头和后街头组成,村中有百余户人家,传教士在该村首先取得了突破其原因与当地复杂的社会生态有关。街头村李姓家族的一个人,被发现死在了杜姓家族的山林里。在告官不能得到解决的情况下,为了复仇,李姓人开始寻找靠山,最终20余户李姓村民加入了教会。
薛田资从前任处得悉街头村教民与非教民的矛盾,自告奋勇去调解矛盾。但薛田资没有意识到,不管他本意如何,他的出现所产生的实际效果就是给教民撑腰,这必然会激起非教民的强烈反感。
此外,当地教民想勒索日照富户许言种,曾唆使传教士去官府控告许言种,招致士绅阶层的不满。德国传教士在街头村站住脚跟之后,很多人要求入教,这也让地方上的秀才惊骇。于是士绅们决定联合当地的江湖力量,共同打击教会。
11月8日,薛田资骑马从日照到街头村去看望教民。那天正好是当地赶集的日子,在4名手无寸铁的士兵和1名衙役护送下,在无数仇恨的目光注视下,薛田资穿过热闹的集市,到了街头村。
街头村一带的江湖领袖是厉用九,他从事贩卖花生、帮油坊运油等业务,为人颇有梁山好汉的气质。在秀才们的支持下,厉用九发动当地村民2000余人,准备抓住薛田资。
9日清晨,有教民跑来告诉薛田资,附近集合了几千人,准备捣毁这个村子。街头村外的枪声也越来越响,不甘坐以待毙的教民翻出了抬枪、长矛和土炮,并在街上修筑了工事,准备进行抵抗。薛田资劝教民放弃抵抗,因为教民人数太少,如果硬要抵抗,会被全部消灭。
薛田资请护送他的衙役去沟通。衙役回来之后告诉他,对方要求交出薛田资和6名教民,并答应不捆绑、不虐待他们。经过商量后,6名中国教民走出村庄,薛田资则找了个隐蔽角落躲藏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出去必死无疑。6名教民出去后立即被捆绑起来,周围旋即爆发出疯狂的叫喊声:“打死洋鬼子,宰了他!”人们涌入村中搜索主要目标薛田资。
没过多久,薛田资就被搜了出来,有个人一把揪住他的大胡子,将他拖到院子里。一群人围住薛田资,痛殴了他一顿,他身上的衣服被剥光,胡子和头发也被撕扯掉不少。随后薛田资被捆绑起来,用一根麻绳被牵着游街,有大约50个人在两旁执长矛、棍棒随行。在游街的过程中,赤身裸体的薛田资遭到了各种羞辱和恐吓。无数人围着他痛骂,每一次有人跳过来拿着刀摆出砍头状时,都激起围观民众的热烈欢呼。
随后,薛田资被人用绳子牵着,跋山涉水,穿过村庄,所到之处迎接他的都是人们的辱骂,一些妇女则盯着他这个赤身裸体的“洋鬼子”掩嘴而笑。中午时分,被捆住的薛田资只能像牲口一样趴下来吃喝。晚上,抓捕他的人拿着从教徒家里抢来的酒寻欢作乐,一个年轻人被派来看押薛田资。这个年轻人很善良,拿了一条破旧不堪的被子给他盖,并偷偷地给他解开了绳索。当日夜间,薛田资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当他索要衣服或者被子时,这群人就点起火堆,威胁说要把他烧死。
10日清晨,薛田资被押上驼儿山顶峰,被吊起来囚禁在小庙之中。经日照县知县与反教者谈判,并写下“保证不追究”的字据后,薛田资被释放。当知县派出的衙役与一个相熟的秀才剪开捆绑他的绳索,将他放到地上时,薛田资大哭了好久。11日,县令派出轿子,将薛田资接回县城。坐在轿子里的薛田资,看着路两边围观他的人群,仍感万分惶恐。在县城休养了十几天之后,薛田资被德国人的小汽船接到青岛,检查后发现全身有伤15处。事后薛田资也查明,此次事件“实系教民向许言种讹借起衅”,与许言种等人并无关系,遂将参与敲诈的教徒革除教籍。
1900年,巨野大刀会四五百人聚集围攻磨盘张庄教堂。当时,“大胡子”薛田资已返回德国,因此逃过一劫。1904年,薛田资再次返回中国。此后,直至1925年,薛田资一直指导济宁的中西中学,其间写过一系列关于山东民俗、农业、自然环境、传教情况的文章,并著有《在孔夫子的故乡》《鲁南民间故事集》等德文作品,以及《华德词典》《小说总集》《古新经切要篇图》等汉语作品。
至19世纪末,天主教在山东境内“共有教堂大小一千三百余处,传教士一百五十余人,各洋人文牍、函电几于无日无之”。在华天主教传教士约有800人,教徒从1860年的40万人发展到70万人。
晚清时期,从巨野到山东,乃至整个中国,总体上仍是封闭、保守、传统的社会。中国广袤的农村,无数割裂的村庄组成了稳定的熟人社会。在这个熟人社会之中,生老病死婚嫁等一切事务,都遵循着祖宗们的成法。但这个熟人社会、这潭平静的死水,突然被一粒粒石子搅动,这些石子就是传教士。这些大门内的陌生人,从方方面面挑战中国的传统秩序,他们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不一样,让恪守传统的非教民们难以看透,双方的冲突势必难免。
据统计,在山东,1895年发生教案2起,1896年2起,1897年10起,1898年9起,1899年则激增至41起。 也就是说,1899年,山东每月至少有3起教案发生,甚至在一个月内在同一州县重复发生教案。
前文提到的卜克斯一案就发生在此背景下,发生在1899年的最后一天。
要言之,教会的出现,在打破中国传统社会秩序的同时,也在重新构造着中国底层社会的权力结构,并随之带来了生存资源的争夺,这必然带来冲突。冲突从偶然、零散开始,渐渐走向必然、频发。而这时,如果得到清廷内部政治力量的纵容、扶持,仇视教会的民众也将从无组织的散沙状态,走向有组织的联合状态。原本零星的教案,也将演变成一场广泛的社会运动,从仇视传教士发展到敌视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