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一起回到局里,在大会议室开会。
小赵拦住宜真道:“你脸色很不好,这会就别开了,回头我再给你讲。”
宜真摇摇头,夹了笔记本坐到最末的位置。曾经的经历告诉她,永远不要麻烦别人,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干好。她上辈子拼尽全力才能做一个“伪”正常人,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别人的目光注意到自己,何况现在正是她上辈子求而不得的健全人,所以更不可能麻烦别人。
小赵贴着她坐,摇摇头,这姑娘为了追陆队长,好像更拼了。
莹白的屏幕上放出几张照片,陆深高大的身影立在一边,红外线笔光射过去:“尸体之所以会停留在这里,一是因为被铁丝挂住衣服,二是因为水流的冲击作用,刚好在卡在这处弯道。”
转而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上下游的简易方向图,以及水流会把河里的东西以什么样的方式带动。
标出三处可能抛尸的地点,陆深在白色光束中一一分析。
宜真只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才能将缓解胃部的翻江倒海。
然而随着照片的愈发细节,她还是忍不住冲出去。
陆深的讲话短暂地暂停,随即扣扣桌面:“我们继续。”
宜真伏在马桶上方,吐到最后只余苦涩的胆汁。
出来洗手漱口,局里唯一的女法医肖冰清正在洗手,乌黑的长发扎低马尾,纤长白玉似的手指在水流下精细地揉搓。
“你还好吧。”
明明是关怀的话语说出来却是凉薄的味道。
宜真搜刮着记忆,似乎跟这位冷美人没什么交集,但在最虚弱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仍旧倍感温暖。
“还成。”她在虚脱中挤出一道难看的笑容。
肖冰清倒把目光收回去,递来一张干净的手帕:“消过毒,放心用。”
走到门边后顿住脚步:“不行就别逞强,能不能干这一行,要看天分。”
宜真愣住,清凉的水流从指缝中不断地往下淌。
所有人都说她不行呐。
终于还是有点委屈,我可以的,爸爸妈妈,你们知道的,对不对?
开完会陆深立在几米开外的走廊尽头,两天没睡都在工作,需要大量的香烟来振奋神经。指尖的猩红明明灭灭。像谁逝去的热力和生命。
肖冰清跟他打了个照面,没说话,走了。
厕所里还在落着水流。他以为的孔宜真会恼羞成怒或者破口大骂,但没有。深夜黯淡死寂的走廊里,只有风和水流在运转。忽地,一声隐隐的啜泣从卫生间里传出来。
如果不是孔宜真也叫宜真,他不会来。
啜泣声渐渐随风消失,但竟然跟猫爪子伸出的倒钩,毛毛地刺进将死的心脏。
宜真也这样哭过。
发炎的关节差点要了她的命,娇弱苍白的面孔埋在白色枕头里,医生刚走他刚来,那样爱美的女孩儿,为了保全病态残肢也要跟死神抗争的宜真,为了一个扭曲无用的肢体整整煎熬一个月。笑着对所有人说不可以截肢。人走后才肯躲在被窝里疼得啜泣。
那样的宜真,竟然被罪人狠心肢解,至今找不到全尸。
宜真哭了一阵舒服多了,委屈的郁闷去了八九分,其实也没什么。被人说两句而已,时间还长,她可以证明自己。
只是陆深大步跨进来时,肖冰清给的手帕都吓得掉到地上。
陆深大步逼近,宜真惊吓中打了个响亮的嗝,结结巴巴地:“陆……陆队长。”
连陆深都不敢叫了。
陆深将她逼到墙根上:“你哭什么?有什么值得你哭?”
宜真眼睛红红地:“我,那我不哭了。”还道,对不起。
陆深眼眶瞬间红成血海:“对不起,你也配跟我说对不起?”
宜真被男人挟持一般丢进车里,高底盘的丰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风驰电掣。
宜真惊慌又结巴地辩白:“陆、陆队长,我以后不烦你了,真的,我以前是不懂事,你原谅我,好不好。”
虚弱的辩白愈发激怒陆深,他转头一把掐住宜真的下巴:“不许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
宜真腮帮子发疼,拘束地靠在车窗上点点头。
“也不许你装乖。”
宜真继续点头:“我,我都听你的。”
陆深突然暴怒起来,铁爪似的抓她的双肩,阴森森地锁着她的瞳孔。
错觉中竟然看到他知道的宋宜真。
有些痛苦在当时还不清晰,只有随着日复一日地更迭,真相才浮出水面。疼痛也愈发让人歇斯底里。
麻木的神经骤然被虚伪的孔宜真掀开,陆深心里疼得要裂开:“孔宜真,你非要玩儿这一套?”
宜真连忙摇头,不管她懂不懂,否定就对了。
“陆队长,我真的没有,我是真想洗心革面 .”
陆深猛地捂住她的嘴:“不要跟我耍花招,以退为进什么的,真没必要。”
“现在,你给我闭嘴。”
宜真默默地止了哭,她以前绝对不是好哭鬼,怎么重新回来,三天两头哭个不停。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十年后阴晴不定的男人,还是先走为上罢。
陆深一脚踩刹,仔细的看着她,徒手揩她脸上的泪痕:“你孔宜真,不适合哭唧唧。”
宜真望着他:“那适合什么。”
“继续嚣张,继续作。”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有错觉。
陆深话毕又将宜真推开,长臂向前一伸,摁开车门阀:“你自己回家,我走了。”
宜真的眉头能夹死扑腾的苍蝇:“你、你不送我回去啊?”
陆深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自己没手没脚?”
宜真:“有时有,太远走回去天都亮了。”
陆深深吸一口气,指指不时呼啸而过的汽车:“路上有什么看到没?”
宜真也生气了:“看到了,汽车!出租车!”
陆深给了一个还算不是白痴的眼神,表情堪称绝情:“别赖着我,几分钟前说的话没忘?”
宜真当真怀疑不光姓孔的被魂穿,陆深也被魂穿了吧!这么没风度!
她忍无可忍地跳起来:“你把我拽出来,手机也没带,包也没带,怎么走?我飞回去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