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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惊蛰·游园

惊蛰,春雷乍动、生机盎然。

清晨,一场淅沥沥的春雨浸湿了小镇,那绵绵如丝的细雨,那氤氲无声的青烟,那桥下潺潺的流水,还有那桃花泛红、绿柳生新,无不在提醒着人们春天来了。而地面上却还洒落着被昨夜狂风吹落的树叶和花瓣。

永丰镇属于地处江北的江南地区,既有南方的雨又融合了北方的风。

因此,这里的建筑、饮食、风俗等都是荟萃南北的。

受何大人邀请,今日张云舟到位于珠巷里的何府赴宴。当路过罗家巷南首的万成铺子时,他想到不能空手赴宴,就打算买点茶食。

万成铺子是一家以经营南北杂货为主的商铺,因经营诚信而誉满四县。店铺坐西朝东,四开间的店面,店门檐下悬挂着一块面朝南北的招牌,中间书写着两个大字“万成”,四角写着“南北杂货”四个小字;柜台上面竖立着一块牌子,写着“货真价实”四个大字。杂货店货品门类多、品种杂,有干果、干蔬、糖类、蜜饯、香类、神位、蜡烛等。万成的茶食最是出名,有桃酥、酥饼、杏仁酥、油馓、金枣、麻饼、马蹄酥、花生糖、寸金糖、芝麻糖、交切糖、桂香糖、酥糖和虾馍酥等。掌柜聘请名师掌作料理,十分讲究质量,其中酥饼、桂香糖和虾馍酥属特色产品,深受乡民青睐。

张云舟买了些酥饼、桂香糖。店家用纸包实,用纸绳捆扎好。想到何家是书香世家、官宦之家,又打算买些檀香,就称了数根三寸高的段香,让店家帮助劈细成散香,再包装起来。

运粮河上,雨水滴落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几艘摇橹船缓缓驶过,荡起层层涟漪,桥上来往着撑着油纸伞的各色人等。张云舟走过桥面,穿过一扇刻有“澄江门”的圈门。

圈门是砌在街巷口的一道石门,似城门洞,有两扇厚厚的木门可锁可闩,门上建有房顶。珠巷两端各建有一个,东首的名为“镇海门”,西首的叫“澄江门”。整个永丰镇有二十八个圈门。

其实世间无处不存在着圈门,无形的多过有形的,人身处圈门内外看到的会是不一样的风景。

雨中珠巷的青石板有些湿滑,斑驳的墙角、青灰的瓦面、龟裂的石缝纷纷冒出了绿油油的苔藓,两边上了年纪的灰墙爬满了皱纹。

何府坐北朝南,此时何御史与孙管家已在门口等候。

“何大人好!怎劳大人亲自接我。”张云舟很不好意思,特别是想起那镖物还没找到,更是感觉抬不起头。

“壮士救了我一命,我还不知怎么报答呢。”说着,拉过张云舟的手,一起走进何府,“别称大人了,我已经没有官职了,你我都是永丰镇的人,你与小女又相熟,如果不嫌弃,就喊我叔吧。”一小童过来帮他们收了雨伞。

进大门、过小天井、经仪门向内、穿大天井,便是大厅。大厅面宽三间,南立面檐柱与厅堂之间设走马廊檐,走马廊梁柱采用荷叶形木墩作点缀。正梁下的云柱柱头与承梁斗拱之间以透雕“抱梁云”“山雾云”花板为配饰,榫卯结合,相得益彰。大厅正堂朝南位置放置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摆了三幅碗筷。

张云舟四面看看,却没有看到何瑜。

何大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今天的菜肴以江鲜为主,小瑜和她娘吃不得荤腥。”

张云舟的心里有一股失落蔓延开来。将手中礼物递给何大人,何大人说,“怎么还这么客气。”

当何大人、张云舟、孙管家依次坐下来,仆人开始上菜。何大人还解释了一下,“孙通,虽是我家管家,我何家一直把他当亲人。”

孙通。功夫榜排第三,“孙通的拳、通天的拳”,以自己悟出的独家拳法而出名,人称“通天拳”,他自己称为“通背拳。”

按照《永丰风华录》里记载,其拳法还有个传奇故事。孙通父亲生前就是何家的管家,孙通从小在何家长大,何家也把他当成自己家的孩子,何家世代读书谋求仕途,而孙通不爱读书,顽劣不堪,他父亲就把他送到福慧寺,跟着空明法师苦练武艺,数十载用心至苦、用功至勤,可武功却没有大成。后来,因永丰镇人流行泡澡,何家出资在珠巷内给他开了个澡堂,他便以此为生计。

孙通虽是澡堂掌柜,但进入隆冬,特别是年前,忙起来时自己也得出手。毕竟怀有功夫底子,烫背敲背,其力度、速度、准度、精度,在周边四县都可称一绝。烫背先擦头再擦背,左右开弓、上下翻飞,头顶施太极,肩背展八卦,热气直往人穴位里钻。敲背时,劲道在方寸之间,速度在转瞬之际,节奏抑扬顿挫,其声时而如战鼓擂鸣,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泉泻山涧响叮咚,时而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从聚、密、繁、重,到散、疏、简、轻,令浴客在疾徐节奏、高低合拍中,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何暃进京赶考前,在澡堂泡了个澡,孙通亲自为其捶背,捶至中途,孙通忽然陷入玄妙至极的境地,一直以来看不清、摸不着、推不开的那一扇门豁然大开,一收一放,与天地相合、与大道相应,正是刚刚好的自然圆润、返璞归真。据当时在场的浴客说,浴池的水都像煮开了,开出朵朵花。有人回忆,那晚福慧寺的大铜钟震动不止,鸣了整晚。

从此孙通武功大成。而何暃经脉大通、神清气爽,像年轻了十岁,当年一举中第。后来,两人都认为彼此相互成就。孙通转让了经营的澡堂,当了何家的管家,随何暃去了京城。

张云舟知道何瑜一直称他为孙叔,也叫了声,“孙叔好。”

“那天我不在,幸亏你及时出手。你的武艺是跟谁学的?”孙通问道。

“我自小在定慧寺长大,师傅是空达法师。”

“哦,我师承空明法师,算起来我们也是师兄弟。”孙通笑道。

张云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各叫各的”,何大人笑着说。“一个福慧寺、一个定慧寺”,不禁诗意大发,吟道,“永丰惟两寺,此是小长干。”后又朗笑道,“不谈别的,先吃饭。”

桌上已上了红烧肉、蟹黄磔肉、春拌、蹄筋鱼肚、清蒸鲈鱼、鸡汤鱼浇、白果炒仔鸡、扁豆烧芋头等,都是些家常菜肴,分量不大、非常精致,味道稍偏甜,火候掌握得也很好。特别是这鸡汤鱼浇,鲜美无比,令人食而难忘。

“这些都是我自家厨子烧的菜,云舟感觉还合口味吗?”何大人问道。

“手艺真不错,每道菜都很入味。”张云舟边品尝边夸赞。

“以后经常来,就当自己家。”何大人笑着说。

“何大人,菜来了”,这时进来一个伙计,他端着一个木制食盒,盒子右下角刻着“永丰客栈”四个字。伙计左手托着食盒,右手从盒里端出三个碟盘,分别放置三人面前。同时唱菜道:“溶溶晴港漾春晖,芦笋生时柳絮飞。还有江南风物否,桃花流水鮆鱼肥。苏轼的这首诗文说的就是刀鱼。此时上桌的是文武刀鱼,一盆之中有两条刀鱼,一条为红烧,一条为清蒸,一盆两味,相得益彰,各位请品尝。”随后退出。

“前段时间就想请云舟来了,只是这江鲜入春了才最有味。特别这刀鱼,清明节前一个月左右是啖刀鱼最好的时节。当然过了清明也不行,刀鱼肉质会变老、鱼刺会变硬,就是‘老刀’了。”

何大人说的江鲜是指刀鱼、鲥鱼和河豚,并称“长江三鲜”。

张云舟一直听说刀鱼味美,却未曾尝过。此时,用筷子轻蘸一点鱼汁,在切口位置夹一点鱼肉,入口即感受到了最原始的臻鲜、肉质的细嫩,鲜味扑鼻,味甘肉美。

刀鱼刚吃完,永丰客栈的伙计就送来了下一道江鲜,鲥鱼。只听他唱菜道:“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苏轼的这首诗文说的就是鲥鱼。此时上桌的是清蒸鲥鱼,食时,蘸以镇江香醋和姜末,别有风味。”

张云舟看到鱼身银白,形秀而扁,似鲂而长。入口确是肥嫩鲜美,爽而不腻,不禁点头。

最后送来的是河豚,伙计又唱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苏轼的这首诗文说的就是河豚。此时上桌的是秧草河豚,鲜嫩秧草、竹笋将河豚的美味发挥到极致。”同时,还补充一句,“请放心食用,师傅已先尝。”

河豚虽然肉鲜味美,回味无穷,但有剧毒,俗话说“拼死吃河豚”,非得有经验丰富的师傅掌勺,而且河豚上桌前,都是由烧河豚的师傅先尝。

“云舟啊,这河豚可不是谁都有本事烧的,我家的厨子就不行。永丰客栈的大厨是江鲜的烹饪高手,特别是河豚。”何大人解释道。

张云舟小时候经常听说,有人吃河豚被毒死的事,心里一直有阴影。但此刻在何大人面前怎么也得拿出豪迈气概,况且,大厨师傅已试吃了,应该没有问题。他于是打开心结,大啖起来,果然柔嫩无比,柔和细腻,鲜美无匹。

午宴之后,何大人邀其下棋。

何大人下棋落子很慢,棋下得也很沉闷,张云舟就挑起了话头,“乡人一直有‘头顶何字值千金’的赞誉,对姓何之人总要高看一眼。”

“值千金的不是一个何字,而是我们家族十条家范。”落下一子,说道,“我曾祖父何济制订了《何氏家范》十条:孝父母、友兄弟、谨夫妇、叙长幼、敦善行、训读书、奖行谊、崇节俭、安生理、重茔祭,传给子孙后代,成为家风,对我何家子孙言行举止起到很大的作用。”

乡民们都知道,何大人的曾祖父何济,因正统七年的捐粮赈灾义举,得到英宗皇帝褒奖,还得到了写有“义士”的御赐玺书。

“一尺天,一尺地。何大人不畏权贵,敢于直言,实在令人敬重。”话刚出口,张云舟就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怎么能乱议朝堂之事呢。

何大人却没有在意,“哦,乡里人怎么传的?”

张云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都说刘公公的变法弄得怨声载道,但大臣们都迫于其淫威,只有大人敢于直言。”

“过了,弹劾被贬的又不只有我一人。我身为御史,自然要尽为官之责。”也许是压在心里很久,何大人也打开了话匣,一边走棋,一边说着,“其实,他的某些变法我倒觉得方向是对的,虽然他的初衷可能是为了揽权和敛财。如果能够很好地实施,对于大明却有积极意义。比如裁撤官员,整肃盐业,都可以为朝廷节省支出;而对权贵、官绅、军队将领私人田土的核算丈量,返还耕田于民和行罚米的做法,则是很好的开源手段。”

“那为什么骂声一片,大人为何又要弹劾?”张云舟很是不解。

“一方面他心术不正,正如我刚刚所说变法的初衷可能是为了揽权和敛财。比如创建内厂,直接加强了其个人权势;比如翰林外放,其实是打压内阁;比如在行罚米法的时候,很多账目不明的粮食,极有可能进入了其一党的腰包;再比如在惩治贪腐上,屡借用各地的揭发,打击政敌的势力。”停顿了一下,“另一方面,我弹劾不是弹劾变法本身,而是弹劾其操之过急,在实施上又用人不当。他自己贪、他的党羽更贪,在执行中难免假公济私、变本加厉。”何大人叹了口气,“唉,世上的事嘛,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结果又是另外一回事。”

张云舟不知该怎么搭话,棋盘中自己逐渐处于逆势,虽然还能见招拆招,但大势已去,败局已定。

何大人继续说着,“变法牵动太多方面的利益,清丈田产、限制恩荫、裁撤官职等举动,必定引起皇家贵胄和官僚士绅的对抗;创建内厂,辖制东厂和西厂,必也造成宦官内部不和;整肃盐业,又得罪了一大批有官场背景的商贾巨富;整理军屯,则可能会引起军方的巨大反弹。这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必须看得远一些,步子走得稳一些。而且,由于执行有误、自身贪欲,他未能让天下百姓真正得到土地,反而损害了百姓的利益,招致百姓痛恨,也就成了一种必然。”

看来,何大人嘴上说是已无官职,其实心里一直想着朝堂的事,想着百姓的事。

随着何大人一子落下,张云舟已无力回天。他不禁想起小时候与师兄下棋,也总输,师傅曾评价:师兄善于布局,而自己只是就着棋子见招拆招。看来,何大人也是布局高手,不知跟师兄比起来怎样?

又下了两盘,都是张云舟输棋。

这时,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随后何瑜和丫鬟走了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你娘呢?”何大人问道。

“她还要在外婆家吃午茶,我嫌闷,就先回来了。”回答了父亲的问话,就看向了张云舟,“木船,你还跟我爹下棋?京城都没几人下得过他。以前,你跟你师兄下棋都没怎么赢过。”因为张云舟名字里有个“舟”,小时候何瑜都喊他“木船”。一句“木船”,瞬间把彼此拉回到了从前,一下子抽去了无数个昨天。

“一尺天,一尺地。何大小姐,你可不能刻舟求剑啊,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我不一定输给师兄。”张云舟明知自己必输,但嘴上不能输。

“好好好,那你刚才赢了几盘?”何瑜对他翻了个白眼。

“这……”张云舟无言以对。

何大人笑看着他们。

时间已过未时,张云舟感觉不早了,怕耽误何大人正事,就打算告辞。

“好好,记得常来玩。”何大人送他至天井。

“爹,我送送木船。”何瑜拉着张云舟衣袖向外走。

出了何府,雨停了。

“看你,小时候那么顽劣,现在怎么变了样了?”何瑜笑着说。

“男人长大了,总会变得沉稳些。”张云舟抿一抿嘴。

“沉稳。”何瑜斜了他一眼,“江湖侠客不应该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自由洒脱,大大咧咧,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助,充满豪爽的真性情吗?”

“一尺天,一尺地。”两人竟同时说出来。然后,何瑜哈哈大笑,张云舟抓抓头。

“老实说,你说的那是山寨大王。”张云舟觉得她对江湖侠客有误解。

何瑜还带着笑意,“你倒像个书生似的,打得过别人吗?”

“高深的武学是要靠悟的。”张云舟解释道。

不知不觉来到珠巷东端,眼前是福慧寺的院墙。按说,从何府出来,应该往西走,可何瑜出了门就一直向东,张云舟也跟着向东走去。此时又跟着何瑜向北走,经迎祥巷来到米巷,米巷东边是一个九曲桥。

西边的诗礼书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你不急着有事吧?”何瑜看了他一眼。

张云舟一愣,回答道:“没事。”

“那就随便走走吧。”何瑜边说边走上九曲桥。

九曲桥东边是一处小游园,其四面环水,本是一片荒地,何家出资进行了清理,种植了竹子、樱花、紫藤等,布置了些假山、木廊、亭子,作为乡人休憩游玩之所,并建了座南北小石桥,名永昌桥,与东西大街相连,还在门口建了座石牌坊,上书“永丰里”三个字。永丰里是这里的旧称,到北宋熙宁年间才改为“永丰镇”。

九曲桥是米巷的丁家后来出资建造的,它连接了米巷和小游园。九曲桥旁边的河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大土堆,露出水面一丈多高。水围着土堆流动,乡人就把它取名“转水墩”。米巷从东到西就像龙身,两侧有迪祥巷、北迎祥巷、马巷、万昌巷等巷子,如同龙的爪子,而位于米巷东首的转水墩,就如同龙戏耍的龙珠。乡里传说,正是因为有了转水墩,这条龙才活灵活现,正是因为这条龙,丁家几代才兴旺发达。

游园渐渐有了名气后,周边十里八乡的少男少女都来此游玩。亏了这天下雨,人不是很多。

翠竹碧幽,雨后犹显生机,此时樱花已盛开,地上铺满了一层粉色的花瓣。张云舟看着隐在满树烂漫、如云似霞的樱花里的何瑜,不由想起当天永丰客栈里她猜灯谜的情形。忍不住问道:“上次那个公子是谁?”

何瑜手上摘了一朵樱花把玩,眼睛扑闪地看着他,“哪次?”

“就是灯会那次。”张云舟眼神有些慌乱。

“哦,你说季兴元啊,他是县城季家的公子。”何瑜这才想起来。

张云舟也听说过,季家是本县巨富,经营了很多生意,“看你跟他挺谈得来的?”

“哦”,何瑜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眼前是一颗罗汉松,密密的叶子像根根绣花针串在一起,背后是一座爬满爬山虎的假山,假山下有一尊全身金光、盘腿而坐、笑容满面的弥勒佛。两侧是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走过去是一木质长廊,挂着的紫藤还没有开花,但已充满生趣。穿过长廊,一座亭子立在池塘边,池塘里五颜六色的锦鲤嬉戏跳跃。

“木船,小时候你还在这里偷偷钓过鱼呢?”何瑜笑着说道。

“你可别倒打一耙啊,是你拉着我来夜钓的。”张云舟不由想起当时的画面:那是何暃即将进京赶考的时候,何瑜白天在此看中了一条金色的锦鲤,想弄出来送给父亲,寓意鲤鱼跳龙门。于是约了张云舟晚上过来偷偷把鱼钓出来。张云舟感到多此一举,“这游园就是你何家建的,直接找人捞出来不就行了?”何瑜摇着小脑袋,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不能让爹知道,得给他个惊喜。再说,我送给他的才有意义。”到了亥时,张云舟来到永昌桥,何瑜已在桥上等他。本来以张云舟当时的武艺,把那条锦鲤捞出来也不是难事,但何瑜怕弄伤了鱼,只肯钓。结果费了好大的劲才钓出来、装起来。不巧的是,夜巡的更夫发现这里有人,以为是贼,便堵在永昌桥上。当时九曲桥还没建,永昌桥是唯一的通道。张云舟刚打算试试凭自己的轻功背着何瑜能否越过游园西边的水面时,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是我,何暃。我在这散散步,你去忙你的。”更夫立刻回应,“是举人老爷啊,好的,我到街上去看看。”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镇海门先别关。”“知道,老爷”,更夫就向南走去了。张云舟还在四处张望,自己眼力还不错,怎么就没有看见何暃呢。再看向何瑜,她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别找了,是我学的我爹的声音说的。”张云舟一脸惊诧,“这么像?”何瑜得意地说:“天赋。还好遇上了更夫,不然现在圈门要是关了,就麻烦了。”由于永丰镇没有城墙,每晚子时一刻就将厚重木门关上,令整条街巷处于封闭状态,以保安全。

“你说,也巧,爹进京赶考,一下就考中了,而且是连捷,前一年秋天刚中举,第二年春天就考中了进士。你不知道,他十七岁就考中秀才,之后二十年才中了举人。”何瑜总觉得她爹能考上进士,与她送的锦鲤有莫大的关系。

张云舟抿一抿嘴,“我倒觉得,不管学什么,当积累到一定阶段,一旦打开那扇大门,就会豁然通达。”当看到何瑜面色不善地看着他时,他接着说:“当然,赶考这事吧,运气也很重要。”

“你看那条怎么样?”何瑜指着池塘里的一条锦鲤,只见其全身通透金黄,好似穿戴上一副黄金盔甲,尤其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鱼儿游动起来,整个水面都会被带动成金色,波光粼粼,透着一股贵气。整个池塘里主要有红色、黑色和橙色的锦鲤,只有数条黄色的,像这种通体金黄的更是少见。何瑜说道:“明年正值春闱,棠叔又要去赶考了。”

她说的棠叔,是何暃的堂弟,两人一起中的举人,第二年何暃就中了进士,而何棠后来一直没有考中进士。“你不会又要夜钓了吧?”张云舟心想,小时候倒无所谓,现在两人深夜出来钓鱼像什么样?

“真是条木船,你现在的武艺还需要钓吗?”何瑜没好气地说。

张云舟摘了两根竹枝,从池塘水面跃过,两根竹枝像筷子一样迅速且精准地夹住了那条锦鲤,然后稳稳地站在了何瑜的身旁。

“走,送去给棠叔,别弄伤了。”何瑜催促道。

这条锦鲤不断挣扎,力气也很大,可是被两根竹枝牢牢夹住。张云舟小心控制着力度,竹枝有一点韧劲,松一丝则鱼能挣脱开,紧一点则鱼易受伤。

锦鲤送到了何棠家里,家人用水缸养了起来,张云舟看着鱼身上明显的两条印,感觉自己对于力道的掌握还欠些火候。

他们又走到何瑜家门口,只见丫鬟小楠正站在珠巷西口,向南边张望。

“小楠,干吗呢?”何瑜喊道。

小楠转过身,看到何瑜和张云舟,“小姐、张公子。刚刚季公子在的,刚出巷子呢。”

“季公子。”张云舟喃喃地说。

半夜,张云舟来到位于镇北边的永丰义庄。永丰义庄由镇上几个大家族组织设立,为了扶贫济困,包括对穷苦人家减少佃租,对鳏寡孤老给予赡养安葬等。义庄建立之初,何家、丁家便捐赠了上千亩良田充作“义田”,捐赠盈利的商铺,以供给源源不断的收入,另外捐赠各种场地,还在米巷内开设了诗礼书院,供族内子弟和困苦家庭小孩读书习字。小时候,师傅也将师兄和他送过去学了好多年。

义庄面阔三间,进深五檩,砖木结构,黑灰色小青瓦屋面。前有“永丰义庄”砖额,后有“遗泽流长”砖雕门楼。义庄的最后面是攒馆,专停死尸的地方。

张云舟得到杏花岛那边传来的消息,他的镖物应该是“飞天神手”陈翼飞所盗,而陈翼飞曾在义庄的攒馆出现过。张云舟推开攒馆门,一股阴冷的风吹来,他不由打了个寒战。馆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口棺材,看起来分外瘆人。

张云舟轻手轻脚慢慢走进去,凝神静气,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竟然听到有一口棺材里发出富有规律的呼吸声。果然在这里,张云舟心想。这攒馆里要么是死人,要么是空棺,躲在这里确实让人想不到。

张云舟一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边运转内力,当靠近那口棺材时,突然跃起身子,一脚踢开棺盖,同时双掌灌力,俯身向下、单掌击落。回应他的,是雄浑的拳风。“砰”的一声,碰撞的劲气四面荡开,棺材炸开了,木材四散,屋内的几根蜡烛也熄灭了。张云舟被一拳震得倒飞向上,而对方竟跟着一起往上,第二拳、第三拳纷至沓来,直把张云舟震出了屋顶,木梁、瓦片也碎了开去。此时,四周一片漆黑,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十几拳下来,两人从屋顶一路打到镇子东侧的黑松林。

对方随手一拳都带有大地般的厚重气势,张云舟每与其对一招,都有五脏六腑被震移位的感觉。拳风的劲气笼罩了周围数丈,水缸粗的松树东倒西歪,松针洒落一地。几十招下来,张云舟隐隐感觉招架得很吃力,若非对方未下黑手,自己可能已经身受重伤了。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对方渐渐陷入一个很玄妙的境地,与天地相合,与草木相融,附近的天地也似乎为之操纵,每一拳都仿佛鼓槌敲在鼓点上。

这时,他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也知道他知道他是谁。

对方不想离开当前的状态。张云舟也不想打扰他此刻的状态。两人交手已有一个多时辰,张云舟尽力配合,见招拆招。

通背拳,以大地之力而通天。张云舟此时已是捉襟见肘,内力也快熬不住,这样下去,怕是很难再挡几拳。

此时,镇子里做烧饼的人家,已经早起生炉子了。炊烟袅袅升起,又随风而动。张云舟看着炊烟有相而不着相,有形而不着形,似有所悟,试着掌随着对方拳走,劲粘着对方力发,以静制动、圆润贯通,倒也稳住了局势。不一会儿,他想起小时候刚学武的时练的岳家拳,又变掌为拳,开始自顾自地打起来,吞身如菏缩,吐手若蛇奔,股撞随风入,浮如云出曲,沉如石入江,势势相连,变化无穷,首尾呼应,上下周全,渐渐把节奏带过来了,孙通也逐渐退出了玄妙的境地。

两人停手,孙通感到功力又有了些提升,不禁大喊:“力随拳动、拳随心动、心随意动、意随道动,痛快、痛快!”

张云舟也觉得收获满满。

两人这才说起来龙去脉。原来孙通一直在打探灯会行刺何大人的刺客,后来调查到有人曾看见义庄晚上出现过黑衣人,孙通便每日晚上到义庄蹲点,已经好些时日了。张云舟心想,看来他是把陈翼飞当成了师兄。对于孙通,张云舟没说镖的事情,说也是去调查刺客的。

两人还相约,一有消息,第一时间知会彼此。 pWzItuzI9jX1xZO1Ge8YONtVBvA/RhHw7MtoZAQVpuPP7RFp8hEIqbQRYH5tL18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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