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万物生、万象新。
永丰镇虽是一个镇,却比寻常县城大,且繁华。
从正月十三“上灯”到十八“落灯”,是永丰镇最为热闹的时候。此时家家张彩灯、人人玩彩灯,当地人称为“灯节”。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今日正赶上灯会,街道墙角尚有残雪,街道两边大小店铺一排排五彩缤纷、千姿百态的灯闪闪烁烁,流光与明月同辉。小孩子们刚吃饱汤圆,人人手提一盏小花灯,有莲花灯、宫灯、鲤鱼灯、兔子灯……追逐嬉戏,好不热闹。数千盏水灯在运粮河上接连施放,水中的灯影与水上的花灯,一起顺流漂行,延绵数里,整个水面波光粼粼,如天上银河。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张云舟走在东西大街上,此时此刻所见所感,正如辛弃疾的词所描述的那般。他手上拎着现在的剑,感觉像提着从前的灯,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和师兄提着可以在地上跑的兔子灯。灯是师父给他们扎的,人多的时候,怕灯被践踏,甚至还要把灯捧在怀里。当然,他们的灯还是很粗糙,无法跟何大小姐的灯相比,而何瑜总是跟在他们后面,比男孩子还要顽皮。
张云舟离开永丰镇已有八年。如果不是这趟镖,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这里。现在的永丰镇,感觉比八年前更繁华、热闹。
“招财利市喽”,吆喝的声音响起,像一股暖流涌进小河,激起鱼虾翻跳一般,整个街巷沸腾起来。一对高脚牌灯打头,紧跟由一文一武两财神组成的“招财利市灯”,再后面依次走过龙灯、九盏狮子灯、三十六盏马灯、团扇宫灯等;还有挑水果担、挑花担、河歪精、荡湖船、踩高跷等等。这些表演节目都是经一个多月的海选评选出来的。
当然,最出彩的要数“秋千台阁”,一张大台子,四周都装有铁环,由数名壮汉抬着。壮汉们都有功夫底子,脚下的步伐进退有序,富有一定的韵律和节奏;台子上面立着一副秋千,由童男童女扮演各种戏文中的人物,在秋千上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这种灯融合了花灯、戏曲、杂技、舞蹈等多种表演形式,是灯会中当仁不让的主角。
花灯走到店铺门前时,会停下来表演。不论是酒坊、米店、茶庄、油坊、酱园、酒楼、当铺、钱庄、客栈、药房、布庄,还是铁匠铺、银匠铺、笼匠店,店家都会奉上提前准备好的赏钱、果脯、茶食等,还自备一串小鞭,“噼噼啪啪”地燃放。
男男女女以及提着小花灯的小孩一路跟在后面,人越聚越多,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花灯行到永丰客栈时,停了下来。
永丰客栈是两层小楼,造型古朴、秀巧、典雅,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散发着古朴与庄严的气息,挑高的门厅和宽阔的大门尽显气派。大门之上一块匾额,上书“永丰客栈”,在两只大红灯笼的映照下,笔画既有美感又富有韵味。
内里一圈两层客房,围着一处小花园,小桥流水,假山奇石,翠竹花草,几乎每间房间的窗口打开,都能看到纷繁的花木。花丛间连接各处的小径上铺满如玉的小圆石。
楼下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灯和小竹片,竹片上自然是谜题,里面挤满了年轻男女,比肩继踵。墙角摆放一桌一椅,一位着长衫老者坐在那里,解得谜语者,可到他那领取奖品。
楼上是客房和包厢房,临街一排窗户已卸下来,最大的一间包厢房敞露出来,里面一张八仙桌上摆着精美的点心和水果,三位老者正在喝茶。正对街面的是何御史大人,其左侧是本县的黄县令,其右侧是县城被贬在家的京官张大人。靠墙边上还站着一个小伙计,随时为三位大人添茶水。刚刚三人谈笑风生,这时也被热闹的花灯队伍吸引,一齐看向花灯队伍。
是时,花灯耍得正热闹。一楼竹片森林里若隐若现的一名少女映入了张云舟的眼睑,也把春天带回到他的心里。这女子二十左右的年纪,肤色晶莹如雪,眸烁如星,樱唇含笑,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身着蓝色丝绸袄裙,外护袖镶貂狐皮,同色腰带将腰儿束得不堪一握。
“小姐,季公子又来啦。”丫鬟约莫十七八岁,皓肤如玉,清雅秀丽,正嘟着嘴不满地说。
女子微微一笑,也不去搭理,看向前面的字谜,嘴上念叨着“立春雨水,打一字”,眉头一皱又一舒。
“‘泰’,是‘泰’字。”伴随爽朗的声音而来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身穿裘皮衣服、身材修长的俊朗青年,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
女子也不去看他,直接看向下一个竹片。
“何小姐,也在啊?”青年凑过去打招呼。
“嗯”,她还是没回头,只是简单应了一下,“五句话,打一成语”。
“这……”青年抓抓头,一时没想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三言两语’。”丫鬟欢呼着喊起来。
“哦,是,是的。”青年讪讪地说。
何瑜念叨着:“挟泰山以超北海,打一人物。”
青年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回答道:“岳飞。”神情不掩得意。
丫鬟朝青年伸了个大拇指。
青年也看了一个,“什么东西有风的时候不动,没有风的时候才动?”
丫鬟歪着头半天没想出来。何瑜眉头紧锁,喃喃地念了几遍,便说出了谜底:“是扇子。”
丫鬟眼睛一亮,“对,扇子没有风的时候才需扇动。”
“小姐,这个可难啦。”丫鬟发现了个难题,小嘴一撅。
何小姐走过来一看,喃喃道:“一只没脚鸡,立着从不啼。吃水不吃米,客来敬个礼,打一用什。”
青年凑过来念了又念,也直抓头。
何小姐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轻启朱唇,“是茶壶。”声音如涓涓泉水,沁人心脾;眼里透着光,灵动得像幼儿的眼睛。
秋千台阁上,两名戏人正表演杖头木偶,演一出《琵琶记》片段,木偶头部和双手由“三根棒”支撑,动作神情栩栩如生。看客们喝彩声一片。楼上三位大人也频频点头,抚须而笑。
人生或如戏,众生皆为戏子,谁又是舞台的主人?
前方燃起一阵烟火,一颗颗亮点直窜上空,似孔雀开屏,又如天女散花,无数朵烟花把夜空染成了五光十色的花园。灯会的氛围被推向了极致。
就在这时,一束光芒如流星般划过来,本来与烟火融为一体的一人一剑,瞬间放大、突显,直奔楼上的何大人而来,何大人眼睑收缩,闪过一丝惊恐,本能地站起身子向后退让,可是剑已至,寒气、杀气、剑气扑面而来,拿剑的手粗糙而有力,剑的后面是蒙面黑衣人。何大人实在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张云舟飞跃上楼,从侧面抵开了这把剑,剑气划过,旁边的窗棂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黑衣人顺势空中旋身,转了一圈,左脚踢了过来,此时张云舟身子刚稳住,伸出左掌抵挡,真气激荡,装水果和点心的陶瓷盘以及紫砂茶杯都被震碎,爆裂声与烟花声应和在一起,碎片四散开来。黑衣人受力向后,在空中转过身体,右脚轻轻一点身后的窗台,又挥剑而至。张云舟刚一交手便知对方内力深厚、动作凌厉,见排山倒海的力量朝自己压过来,身体向后腾空一丈有余,双脚依次蹬过后侧木柱,借力向前,同时将手中剑拔出,迎上了面前的点点剑光。瞬息间,二人已过十几招,双方势均力敌,打得难分难解。
张云舟武功是不弱的。记得师傅曾对他说过,“你既有足够的冷静,亦有高度的灵动,总能敏锐地洞察时机,天生便是一个武者。”有段时间,张云舟苦恼于没有悟出自己的绝招,师傅却说,“没有绝招也就不会受绝招的束缚,未必是坏事。”
对方剑气纵横,有驰骋沙场的勇猛、气吞万里的气势,与之对敌仿佛听见战鼓声声,看到旌旗猎猎,耳闻人喊马嘶,目睹金戈相击。张云舟丝毫不惧,右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闪电般刺入对方的剑网,直抢其咽喉。对方也临危不乱,仰头避开这一击,不退反进,长剑一挥,抖出几朵剑花,劈向张云舟面门。张云舟迅速退后,长剑灵活转动,硬是迎着他的剑格挡,两把兵器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张云舟继续猛攻,此时的黑衣人像是感觉行刺无果,一边防住攻势,一边疾退开去,似欲撤离。
这时,附近的人们才反应过来,四周乱成一团。张云舟随即跟上黑衣人,在客栈对面民房屋顶,两人又过了数招,张云舟越发感觉眼前的黑衣人虽然气质很陌生,但眼睛有些熟悉。
楼上几人已退进客栈内,何大人毕竟见惯了大场面,刚刚突然遇刺难免手足无措,但现在已经反应过来。几个衙吏把他们围成一圈,保护了起来。
“爹”,何瑜也走上楼来,满脸关切,焦急地询问。
“爹没事”,何大人声音依旧雄浑,并向黄县令和张大人拱手致歉,“实在是对不住,搅了两位大人的雅兴。”
黄县令连连摆手,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缓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不禁赞叹道:“老兄好气度啊。”
何大人看向前面,若有所思。
“不知谁这么大胆,敢行刺何大人?”黄县令对手下衙吏一挥手,“快去拿下刺客。”
“看来远在京城的那位,不肯放过你啊。”张大人看向何大人。
“张兄不也得罪过他吗?”何大人淡淡地说。
“我已闲在家好几年了。”张大人微微一笑。
“正好舞文弄墨、打点家业,造福乡梓。”何大人赞叹道。
“如果真是那位公公,今日他不惜派人刺杀你,要么是对你恨之入骨,不除不快;要么就是对你有所顾忌,怕你今后对他不利。”张大人说着。
“张兄太瞧得起我了,我有什么能耐能让他惦记和顾虑。”何大人摇摇头,轻轻地说。
“四年前,阳明先生被贬至龙场,中途遭遇公公派人刺杀,只得以假死脱身。何大人,今后可得万分小心。”张大人提醒道。
“这位公公最近变法搞得心急火燎,弄得怨声载道啊。”黄县令插了一句。
“不管那些事了,今天真多亏了这位壮士出手相救。”何大人道。
“怎么有些眼熟”,刚刚还悬着心担心父亲的何瑜,在得知父亲没事后,眼神已聚焦到正在缠斗的两人。她对张云舟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一下子又认不出是谁。
“我要是有这功夫就好了”,季公子睁大了眼睛,羡慕着两人动若飞龙、疾如闪电,剑气冲霄、内力激荡,他从小也有侠客梦,家里也请过几位师傅,可惜吃不了苦,都半途而废了。
“季公子,怕是剑都提不动吧。”丫鬟揶揄他。
季公子不服道:“我可会耍岳家枪。”
“你还会耍枪?”丫鬟调侃他道。
何瑜突然问丫鬟:“小楠,孙叔呢?”
“哦,今天灯会,街上人多,衙役们忙不过来,老爷让他帮忙去看看。”
“没想到,孙叔不在,竟出这么大的事。”何瑜叹了口气。
“是啊,小姐。孙叔在就好啦。”丫鬟说道。
“多亏了这位英雄。”何瑜眼神随着张云舟跳动。
黑衣人边打边退,张云舟却紧紧咬住。狭窄的巷子不利于其大开大合的剑法施展,此时的黑衣人改变了剑招,动作轻快飘逸、吞吐自如,剑姿活似蛟龙,腾云入雾。张云舟见招拆招,感觉对方招式竟如此熟悉。黑衣人身子跃起,一剑犹如游龙乘白云而落,驭六合之风,从上往下刺来,直逼张云舟面门。张云舟手一沉,长剑一吞一吐,剑直刺其右肩。黑衣人并没有回救,也没有改变招式躲开,手臂竟又往前推,其剑直指张云舟鼻尖时,却突然收住了攻势。
“云舟”,黑衣人突然吐出两个字。
两个字像闪电般划过张云舟的脑海。“师兄?”张云舟的剑此刻已经收不住了,径直刺进了黑衣人的肩膀。
“师兄,是你吗?”张云舟愣愣地看着对方,想起刚刚对方施展的正是师兄的剑招“飞龙乘云”。师兄有段时间日日静坐观天上的云卷云舒,幻想自己是条龙翱翔在云端,悟出了这一剑招。
“你的剑还是这么快”,有衙吏赶了过来,黑衣人来不及再说什么,身子后移,令剑从其肩部退出,他闷哼一声,血洒落下来,迅速转身往黑暗处奔去。
张云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跟着追了下去。
此时的人群都聚集在客栈门前,后背街巷里反倒没有人,张云舟在小巷转了几道弯后,眼前失去了黑衣人的身影,他又四处查看了血迹,依旧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行刺何瑜父亲的刺客,怎么会是师兄呢?
八年了,没想到今天大家都回到了永丰镇。
八年前的弘治壬戌年,先是何瑜的父亲考中了进士,赴京做官,何瑜一起去了京城。后来师傅过世了,师兄便外出从军了,自己也出去闯荡江湖,当过看家护院的武师,做过帮派的堂主,干过镖局的镖师……兜兜转转、一事无成。看多了江湖腥风血雨、看惯了江湖起起落落,张云舟去年夏天来到京城,冬天就开了个镖局,取名“永丰镖局”,也算是寄怀对永丰镇的念想。
镖局刚开,自己又没有人脉,自然没什么生意,幸好没有招伙计,就一个人打发着时间,靠着以前的一些积蓄过着日子。
本来做生意的都会选在正月初五这一天开门营业。正月初五,又称为“破五”,是迎财神的日子。从半夜起,家家燃放鞭炮,抢敬“头香”“抢财神”。各家商铺更是虔诚祷祝,敬香礼拜,以求生意兴隆。
但初二晚上,就有人来敲门。张云舟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一个青年人走了进来,硕大的斗篷帽子覆盖住了整张脸。
青年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着写字,与张云舟交流,要求他走一趟镖。其右手食指刚劲有力、布满老茧,由手腕用力,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书写干脆利落,寥寥几个字,就将大体信息传达给了张云舟。
“永丰镇,何御史”,青年人写的同时,张云舟也默念了起来,几个字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回忆。
青年人将一个精美的盒子交给了张云舟。高一尺,见方一尺二寸,以金丝楠木制作而成,盒面能清晰地看到如流水般的独特水浸纹理,以榫卯结构拼接,整体形态雅致、自然。盒子用极为精巧的九转玲珑锁锁住,若是没有对应的钥匙打开而莽撞撬锁,就会引动里面的机关,把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彻底销毁。
青年人一次性付清了费用,总共一百两。张云舟颇觉惊讶,这么大一笔单够得上好吃好喝好几年了。
“既然有锁,那钥匙在哪?”张云舟不禁好奇问道。
青年人摇摇头。可能是不想告知,可能是自己也不知道。
与青年人同来的还有一匹骏马,已配好鞍。青年人走的时候,把马留了下来,意思是要张云舟骑上这匹骏马,快马加鞭赶去永丰镇。
也幸亏张云舟来自永丰镇,也知道何御史,不然还要费些周折去打听。不过他倒是不知道何御史目前已贬回老家,以为只是回去省亲了。他还在想,不知何瑜一起回去了没有?
历史上永丰镇以河流众多著称,北接淮水,南通江潮。航道再加上陆路,使永丰镇俨然形成四县通衢的格局,四通八达。镇内有粮、油、茶、盐、酒、木、漆、药、服等众多行业,四方人士往来如织,商贩归往,云集蚁附,尤以江、浙、徽商居多。客栈也有好几个,最大的是永丰客栈,在大街上;其次是龙河客栈,建在龙河边上。
张云舟快马加鞭赶到永丰镇时,已到晌午,他听说永丰客栈要举办灯谜、不接房客,就住进了龙河客栈。
张云舟把马拴好,让店小二喂了些上好的草料,入住了二楼边上不起眼的客房,在客栈简单用了个餐。他暂时把盒子藏在了柜子里,还加了把锁。张云舟打算第二天一早去何家拜访,把镖物送交,完成任务。
八年没回永丰镇了,又是灯会,他正好到处走走。
没想到就看到了何瑜,还出手救了何御史,还是跟师兄交的手。
师兄这么多年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行刺何大人?他的伤重不重?现在又跑去了哪里?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张云舟又回到了龙河客栈。
到房间门口,张云舟突然感觉不对劲,立即凝神静气,随后推门而入,只见一个黑影,迅捷无比地从窗户翻出去了,房间临河,窗户那头就是河岸。
“师兄”,张云舟看到黑影以为是穿黑衣的师兄,立即跟过去,身子从窗户跃出,两脚勾着窗框,人像壁虎般贴在墙面上。眼前一黑衣人身体倾斜,踏着墙角飞奔而去。
张云舟翻出去,踩着河边光秃秃的树枝追了过去,他借着树枝的弹力,将轻功发挥到极致。此时,张云舟已知对方并非师兄,他身形比师兄略微单薄些,其轻功胜过师兄,并且也没有受过伤。
张云舟俯冲过去,同时挥出一剑,虽剑未出鞘,但依然剑气凌厉。眼看就要击中对方,哪知黑衣人突然像炊烟一般,身体摇曳着向上,避开了张云舟的攻势。
此时张云舟身形下坠,四面无处着力,也无法收力,剑鞘一下扎进河岸的泥土,泥土虽冻得坚硬,但剑也只剩下剑柄在土外。当他抽剑回过身,再去追时,对方已隐入河岸的黑暗中。张云舟急忙向前追赶,对方轻功绝妙,时而身形急转、有如螺旋,时而脚不沾地、有如柳絮。仔细看,其步伐还暗合河图洛书,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身形飘忽不定,忽左忽右,若往若还,玄妙多变,进止难以预测。
两人距离越拉越大,此人对周边建筑又非常熟悉,七拐八拐的,不一会儿张云舟就看不到对方身影了。张云舟不甘心,又找了好久,却还是无法查到其行踪。
这个晚上,张云舟连续跟丢了两个人。跟丢师兄是因为永丰镇巷子多,巷子套巷子,像迷宫一样,逃易追难。这时跟丢了人,只能说明对方轻功比自己高出不少,对这里的环境比自己熟悉。虽然自己也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好长一段时间,但八年未回来,总会有些变化,而且记忆这东西就像铜镜,随着时间慢慢生锈,里面的景象越来越斑驳,越来越模糊。
张云舟一边讪讪地为自己找借口,一边往回走。早春料峭的寒风中,草木还是一片枯黄,无意间发觉墙角的迎春花已绽出一串串金黄色的花朵,小花缀满整条翠绿的枝身,仿佛释放了沉寂一整个秋冬的生命之力,昭示着春天的来临。
张云舟不由想起镇西梅林的红梅此时应该开得正盛,不知师兄去看过了没有。师兄喜欢红梅,小时候就经常跑去赏梅,总是把最中意的梅枝折下来把玩,并收集在花瓶里用水养着观赏。当时自己很不解,“既然喜爱,为何要伤害?”师兄回答他,“拿在手上,放在眼前才感觉属于自己。”
抬头看,一盏盏孔明灯冉冉升入明亮的夜空,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带着乡人们无限的思念、满满的祝福,自由地飞在天上。
张云舟进了房间,发现柜子上的锁已掉在地上,打开柜门,果然镖物已不知去向。看来是遭贼了,轻功这么好的贼,估计在京城也不多见,今天算是长见识了。自己的包袱也被人动过,但东西一样都没少,那一百两银子还在,自己最在意的两尊木雕也在。
小时候调皮,师傅说他是猴子屁股——坐不住,总是没有耐心,便叫他雕刻木头培养定力。永丰这地方,也多有匠人雕刻银杏木,张云舟就跟着学了些技巧。后来他渐渐喜欢上了木雕,特别是学剑之后,木雕锻炼了他对力度的控制。同时,雕刻一样东西,要雕刻得形神毕肖,必须观察到位,也锻炼了他的观察力。
这两尊木雕,都栩栩如生,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右手提着盏花灯,看起来天真无邪。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英姿勃勃,脖子上挂着个小吊坠。
这是当年的何瑜和师兄。
张云舟看着空空的柜门,不由犯愁,镖物不见了可怎么去交差?但张云舟还是抿一抿嘴,强迫自己笑一笑,虽然笑不能减少现实的困难,却至少可以感觉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