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步入老年的人们在小时候经常听故事。
故事种类不多,其中广为人知的故事有《伊索寓言》里的龟兔赛跑。
兔子对乌龟说:“我们来赛跑吧,看谁先到对面的山脚下。”乌龟答应了。比赛开始后,兔子掉以轻心,找地方休息了一下,没想到不小心睡着了。在兔子睡觉的时候,乌龟一刻不停地拼命爬,最后赢得了比赛。
虽然这是一个十分蹩脚的故事,却非常受欢迎,流传甚广。
就算只是讲给孩子听的故事,它的情节设定也相当不合理。
乌龟再没心没肺,也不至于想和兔子赛跑,可是孩子们想不到这一点。兔子再粗心大意,也不可能在比赛过程中犯下打瞌睡这样的错误,但孩子们也不具备这样的思考能力。最后,他们只记得骄傲使人落后。
乌龟也很反常。按照常理,乌龟不可能在赛跑中获胜。兔子提议将终点设在山脚,如果是有智慧的乌龟,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聪明的乌龟会选择海中的小岛作为终点,而只要兔子不是过于愚蠢,也不可能同意乌龟的提议。也就是说,乌龟将不战而胜,天下太平。
龟兔赛跑的寓言故事连这些细节都没有考虑到,不是成熟思维的产物。
可怜的孩子们把这样的故事当真了,长大后也不觉得有问题。
若是认为过去讲给孩子们听的全都是龟兔赛跑这样的故事,就是极大的误解了。
以“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开头的民间故事,说不定有超越当代成年人思维的地方。民间故事通常非常有智慧,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桃太郎”。现在的知识分子只把它当作一个荒诞无稽的故事,没有深入研究,这是非常不妥当的。用心探寻其中的意义,至少从获取知识的角度来看会很有意思。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一位老爷爷和一位老奶奶。”
这是桃太郎故事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是指什么时候,当然不得而知,总之是在很久远的过去。“某个地方”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老爷爷和老奶奶也都没有名字。
“一天,老爷爷上山砍柴,老奶奶去河边洗衣服。”
“就在老奶奶洗衣服的时候,一个大桃子从河上漂了过来。于是,老奶奶把它带回了家。”
老奶奶为什么会把桃子带回家?故事根本没有提到这一点。
实际上,其中蕴含了丰富的意义。故事中虽然说老奶奶是去河边洗衣服,但其实她的目的是捡桃子。
老爷爷、老奶奶家附近的树上就结了桃子,根本用不着到河边去捡。但是,老奶奶不想要家门口的桃子,只想要不知道从哪里漂来的桃子。
为什么呢?因为从远处漂来的桃子更好。看到这里你一定会纳闷,而这背后有一些复杂的原因。
要是把家附近的桃子带回家,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具体来说,家附近的桃子容易生出畸形的小孩,而来历不明的桃子会生出健康漂亮的孩子。老夫妇清楚这一点。
如果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借用比喻来传递这层意思,而只有受过教育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创作了桃太郎的故事的人(或许是一群人)知道寓意于言。说白了,就是把不方便明说的道理以寓言故事的形式讲出来。
民间故事原本想借故事传达这样的意思。
那时候人们害怕生出先天畸形的孩子,后来有人发现,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似乎是近亲结婚。
不要家附近的桃子,而是把河上漂来的桃子带回家,就是为了规避近亲结婚、同族结婚带来的风险。
在这里,桃子代指女性,进一步来说,是孕育生命的子宫。用桃子代指女性的子宫绝非偶然。桃太郎是从漂来的桃子里出生的,是“机灵又强壮”的健康婴儿,将来必定成为英雄,受到人们的祝福和欢迎。了不起的是,桃太郎的故事在当时就预见了后来遗传学、优生学的知识见解。这一发现令人惊喜,值得骄傲。
把它当作写给孩子的故事也能使人愉快,然而可悲的是,印刷文化抹杀了含蓄的作用,让人再也捕捉不到言外之意。
桃太郎这个名字的含义,当然不仅限于从桃子里出生这么简单。桃太郎带领猴子、狗和野鸡前往鬼岛为民除害的情节也蕴含着深奥的道理。桃太郎的传说代表着印刷术出现前的文化高度,后世的人失去了丰富的想象力,只把它当作童话故事,可以说是一种文化的退步。
如果讲述的是昨天和今天的事情,这些话就有新闻价值,新闻顶多只有几天的生命。
文章虽然没有新闻价值,但是有一定含义,所以不会马上消失,还会令人觉得有趣。
印刷文化见证了两件事:一是读者的解读和作者的原意会有些许不同,二是自古以来的有声文化逐渐被遗忘。
在人们逐渐忘却有声文化的过程中,民间故事挑选出了其中有意思的部分。印刷时代的大多数人越来越不能理解“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的世界。连这一点都没有思考,就一味地创作故事讲给年幼的孩子听,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思考怎么读有声经典是最基本的。疏忽了这一点,就相当于在对文化进行严重的破坏。
新闻是语言的近景。
文学诞生于稍微久远的中景语言,是中景世界的产物,因此难以描绘现代世界。形成中景世界至少需要三十年,而大量文学作品在中景世界出现之前就消失了。
声音的表达不仅可以存活三十年,还可以跨过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的关卡,但留存的数量非常有限,绝大多数都失传了。
民间故事就是幸存下来的那部分,因此格外珍贵,是经典中的经典,内容绝非一蹴而就。
在现代作品里,再也见不到“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的字眼,但是现代人似乎在一点点认可有声语言,可能不久就能明白什么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是靠视觉发挥想象力的,要是再加上听觉的智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就会自动打开。
我们常说的“见闻”,指的是视觉优先的思考方法,这也是依赖印刷文字的人们的习惯。如果我们做出一半改变,或许就能成为新人类。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代表的超越经典的世界,或许也能超越现代世界。依靠听觉发挥想象力及语音的智能,将使这种幻想成为可能。
顺利的话,我们或许能开创一个不输给机器的世界。“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可能会与迎面而来的无机智慧肩并肩,致力于新文化的创造。
一直纠结“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反而无趣。如何具备足够的智力、敏感度和想象力,衍生出故事背后的智慧呢?
光读书解决不了问题。对一般人而言,掌握一项新的知识技能并非易事。更加现实的做法,是学习印刷文化诞生前的人们的智慧。
仅靠读书不足以让耳朵更灵敏。一个人无法训练听觉,即便找附近的一两个人训练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三个人聚在一起,才能顶一个诸葛亮,四五个人的话更好。但现实情况是,召集三个人都很困难,更别说四五个人了。虽然让三个人彼此忍受已经是极限,但是三个臭皮匠凑在一起讨论,总能挖掘出意想不到的新内容。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到了今天,就演变成“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如果能证实闲谈可以孕育发现和新思考,我们就能得到不逊色于“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的智慧。
传达的妙处恰恰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