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不需要探子传来讯息，也不需要叛逃者给出警示，受围困的拜占庭人自己心里清楚，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他们知道，穆罕默德已经下令，土耳其人即将发起总攻。肩负巨大责任、面临巨大危险时才会浮现出来的不祥预感，犹如风暴到来前的惊雷，响彻整座城市。这些平日里思想上总是充满着分歧、总是陷于宗教纷争不能自拔的民众，在这最后的生死存亡时刻，总算团结到了一起——越是在危难临头之际，世间才越是会出现无与伦比的团结景象。为了让每个拜占庭人都清晰无误地理解他们必定要拼死捍卫的东西——共同的宗教信仰，共有的伟大历史，同根同源的文化——东罗马的巴塞勒斯果断下令，针锋相对地举行了一场激动人心的仪式。在他的命令下，所有身在城里的人，无论东正教徒还是天主教徒，无论牧师还是普通人，无论儿童还是老人，统统聚集到一起。谁也不许单独待在家里——当然，在这紧要关头，也没人愿意待在家里——从最富有的人到最贫穷的人，每个人都虔诚无比地排着队，一边吟唱“求主垂怜经
”，一边参与到庄严肃穆的游行队伍当中。这支游行队伍首先穿过市中心，然后又陆续经过外面的城墙。圣像和圣人遗骨被拜占庭人从教堂里取出来，抬得高高的，走在队伍最前面；凡是城墙上有缺口的地方，都会挂上一幅圣像，人们相信，它比世间一切武器都更能抵御异教徒们的进攻。与此同时，君士坦丁皇帝将元老院成员、贵族和指挥官们召集到自己身边，向他们做了决战之前的最后讲话，以此来激励他们的士气。虽然他不能跟穆罕默德一样，向他们许诺不可估量的战利品，却向他们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这样一番前景：假如他们能够成功击退敌军最后一波决定性的进攻，必将为基督教和整个西方世界赢来无可比拟的荣誉；反之，假如他们屈服于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没有拼死一搏，导致城市陷落，那么，他们将要面对的危局也是前无古人、极端险恶的。事实上，苏丹穆罕默德和君士坦丁皇帝都很清楚，即将到来的这一天里所发生的一切，将会决定未来几个世纪的历史走向。
终于，这出大戏的最后一幕戏码正式开始了。这是欧洲历史上最感人的一幕，是灭亡之前必然会出现的、令人难忘的狂热景象。濒临死亡的人们聚集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内部，聚集在这座当时世界上最宏伟的大教堂里——自基督教东、西两个教会统一的那天起，忠实的东正教信徒们就很少来这里了
。如今，在君士坦丁皇帝周围，聚集了整个宫廷的官僚和贵族，聚集了希腊和罗马教会的神职人员，聚集了来自热那亚与威尼斯的士兵和水手们，所有这些人都身披铠甲，一身戎装。跪在他们身后的，是成千上万心存敬畏的暗影——全是饱受恐惧与悲恸煎熬的普通人——他们每个人都低着头，哑着嗓子，喃喃自语。蜡烛在拱顶下方倾泻的黑暗中费力地挣扎着，照亮了齐齐跪着、低头祷告的人群。此时此刻，教堂内部的数千人仿佛凝聚为一体。此时此地，向上帝祈祷的，正是拜占庭的灵魂。在这样一个时刻，君士坦丁堡的东正教大牧首庄严地提高自己的声音，强而有力地呼唤起上帝，旁边的唱诗班成员用歌声一遍一遍地配合着他的呼唤。西方世界里神圣且永恒的声音——音乐，再次在这大厅里响起。随后，以皇帝为首，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祭坛前，接受忠诚信仰带来的安慰。圣索菲亚大教堂巨大的内部空间里，此起彼伏的连绵祈祷声不断回荡，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盘旋而上，最终汇聚在穹顶最高处。东罗马帝国的最后一场安魂弥撒正式开始了——在查士丁尼大帝建造的这座大教堂里，举办过无数次基督教弥撒，谁曾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了。
在这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仪式结束后，皇帝再次短暂回到自己的宫殿里，请求属下的所有臣民、所有仆从原谅自己一生中对待他们的种种不周之处。做完这件事之后，他翻身上马——正如他的伟大对手穆罕默德在同一时间所做的那样——沿着城墙，从宫殿这端缓缓骑行至另一端，为墙下的士兵们鼓舞士气。夜色早已深沉，听不见任何人声，也听不见哪怕一丁点武器碰撞发出的声音。但是，城墙内数千人的心情却无比激荡，他们一同等待着黎明破晓，等待着死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