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
听得凛子唇间吐出这两个字,久木不由得止住不动,偷看女子的脸。
凛子此刻就在久木怀中。小巧而匀称的身子被对折起来,上面压着男人宽大的身躯。
借着床头淡淡的灯光悄然瞧见的凛子的脸庞,眉头皱起竖纹,闭合的眼睑轻轻颤抖,仿佛正在啜泣。
毫无疑问,凛子即将冲上快乐的顶峰,正处于最后关头。女方的身心从所有束缚中解放出来,在贪欢求乐中不断冲顶。
即将冲顶之际的“可怕”意味着什么呢?
此前同凛子结合了几次,每次都听得她用各种各样的说法诉说快感。有时诉说“不行了……”,有时嘀咕“上去了……”,有时低喊“救救我……”。虽然说法次次不同,但凛子的身体像要爆炸一般冲上快乐峰巅这点毫无二致。
而说“可怕”,这次是第一次。
久木克制住想问个究竟的冲动,更加用力地抱紧对方。凛子在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的压迫感中瑟瑟痉挛着冲过顶点。
久木问起已是几分钟过后的事了。
结合之前保持人妻矜持的凛子,好像为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似的轻轻弓起后背,拉起零乱的被单盖住胸部和腰间。
久木把下颚贴在凛子浑圆的肩头,从后面小声说道:
“刚才你说可怕……”
或许呼出的气碰到耳根了,凛子身体倏然抖一下,没有应声。
“可怕?什么意思?”久木又问。
凛子以性事满足后多少有些倦怠的语声悄声低语:
“怎么说呢?就好像浑身上下的血液要倒流喷出去似的……”
那是作为男人的久木无从想像的感觉。
“不过不坏的吧?”
“那当然是的,不过不光是这个……”
“讲给我听听!”久木刨根问底。
凛子转念似的略一停顿。
“忘乎所以的冲刺当中,觉得所有皮肤都簌簌起了鸡皮疙瘩,子宫像太阳似的发热膨胀,快感从那里漫向全身……”
久木听了,觉得如此变化多端的女人身体真是奇异,进而嫉妒起来。
“就这儿……”久木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把手轻轻放在大约子宫所在的位置。
“尽管你还没有到达那里,但由于插得太深太厉害了,感觉上就好像一直捅到头顶,情愿凭你做什么,什么都行……”
仍然闭目合眼的凛子说到这里,猛然扑了过来。久木紧紧抱住她余热未退的身子,切实觉得今天凛子的感觉又深了一步。
完事之后两人总是不约而同地相拥入睡。近来两人的样子,多是女子轻轻歪向一边,脑袋放在仰卧的男人左侧胸口,下半身紧密地贴在一起,双腿交叉。
此刻两人也是如此躺着。片刻,男人的右手慢慢伸向女子的肩摩挲她的背。凛子像是忘了刚才的放肆,彻底安静下来,以小狗样的温顺态度闭着眼睛,受用由颈而背的爱抚。
凛子的皮肤光滑柔润。久木这么一夸,凛子低声应道:
“这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才这样的哟!”
也许心满意足的性爱行为改善了女性体内的血液循环,促进了荷尔蒙分泌,滋润了皮肤。听得是因了自己的作用,久木感到很满足,更加反复爱抚不止。后来渐渐觉得累了,手指动作迟滞起来。凛子也在完美结合后的充实感和释然感中缓缓闭起眼睛。
不用说,睡眠时采取的是双方最为惬意的姿势。不过醒来后,凛子的头每每持续压着久木的胳膊,压麻了的时候也是有的。还有的时候两人上半身离开而只是下半身缠在一起——现在也是这样躺着,至于最后变成怎样的姿势,那无从预料。
但不管怎样,男女双方都已习惯了性事后肌肤若即若离这种恰到好处地相伴而卧的床上倦怠感,茫无头绪,欲理还乱。
久木的脑袋在这种状态下还清醒着,目光悄然转向窗帘拉合的窗口。
估计快六点了,该是太阳缓缓画着弧线落向海岸线那边的时分。
两人来到镰仓这家酒店,是在昨天傍晚。
星期五。久木三点多钟走出位于九段的出版社,在东京站同凛子会合,然后乘横须贺线在镰仓下车。
酒店坐落在七里滨沿岸一座山丘上。夏日里到处都是年轻人的喧闹的滨海大道,也许进入九月的关系,车也少了,搭出租车不出二十分钟就到了。
久木所以选择这家酒店同凛子幽会,是因为从东京不出一个小时就能离开大城市,相当于做了一次短途旅行。而且从房间就能看见海,可以充分享受镰仓这座古城的幽静。进一步说来,正因为酒店还新,所以熟客不多,不至于被人发现。
问题是,就算久木这么想,两人在一起也未必不给人看见。虽说久木任职的现代书房因其是出版社而对男女之事较为宽容,但若同妻子以外的女性来酒店之事被人知道了,那也还是有害无利。
如果可能,最好尽可能避免那种麻烦,不被他人指脊梁骨。实际上久木也在外遇方面一直这么小心翼翼。
可是近来,尤其在认识凛子之后,久木开始松懈下来,不再那么处心积虑地避人耳目了。
成为起因的,还是在于遇上了凛子这位最理想的女性——久木转而认为,若是为了和她相会,那么多少冒些风险也是奈何不得的。而进一步使得他将错就错的,是一年前被解除一直担任的部长职务,转为调查室这个闲职。
自不待言,对久木来说,一年前的人事变动是很大的打击。老实说,那以前久木也和一般人同样希望置身于公司中枢一步步爬上去。实际上在一年前五十三岁时也被周围人议论将成为下届董事的候补,自己也那样暗暗期待。
岂料别说晋升,就连出版部长的位子也丢了,被打发到了无论谁看都是闲职的调查室。作为幕后原因,一是两年前社长换届,二是社内不妨称为社长亲信的新势力抬头——而他认识的却没有跟上去。不过毕竟变动已成定局,再这个那个说原因也无济于事。
相比之下,久木了然于心的更是下面这点:既然至此失去了成为董事的机会,那么两年后就五十五岁了,成为董事更是无从谈起。就算有变动,也无非转到更保守的岗位,或者被派去分社。
从这么想的一瞬间开始,久木看到了新的东西。
往下别那么孜孜以求了,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好了!再怎么拼死拼活,一生也还是一生。换个角度看,迄今视为宝贵的东西不那么宝贵了。相反,过去没太看重的东西仿佛陡然变得宝贵起来。
被解除部长职务之后,头衔固然是“编辑委员”,但实际上几乎没有像样的事可做。调查室的工作,不外乎搜集各种资料,时而从中汇集类似特辑的东西提供给适合的杂志。这虽是主要工作,但并没有何时截止这一明确期限。
诚然,迄今为止,他对妻子之外的其他女性抱有过好感,悄悄出轨的也曾有过,但每每不了了之,没有畅快淋漓之感。
松原凛子出现在久木面前,恰恰就在那个时候。
一如恋情的出现总是突如其来,久木遇见凛子也完全出于偶然。
转到调查室过了三个月的去年年底,在报社文化中心工作的名叫衣川的朋友求他过去演讲。内容是“文章的写法”讲座,有近三十名听讲生——希望他在那里讲讲文章。
久木算不上真正的作者,只是在出版社做书罢了。于是他拒绝说自己讲不来。衣川劝他别想得那么郑重其事,随便讲一下过去读各种人的文章把它们编成书的体会即可。进而说道“你现在不是闲着吗?”——衣川这句话打动了他。
看来,衣川所以找他,目的不仅仅是求他演讲,而且出于想多少鼓励一下转为闲职的久木的心情。
说起来,久木同衣川在大学时代是同届,一起从文学部毕业后,衣川去了报社,久木去了出版社。工作单位虽然不同,但时不时见面交杯换盏。六年前,久木当上出版部长,衣川像追赶他似的当了文化部长,不料三年前突如其来地被派去都
内的文化中心。至于那次变动对于衣川是好是坏,久木不太清楚。不过从他“我也快出局了”的说法来看,恐怕还是对本部情有不舍的。不管怎样,在“出局”这个意义上,衣川是老资格。似乎惟其如此,才对久木放心不下,向他打招呼。
意识到这点,久木乖乖应允下来,在约定那天的夜里跑去文化中心。在那里讲了一个半小时,然后同衣川吃饭。席间有一位女性。衣川介绍说是教书法的讲师,那正是凛子。
假如那时没有答应衣川,或者他没有领来凛子入席,那么两人就不会见面,就不会发生眼下这非同一般的关系。
每当想到同凛子的相见,久木无不感到恋情的不可思议或恋情的宿命性。
从衣川介绍凛子相见的那一瞬间,久木就觉出某种类似亢奋的激动。
坦率说来,久木此前也并非没有同妻子以外的女性发生关系。年轻时自不消说,即使人到中年后也有相好的女性。其中一人说喜欢久木傻乎乎的地方。还有一人说久木同年纪不相符的愣头青样儿让她动心。久木从未觉得自己傻乎乎也不曾觉得自己愣头青,因而心想夸奖得甚是奇妙。不过自那以来,他感觉自己接近女性的方式未尝没有那样的地方。
而同凛子交往起来,觉得自己岂止愣头愣脑,甚至有一种自己都为之困惑的一厢情愿。
不说别的,不过由于衣川的介绍见了一次面,却在一个星期后就凭接得的名片而自行打电话过去。
这以前也不是不对女性感兴趣,但如此主动出击还是头一遭。久木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吃惊,但一旦开跑就停不住脚。
自那以来,天天打电话幽会。而两人切切实实结合在一起,则是今年春天的事。
不出最初预感,凛子是富于吸引力的女性。事后久木再次思考自己被她身上什么地方迷住了。
长相并没有多么漂亮。但身段苗条,楚楚动人,个头不高而匀称,一身套裙,有一种人妻特有的优雅。三十七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过更吸引久木的,是凛子有书法爱好,擅长楷书并且来教楷书,尽管为期短暂。
从见面之初,凛子就具有宛如楷书的端庄和非凡的气质。而那样的凛子渐渐表现出温柔和亲切,某一天以身相许,随后步步崩溃,直至溃不成军。
在身为男性的久木看来,其崩溃的过程是那般惹人怜爱,美不胜收。
每次性事过后的两人都继续肌肤相亲,因此各自的动静能即刻传导给对方。
现在也是如此。久木把头歪向拉合窗帘的窗口的一瞬间,凛子左手就似乎怯怯地扑在他胸口。久木轻按那只手,看一眼床头柜的闹钟:六时十分。
“太阳可能差不多落下去了。”
从落地窗可以望见七里滨和江之岛,夕阳想必已落入其前方。昨天两人到达的时候,正值金乌西坠之时,熊熊燃烧的太阳开始落入通往江之岛的大桥一端的丘陵。
“不看看?”
久木对凛子说着,从床上坐起,披上掉在地板上的睡衣拉开窗帘。
刹那间,耀眼的阳光斜着泻入房间,从地板到床头,照得明晃晃的。
“赶上了……”
夕阳此刻正位于同江之岛相对的山丘上,一面把天空的下半部分染成朱红色,一面缓缓下沉。
“来看啊!”
“从这里也能看见的嘛!”
赤身裸体的凛子大概对突如其来的光亮感到困惑,依然用被单盖住全身,只把身子转向窗口。
“比昨天的又红又大。”
拉开整个窗帘后,久木折身上床,和凛子并排躺下。
夏天刚刚结束的现在,仍含有热量的雾霭荡漾在天地之间,落日看上去迷蒙蒙胀鼓鼓的。而在圆球底端接触山丘的那一瞬间陡然萎缩,变成血团般红彤彤的玉石。
“看见这样的夕阳,还是头一次。”
久木一边听着,一边想起凛子说的子宫像太阳那句话。
此时,莫非凛子燃烧的身体也像消失在晚空的落日沉静下来?
如此想着,久木从凛子后面贴了上去,一只手抚摸她的下部。
太阳留下红艳艳的光芒消失在山丘的那边。随后,天空迫不及待地变成紫色,夜色笼罩四周。太阳一旦落下,夜即迅速来访,原先金灿灿的海面转眼被涂成墨色,远方江之岛的轮廓连同海边的灯光浮现出来。
昨晚来酒店后久木才知道江之岛上有灯塔,那上面发射的一缕细细长长的光带隐约掠过仍有些微夕晖的天空。
“天黑下来了!”
听得凛子喃喃自语,久木一边点头一边觉得凛子可能想起了家,一时屏住呼吸。
听衣川说,凛子的丈夫大约是东京一所大学的医学部教授。年龄比凛子大十岁,也就是四十七八。
“优点就是认真。”凛子一次半开玩笑地说过。不过久木通过熟人得知她丈夫个头很高,一表人才。
凛子有那样的丈夫,为什么还和自己这样的男人亲热呢?
这点相当费解。不过他没有问凛子。一来问也问不出如实的回答,二来就算问明白了也解决不了什么。
相比之下,幽会的此时此刻对久木才是重要的。
至少两人在一起时他想彻底撇开双方的家,完全陶醉于两人世界。
尽管他一直这么期待,但眼望晚空的凛子的侧脸,无疑有阴影出现。
昨天下午开始同凛子在一起,今天是第二天。今晚再这么住一宿,那么将连续两晚夜不归宿。
不用说,凛子是一开始就应该有思想准备的,但在眼望晚空的时间里蓦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不是吗?
久木像要确认对方心曲似的把手轻轻贴在她左侧乳房下面。
凛子的乳房没有多大,但圆圆的,有实实在在的手感。久木把鼓胀的乳房攥在手里,一边体味绵柔的温煦一边左思右想。
此刻眼望忽一下子夜幕落下的天空的凛子,脑袋里掠过的会是什么呢?
“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两人仍在床上远望沉入大海的落日。
“请拉上窗帘!”
久木顺从地拉合拉帘。凛子仍用被单捂着胸部,寻找散落在床沿的内衣裤。
“好像昼夜颠倒了……”
回想起来,搭出租车从七里滨围着江之岛兜风,返回酒店时是三点。
而后直到太阳西斜,两人一直在床上。
久木为这样的自己多少有些吃惊,走去相邻的房间,从电冰箱里拿出啤酒喝。
如此看了一会儿暮色上来的海面,凛子冲罢淋浴折回。她已经穿上白连衣裙,头发也用白头绳束在脑后。
“晚饭,出去吃?”
昨晚是在酒店二楼能望见海的餐厅里吃的。
“不是讲好在那里吃的吗?”
正巧大堂经理前来寒暄,遂告以今晚也要住。对方说已经准备好了从附近采来的鲍鱼。
“那么,就还去那里吧!”
大概由于性事后的倦傭,看样子凛子懒得离开酒店。
“今晚说不定一醉方休!”
听得久木这么说,凛子微微一笑,脸上刚才的阴影好像早已不翼而飞。
久木再次打电话预约。之后同凛子一起走到二楼餐厅。
星期六晚上,全家出动的好像很多。大堂经理把两人领到预留的靠窗座位。两人呈V字形坐在方形桌子的一侧,注视正面的窗口。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啊!”
白天到傍晚,前方可以看见海。但入夜的现在到处漆黑一片,惟独窗旁的大松树若隐若现。
“我们倒是照出来了。”
夜晚的窗扇成了幽暗的镜面,照出桌旁坐着的两人。身后的顾客和经理也闪现出来,仿佛窗扇里面也有一个餐厅。
久木一边看着窗玻璃里的餐厅,一边扫视里面有没有认识的人。
刚才是给男侍应生从门口领来尽头席位的,没时间左顾右盼,只管微微低头从桌间穿过。那种步法,如果说没有对和女性同行的愧疚感,那可是说谎。
时至此刻,就算两人在一起的场面被人撞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虽说已这样打定主意,但仍然放心不下。莫非是镰仓这个地方的关系?
假如是在东京哪家宾馆,即使被人瞧见,而只要说是商量工作或单纯会友,也能够蒙混过去。但在镰仓的酒店里夜晚一起吃饭,那么就算被看成亲密关系也奈何不得。再说,湘南
一带原本就有亲朋故友,很难保证不碰见他们。
久木心中很少见地交错着自信与自馁。最后他这样讲给自己听:稍微有点儿事要办,就顺便和早已相识的女子一起吃饭。这么说即可保无事。于是转念收回视线,见凛子正得体地挺正身子凝视夜晚的窗口。那镇定自若的侧脸隐含坚毅和冷静:哪怕给谁看见也岿然不动。
饭前葡萄酒侍应生走来,询问想喝的东西。久木要了些微带水果味儿的白葡萄酒,吃着作为饭前小菜的熏鱼。这时间里,昨晚那位经理用大盘端来从附近海中采来的鲍鱼。
“清蒸的,用黄油炒的,两种吃法都试试吧!”
由于新鲜,先切片吃似也无妨。不过还是交给厨师好了。
正面的夜间窗口,依然照有餐厅内景,足可看清相邻席间一个个客人的面孔。
“没有哪个是熟人?”久木喝了一口葡萄酒问凛子,“离横滨近……”
凛子的娘家很早就是横滨的家具进口商,大学也在横滨,这一带理应有不少熟人。但凛子头也不回地随口应道:
“一个也不会有的吧!”
凛子从第一次进酒店时就不露怯,这一态度今晚来餐厅也没有变化。
“刚才太阳西沉时看你多少有些孤单的样子,就以为你想家来着。”
“你是说我?”
“毕竟两天都不在……”
凛子手握酒杯淡淡笑道:“担心的,是猫。”
“猫?”
“出门时有点无精打采,以为怎么的了呢!”
没有小孩的凛子养猫这点久木是知道的。不过听得她看着暮色苍茫的天空想起来的竟然是猫,不免有些泄气。
而下一瞬间,一个喂猫男人的形象浮现在久木的脑海。
现在凛子的丈夫在没有妻子的家里和猫一起过?
实话实说,久木对凛子的丈夫和家庭固然怀有兴致,但到了真要询问的关头,却又踌躇不前。心里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却又觉得知道过多未免让人害怕。
但现在听离家两天的凛子说担心的是猫,不由得再次为她的丈夫放心不下。
“你说的猫,喂食怎么办呢?”
“猫食大体放在那里了,我想问题不大。”
那么,她丈夫吃什么呢?倒是放心不下,可问到那个地步会不会问过头了?至少,作为两人进餐时的话题怕不够合适。
葡萄酒侍应生补斟完葡萄酒,男侍者配合默契地端来做好的鲍鱼。牛排烤得恰到好处,轻度烧制的鲍鱼加有瓯橘切片。
久木本来就尤其喜欢法国菜巧用食材的清淡。凛子在这点上也似乎一样。
“恕不客气。”
性事过后,凛子好像饿了,开朗地说了一句就吃了起来。其用刀方式总是那么精准好看。
“好味道!”
进餐当中凛子只顾进餐,毫不做作。目睹这样的凛子,久木的脑袋不觉返回刚刚过去的床上场景。
这种事倒是很难诉诸语言,不过“好味道”的恰恰是凛子本身。那种柔柔收紧的美妙感触,乃是美味中的美味。
凛子则全然不知晓男人在想这个,只管吃鲍鱼。受其影响,久木也把蒸鲍鱼夹进口中。
吃完九点刚过。喝掉了一白一红两瓶葡萄酒。
凛子本来就不很能喝,从脸颊到胸部都微微泛红,而性事的余韵又加深了醉意。或许因此之故,眼角也显得懒洋洋的。久木也比往常醉得快些,但不想马上休息。
走去餐厅,觑了一眼大厅尽头的酒吧,发现里面人多杂乱,于是作罢折回房间。
“去外面看看好吗?”
听凛子这么说,久木打开通向外面的门。原来房前就是庭院。前行十米就是林木,眼前横陈着夜幕下的大海。
“一股海礁石味儿!”
好像多少起风了,凛子蓬松的头发随风摇颤。她挺胸呼吸。久木也随之做了个深呼吸。海面更加近了。
“江之岛到处是光……”
如凛子所说,街灯和车灯照出来的滨海大道勾勒着舒缓的弧线抵达轻轻起伏的岬角。从那里伸向海面的江之岛因了海岸的光照而如军舰一般浮现出来。大约山顶中央的灯塔光芒,随着夜色加深而增加光度,从太阳落下的山丘尖锐地穿过黑暗的海面。
“畅快……”
久木靠近迎风而立的凛子。但由于一只手拿着酒杯,无法拥抱,只好手拿酒杯贴过脸去接吻。
晓得两人在海礁清香中接吻的,只有灯塔的光芒。
“拿喝的东西来,加冰威士忌可以的?”
“噢,还是白兰地吧!”
海风吹拂的庭院一角摆着白色桌椅,仿佛在召唤两人。走出餐厅时固然觉得醉了,但给这夜间海风一吹,好像还能喝。“看得见海的私人酒吧”——如凛子所说,除了夜空眨闪的星星和浮在海面的灯塔光芒,没有什么能偷偷挤进两人之间。
在这隐秘的酒吧斜举酒杯,恍惚觉得惟独这个角落疏离现实,浮游于梦幻世界。
“不想再动,就这样好了!”
作为凛子的真实意图,不知是想两人就这么任海风吹拂,还是不愿意返回东京。久木进一步问道:
“那么,一直留在这里?”
“你也肯留下的吧?”
“若是有你的话……”
说到这里,两人径自仰望夜空。少顷,凛子悄声自语:
“可那很难吧!”
那意味着什么呢?久木一头雾水,开始再次思考自己的家庭。
久木现在来这酒店这点,谁也不知道。昨天离开公司时对调查室的女职员说“我早点儿回去”,对妻子则只说“有东西要查,去京都两天”。妻没再问。若有必要,往公司打电话即可知晓自己的去处。
独生女儿已经结婚,家里只剩夫妻两人。妻子热衷于熟人介绍的瓷器公司营销顾问的工作,比久木晚归也屡见不鲜。虽说是夫妻,但交谈也只限于事务性的,两人一起吃饭或外出旅行也从未有过。
尽管如此,久木从未考虑过和妻子分手。虽说厌倦了现实,激情也全然感觉不出,但到了这个年龄,所谓夫妇就是这么回事——对此他自有自己的理解。
至少在认识凛子之前是这么理解的,相信这并无不可。
久木就这样思考着自己的家和妻子,但海上吹来的夜风将这思绪带去远方的天空。随之而来的,是对凛子家的牵挂。
“刚才你说担心猫,可是夫君呢?”
在人多的餐厅不好刨根问底,但这浩瀚的夜空足以壮胆。
“两天都不在家,不要紧的?”
“以前也有不在家的时候。”凛子像讲给星星听似的依然仰望夜空,“由于书法工作,时不时跟老师往地方上去,加上要办展览会什么的。”
“那么说,这次也用同样的理由……”
“不不,这次说要见朋友。”
“见两天?”
“好朋友在逗子,又是周末。对吧?”
用这名堂就能蒙混丈夫?就算蒙混过去,万一有急事家里打电话过来怎么办?
“告诉那位朋友你在这里来着?”
“大致讲好了,反正不要紧的!”
不要紧什么呢?久木不解其意。凛子以果断的口吻补上一句:
“那个人,根本不会找的。人家热爱工作。”
凛子的丈夫因是医学部教授,或许更倾向于闷在研究室不动。可是就算那样,也过于疏忽大意了吧?
“对你,从不怀疑?”
“你是在关心我?”
“毕竟给夫君知道了不妙……”
“知道了,你伤脑筋?”
久木朝夜空大大吐了口气,咀嚼凛子刚才的话。
女方在追问男人:和你关系如此之深,要是被我丈夫知道了你是不是伤脑筋?表面上像是追问,实际上未尝不可视为女方在表明决心:丈夫知道也无所谓。
“夫君知道我们的事了?”
“那、知不知道呢……”
“没特别说什么?”
“说倒是没说……”
久木刚要放下心来,凛子随即像说别人事似的说道:
“或者知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没直接问吧?”
“不是不问,可能是不想知道……”
忽然,海上吹来的风加大了,惟独最后的“知道……”二字拖着尾音消失在夜空的远方。
久木一边追随风的去向一边思索。
所谓不想知道,指的莫非是怕知道?即使对妻子有外遇有所觉察,也不情愿作为现实目睹。知道得有失体面,还不如不知道的好——该是这个意思不成?
久木脑际再次现出身穿白大褂的医师形象。无论地位还是外表都无从挑剔。莫如说是为许多人憧憬的近乎标杆的人物——这样的人怀疑妻子在外面偷情却又沉默不语。
假如这是真的,那么就是说丈夫是因为爱妻子才不追问,还是说佯作不知而冷冷注视妻子一再重复的出轨?如此思索时间里,醉意从久木脑袋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奇特的夫妻形象。
“奇怪吧,我们……”
听得凛子这么说,久木刚要点头却未点下去。
如果说不相爱的夫妻奇怪,那么这样的夫妻岂非满世界都是?
“奇怪的不单你们,和和美美的夫妻哪里都不存在!”
“果真?”
“全都有奇怪的地方,而又全都在装模作样。”
“若装不下去可怎么办?”
仰望夜空的凛子的侧脸,在房间透出的灯光照射下,仅左半边白莹莹浮现出来。久木一边看着那黑白分明的侧脸,一边体味投给自己的更新的课题。
凛子分明在问如果妻子在丈夫面前装不下去了该怎么办。那意味着现在已然陷入无法弥合的地步,还是意味着那一事态迫在眉睫了呢?无论是哪个,都像是在寻求久木回答。
“那么,他对你……”
不知何故,此时此地很难将凛子的丈夫称为“夫君”,而只能以不相关的第三人称“他”来称呼。
“他不找你求欢?”
言毕,久木这才得知原来这是自己最想问的。
凛子以思索的神情沉默有顷。而后朝着夜空小声说道:
“不求的啊……”
“一概?”
“因我总是拒绝。”
“那、他就肯忍着?”
“忍着不忍着我不知道,毕竟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嘛!”
说得似乎事不关己的凛子的侧脸,看上去隐隐含有女性的洁癖和坚毅,仿佛在说讨厌的就是讨厌。
恋情总会在哪里遭遇关卡。
相识之初,情投意合,很快一气呵成,融为一体,顺利得就连两个当事人都难以置信。激情燃烧得就好像世间一切都无所畏惧。可是不久就会遭遇困惑:在以为登峰造极的一瞬间就有深涧倏然挡住去路。两人贪欢作乐,以为置身于性爱花园之时,即是得知前面有荆棘丛生的荒野之日,当即神情肃然。
此刻,久木和凛子似已经过初期的春风得意,而来到一个关卡。能否跨越过去,完全取决于两人的激情。
像以往那样每个月见面几次,不时相约外出旅行过夜——倘若满足于这个程度的幽会,那么就无需跨越关卡。而若意犹未尽,势必更频繁地见面和要更强烈将对方据为己有。如果这么朝思暮想,就要多少冒一些风险跨进一步,就要有跨越深涧的勇气。
自不待言,所谓勇气,即是双双不顾家庭而一味我行我素的意志。只要意志坚定了,就能更加自由自在、淋漓酣畅地无限享受二人时光。
可是理所当然,其背后需付出巨大牺牲。无需说,凛子将招致丈夫的、久木将招致妻子的猜疑,发生争吵。发展下去,甚至导致家庭解体——在什么地方适可而止、在什么程度上满足两人的愿望,这方面的权衡比较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假定凛子的家庭如她所说,那么就可能不折不扣到了即将分崩离析的地步。如果妻子不接受丈夫的需求,没有了性关系,那么为什么结婚、为什么持续是夫妻就不得而知。当然,就性关系这点来说,久木同妻子也几乎没有。在这个意义上,说久木的家庭同样正在崩溃也未尝不可。
不过,同久木相比,凛子更难堪的是对方求欢时而必须拒绝的妻子立场。这同自己不主动即相安无事之间,似乎存在男女的性差别。
在来自海面的夜风的吹拂下,久木觉得自己现在多少想得开了。
事至如今,再顾忌也来不及了。他打算当机立断,问凛子往后的打算。
“他、可知道你为什么拒绝?”
“我想大概是知道的。”
久木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学究型凛子丈夫的形象。虽说一次也没见过,但那张脸上想必总是架着眼镜,端端正正。
不知何故,尽管那个男人是自己实实在在的情敌,然而久木并不怎么憎恨。眼下,自己爱着凛子这位人妻,那个男人被人睡了老婆,戴上了绿帽子。不知是其立场的可怜博得了自己的同情,还是被妻子拒绝也默默忍耐那种求稳姿态使得自己失去了对抗意识。
不管怎样,久木现在都处于比那个男人优越的位置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既然处于优越位置,就必须相应负起责任。
“很理解你的尴尬处境。”久木心里觉得对不住凛子,“想到这点,我也尴尬起来。”
“不过你不要紧的。男人怎么都能应付的对吧?”
“说能应付就能应付,可应付不来的时候也是有的。”
“我、怕是要完了。”
“完了?”
凛子朝着夜空缓缓点头:
“我已打定主意:什么时候完了都无所谓!”
“那怎么成……”
“女人这东西,并不那么灵巧的啊!”
凛子任凭夜风吹拂,轻轻闭起眼睛。目睹她那副俨然殉教者的面容,大凡男人心中都要涌起对于女人的怜爱。久木情不自禁地搂过凛子就势接吻,一边抚摸被海潮风打湿的凛子的秀发,一边折回房间。回过神时,两人已重新躺在床上。分不清谁引诱谁、谁被谁引诱。
谈论各自的家庭且越谈越深入的时间里,渐渐觉得不堪忍受,束手无策,心急胸闷,而逃来的地方即是床上,如此而已。
久木突然变成狂暴的野兽,一把扯开凛子的前胸,脱掉她的衣服,拉掉内裤。面对这场疾风骤雨,凛子尽管低声“啊啊”不止,但实际上像迎合男人动作一样主动脱去内衣。
此刻,凛子似乎渴望被他紧紧抱住。
两人气喘吁吁,连完全脱光都好像等不得似的死死搂在一起。肌肤与肌肤之间,别说凛子丈夫,甚至灯塔的光照、夜风和房间的空气都休想介入。搂得是那么紧,双方的骨骼都险些嵌进肉里,贪婪地吮吸嘴唇。
也许都醉了的关系,很快弓满潮满,凛子迅速冲顶。久木确认后停止动作。
知晓床上急风暴雨的,只有枕旁若有若无的台灯光亮。
刚才突然化为野兽的两人的肉体,在相互贪婪地吞食后的现在宛如温顺的宠物彻底安静下来,轻轻交叉着肢体躺着不动。
醉意,加上燃烧的余温,凛子的身体仍热乎乎的。久木一边以整个身子感受其余热,一边想起“body talk
”那个说法。
此时此刻,两人恰恰在以身体相互诉说。
语言终究是诉说不尽的。越用嘴巴说越语无伦次,越莫名其妙。每当如此走投无路之时,就只能用身体相互诉说。烽火四起,短兵相接,偃旗息鼓——于是一切迎刃而解。
作为证据,现在两人都像忘了刚才的问题严重性而躺在恬适的倦怠感之中。即使现实问题一个也没解决,也还是能以身体与身体的相互倾诉而相知相许。
得知女方满足,男人自然心怀释然,有了自信。
“可好?”
已经无需发问。想到刚刚过去的凛子表现,心里一清二楚,但他还是想问一声。凛子像要避开久木的期待似的,一声不响地把额头轻轻擦在久木胸口——回答肯定是“yes”,但毕竟羞于出口。也可能含有那种抵抗意向。
问题是,女人越是抵抗,男人越是想听个明白。
“喜欢我的?”
这也不言自明。背叛丈夫跑出家门,不可能出于讨厌。男人明知故问。
“喜欢?”久木再次问道。
这回凛子淡淡回答:
“讨厌!”
久木不由得紧紧盯视。凛子斩钉截铁:
“我、这样子真让我难受。”
“这样子……?”
“和你上床呀!”
凛子想要说什么呢?一时很难理解。只听得凛子喃喃自语:
“做这种事,我自己不再是自己了,我讨厌这个。为这种事失去理性,不争气啊!”
所谓失去理性,反过来说,岂不就是心满意足尽情尽兴?久木战战兢兢地问:
“不过,总会好起来的……”
“像是落在你手里了。”
“不,落的是我。”
“反正,把我弄成这个样子的,是坏家伙!”
“那可是对方的责任哟!”
“我的?”
“你太好味道了嘛!”
被说成了蛋糕,凛子好像困惑起来。
“如果不是好味道,不至于这么入迷。”
“可我是头一回。”
“什么头一回?”
“突然成了这样子……”
看枕边闹钟,十一点过了。凛子另当别论,久木即使被挑战也没有应战气力了,却又舍不得睡去,想再身体挨着身体享受两人世界。这样想着,久木再次打探:
“到底喜欢的?”
“所以不是说了吗——讨厌!”
凛子仍不肯在嘴巴上服软。
“那、为什么成了这样子……”
“是指我这么容易让你得手?”
凛子说得明显带有自虐意味,久木略略打趣:
“没想到这么出色的女人会许身于我。”
“你也出色嘛!”
“瞎说!老实讲,没有自信。”
“呃,像是没有自信的样子才好玩的啊!”
认识凛子时,正值久木被公司从第一线转去闲职之时。
“你那个年纪的男人,都很嚣张是吧?拿出名片,说自己是常务董事、是什么什么部长,在公司多么了不起多么有权有势,尽说这些。可你对那些绝口不提……”
“想提,问题是没有值得一提的。”
“那些对女人怎么都无所谓的。相比之下,还是亲切些有气氛些……”
“气氛?”
“是啊,看上去你总好像有些疲惫、落寞。”
气氛倒也罢了,当时心力交瘁确是事实。
“你说了吧?往下清闲了,想查阅一下留在昭和史上的女性们。说得蛮有意思,而且……”
“而且?”
“而且是高手!”凛子目视虚空,轻松道出大胆的话来。
久木以往从没给女性夸过“高手”。诚然,同几个女性交往过,感觉上也都让她们满足,但从不曾认为自己技巧上多么高明。
实际上那也不是能从男性角度自己说的话,只能听任女方评价。何况那是一个女性知道若干男人后才晓得的事。
但不管怎样,被女性说是“高手”感觉不坏。而且是眼下自己最上心的凛子说的,就更加有了自信。话虽这么说,可是真能为之欢欣鼓舞不成?
“那、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当然真的!这种事,说谎也没用的吧?”
夸奖之下,久木进一步半开玩笑:
“那么说,合格喽?”
“合格!”凛子即刻回答,“不过,你可是久经沙场吧?”
“那也不是……”
“无所谓,用不着隐瞒。反正我感觉好就是了。”
也许两人一起过到第二天的关系,凛子好像整个放松下来。
“刚才你说这样子是头一回,以前呢?”
“指什么?”凛子明知故问。
“和他的性事。”
“多少有感觉是有过的,不过没这么厉害。”
“那、以前没怎么……”
“所以不是说你是坏家伙吗?教人家这个……”
“那是因为你有素质。”
“这算素质?”
一本正经地询问的凛子看上去突然幼稚起来。久木从背后抓住凛子一对乳房。
对于男人,再没有让自己最爱的女子觉悟性的快乐更开心、更自豪的事了。起初像花蕾一样稚嫩顽固的肢体,逐渐解除紧张,增加柔软度,不久如一大朵花盛开怒放——得以参与一个女子的开花过程,那分明是自身这一存在被深深植入女性体内的证明。至少男人会如此深信不疑并因此踌躇满志:没有白活!
现在凛子恰恰断言是他调教的。不是别人,正是久木这个男人使得凛子身上潜在的快感苏醒过来。这无非是说迄今为止她不知道如此程度的快乐。进而言之,等于坦白她同丈夫之间没有过那样的快感。
“太好了……”久木再次在凛子耳畔低语,“这样也就忘不掉我了。”
久木现在还觉得自己正把楔子插入凛子体内。凛子再挣扎也休想逃掉——粗大坚挺的楔子由腰间一直捅到她的脑顶。
“不放你逃掉!”
“话是那么说,可要是真不逃掉,你怎么办?”
久木一时语塞。
凛子穷追猛打:
“不觉得可怕?”
久木重新想起太阳落山前凛子在床上嘀咕“可怕”的事来。那时说的是性事的无以自拔。而现在说的似乎是现实状况。
“这么闹下去,我们是要入地狱的哟!”
“地狱?”
“你怎样我不知道,我可是百分之百入地狱。”说到这里,凛子一把抱住久木,“拉住我,紧紧抓住……”
看样子,凛子意犹未尽,身心正在剧烈冲撞。
“不怕、不怕的!”
久木一边安抚,一边再次思考男女性感的差异。
较之雌性,雄性本质上性快感淡薄。较之沉浸于自身的快乐,更是通过让对方达到高潮和确认其过程而感到满足和释然。尤其到久木这个年龄,像年轻人那样粗暴求欢的心情变得淡了。较之被动,莫如说在让对方快乐冲顶的能动方面更能得到作为男人的存在价值。似乎有女性对通过让对方舒坦而获得满足这点表示怀疑。可是,如果事先就把自己定位于主导一方,那么也有相应的方法使自己稳稳获取快感。
例如凛子那样的女子,起初矜持谨慎,楷书般一丝不苟,随后从种种样样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得知快乐,愈燃愈烈。进而作为一个成熟女性而变得自由奔放,最后深深沉溺于淫荡世界之中。那无疑是女性身体土崩瓦解的过程,同时又是回归其体内潜在本性的姿态。对于男人,再没有比目睹那种蜕变更富于刺激、更欢欣鼓舞的了。
倘若一一看清其前后始末,就能以身体直接感知那一实态——感知女性身体是怎样的存在,其中隐藏着什么和有怎样的变化。
只是,作为观察者、旁观者所能得到的快慰自有其局限性。哪怕再以性的开发者、观察者自诩,而一旦以两个身体融为一体,性这东西也还是不可能仅由一方承受、仅由一方发动。即使是由男方处心积虑促成的,女方也仍会有所感觉,欲火中烧,一发不可遏止。果真如此,男方在其煽动下一路跟踪追击。及至蓦然回神,男女都已整个浸入无间地狱般的性爱深渊。
虽说通往性爱快乐的路径不同,但既然双方觉得难分难舍,那么也不可能仅仅一方堕入地狱。
久木一边抚摸紧紧贴上来的凛子的后背,一边回味刚刚听得的“入地狱”说法。
不错,再这样寻欢作乐,两人难保不会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境。凛子称之为地狱,她的意思似乎是说应该在此止步以求生路。
可是明确说来,久木并不像凛子那样认为现在的快乐是罪恶。不错,有妻之夫同有夫之妻相爱是可能有违道德、有悖伦理。而另一方面,相爱的两人相互需求为什么就是恶呢?
常识和伦理之类,由于时代的推移,迟早会发生变化。相爱之人的结合乃是普遍的绝对大义。为了守护这宝贵的大义无需畏首畏尾——久木这样说服自己,并深以为然。
问题是,哪怕久木再怎么自负,而若凛子不认同,两人的爱也无以为继。就算男方再不在乎,而若女方胆怯,也很难进一步爱下去。
“入地狱什么的,绝不至于。”久木摸着凛子因几次冲顶而艳润有加的滚圆的臀部说道,“毕竟没干什么坏事。”
“不,干了。”
身为人妻,加之毕业于基督教系统的大学,凛子的负罪意识或许因此而分外深重。
“可我们是这么相爱!”
“那也是不可以的。”
到了这个地步,再讲道理也很难让她认同。现在,男人也只能跟在口称“入地狱”的女人后面,别无选择。
“那,一起入地狱好了!”
再这么寻欢作乐,的确有可能入地狱。可另一方面,也并未得到禁欲就能进入天国的保证。既然这样,那么索性彻底贪欢作乐再入地狱好了!久木打定主意。
窗口对面有一座大楼,只有从窗口看见的这半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三天前有过一场台风。漫长的夏天随着那场台风而完全远去,凉爽宜人的大好秋日继之而来。
久木从早上开始看报。看完第四份,背靠椅子,目光转去满是秋光的窗口。差不多上午十一点了,但房间一片寂静,惟独座位靠近门口的那位女性敲打电子文字处理机的声音急切切响个不止。
现在久木所在的调查室位于六楼电梯右边走廊的尽头。房间中央相对排列着六张桌子。其前面的空间放有一套简单的待客沙发。
久木每天上午十点来到这个房间。
眼下,调查室有四名男性和一名兼任秘书的女性。表面上,男性中比久木大三岁的铃木负责编社史,大一岁的横山负责统计整理社内资料,小一岁的村松负责新辞典的开发,但并没有必须何时做到何种程度的明确期限。在这点上,久木的昭和史编纂也是同样,尚未具体启动。总之,都是从社内第一线下来的所谓“窗边族”,上班也不埋头苦干,莫如说时间多得难以打发。
久木最初不习惯房间优哉游哉的气氛,反倒觉得心神不定。半年过后,大体习惯了,对周围的眼神也不再那么介意。
久木现在也是这样,来到后也不急着工作。看罢每天必看的报纸,吸完一支烟,目光转向窗口。阳光沐浴下的大楼的另一边,有两片仿佛毛刷勾勒出来的云絮斜着掠过。再往前是水井形状的天线。观望阒无声息的天空时间里,久木脑海闪出凛子白皙的肌肤,冲顶时急不可耐的语声随之传来。
在这般安谧晴朗的秋光中想女性裸体的,肯定只有自己一人。
说痛快些,久木没有什么工作,莫如说闲得难受。假如像以前的职位要求的那样,整天都被会议、商讨、文件整理等等追着赶着,就不大可能如此频繁地想起凛子。
望了一阵子秋空飘浮的白云,久木霍然站起。旁边三个同事或者看书,或者盯着电脑显示屏,没人对久木的动静感兴趣。
大致环视一遍后,久木走出房间,穿过电梯门前,打开通往楼梯的门扇立定。
刚才久木望着秋日天空盘算的,是给凛子打电话的事。平日这个时候,凛子应该一个人在家。
久木关上楼梯和走廊之间的门,楼梯转角只他一个人了,随即掏出手机。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当部长因为有忙不完的工作而持有的手机,如今在同凛子秘密通话时派上了用场。
久木拉出短天线,按下号码。凛子马上接起。
“知道了,是我。”凛子似乎已经预料到久木要打电话来,即刻应道。
久木再次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对着通话孔压低嗓音:
“突然想听你的声音。”
“现在是在社里吧?”
“是在社里,但在想你的时间里,心情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怎么个莫名其妙?”
“由白云感到你的身子……”
“少说那种话,这可还是上午!”
“想要你了。”
“别想入非非!”
“再去镰仓可好?”
两人去镰仓住酒店,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从镰仓回来,久木最担心的是凛子的家庭。妻子在外边连住两宿,丈夫会怎么想呢?久木放心不下,分别第二天就给凛子打去电话问怎么样。凛子只回答没事儿,没什么特殊反应。
如果真如她说什么事也没有的话,就意味着那是个匪夷所思的家庭。不知是丈夫过于老实厚道,还是凛子八面玲珑,总之没有发展成严重问题这点让久木暂且放下心来。
可是,若再次出去住酒店,凛子的家事到底让他介意。
“这个星期四,镰仓有薪能
演出。”
听说每年秋天镰仓大塔宫都举行薪能演出,但久木从未去看过。
“若是方便,我就订票。要看到很晚,最好住下。”
“想去啊!”
听凛子说得十分轻松,久木反问:
“不要紧的?”
“不清楚。不过想去。”
这次凛子的回答也够爽快。意思似乎是说抛家出门不是好坏的问题,而是因为想去所以去。
“那么,我马上订票。”
“要等三天呢!”如此说罢,凛子似乎觉得说过头了,“不过忍耐就是。你也在忍耐吧?”
无需说,久木根本不会在家里同妻子亲热,于是径自朝电话点头应允。不料凛子以不无气恼的语气说道:
“把我弄成这样子的,是你!都是你不好!”
打完电话折回房间,当秘书的女职员告诉他刚才有位叫衣川的男士打来电话。朋友中叫衣川的只有一个,必是三鹰文化中心的所长无疑。久木这回没用手机,直接从房间打过去。幸好衣川就在中心,说今天傍晚有事要去城中心,想见见,好久没见了。
久木约他六点在银座一家小餐馆见面,挂断电话。
房间依然懒懒散散,负责社史编纂的铃木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四人期待已久似的相互对视。
“好天气啊!不冷不热,正适合打高尔夫。”
铃木说得大家一齐点头。不过久木近来没有去打高尔夫球。
当部长时每星期都去一次,而闲下来后次数反而少了。工作方面的高尔夫少了当然是个原因,但最主要的,是因为没做什么了不得的工作,打高尔夫也快乐不起来。休闲这东西,还是忙里偷闲才有意思。当然也有人像铃木这样利用闲下来的机会享受高尔夫。
“虽说闲下来了,但落得情绪消沉是不可取的哟!”
铃木如此劝说久木。他不知久木同凛子打得火热。
较之高尔夫,还是热恋更能让人返老还童。久木心里想道,但这不能说给别人听。
如此闲聊之间中午到了,大家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间。大部分人去地下室的职工食堂。久木大多去相距四五分钟路的荞面馆。那里也有职工去,有时会碰见过去在同一部门工作的年轻同事。那种时候,久木觉得尴尬,对方想必也一样。
看样子对方很难向降职的上司打招呼,起初往往以目示意。最近久木这方面也多少放松下来,主动问对方怎么样的时候也是有的。
夜晚,久木在银座的数寄屋街一家小餐馆见了衣川。以前衣川也来过这里,但最近翻新了,这让他显得有些困惑。
“焕然一新,以为是另一家。”
面积大小相差无几,但原先黑幽幽发光的吧台和桌子变成了全新的白原木色,椅子也增加了,情形大有不同。
“是不是太亮了点儿?”
老顾客怀念以前的店堂风情,但年轻顾客大概认为这样更好——老伯笑嘻嘻不予赞同。
“越改越糟嘛,这!”
能让人谈笑风生地吃吃喝喝,也是这家餐馆的一个优点。
两人点了老伯推荐的条石鲷生鱼片和陶瓶炖菜。先用啤酒干杯。
“好久没在银座喝酒了!”
“没多少钱,让我来好了,还欠着你的。”
“也罢,今天可得让我喝个够!”
久木本打算说在文化中心拿了演讲酬金,结果却像是说凛子。
“对了,怎么样,楷书那位?”
听得这突然一问,久木紧忙灌了口啤酒。
“还见面的吧?”
“啊,时不时……”
“不过,没想到你下手那么快。心里叫苦之时,已经迟了一步!”
凛子原本是衣川介绍的女性。也是因为这个,同凛子要好两个月左右就对他——只对他——坦言两人正在交往。
“上次来中心——有些时日不来了——奇妙地有了情色意味。”
大概凛子担任的楷书课程已经结束,而改请别的书法讲师。
“不过要适可而止才好。要是让那样的人动了真心,那可是犯罪哟!”
听衣川的说法,简直等于说把完全不谙世事的纯情人妻弄得魂不守舍,把她拖进了异常世界。
想那么说的心情当然不是不能理解,但那么说来,很可能意味着女性一开始就对男人言听计从而没有自己的意志。那乍看上去似乎是怜香惜玉,但实际和视之为没有意志的偶人是同一回事。
老实说,就同凛子交往的情况来看,并非久木单方面引诱,将不情愿的她死活拉进偷情世界。
鱼有情水有心,男女之恋这东西,若不是相互吸引是很难成立的。
倒也不是刻意辩解,当久木接近凛子的时候,凛子也应该在寻求什么。即便不是爱啦男性啦那种直白的东西,也还是怀有某种渴望满足的什么,毫无疑问。
这点不难察觉:见面之初的一段时间里,凛子一概不谈家庭,而当话题自然而然转到那方面时,凛子就小声说在家也不开心……
往下的进展,的确是男方积极,但女方也随后跟了上来。现阶段两人同样激情澎湃。或许莫如说在看得开这点上,女方表现得更明显。
自不待言,衣川不晓得个中详情。
久木拿起新上来的一壶酒,边给衣川斟酒边问:
“她可说了什么?”
“没有。和另一位讲师一块儿来的,不可能深谈,但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心事。”
“心事?”
“也许我神经过敏的关系,感觉上好像很纠结。不过,反倒有姿色了。”
久木的心情陡然沉了下来:衣川也以这样的目光看凛子!
久木像要回避似的改变话题,问起他工作上的事。
听衣川说,近来文化中心遍地开花,竞争剧烈。所幸衣川那里是早就成立的,勉强维持得下去。而若竞争变本加厉,就要从根本上改变经营方式。今天出来,就是为了同本部商量这件事。
“总之现在做什么都不容易。相比之下,还是你轻松快活。”
“哪有的事……”
闲职诚然有闲职的不快,但说出来就成牢骚。如此沉默之间,衣川叹了口气说:“公司这种地方,忙忙碌碌也好,优哉游哉也好,薪水都差不到哪儿去!”
的确如此。同以前相比,久木减少的也只是职务津贴,而总额并没减多少。
“不过,可不是我愿意清闲的。”
“那我知道。工作上我也该适可而止了,同喜欢的女性堕入情网才是正理。”
“喂喂,那使不得的!”
“男人所以辛辛苦苦干个没完,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抓个好女人据为己有!这是自然界的通理。雄性拼命觅食,打倒对手,最后要得到的无非是雌性的身子和爱情。你死我活争斗不止,就是渴望这个。”
久木担心被周围客人听见。而衣川只管说个不停:
“倒不是因为受了你的刺激,可近来实在是想这个想得不得了——想跟好上天的女性来一场罗曼蒂克式的恋爱。都这把年纪了,说来可笑!”
“不,相反,正因为这把年纪了才这样。”
“反正我觉得这样子下去,好像没等把最好的东西搞到手人生就落幕了。”
总的说来,衣川过去一直是个一门心思工作的人。即使在社会部期间,也只是大谈特谈时事政治和社会问题,几乎不谈花边新闻。在身在出版社的久木眼里,多少是个不会变通的硬汉形象。惟其如此,现在听他说想来一场恋爱,甚至觉得像遇上了另一个人。
带来如此变化的,是文化中心那种和众多女性打交道的职场呢,还是如他自己说的年龄的关系?
“可是,我怕是不行啊!”
主动宣称想来一场恋爱的衣川,却一下子说出不争气的话。
“恋爱首先要有非同一般的能量和勇气,是吧?”
这点久木已有切身体验。
“总之工薪社会是不好混的。你被冷遇了还好。我呢,实话实说,还没到那个地步。精英固然谈不上,但多少还算在线。以现在的身份闹出桃色新闻,不知要给人说出什么来。毕竟如今的日本社会,就像个嫉妒和诋毁的大酱缸!”
“是啊,越是精英,越是不得自由。”
“再说,首先需要的是金钱和时间吧?没有金钱就没有宽松的心情。”说到这里,衣川换上不无轻率的口气,“你有钱还好。”
“谈不上有钱。”
虽然矢口否认,但眼下久木的处境,和同龄伙伴相比,说不定多少得天独厚。在款额上年收入接近两千万日元
,从父母手里继承的房子在世田谷
。一个女儿已经出嫁,妻子又在瓷器公司有临时性工作,自己得以自由支配为数不少的零花钱。
当然,同凛子恋爱,花一些钱也在所不惜。正这么想着,衣川给自己斟酒。酒盅是薄薄的白瓷,斟进的酒看上去呈琥珀色。
拿在手里注视的时间里,久木脑际闪出凛子白皙的肢体。
现在她在做什么呢?这时,衣川好像看透他心思,低声说:
“羡慕你啊,那么精力充沛!”
语气多少带有嘲讽意味,久木察觉指的是做爱。
“见一次做一次的吧?”
这无需回答。沉默之间,衣川继续下文:
“窝囊啊,近来我那方面彻底没戏。”
“在家里?”
“没有,早就没有了。你呢?”
听对方一口否定,久木也摇摇头表示认同。
“是那么回事吧!到了这个年纪,老婆就成了老友,那方面上不来情绪。”
“那么,在外边……”
“心思是有,但不像你那么顺利。首先是没有那样的女性。就算有,老实说,也没多大自信。”
“分对象。”
“对象合适也不成。像你不屈不挠倒也罢了,可像我这样老是休战,就难以为继。”
“不屈不挠,说过头了。”
“反正,也许年龄的关系,近来没那码事也过得去。心想就那么回事儿,也就不怎么当回事儿了。”
“说话别老气横秋!”
“那东西像是一种毛病,没有了,没有也好,没有了更让人省心。问题是长此以往,雄性也就不成其雄性了。”
说到这里,衣川把酒一口喝干。
“还是你好啊!是吧?”
今晚的衣川和平时多少有所不同。不知是工作太劳累了,还是因为没有说这种话的合适对象,总是就男女之事喋喋不休。
老实说,久木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但衣川又要了一壶酒,换上试探性的语调:
“对了,她的先生怎么样啊?理当知道和你交往的事吧?”
“这个不清楚……”
“不负责任的家伙!”衣川又呷了口酒,“他马上就杀奔公司的哟,质问你要把我的wife
怎么样!知道他是医生吧?”
“一开始你就告诉我了。”
“医生在那方面应该是高手才对,看来并不是的。意外胆小怕事,知道wife和人私通也佯作不知,大气不敢出。说不定那方面不怎么灵便。”
“喂喂,算了算了!”
“呃,精英分子往往都意外那个德行。就算偏差值
好,那方面也不及格。”
“是不是呢……”
“不过,迟早他也还是要觉察到的哟!那一来可就不是能善罢甘休的。”衣川威胁似的说罢,补充一句,“所以,和那样的人还是止于‘轻恋爱’
为好。”
“‘轻恋爱’?”
“就是轻度恋爱,和轻音乐同样,不加重。”
也许要发泄自己没有艳遇的不满,衣川似乎对久木同凛子夫妻这个话题津津乐道。
“说不定他也旗鼓相当。”
“指什么?”
“她的确有外遇了,可他也可能在外边有一手。就是说,双方明知对方有外遇而又满不在乎地保持婚姻生活。”
久木像要打断交谈似的看一眼手表,叫人算账。
如此下去,自己只能成为衣川的下酒菜。
同衣川见面喝酒的第三天,久木在新桥站同凛子碰头去镰仓。
正值傍晚交通高峰,以为电车很挤,结果两人还是得以在新型一等车厢并排坐了下来。
周围几乎全是从镰仓来东京上班的人,大多到了一定年纪,似乎都有了一官半职。幸好没有熟面孔。一男一女单独坐着的,唯独久木和凛子两个。久木心想,在这种场合给社里的同事瞧见了可是不好办。而身穿葡萄酒色套裙、胸口蓬蓬松松扎着围巾的凛子却贴着久木低语:
“高兴啊,能再次和你一块儿去。”
本以为说的是两人一起去看薪能表演,不料凛子说起别的来:
“上次说了吧?那位做工业设计的朋友、名叫逸见的女士……”
“就是你高中时代的朋友、美国留学回来的那位吧?”
“她和一家有名的上市公司的老总交往来着,可最近分手了。”
“给对方的太太知道了?”
“不。朋友说对方戒心极强。好像一起去过京都甚至香港,但座位总是分开的。例如坐新干线的时候,一个九号车、一个十号车,车厢都是分开的。去海外都故意错开一个航班。结果,好不容易坐一回的头等舱也没意思,还不如一起坐经济舱。”
“大概怕写真杂志什么的找麻烦吧?”
“那倒是的。可问题是去哪儿都要分开你不认为太孤单了?那一来,为什么旅行岂不就莫名其妙了?她虽然喜欢他,但是说自己受够了那种难受滋味……”
“分手了?”
“一星期前见的面,说绝不再爱那样的人!”
凛子朋友说的完全理解,但那位老总的心情也并非不能理解。
不错,上次去镰仓时也好这次也好,久木都和凛子相邻而坐。
无需说,坐的当中,带女伴这点不是不让他有所顾忌,却又觉得毕竟是去镰仓,就算给谁看见了,只要说是熟人同席,也还是可以搪塞过去。当然背后也并非没有将计就计这样的念头:反正已经出局,处境再恶化也不可能了。
不过,即使久木,若是乘新干线去京都或乘飞机去海外,恐怕也还是要慎重些考虑。像上市公司老总那样换车厢或故意换航班倒不至于,但就算并坐,可能也还是要始终装作素不相识。
麻烦也没办法,毕竟日本社会对男女关系过度敏感。或者不妨说是过度干涉。工作失误倒还好说,而若外面有了相好——仅仅这一点可能被降职或在人事上被作为负面因素提出来。这样,心平气和地恋爱就无从谈起。总之,如今从媒体到企业内部,全都在拼命搜刮所谓性丑闻,以致男人们只顾注意周围目光,萎缩不堪。表面上似乎一本正经,其实由于欲望受到扭曲性压抑,风流倜傥自由奔放的活力早已失去,惟独中伤和嫉妒四处蔓延的阴险社会正在形成。
眼下经济界呼吁松绑,但更需要松绑的说不定是男女之间。如此漫无边际地思索之间,凛子右手已放在久木左手中。
“不过我是高兴啊,能给你领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么说罢,凛子手攥得更紧了,“我喜欢你的这种地方。”
被所爱女性说喜欢自然感觉不坏,问题在这众目睽睽的电车厢里手拉手未免过火了。久木悄悄把手抽回,再次感叹凛子的胆大。
电车到达镰仓傍晚七点刚过。当即从站前搭出租车往大塔宫赶去。院内深处已经搭好了临时舞台。
久木递出入场券请工作人员带路。由于经过舞台,就弯腰在人群中穿过,坐在舞台右侧靠前的席位。演出的节目像是狂言
《清水》。书童太郎不愿意去打水,于是扮鬼吓唬主人——戏正演到这个地方。
虽说是秋天,但秋意还不深。时有微风悄然钻过院外繁茂的林木吹来,舞台两侧的燃烧的篝火愈发衬托出四周夜色之浓。夜色中鬼又出现了,但主人已看出其实是书童太郎,不再惊慌。最后书童拉掉魔鬼面具仓皇逃窜。
狂言很容易看懂。凛子微笑着再次碰久木的手。这回是在夜幕下,久木也回握一下。凛子凑过脸小声说道:
“今天也是那个房间吧?”
估计是说半个月前眼望落日嬉戏的房间。
“想必是的……”
“今晚装鬼玩可好?”
“男的装鬼?”
“就那样吓唬我……”
久木正为回答犹豫,舞台上又开始表演了。
这回演的是能乐剧,像是《鸬鹚渔夫》。首先出场的是行脚僧,求村民让自己投宿一晚。和狂言不同,舞台上动作少。久木边看边回想凛子刚才那句话。
近来,凛子在做爱当中开始对不无异常的东西怀有兴趣。话虽这么说,也还算不上变态——若在正常行为中加一点嗜虐因素,就有分外淫乱的表现。
说不定看鬼面具当中想起那个来了。久木偷看一眼,见凛子的侧脸被篝火照得红彤彤的。
薪能演完,九点过了。原先照射舞台的灯光熄了。随着篝火燃尽,周围陡然被深重的黑暗封锁起来。
久木像要逃离那片凄寂似的上路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小町街一家小餐馆。那是以前家住藤泽的编辑介绍的地方,里见淳
和小林秀雄
等家住镰仓的文人们时常来此做客。进门有竖长的柜台,里面甚至有铺榻榻米的房间。看来这家餐馆到底最适合情投意合的同伴们饮酒作乐。
久木这次来已时隔三年了,但老板记得他。两人得以当即拿啤酒干杯。
上次也是这样,保持食材原味的质朴味道令人经久难忘。而且和女性单独来也没有违和感——能让人无拘无束,这点再好不过。
久木点了清炖海胆和据说是在附近捕捞的镰仓虾生切片和烤鲷鱼头。
也许因为今晚能住下而放下心来,凛子只喝了一口啤酒便换上清酒。
“薪能过去是只借篝火光表演的吧?”凛子问。
的确,刚才两人看的,除了篝火还有普通照明。
“镰仓的薪能,已经差不多持续四十届了。但过去武士们看的很可能和现在的不同。那时候没有现在这样的电灯。京都的大字送祖灵火也一样,要熄掉街灯霓虹灯,在整座城市一片漆黑当中,只让山上燃起通红通红的火焰。目睹那样的场景,感觉是那般华丽、庄严,大家肯定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如果薪能也在舞台四周配上水池什么的,只借着随风摇曳的篝火和照在池水中的火光来看,感觉上说不定远比现在扑朔迷离如梦如幻。”
“鬼想必也比刚才看的要可怕得多、让人毛骨悚然吧?”
久木一边点头,一边想起凛子小声说的今晚想被鬼折磨的话来。
薪能看完后才吃饭,注意到时十点都过了。久木委托叫车,付款出门。
也许一直在亮堂堂的餐馆里的关系,出门后突然有群山环绕的黑暗压来,加上绿色植被的气息,始知身处镰仓。刚才因薪能表演而一片喧嚣的大塔宫那边,现在也已黑魆魆静悄悄的。
从小町街餐馆去酒店的路上,因是夜间,路面空空荡荡,十分钟刚过就到了。
在前台登记拿钥匙。不出所料,正是上次的房间。进去看见里间大床,凛子马上贴上身来,久木一把抱起栽倒在床上。
“总算可以两人单独了!”
电车厢、薪能,以及餐馆,总是有人,现在终于获得解放,看样子凛子心里踏实下来。
“有点儿醉了……”
“醉了好。”
“为什么?”
“你好放荡啊!”
久木搂过面带怨气的凛子,一边接吻一边解开上衣扣,手放在裙子拉链上。
“关灯……”
久木顺从地伸出一只手,调低床头柜灯盏的光度。然后脱去她的上衣,除掉裙子,进而分开短袖衫的前襟。脸刚凑近乳房,凛子当即摇头:
“等等,冲一下淋浴。”
“就这样好了……”
“不成,汗津津的。”
“不碍事!”
现在的久木,莫如说更想要、想勉强觉得害羞时的凛子。男人意识中有轻度施虐的嗜好,而一边阻拦一边接受的女人方面则有轻度受虐倾向。久木遂其所愿,右手稳稳搂住凛子的上半身,另一只手去拉裤袜。
“不成啊……”
凛子再度阻拦。但到了这个地步,早已无济于事。
具有伸缩性的丝质连裤袜连同三角裤一下子滑落下来,浑圆柔软的屁股当即蹦出。往下只要完全拉下,等于毫无障碍。
事到现在,凛子也像死心塌地了。
“人家本来说不成的……”
得知雌性开始甘拜下风,雄性愈发大举进攻。久木一拉长筒袜下端,凛子像配合似的曲膝递上脚尖。
到了这个时候,女人早已落入男人掌中。不,用长远眼光看,应该说男人落入女人掌中亦未可知。
被脱得一丝不挂的凛子不胜羞赧似的一下子扑上身来。久木一边感受她滑溜溜热乎乎的肢体,一边在凛子耳畔宣布:
“今晚得好好折腾你!”
“不,那不行!”
“你不是说装鬼折腾你吗?”
凛子仍然老大不情愿地左右摇头:
“我、最近有些不正常啊!”
那不单是凛子,自己也同样。久木在淡淡的黑暗中点头。
当了魔鬼的男人首先要做的,是把女人搞到手。
久木搂过全身赤裸的凛子,左手稳稳抓住她的肩,两腿从其腰部往下夹住,右手放在后背轻轻爱抚。
由于从长久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凛子似乎漂浮在心荡神迷的快感中。但得以陶醉只限于短暂的此刻。
渐渐现出魔鬼本性的男人,不可能让女人总是沉浸在舒心惬意的温水中。
久木左手抓住女人的上半身,右手从凛子的脖颈伸向后背,又从腰部往下伸到臀部。而且速度缓慢,指尖以若即若离的轻柔顺着脊背缓缓下移。
越是被不动声色地轻轻触摸,女人的感觉越是得到充分打磨,变得敏感起来。
男人的指尖爱抚反复数次之后,手指再次从女人肢体的腰部抵达臀部沟裂。这时,凛子忍无可忍似的叫了起来:
“住手……”
看来,刚才的舒心惬意陡然变成了酥痒和痛切感。
但是,男人不可能因这一声叫喊就鸣金收兵。往下不再是心爱的男人,而是作为变成魔鬼的男人君临女人之上。
久木更加用力地抱住正在拼命挣脱的凛子,反复进行脊背爱抚。
一度被唤醒酥痒感的女人肢体不可能再退回去。男人不顾她狠命扭动力图挣脱的上半身,径自驱动手指。
最后发出悲鸣的,是在指尖爱抚由脊背触及侧腹之时。
“不行了……”凛子叫道,进而气喘吁吁地呼救,“救救我……”
凛子似乎这才认识到拥抱自己的男人是魔鬼。
由于爱抚引起的连续酥痒感,凛子挣扎呼唤不止。问题是魔鬼毫不理会。凛子一再苦苦哀求,嘤嘤啜泣,才好歹被解放出来。她大大喘了口气,摊开四肢,而后突然攥起拳头捶打久木的胸口:
“不像话太不像话!”
本以为是轻轻爱抚,不料觉察到时,全身所有神经都被痒痒搔起,变成了吊悬般的拷打。
可是,再责怪已来不及了。让对方变成魔鬼的是凛子,久木不过言听计从罢了。自己请求并如愿以偿,反而抱怨是没有道理的。
“不像话……”
凛子再次嘟囔一句,猛然转身盖上被单。仿佛在说再不靠近你这种坏心眼男人。可另一方面,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是无处可逃的。
将女人肢体穷追猛打一番而心中大悦的魔鬼卷土重来,从背后越凑越近,对着呼吸好歹趋于平稳的女人耳边窃窃私语:
“折腾还远远没完哟!”
凛子顿时缩起脖子。但久木不管不顾地从背后双手抓住她的胸,指尖轻轻围着乳头划动。
“不行不行……”
凛子想要合拢胸部,但乳头已经像睁眼醒来似的拔地而起。久木无比怜爱地在其尖端重复手指爱抚。之后悄然递上嘴唇。
“干什么啊……”凛子问道。
其实不用问,下一步不言而喻。
久木径自低头钻进被单,嘴唇噙住右手摩挲的乳头。
近来久木对待女性的方式和以前大有不同。
三四十岁前,只是一味考虑强力出击。但四十过后气力一点点减弱,变得温柔起来。而年过半百的现在,莫如说已经临阵有余,较之暴风骤雨,更多时候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当然,背后也有不再具备一举攻城的体力这个原因。同时也是因为知道后者更容易为女性接受。
不是说一路狂风暴雨就好。两相比较,还是和风细雨为上。时而以甚至让人心焦意躁的稳重向前推进。不妨说,知晓并能实际做到这一点整整花了二十年时间。
此刻,久木口含凛子胀鼓鼓的乳头,一只手触动其胯间微微喘息的花蕾。虽说用嘴唇捂着,但触及乳头的仅是舌尖。伸向花蕾的手也只是以指尖保持似碰非碰的轻柔,几乎无需强度。越是轻柔,女性的感觉越是能被打磨到极致。
女性们常说喜欢温柔的人,可以说那意味着那个人动作轻柔——温柔是接触女性时的武器。
看上去凛子已经切切实实感受到那种温柔,融入从中涌出的奇妙之感。
觉察到这点,久木进而用舌头裹住乳头,花蕾上的指尖像毛刷那样轻轻描摩。凛子大概受不住了,不断扭动上半身。
“跟你说……”
久木知道她的喃喃自语既是焦躁,又是渴求。久木仍未出击。又以那种温柔的感触挑逗了一会儿,等待女方苦苦哀求。
“讨厌……”
凛子似乎已到达迫切的顶点。往下等不上一分钟,就会爆炸冲顶。到了这最后临界点,凛子终于求饶:
“快……”
听起来,那是哀求,是撒娇,又可视为哭泣。女人正在体内沸腾的感觉中痛苦翻滚、急不可耐,显出垂死挣扎的面相。
“快快……”
凛子再次哀求,主动靠上肢体。久木对此心知肚明。他此刻等待的,是凛子哀求的话语。
“快给我!”凛子直言不讳。
只要听得这一声,男人就会倏然冰释,乐不可支地进入滚烫的肢体之中。
还要逼近一步,还想听那语声。
性快乐本来淡泊的男人们,较之行为本身,感兴趣的更是与此相关的种种反应。那是心爱女性燃烧的姿态、声音和表情。那些像万花筒一样变幻着冲向终点。知晓和体味到这点,男人才会身心两方面得到满足。
这种做爱方式,举例说,很像一种商业策略——把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商品饰以五光十色的附加值兜售出去。仅以单纯的快乐而言,男人比不过女人。性方面尚未被开发的女性另当别论,而若是盈盈成熟的女性,其感受之强之深,远非男人可比。为了转化这种不利条件,男人势必以附加值分庭抗礼。
“求你了……”
凛子似已达到忍耐极限。但仍要对其肢体施以更残酷的拷问。
“求我什么?”
男人此刻固然让对方迫不及待而处于优越地位,而一旦接受女方的要求与之结为一体,男人从那一瞬间就开始成为女方的牺牲品,成为被徒然榨取、吮吸的存在。正因知晓这一点,男人才在最初处于优越地位阶段极尽所能地让对方急不可耐,说是虚张声势也未尝不可。
持续焦躁不堪的女方肢体已如火球一般熊熊燃烧。无论浑圆的双肩还是丰满的胸部都已沁出汗来。不仅如此,毛丛的深处如泉眼一样湿润。在其接纳准备已经充分得不能再充分之时,男人这才缓慢而又仿佛带着些许困惑、犹豫不决地插了进去。
这方面也是以前的久木所缺少的。年轻时一看对方应允了,当即怒涛狂卷一般扑上身去。没有时间窥看对方的表现,只顾以自己的感觉发动攻势,很快偃旗息鼓。总而言之,当时惟有勇猛可取。至于女方是否得到满足,自己无从确认。其实别说满足,心生怨气的女性都可能有的,尽管不曾明确问过。
幸也罢不幸也罢,久木如今已不具有横冲直闯奋不顾身的年轻活力。
另一方面,正因为不再具有凶猛和剽悍的体力,才能够在交合时悠然、温存地迎合对方。现在,久木获得了与年龄相伴而来的余裕这个武器,同几乎燃烧过度的凛子实实在在结合在一起。
况且,全面看来,这种结合方式也得益于通过年龄获取的智慧。
年轻时候,即使结合也要从上面粗暴地大动干戈,单方面如愿以偿。而现在,久木以从凛子的右侧紧挨紧靠的姿势与之合为一体,即所谓侧卧位。这样更容易在持续爱抚其隐秘处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获取快感,而且能以自己的步调持续进攻。同时能以闲下来的手触摸其胸部,也能不时触摸花蕾,进而欣赏女性美丽的肢体动态。
久木近来更中意的,是使侧卧当中的女性腰部明显向上突起。采取这个姿势,男人的器具自然可以精确地刺激女性隐秘处前面最敏感的部位。
现在,凛子恰恰被攻其要塞,一边流露轻微的语声,一边冲向快乐的顶峰。
对于实现最后冲顶的瞬间,久木大体可以事先明确感知。这是因为伴随语声和肢体的扭曲方式,花蕊深处也会出现微妙变化。原本柔软温暖的花园燃烧着增加吸裹度,紧紧擒住男人不放。当进一步攀高冲顶之时,包拢男人的软壁全面波浪迭起,急切切痉挛不止。
凛子即将冲顶。
“不行了……”
尽管心情上尽量克制,但身体大约已开始冲刺。或者因得知身体开始冲刺而至少想用语言克制亦未可知。
一旦开跑的身体,根本控制不住。
火筒一般热辣辣燃烧的花蕊不断急促痉挛着冲向终点,女人内部化为天鹅绒挂毯,紧紧缠住男人的阳具。而那恰恰是男人欢愉的瞬间。男人为了获取这一瞬间而讨好女人,举止得体,出手大方。花费大量时间、财力、体力服侍女人,无他,就是为了共享冲顶这一时刻。
不过,久木在这里也竭尽全力克制自己。
也许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快乐在眼皮底下溜走,为之惊愕不已。其实,把心爱女性燃烧冲顶的过程看个仔细,有时候要比自行沉入快乐漩涡更能激起男人的优越感和充实感。
年轻时生龙活虎的冲击力诚然不能复得,但另一方面,多少掌握了自我控制和冷静操作的技术。这是失去激烈和勇猛的补偿,未尝不能以成果称之。
此时此刻,久木不折不扣以这项成果让凛子单方面冲顶,自己的器具仍稳稳当当处于女方花蕊深处,气息尚存。
事关性爱,似乎并非只要年轻即可。男人的亢奋本来就和大脑密切相关,乃是极为精神性的东西。正因如此,倘若怯阵、不安和丧失自信,事情就不可能顺利。
年轻时就算有体力,但有时也还是缺少某种精神性自信。
这方面久木本身也有体验。刚入社那阵子,曾和一个年长五岁的女性交往过。她是新剧的预备演员,在新宿一家酒吧做工。不过以前好像同一个即使在演艺界也被称为花花公子的编导有过关系。倒是已经分开了,但每次和她到了最后节点,那个男人就在久木脑海中闪现出来。
尴尬的是,男人容易成为面子或意气的俘虏。较之和女性做爱本身,更希望被女方夸奖自己比她以前的男人手段高明。
岂料,越是这么期待这么争取,越是心烦意乱、不战自退。
常言说“男人更脆弱”,指的就是这种地方。比之半生不熟的年轻气盛,对女性怀有的宽释感和自信远为重要和有效。
久木接触那位女性时也不例外,由于心情太焦躁了,以致关键的器具不听使唤,无法进入状态。也就是说,年轻的身体落败于想像中的花花公子。
不过当时那位女性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可圈可点——她一边对为萎缩焦急的久木说“没关系的哟!”,一边温柔相待,直到久木恢复自信。
假如她当时满脸失望或冷言挖苦,久木年纪轻轻就可能失去自信,为性自卑所折磨。
在这点上,男人也是由女人制作的,或者说是培育的也未尝不可。
现在久木让凛子熊熊燃烧的原动力,追根溯源,也可以说是女性们培育的结果。
同女性一起冲顶固然好,但把女性冲上绝顶的过程看个究竟并实际感受一番也并不坏。前者是自行堕入性感漩涡的欢愉,后者是将心爱女性送入快乐花园、使之充分满足那种作为引领者的喜悦。
何况,由于尚未一泻而出,所以还保有再次将女性诱入花园的余力。
自不待言,凛子无由知晓男人的那种微妙的内面,只顾沉浸在冲顶的余韵之中,兀自赤裸着卧床不动。
作为女性姿态,再没有比高潮过后的样子更放肆、更鲜活的了。紧张、矜持、抵触意志,尽皆荡然无存,而仅仅以追逐欢愉余韵、仿佛全身轻度麻醉的状态静静躺着。不可能有比这更放松更放肆的姿势了。目睹其这样的表现,男人重新涌起对女方无限怜爱之情。
出示如此放肆的肢体,无非是信赖自己、将一切交给自己的证据。在这样的证据面前,没有哪个男人不心生怜爱。
久木再次想起似的反手搭在凛子肩头,轻搂过来。
仿佛处于轻度麻醉状态的女体毫不反抗地自行贴近,整个委身于久木。
由于高潮退后的微波细浪,凛子的身体仍有些汗津津热乎乎的。久木紧紧搂在怀里,再次爱抚着后背问道:
“可好?”
尽管明知故问,但男人还是想通过语言确认一下。
凛子乖乖点头。久木又问了一句:
“怎么样?”
凛子一副佯作不知的样子,似乎在说那种话怎么能轻易出口。久木心怀不满,再次把手放在其隐秘处。凛子微微扭动腰肢。
“别动……”
凛子想要拨开胯间的手。但在久木手指一再爱抚的时间里,凛子身体似乎重新燃起。
高潮过后本来看上去彻底瘫痪,没想到女人体力恢复得这么快。
就在刚才还像被打上海边的海藻一样随波逐流,然而此刻早已恢复生机,似在寻求下一步的快乐。
大可断言,男人的性有其限度,女人的性则近乎无限。无需翻阅数学公理也明白,以有限对抗无限绝无胜算。
所幸,久木尚未泻出。刚才抗拒汹涌的诱惑,在千钧一发之际按兵未动,余威尚可勉强应对二次需求。
面对重燃战火的女体,久木再度奋然出阵。不过需要稍微改变战术,避免故伎重演。
这回久木从凛子背后偷袭过来,手放在其胸部摩挲乳头。
或许冲顶一次令其更加敏感了,一点点刺激就让凛子浑身扭动,即刻做出反应。
“把手给我!”
凛子好像一时不解其意。久木抓住她回头的一瞬间把她左手拉到身后,又把右手拉了过来。
“要干什么?”
“手碍事的嘛……”
刚才每次触摸乳房,凛子都发痒似的双手护着胸部。有必要将碍事的手处置妥当。
在后面抓住凛子双手后,久木用床头的浴衣腰带绑了起来。
“别乱来!”
凛子似乎终于明白了久木的意图,赶紧撤手。不料已经被久木绕到身后,在手腕那里绑成十字花。
“那怎么成……”
凛子厌恶似的揉搓双手,但绑紧的腰带不可能松解。
被实实在在绑了手,凛子突然显出不安。她愈发对搓手腕,扭动上半身,急于挣脱束缚。可是,越挣扎被单越乱,全裸的肢体暴露无遗。
“快解开……”
凛子明知不可能轻易解开却又哀求不止。成为魔鬼的男人丝毫不予理睬。岂止不理睬,还告诉女方要采取更严酷的措施。
“还是打开灯吧?”
凛子随即转过脸,断然摇头。
“别、别别……”
此刻男人正处于压倒性优势,可以对女人强行为所欲为。千载一遇的良机,机不可失。
接下去,魔鬼男人从浴室拿出毛巾放在女方额头。
“又干什么?”
吓破胆的凛子对一切都做出敏感反应。久木作为绝对强者对女方如实相告:
“蒙眼。”
“不不……”
凛子剧烈反抗,但久木不管三七二十一勒紧毛巾,转眼间将凛子逼入黑暗之中。
“我害怕……”
凛子发出近乎悲鸣的语声,但一旦勒紧就不可能放松。魔鬼对仍在挣扎的凛子郑重地发出最后通牒:
“再不老实就开灯!”
“救救我……”
凛子转而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哀求。但魔鬼满不在乎地按下开关。刹那间,从聚光灯到台灯一齐大放光明。
中间有一张大床,床上几近中央位置扔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
女人被蒙上双眼,手被倒绑,全然反抗不得。尽管如此,还是像要掩饰羞耻似的弓身躺着。高耸的双峰从圆润的肩头探出,收敛的腰肢前端赫然突起白半球般银灿灿的屁股。
女人的身体乃是不可思议的活物。
目睹美丽的身体,理所当然产生美感。而若加上某种形式的装束,就会有更新的美相映生辉。例如,让裸体多少着以三角裤和长筒袜什么的,仅仅表明遮掩意向,女人味儿就会陡然增加,撩拨男人们的心。
现在加在全裸的凛子身上的,惟独一根细带和一条毛巾。而在与美无缘的细带和毛巾拘束、绑紧身体的一瞬间,凛子全身当即散发出妩媚与妖艳,令男人头晕目眩。
单纯的裸体并未达到这个程度,而仅仅施以束手蒙目这一限制,为什么就变得这般富于刺激性?难道是因为其中潜伏着让观者想像和激起其妄想的毒素般的东西?
女人全裸着被反绑双手、甚至蒙上眼睛扔在那里。这一形体让男人们浮想联翩——从女人的美想到女人的可怜,从悲剧性背影想到其羞得发颤的内心。男人们于是亢奋于是发情。
在这种摧毁性魅力面前,即使魔鬼也只能乖乖就范。
在注视的时间里,久木的身体由内而外阵阵发热,而后在冲动的驱使下栽倒在床,一把搂过凛子。
毫无疑问,这是冷酷的魔鬼施刑者放弃了自己的职责而堕落成一介好色浪子的瞬间。
尽管如此,魔鬼仍未丧失统治者的地位。作为证据,他把被绑起来的呈“弓”字形躺着的女人那圆鼓鼓的屁股猛地向后支起,前后左右观赏其淫荡华美的身姿。
与此同时,他没有忘记用语言百般调戏,在女人耳边悄声告以屁股的丰满和乳头的红润。
“这里也满是蜜糖!”
那地方居然被比作水果!女人想塞上耳朵却又塞不得,恨不得马上两相结合。但男人迟迟不肯下手。
男人败给女人的最大原因,可能是忍耐力不够。若再忍耐片刻,即可筑就绝对优势地位。然而忍耐不了,就会不由自主地纵马出阵。
久木此刻恰恰处于这道临界线。
好不容易绑起凛子尽情欣赏和用语言戏弄之间,抵抗不住体内喷涌的欲望,歪倒在圆滚滚翘起的臀部后面。
尽管仍对观赏恋恋不舍,但终于管控不了自己的欲望,决意入侵已经彻底鼓胀泛红的花园。
凛子顿时发出轻微的呻吟,胸部后仰。可是,大约很快获取了切实擒得男人的质感,开始缓缓自行摇动腰肢。
从后面交合,即所谓后背位——这种体位,无疑可以刺激女方前面最敏感的部位。而且,女方越是反转上半身,越是结合得恰到好处。
最初自然是男方深深贯通,但随后略略放缓。较之插入,莫如更倾向于拉出。如此一边留意一边反复不止。而且,由于手持反绑绳索的绳结,简直像驭马一样前后拉拽。
也许因为被蒙上眼睛而使得凛子的注意力更集中的关系,起始不无羞赧地对疾弛有致的反复刺激加以配合,不久便自行动了起来,最后成了一匹烈马,径自一路狂奔。
这么着,男人被女人煽动着、扰乱着、刺激着,很快忘了自己的主导地位,在女人身上一泻而出。
在寡廉鲜耻这点上,男女是一路货色。不,正因迄今被逼到羞耻的极限,因此一旦幡然醒悟,女方表现得更加彻底,毫不犹豫地弃羞耻心于不顾。
起始是由男人侵入,而最后意识到时,原来被榨取的总是男方,死尸一般倒在床沿。
如此这般,从仿佛所有生命灭绝后的岑寂中最先出声的是凛子。
“解开……”
久木这才察觉凛子的双手仍被绑在背后。至于蒙眼毛巾,也许因为她做爱当中胡乱挣扎,已经掉了。
久木重新绕到凛子背后,解开绑她手腕的腰带。
凛子顿时用双手砰砰捶打久木,从面部打到胸口。
“坏蛋坏蛋,坏透了……”
看样子是在为反绑手气恼。久木任其捶打。不久等她怒气消了,试着问道:
“不过蛮好的吧?”
凛子没有回答,叹了口气。那微微的颤动通过丰满的乳房传来久木胸口。
“一开始你说折腾你来着。”
“但没想到你会当真。”
“下次给你来个更厉害的。”
“何苦那么胡来?”
“喜欢的嘛!”
凛子额头一下子顶在久木胸口。少顷,以这样的姿势嘟囔一句:
“我近来有点不正常啊!”
“什么意思?”
“给你那么胡来都觉得好……”
“比平时好?”
“被蒙眼睛被绑手,没了自由——光这么一想都觉得兴奋……”
“受虐狂?”
“不过,让我受罪可不愿意。”
“别怕,我是爱你的。”
即使表面上像是施虐,但根底里的是爱情。就算有时候心血来潮施虐受虐,而只要根底有爱,就不能说是异常。换个说法,如果没有爱,施虐受虐都不会发生。
“大家都那样?”
“不,因为不像我们这样相爱。”虽然没有看过别人的性事,但久木深信不疑,“只你我两个。”
一起如醉如痴,一起肆无忌惮,两人的距离才会进一步拉近。理所当然,这种心情也含有娇宠和豁达:两人毕竟是能如此放肆的关系。
此刻,久木基本仰卧,凛子稍微侧身,头枕在久木肩头。
如此时间里,久木像突然想起似的开口道:
“问也可以的?”
“问什么?”
大约是性事过后的关系,凛子的声音有些含糊。
“就是、就是你和他……”
久木总是很难把凛子的丈夫称为夫君。
“也做这样的事?”
“说的什么呀?”凛子的语声忽然清晰起来,“不是说过很久都什么也没有的吗?”
“那么以前呢?”
凛子大概不想回答,默不作声。久木尽管觉得有些过分介入,但还是控制不住:
“没这么舒服过?”
“没有……”凛子兴味索然地低声应道。
久木再次想像那位作为优秀医师的凛子丈夫。那样的男性居然不曾让妻子满足,这很难让人相信。
“怎么回事呢……”
“他那人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致的。”
“可他很优秀,对吧?”
“那个和这个是两码事的吧?”
久木至今仍对凛子丈夫是医学部教授这点耿耿于怀。不过,那同性问题或许真的毫无关联。
不错,现实当中有地位有经济能力的男人处于优越地位,有权有势。那从外表上也看得出来,所以大家也都大致认可和理解。
不过,此外还要加上一点:对于男人,性方面的优越地位同样很重要,也怀有相应的执著。当然,其最后的区分点从外观上是很难看明白的,不过是每个人自作多情而已。若要勉强确认,询问与之有关系的女性是最合适的。问题是未必给予明确回答。
归根结底,疑心生暗鬼,往下只能付诸想像。
而凛子刚才清楚回答了。何处如何如何固然不具体,但久木在她丈夫之上这点似乎毋庸置疑。
“那就好……”
看近来凛子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觉察得出。而实际听她这么表明,更觉心怀释然。
“起始以为不行来着……”
“为什么?”
是的,正式问起来很难回答。老实说,听得凛子丈夫的情况时,觉得自己没有获胜希望。社会地位自不必说,经济上也似乎不是对手。况且人家年轻。归终明知无法抗衡却又挥师进击,一是被凛子吸引住了,二是横下心孤注一掷:不行再说不行的!
不料回头一看,这种孤注一掷意外奏效。
现在,地位和经济实力或许较凛子丈夫相形见绌,但在性这点上,自己占了上风。地位和金钱得天独厚而老婆给人家睡了的丈夫,地位和经济实力屈居下位而睡了别人老婆的男人——哪个更好很难马上判定。不过眼下的久木对后者心满意足。
话说回来,性这东西可真是莫名其妙啊,久木深有感触。
男人和女人做的事,不能认为有多大区别。即使从双方身体结构来看,也是雄性侵入雌性体内,在花瓣拥裹中一泻而出。这一过程别无例外。
然而,如此单一的行为中有种种样样的好恶,有形形色色的反应,正可谓千差万别。说是同一组,却没有相同的组合方式。
大概,越是高等动物,性的变化就越是复杂多样。假定其顶点是人类,那么出现各种各样的取向差异自是理所当然。
例如,两人单独在一起时,由交谈而互通心曲,稍后由接吻而脱衣上床——之前的过程自不消说,之后共度时光的方式和分手方式,也是十个男人有十种做法,十个女人有十样喜好。
如此综合考虑起来,性这东西或许真的就是文化。
男人和女人,每个人从出生到成长,再从家庭教育到学历修养,进而从经验到感性,所有一切都在性爱场景中赤裸裸表现出来。更伤脑筋的是,性涉及的,不是看书或上学就能明白的那一种类。当然,看关于性的书,能多少明白男女的身体构造和功能。但书本知识同现实之间有很大的阻隔。
性所涉及的,还是只能在实际体验中通过各自的感性来感觉和理解。说痛快些,惟独这个,哪怕再毕业于名牌大学,再是偏差值高的人,不明白的人也还是不明白。相反,就算没好好上过学,明白的人也还是明白。
在这点上,再没有比性更民主、更没有阶级差别的了。
如此漫无边际地思索之间,凛子低声问:
“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只是庆幸碰上你这样的人……”
简单说罢,久木搂过凛子,再次沉入她那无限温柔和丰饶的肉体,堕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