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
听得凛子唇间吐出这两个字,久木不由得止住不动,偷看女子的脸。
凛子此刻就在久木怀中。小巧而匀称的身子被对折起来,上面压着男人宽大的身躯。
借着床头淡淡的灯光悄然瞧见的凛子的脸庞,眉头皱起竖纹,闭合的眼睑轻轻颤抖,仿佛正在啜泣。
毫无疑问,凛子即将冲上快乐的顶峰,正处于最后关头。女方的身心从所有束缚中解放出来,在贪欢求乐中不断冲顶。
即将冲顶之际的“可怕”意味着什么呢?
此前同凛子结合了几次,每次都听得她用各种各样的说法诉说快感。有时诉说“不行了……”,有时嘀咕“上去了……”,有时低喊“救救我……”。虽然说法次次不同,但凛子的身体像要爆炸一般冲上快乐峰巅这点毫无二致。
而说“可怕”,这次是第一次。
久木克制住想问个究竟的冲动,更加用力地抱紧对方。凛子在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的压迫感中瑟瑟痉挛着冲过顶点。
久木问起已是几分钟过后的事了。
结合之前保持人妻矜持的凛子,好像为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似的轻轻弓起后背,拉起零乱的被单盖住胸部和腰间。
久木把下颚贴在凛子浑圆的肩头,从后面小声说道:
“刚才你说可怕……”
或许呼出的气碰到耳根了,凛子身体倏然抖一下,没有应声。
“可怕?什么意思?”久木又问。
凛子以性事满足后多少有些倦怠的语声悄声低语:
“怎么说呢?就好像浑身上下的血液要倒流喷出去似的……”
那是作为男人的久木无从想像的感觉。
“不过不坏的吧?”
“那当然是的,不过不光是这个……”
“讲给我听听!”久木刨根问底。
凛子转念似的略一停顿。
“忘乎所以的冲刺当中,觉得所有皮肤都簌簌起了鸡皮疙瘩,子宫像太阳似的发热膨胀,快感从那里漫向全身……”
久木听了,觉得如此变化多端的女人身体真是奇异,进而嫉妒起来。
“就这儿……”久木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把手轻轻放在大约子宫所在的位置。
“尽管你还没有到达那里,但由于插得太深太厉害了,感觉上就好像一直捅到头顶,情愿凭你做什么,什么都行……”
仍然闭目合眼的凛子说到这里,猛然扑了过来。久木紧紧抱住她余热未退的身子,切实觉得今天凛子的感觉又深了一步。
完事之后两人总是不约而同地相拥入睡。近来两人的样子,多是女子轻轻歪向一边,脑袋放在仰卧的男人左侧胸口,下半身紧密地贴在一起,双腿交叉。
此刻两人也是如此躺着。片刻,男人的右手慢慢伸向女子的肩摩挲她的背。凛子像是忘了刚才的放肆,彻底安静下来,以小狗样的温顺态度闭着眼睛,受用由颈而背的爱抚。
凛子的皮肤光滑柔润。久木这么一夸,凛子低声应道:
“这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才这样的哟!”
也许心满意足的性爱行为改善了女性体内的血液循环,促进了荷尔蒙分泌,滋润了皮肤。听得是因了自己的作用,久木感到很满足,更加反复爱抚不止。后来渐渐觉得累了,手指动作迟滞起来。凛子也在完美结合后的充实感和释然感中缓缓闭起眼睛。
不用说,睡眠时采取的是双方最为惬意的姿势。不过醒来后,凛子的头每每持续压着久木的胳膊,压麻了的时候也是有的。还有的时候两人上半身离开而只是下半身缠在一起——现在也是这样躺着,至于最后变成怎样的姿势,那无从预料。
但不管怎样,男女双方都已习惯了性事后肌肤若即若离这种恰到好处地相伴而卧的床上倦怠感,茫无头绪,欲理还乱。
久木的脑袋在这种状态下还清醒着,目光悄然转向窗帘拉合的窗口。
估计快六点了,该是太阳缓缓画着弧线落向海岸线那边的时分。
两人来到镰仓这家酒店,是在昨天傍晚。
星期五。久木三点多钟走出位于九段的出版社,在东京站同凛子会合,然后乘横须贺线在镰仓下车。
酒店坐落在七里滨沿岸一座山丘上。夏日里到处都是年轻人的喧闹的滨海大道,也许进入九月的关系,车也少了,搭出租车不出二十分钟就到了。
久木所以选择这家酒店同凛子幽会,是因为从东京不出一个小时就能离开大城市,相当于做了一次短途旅行。而且从房间就能看见海,可以充分享受镰仓这座古城的幽静。进一步说来,正因为酒店还新,所以熟客不多,不至于被人发现。
问题是,就算久木这么想,两人在一起也未必不给人看见。虽说久木任职的现代书房因其是出版社而对男女之事较为宽容,但若同妻子以外的女性来酒店之事被人知道了,那也还是有害无利。
如果可能,最好尽可能避免那种麻烦,不被他人指脊梁骨。实际上久木也在外遇方面一直这么小心翼翼。
可是近来,尤其在认识凛子之后,久木开始松懈下来,不再那么处心积虑地避人耳目了。
成为起因的,还是在于遇上了凛子这位最理想的女性——久木转而认为,若是为了和她相会,那么多少冒些风险也是奈何不得的。而进一步使得他将错就错的,是一年前被解除一直担任的部长职务,转为调查室这个闲职。
自不待言,对久木来说,一年前的人事变动是很大的打击。老实说,那以前久木也和一般人同样希望置身于公司中枢一步步爬上去。实际上在一年前五十三岁时也被周围人议论将成为下届董事的候补,自己也那样暗暗期待。
岂料别说晋升,就连出版部长的位子也丢了,被打发到了无论谁看都是闲职的调查室。作为幕后原因,一是两年前社长换届,二是社内不妨称为社长亲信的新势力抬头——而他认识的却没有跟上去。不过毕竟变动已成定局,再这个那个说原因也无济于事。
相比之下,久木了然于心的更是下面这点:既然至此失去了成为董事的机会,那么两年后就五十五岁了,成为董事更是无从谈起。就算有变动,也无非转到更保守的岗位,或者被派去分社。
从这么想的一瞬间开始,久木看到了新的东西。
往下别那么孜孜以求了,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好了!再怎么拼死拼活,一生也还是一生。换个角度看,迄今视为宝贵的东西不那么宝贵了。相反,过去没太看重的东西仿佛陡然变得宝贵起来。
被解除部长职务之后,头衔固然是“编辑委员”,但实际上几乎没有像样的事可做。调查室的工作,不外乎搜集各种资料,时而从中汇集类似特辑的东西提供给适合的杂志。这虽是主要工作,但并没有何时截止这一明确期限。
诚然,迄今为止,他对妻子之外的其他女性抱有过好感,悄悄出轨的也曾有过,但每每不了了之,没有畅快淋漓之感。
松原凛子出现在久木面前,恰恰就在那个时候。
一如恋情的出现总是突如其来,久木遇见凛子也完全出于偶然。
转到调查室过了三个月的去年年底,在报社文化中心工作的名叫衣川的朋友求他过去演讲。内容是“文章的写法”讲座,有近三十名听讲生——希望他在那里讲讲文章。
久木算不上真正的作者,只是在出版社做书罢了。于是他拒绝说自己讲不来。衣川劝他别想得那么郑重其事,随便讲一下过去读各种人的文章把它们编成书的体会即可。进而说道“你现在不是闲着吗?”——衣川这句话打动了他。
看来,衣川所以找他,目的不仅仅是求他演讲,而且出于想多少鼓励一下转为闲职的久木的心情。
说起来,久木同衣川在大学时代是同届,一起从文学部毕业后,衣川去了报社,久木去了出版社。工作单位虽然不同,但时不时见面交杯换盏。六年前,久木当上出版部长,衣川像追赶他似的当了文化部长,不料三年前突如其来地被派去都 内的文化中心。至于那次变动对于衣川是好是坏,久木不太清楚。不过从他“我也快出局了”的说法来看,恐怕还是对本部情有不舍的。不管怎样,在“出局”这个意义上,衣川是老资格。似乎惟其如此,才对久木放心不下,向他打招呼。
意识到这点,久木乖乖应允下来,在约定那天的夜里跑去文化中心。在那里讲了一个半小时,然后同衣川吃饭。席间有一位女性。衣川介绍说是教书法的讲师,那正是凛子。
假如那时没有答应衣川,或者他没有领来凛子入席,那么两人就不会见面,就不会发生眼下这非同一般的关系。
每当想到同凛子的相见,久木无不感到恋情的不可思议或恋情的宿命性。
从衣川介绍凛子相见的那一瞬间,久木就觉出某种类似亢奋的激动。
坦率说来,久木此前也并非没有同妻子以外的女性发生关系。年轻时自不消说,即使人到中年后也有相好的女性。其中一人说喜欢久木傻乎乎的地方。还有一人说久木同年纪不相符的愣头青样儿让她动心。久木从未觉得自己傻乎乎也不曾觉得自己愣头青,因而心想夸奖得甚是奇妙。不过自那以来,他感觉自己接近女性的方式未尝没有那样的地方。
而同凛子交往起来,觉得自己岂止愣头愣脑,甚至有一种自己都为之困惑的一厢情愿。
不说别的,不过由于衣川的介绍见了一次面,却在一个星期后就凭接得的名片而自行打电话过去。
这以前也不是不对女性感兴趣,但如此主动出击还是头一遭。久木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吃惊,但一旦开跑就停不住脚。
自那以来,天天打电话幽会。而两人切切实实结合在一起,则是今年春天的事。
不出最初预感,凛子是富于吸引力的女性。事后久木再次思考自己被她身上什么地方迷住了。
长相并没有多么漂亮。但身段苗条,楚楚动人,个头不高而匀称,一身套裙,有一种人妻特有的优雅。三十七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过更吸引久木的,是凛子有书法爱好,擅长楷书并且来教楷书,尽管为期短暂。
从见面之初,凛子就具有宛如楷书的端庄和非凡的气质。而那样的凛子渐渐表现出温柔和亲切,某一天以身相许,随后步步崩溃,直至溃不成军。
在身为男性的久木看来,其崩溃的过程是那般惹人怜爱,美不胜收。
每次性事过后的两人都继续肌肤相亲,因此各自的动静能即刻传导给对方。
现在也是如此。久木把头歪向拉合窗帘的窗口的一瞬间,凛子左手就似乎怯怯地扑在他胸口。久木轻按那只手,看一眼床头柜的闹钟:六时十分。
“太阳可能差不多落下去了。”
从落地窗可以望见七里滨和江之岛,夕阳想必已落入其前方。昨天两人到达的时候,正值金乌西坠之时,熊熊燃烧的太阳开始落入通往江之岛的大桥一端的丘陵。
“不看看?”
久木对凛子说着,从床上坐起,披上掉在地板上的睡衣拉开窗帘。
刹那间,耀眼的阳光斜着泻入房间,从地板到床头,照得明晃晃的。
“赶上了……”
夕阳此刻正位于同江之岛相对的山丘上,一面把天空的下半部分染成朱红色,一面缓缓下沉。
“来看啊!”
“从这里也能看见的嘛!”
赤身裸体的凛子大概对突如其来的光亮感到困惑,依然用被单盖住全身,只把身子转向窗口。
“比昨天的又红又大。”
拉开整个窗帘后,久木折身上床,和凛子并排躺下。
夏天刚刚结束的现在,仍含有热量的雾霭荡漾在天地之间,落日看上去迷蒙蒙胀鼓鼓的。而在圆球底端接触山丘的那一瞬间陡然萎缩,变成血团般红彤彤的玉石。
“看见这样的夕阳,还是头一次。”
久木一边听着,一边想起凛子说的子宫像太阳那句话。
此时,莫非凛子燃烧的身体也像消失在晚空的落日沉静下来?
如此想着,久木从凛子后面贴了上去,一只手抚摸她的下部。
太阳留下红艳艳的光芒消失在山丘的那边。随后,天空迫不及待地变成紫色,夜色笼罩四周。太阳一旦落下,夜即迅速来访,原先金灿灿的海面转眼被涂成墨色,远方江之岛的轮廓连同海边的灯光浮现出来。
昨晚来酒店后久木才知道江之岛上有灯塔,那上面发射的一缕细细长长的光带隐约掠过仍有些微夕晖的天空。
“天黑下来了!”
听得凛子喃喃自语,久木一边点头一边觉得凛子可能想起了家,一时屏住呼吸。
听衣川说,凛子的丈夫大约是东京一所大学的医学部教授。年龄比凛子大十岁,也就是四十七八。
“优点就是认真。”凛子一次半开玩笑地说过。不过久木通过熟人得知她丈夫个头很高,一表人才。
凛子有那样的丈夫,为什么还和自己这样的男人亲热呢?
这点相当费解。不过他没有问凛子。一来问也问不出如实的回答,二来就算问明白了也解决不了什么。
相比之下,幽会的此时此刻对久木才是重要的。
至少两人在一起时他想彻底撇开双方的家,完全陶醉于两人世界。
尽管他一直这么期待,但眼望晚空的凛子的侧脸,无疑有阴影出现。
昨天下午开始同凛子在一起,今天是第二天。今晚再这么住一宿,那么将连续两晚夜不归宿。
不用说,凛子是一开始就应该有思想准备的,但在眼望晚空的时间里蓦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不是吗?
久木像要确认对方心曲似的把手轻轻贴在她左侧乳房下面。
凛子的乳房没有多大,但圆圆的,有实实在在的手感。久木把鼓胀的乳房攥在手里,一边体味绵柔的温煦一边左思右想。
此刻眼望忽一下子夜幕落下的天空的凛子,脑袋里掠过的会是什么呢?
“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两人仍在床上远望沉入大海的落日。
“请拉上窗帘!”
久木顺从地拉合拉帘。凛子仍用被单捂着胸部,寻找散落在床沿的内衣裤。
“好像昼夜颠倒了……”
回想起来,搭出租车从七里滨围着江之岛兜风,返回酒店时是三点。
而后直到太阳西斜,两人一直在床上。
久木为这样的自己多少有些吃惊,走去相邻的房间,从电冰箱里拿出啤酒喝。
如此看了一会儿暮色上来的海面,凛子冲罢淋浴折回。她已经穿上白连衣裙,头发也用白头绳束在脑后。
“晚饭,出去吃?”
昨晚是在酒店二楼能望见海的餐厅里吃的。
“不是讲好在那里吃的吗?”
正巧大堂经理前来寒暄,遂告以今晚也要住。对方说已经准备好了从附近采来的鲍鱼。
“那么,就还去那里吧!”
大概由于性事后的倦傭,看样子凛子懒得离开酒店。
“今晚说不定一醉方休!”
听得久木这么说,凛子微微一笑,脸上刚才的阴影好像早已不翼而飞。
久木再次打电话预约。之后同凛子一起走到二楼餐厅。
星期六晚上,全家出动的好像很多。大堂经理把两人领到预留的靠窗座位。两人呈V字形坐在方形桌子的一侧,注视正面的窗口。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啊!”
白天到傍晚,前方可以看见海。但入夜的现在到处漆黑一片,惟独窗旁的大松树若隐若现。
“我们倒是照出来了。”
夜晚的窗扇成了幽暗的镜面,照出桌旁坐着的两人。身后的顾客和经理也闪现出来,仿佛窗扇里面也有一个餐厅。
久木一边看着窗玻璃里的餐厅,一边扫视里面有没有认识的人。
刚才是给男侍应生从门口领来尽头席位的,没时间左顾右盼,只管微微低头从桌间穿过。那种步法,如果说没有对和女性同行的愧疚感,那可是说谎。
时至此刻,就算两人在一起的场面被人撞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虽说已这样打定主意,但仍然放心不下。莫非是镰仓这个地方的关系?
假如是在东京哪家宾馆,即使被人瞧见,而只要说是商量工作或单纯会友,也能够蒙混过去。但在镰仓的酒店里夜晚一起吃饭,那么就算被看成亲密关系也奈何不得。再说,湘南 一带原本就有亲朋故友,很难保证不碰见他们。
久木心中很少见地交错着自信与自馁。最后他这样讲给自己听:稍微有点儿事要办,就顺便和早已相识的女子一起吃饭。这么说即可保无事。于是转念收回视线,见凛子正得体地挺正身子凝视夜晚的窗口。那镇定自若的侧脸隐含坚毅和冷静:哪怕给谁看见也岿然不动。
饭前葡萄酒侍应生走来,询问想喝的东西。久木要了些微带水果味儿的白葡萄酒,吃着作为饭前小菜的熏鱼。这时间里,昨晚那位经理用大盘端来从附近海中采来的鲍鱼。
“清蒸的,用黄油炒的,两种吃法都试试吧!”
由于新鲜,先切片吃似也无妨。不过还是交给厨师好了。
正面的夜间窗口,依然照有餐厅内景,足可看清相邻席间一个个客人的面孔。
“没有哪个是熟人?”久木喝了一口葡萄酒问凛子,“离横滨近……”
凛子的娘家很早就是横滨的家具进口商,大学也在横滨,这一带理应有不少熟人。但凛子头也不回地随口应道:
“一个也不会有的吧!”
凛子从第一次进酒店时就不露怯,这一态度今晚来餐厅也没有变化。
“刚才太阳西沉时看你多少有些孤单的样子,就以为你想家来着。”
“你是说我?”
“毕竟两天都不在……”
凛子手握酒杯淡淡笑道:“担心的,是猫。”
“猫?”
“出门时有点无精打采,以为怎么的了呢!”
没有小孩的凛子养猫这点久木是知道的。不过听得她看着暮色苍茫的天空想起来的竟然是猫,不免有些泄气。
而下一瞬间,一个喂猫男人的形象浮现在久木的脑海。
现在凛子的丈夫在没有妻子的家里和猫一起过?
实话实说,久木对凛子的丈夫和家庭固然怀有兴致,但到了真要询问的关头,却又踌躇不前。心里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却又觉得知道过多未免让人害怕。
但现在听离家两天的凛子说担心的是猫,不由得再次为她的丈夫放心不下。
“你说的猫,喂食怎么办呢?”
“猫食大体放在那里了,我想问题不大。”
那么,她丈夫吃什么呢?倒是放心不下,可问到那个地步会不会问过头了?至少,作为两人进餐时的话题怕不够合适。
葡萄酒侍应生补斟完葡萄酒,男侍者配合默契地端来做好的鲍鱼。牛排烤得恰到好处,轻度烧制的鲍鱼加有瓯橘切片。
久木本来就尤其喜欢法国菜巧用食材的清淡。凛子在这点上也似乎一样。
“恕不客气。”
性事过后,凛子好像饿了,开朗地说了一句就吃了起来。其用刀方式总是那么精准好看。
“好味道!”
进餐当中凛子只顾进餐,毫不做作。目睹这样的凛子,久木的脑袋不觉返回刚刚过去的床上场景。
这种事倒是很难诉诸语言,不过“好味道”的恰恰是凛子本身。那种柔柔收紧的美妙感触,乃是美味中的美味。
凛子则全然不知晓男人在想这个,只管吃鲍鱼。受其影响,久木也把蒸鲍鱼夹进口中。
吃完九点刚过。喝掉了一白一红两瓶葡萄酒。
凛子本来就不很能喝,从脸颊到胸部都微微泛红,而性事的余韵又加深了醉意。或许因此之故,眼角也显得懒洋洋的。久木也比往常醉得快些,但不想马上休息。
走去餐厅,觑了一眼大厅尽头的酒吧,发现里面人多杂乱,于是作罢折回房间。
“去外面看看好吗?”
听凛子这么说,久木打开通向外面的门。原来房前就是庭院。前行十米就是林木,眼前横陈着夜幕下的大海。
“一股海礁石味儿!”
好像多少起风了,凛子蓬松的头发随风摇颤。她挺胸呼吸。久木也随之做了个深呼吸。海面更加近了。
“江之岛到处是光……”
如凛子所说,街灯和车灯照出来的滨海大道勾勒着舒缓的弧线抵达轻轻起伏的岬角。从那里伸向海面的江之岛因了海岸的光照而如军舰一般浮现出来。大约山顶中央的灯塔光芒,随着夜色加深而增加光度,从太阳落下的山丘尖锐地穿过黑暗的海面。
“畅快……”
久木靠近迎风而立的凛子。但由于一只手拿着酒杯,无法拥抱,只好手拿酒杯贴过脸去接吻。
晓得两人在海礁清香中接吻的,只有灯塔的光芒。
“拿喝的东西来,加冰威士忌可以的?”
“噢,还是白兰地吧!”
海风吹拂的庭院一角摆着白色桌椅,仿佛在召唤两人。走出餐厅时固然觉得醉了,但给这夜间海风一吹,好像还能喝。“看得见海的私人酒吧”——如凛子所说,除了夜空眨闪的星星和浮在海面的灯塔光芒,没有什么能偷偷挤进两人之间。
在这隐秘的酒吧斜举酒杯,恍惚觉得惟独这个角落疏离现实,浮游于梦幻世界。
“不想再动,就这样好了!”
作为凛子的真实意图,不知是想两人就这么任海风吹拂,还是不愿意返回东京。久木进一步问道:
“那么,一直留在这里?”
“你也肯留下的吧?”
“若是有你的话……”
说到这里,两人径自仰望夜空。少顷,凛子悄声自语:
“可那很难吧!”
那意味着什么呢?久木一头雾水,开始再次思考自己的家庭。
久木现在来这酒店这点,谁也不知道。昨天离开公司时对调查室的女职员说“我早点儿回去”,对妻子则只说“有东西要查,去京都两天”。妻没再问。若有必要,往公司打电话即可知晓自己的去处。
独生女儿已经结婚,家里只剩夫妻两人。妻子热衷于熟人介绍的瓷器公司营销顾问的工作,比久木晚归也屡见不鲜。虽说是夫妻,但交谈也只限于事务性的,两人一起吃饭或外出旅行也从未有过。
尽管如此,久木从未考虑过和妻子分手。虽说厌倦了现实,激情也全然感觉不出,但到了这个年龄,所谓夫妇就是这么回事——对此他自有自己的理解。
至少在认识凛子之前是这么理解的,相信这并无不可。
久木就这样思考着自己的家和妻子,但海上吹来的夜风将这思绪带去远方的天空。随之而来的,是对凛子家的牵挂。
“刚才你说担心猫,可是夫君呢?”
在人多的餐厅不好刨根问底,但这浩瀚的夜空足以壮胆。
“两天都不在家,不要紧的?”
“以前也有不在家的时候。”凛子像讲给星星听似的依然仰望夜空,“由于书法工作,时不时跟老师往地方上去,加上要办展览会什么的。”
“那么说,这次也用同样的理由……”
“不不,这次说要见朋友。”
“见两天?”
“好朋友在逗子,又是周末。对吧?”
用这名堂就能蒙混丈夫?就算蒙混过去,万一有急事家里打电话过来怎么办?
“告诉那位朋友你在这里来着?”
“大致讲好了,反正不要紧的!”
不要紧什么呢?久木不解其意。凛子以果断的口吻补上一句:
“那个人,根本不会找的。人家热爱工作。”
凛子的丈夫因是医学部教授,或许更倾向于闷在研究室不动。可是就算那样,也过于疏忽大意了吧?
“对你,从不怀疑?”
“你是在关心我?”
“毕竟给夫君知道了不妙……”
“知道了,你伤脑筋?”
久木朝夜空大大吐了口气,咀嚼凛子刚才的话。
女方在追问男人:和你关系如此之深,要是被我丈夫知道了你是不是伤脑筋?表面上像是追问,实际上未尝不可视为女方在表明决心:丈夫知道也无所谓。
“夫君知道我们的事了?”
“那、知不知道呢……”
“没特别说什么?”
“说倒是没说……”
久木刚要放下心来,凛子随即像说别人事似的说道:
“或者知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没直接问吧?”
“不是不问,可能是不想知道……”
忽然,海上吹来的风加大了,惟独最后的“知道……”二字拖着尾音消失在夜空的远方。
久木一边追随风的去向一边思索。
所谓不想知道,指的莫非是怕知道?即使对妻子有外遇有所觉察,也不情愿作为现实目睹。知道得有失体面,还不如不知道的好——该是这个意思不成?
久木脑际再次现出身穿白大褂的医师形象。无论地位还是外表都无从挑剔。莫如说是为许多人憧憬的近乎标杆的人物——这样的人怀疑妻子在外面偷情却又沉默不语。
假如这是真的,那么就是说丈夫是因为爱妻子才不追问,还是说佯作不知而冷冷注视妻子一再重复的出轨?如此思索时间里,醉意从久木脑袋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奇特的夫妻形象。
“奇怪吧,我们……”
听得凛子这么说,久木刚要点头却未点下去。
如果说不相爱的夫妻奇怪,那么这样的夫妻岂非满世界都是?
“奇怪的不单你们,和和美美的夫妻哪里都不存在!”
“果真?”
“全都有奇怪的地方,而又全都在装模作样。”
“若装不下去可怎么办?”
仰望夜空的凛子的侧脸,在房间透出的灯光照射下,仅左半边白莹莹浮现出来。久木一边看着那黑白分明的侧脸,一边体味投给自己的更新的课题。
凛子分明在问如果妻子在丈夫面前装不下去了该怎么办。那意味着现在已然陷入无法弥合的地步,还是意味着那一事态迫在眉睫了呢?无论是哪个,都像是在寻求久木回答。
“那么,他对你……”
不知何故,此时此地很难将凛子的丈夫称为“夫君”,而只能以不相关的第三人称“他”来称呼。
“他不找你求欢?”
言毕,久木这才得知原来这是自己最想问的。
凛子以思索的神情沉默有顷。而后朝着夜空小声说道:
“不求的啊……”
“一概?”
“因我总是拒绝。”
“那、他就肯忍着?”
“忍着不忍着我不知道,毕竟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嘛!”
说得似乎事不关己的凛子的侧脸,看上去隐隐含有女性的洁癖和坚毅,仿佛在说讨厌的就是讨厌。
恋情总会在哪里遭遇关卡。
相识之初,情投意合,很快一气呵成,融为一体,顺利得就连两个当事人都难以置信。激情燃烧得就好像世间一切都无所畏惧。可是不久就会遭遇困惑:在以为登峰造极的一瞬间就有深涧倏然挡住去路。两人贪欢作乐,以为置身于性爱花园之时,即是得知前面有荆棘丛生的荒野之日,当即神情肃然。
此刻,久木和凛子似已经过初期的春风得意,而来到一个关卡。能否跨越过去,完全取决于两人的激情。
像以往那样每个月见面几次,不时相约外出旅行过夜——倘若满足于这个程度的幽会,那么就无需跨越关卡。而若意犹未尽,势必更频繁地见面和要更强烈将对方据为己有。如果这么朝思暮想,就要多少冒一些风险跨进一步,就要有跨越深涧的勇气。
自不待言,所谓勇气,即是双双不顾家庭而一味我行我素的意志。只要意志坚定了,就能更加自由自在、淋漓酣畅地无限享受二人时光。
可是理所当然,其背后需付出巨大牺牲。无需说,凛子将招致丈夫的、久木将招致妻子的猜疑,发生争吵。发展下去,甚至导致家庭解体——在什么地方适可而止、在什么程度上满足两人的愿望,这方面的权衡比较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假定凛子的家庭如她所说,那么就可能不折不扣到了即将分崩离析的地步。如果妻子不接受丈夫的需求,没有了性关系,那么为什么结婚、为什么持续是夫妻就不得而知。当然,就性关系这点来说,久木同妻子也几乎没有。在这个意义上,说久木的家庭同样正在崩溃也未尝不可。
不过,同久木相比,凛子更难堪的是对方求欢时而必须拒绝的妻子立场。这同自己不主动即相安无事之间,似乎存在男女的性差别。
在来自海面的夜风的吹拂下,久木觉得自己现在多少想得开了。
事至如今,再顾忌也来不及了。他打算当机立断,问凛子往后的打算。
“他、可知道你为什么拒绝?”
“我想大概是知道的。”
久木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学究型凛子丈夫的形象。虽说一次也没见过,但那张脸上想必总是架着眼镜,端端正正。
不知何故,尽管那个男人是自己实实在在的情敌,然而久木并不怎么憎恨。眼下,自己爱着凛子这位人妻,那个男人被人睡了老婆,戴上了绿帽子。不知是其立场的可怜博得了自己的同情,还是被妻子拒绝也默默忍耐那种求稳姿态使得自己失去了对抗意识。
不管怎样,久木现在都处于比那个男人优越的位置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既然处于优越位置,就必须相应负起责任。
“很理解你的尴尬处境。”久木心里觉得对不住凛子,“想到这点,我也尴尬起来。”
“不过你不要紧的。男人怎么都能应付的对吧?”
“说能应付就能应付,可应付不来的时候也是有的。”
“我、怕是要完了。”
“完了?”
凛子朝着夜空缓缓点头:
“我已打定主意:什么时候完了都无所谓!”
“那怎么成……”
“女人这东西,并不那么灵巧的啊!”
凛子任凭夜风吹拂,轻轻闭起眼睛。目睹她那副俨然殉教者的面容,大凡男人心中都要涌起对于女人的怜爱。久木情不自禁地搂过凛子就势接吻,一边抚摸被海潮风打湿的凛子的秀发,一边折回房间。回过神时,两人已重新躺在床上。分不清谁引诱谁、谁被谁引诱。
谈论各自的家庭且越谈越深入的时间里,渐渐觉得不堪忍受,束手无策,心急胸闷,而逃来的地方即是床上,如此而已。
久木突然变成狂暴的野兽,一把扯开凛子的前胸,脱掉她的衣服,拉掉内裤。面对这场疾风骤雨,凛子尽管低声“啊啊”不止,但实际上像迎合男人动作一样主动脱去内衣。
此刻,凛子似乎渴望被他紧紧抱住。
两人气喘吁吁,连完全脱光都好像等不得似的死死搂在一起。肌肤与肌肤之间,别说凛子丈夫,甚至灯塔的光照、夜风和房间的空气都休想介入。搂得是那么紧,双方的骨骼都险些嵌进肉里,贪婪地吮吸嘴唇。
也许都醉了的关系,很快弓满潮满,凛子迅速冲顶。久木确认后停止动作。
知晓床上急风暴雨的,只有枕旁若有若无的台灯光亮。
刚才突然化为野兽的两人的肉体,在相互贪婪地吞食后的现在宛如温顺的宠物彻底安静下来,轻轻交叉着肢体躺着不动。
醉意,加上燃烧的余温,凛子的身体仍热乎乎的。久木一边以整个身子感受其余热,一边想起“body talk ”那个说法。
此时此刻,两人恰恰在以身体相互诉说。
语言终究是诉说不尽的。越用嘴巴说越语无伦次,越莫名其妙。每当如此走投无路之时,就只能用身体相互诉说。烽火四起,短兵相接,偃旗息鼓——于是一切迎刃而解。
作为证据,现在两人都像忘了刚才的问题严重性而躺在恬适的倦怠感之中。即使现实问题一个也没解决,也还是能以身体与身体的相互倾诉而相知相许。
得知女方满足,男人自然心怀释然,有了自信。
“可好?”
已经无需发问。想到刚刚过去的凛子表现,心里一清二楚,但他还是想问一声。凛子像要避开久木的期待似的,一声不响地把额头轻轻擦在久木胸口——回答肯定是“yes”,但毕竟羞于出口。也可能含有那种抵抗意向。
问题是,女人越是抵抗,男人越是想听个明白。
“喜欢我的?”
这也不言自明。背叛丈夫跑出家门,不可能出于讨厌。男人明知故问。
“喜欢?”久木再次问道。
这回凛子淡淡回答:
“讨厌!”
久木不由得紧紧盯视。凛子斩钉截铁:
“我、这样子真让我难受。”
“这样子……?”
“和你上床呀!”
凛子想要说什么呢?一时很难理解。只听得凛子喃喃自语:
“做这种事,我自己不再是自己了,我讨厌这个。为这种事失去理性,不争气啊!”
所谓失去理性,反过来说,岂不就是心满意足尽情尽兴?久木战战兢兢地问:
“不过,总会好起来的……”
“像是落在你手里了。”
“不,落的是我。”
“反正,把我弄成这个样子的,是坏家伙!”
“那可是对方的责任哟!”
“我的?”
“你太好味道了嘛!”
被说成了蛋糕,凛子好像困惑起来。
“如果不是好味道,不至于这么入迷。”
“可我是头一回。”
“什么头一回?”
“突然成了这样子……”
看枕边闹钟,十一点过了。凛子另当别论,久木即使被挑战也没有应战气力了,却又舍不得睡去,想再身体挨着身体享受两人世界。这样想着,久木再次打探:
“到底喜欢的?”
“所以不是说了吗——讨厌!”
凛子仍不肯在嘴巴上服软。
“那、为什么成了这样子……”
“是指我这么容易让你得手?”
凛子说得明显带有自虐意味,久木略略打趣:
“没想到这么出色的女人会许身于我。”
“你也出色嘛!”
“瞎说!老实讲,没有自信。”
“呃,像是没有自信的样子才好玩的啊!”
认识凛子时,正值久木被公司从第一线转去闲职之时。
“你那个年纪的男人,都很嚣张是吧?拿出名片,说自己是常务董事、是什么什么部长,在公司多么了不起多么有权有势,尽说这些。可你对那些绝口不提……”
“想提,问题是没有值得一提的。”
“那些对女人怎么都无所谓的。相比之下,还是亲切些有气氛些……”
“气氛?”
“是啊,看上去你总好像有些疲惫、落寞。”
气氛倒也罢了,当时心力交瘁确是事实。
“你说了吧?往下清闲了,想查阅一下留在昭和史上的女性们。说得蛮有意思,而且……”
“而且?”
“而且是高手!”凛子目视虚空,轻松道出大胆的话来。
久木以往从没给女性夸过“高手”。诚然,同几个女性交往过,感觉上也都让她们满足,但从不曾认为自己技巧上多么高明。
实际上那也不是能从男性角度自己说的话,只能听任女方评价。何况那是一个女性知道若干男人后才晓得的事。
但不管怎样,被女性说是“高手”感觉不坏。而且是眼下自己最上心的凛子说的,就更加有了自信。话虽这么说,可是真能为之欢欣鼓舞不成?
“那、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当然真的!这种事,说谎也没用的吧?”
夸奖之下,久木进一步半开玩笑:
“那么说,合格喽?”
“合格!”凛子即刻回答,“不过,你可是久经沙场吧?”
“那也不是……”
“无所谓,用不着隐瞒。反正我感觉好就是了。”
也许两人一起过到第二天的关系,凛子好像整个放松下来。
“刚才你说这样子是头一回,以前呢?”
“指什么?”凛子明知故问。
“和他的性事。”
“多少有感觉是有过的,不过没这么厉害。”
“那、以前没怎么……”
“所以不是说你是坏家伙吗?教人家这个……”
“那是因为你有素质。”
“这算素质?”
一本正经地询问的凛子看上去突然幼稚起来。久木从背后抓住凛子一对乳房。
对于男人,再没有让自己最爱的女子觉悟性的快乐更开心、更自豪的事了。起初像花蕾一样稚嫩顽固的肢体,逐渐解除紧张,增加柔软度,不久如一大朵花盛开怒放——得以参与一个女子的开花过程,那分明是自身这一存在被深深植入女性体内的证明。至少男人会如此深信不疑并因此踌躇满志:没有白活!
现在凛子恰恰断言是他调教的。不是别人,正是久木这个男人使得凛子身上潜在的快感苏醒过来。这无非是说迄今为止她不知道如此程度的快乐。进而言之,等于坦白她同丈夫之间没有过那样的快感。
“太好了……”久木再次在凛子耳畔低语,“这样也就忘不掉我了。”
久木现在还觉得自己正把楔子插入凛子体内。凛子再挣扎也休想逃掉——粗大坚挺的楔子由腰间一直捅到她的脑顶。
“不放你逃掉!”
“话是那么说,可要是真不逃掉,你怎么办?”
久木一时语塞。
凛子穷追猛打:
“不觉得可怕?”
久木重新想起太阳落山前凛子在床上嘀咕“可怕”的事来。那时说的是性事的无以自拔。而现在说的似乎是现实状况。
“这么闹下去,我们是要入地狱的哟!”
“地狱?”
“你怎样我不知道,我可是百分之百入地狱。”说到这里,凛子一把抱住久木,“拉住我,紧紧抓住……”
看样子,凛子意犹未尽,身心正在剧烈冲撞。
“不怕、不怕的!”
久木一边安抚,一边再次思考男女性感的差异。
较之雌性,雄性本质上性快感淡薄。较之沉浸于自身的快乐,更是通过让对方达到高潮和确认其过程而感到满足和释然。尤其到久木这个年龄,像年轻人那样粗暴求欢的心情变得淡了。较之被动,莫如说在让对方快乐冲顶的能动方面更能得到作为男人的存在价值。似乎有女性对通过让对方舒坦而获得满足这点表示怀疑。可是,如果事先就把自己定位于主导一方,那么也有相应的方法使自己稳稳获取快感。
例如凛子那样的女子,起初矜持谨慎,楷书般一丝不苟,随后从种种样样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得知快乐,愈燃愈烈。进而作为一个成熟女性而变得自由奔放,最后深深沉溺于淫荡世界之中。那无疑是女性身体土崩瓦解的过程,同时又是回归其体内潜在本性的姿态。对于男人,再没有比目睹那种蜕变更富于刺激、更欢欣鼓舞的了。
倘若一一看清其前后始末,就能以身体直接感知那一实态——感知女性身体是怎样的存在,其中隐藏着什么和有怎样的变化。
只是,作为观察者、旁观者所能得到的快慰自有其局限性。哪怕再以性的开发者、观察者自诩,而一旦以两个身体融为一体,性这东西也还是不可能仅由一方承受、仅由一方发动。即使是由男方处心积虑促成的,女方也仍会有所感觉,欲火中烧,一发不可遏止。果真如此,男方在其煽动下一路跟踪追击。及至蓦然回神,男女都已整个浸入无间地狱般的性爱深渊。
虽说通往性爱快乐的路径不同,但既然双方觉得难分难舍,那么也不可能仅仅一方堕入地狱。
久木一边抚摸紧紧贴上来的凛子的后背,一边回味刚刚听得的“入地狱”说法。
不错,再这样寻欢作乐,两人难保不会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境。凛子称之为地狱,她的意思似乎是说应该在此止步以求生路。
可是明确说来,久木并不像凛子那样认为现在的快乐是罪恶。不错,有妻之夫同有夫之妻相爱是可能有违道德、有悖伦理。而另一方面,相爱的两人相互需求为什么就是恶呢?
常识和伦理之类,由于时代的推移,迟早会发生变化。相爱之人的结合乃是普遍的绝对大义。为了守护这宝贵的大义无需畏首畏尾——久木这样说服自己,并深以为然。
问题是,哪怕久木再怎么自负,而若凛子不认同,两人的爱也无以为继。就算男方再不在乎,而若女方胆怯,也很难进一步爱下去。
“入地狱什么的,绝不至于。”久木摸着凛子因几次冲顶而艳润有加的滚圆的臀部说道,“毕竟没干什么坏事。”
“不,干了。”
身为人妻,加之毕业于基督教系统的大学,凛子的负罪意识或许因此而分外深重。
“可我们是这么相爱!”
“那也是不可以的。”
到了这个地步,再讲道理也很难让她认同。现在,男人也只能跟在口称“入地狱”的女人后面,别无选择。
“那,一起入地狱好了!”
再这么寻欢作乐,的确有可能入地狱。可另一方面,也并未得到禁欲就能进入天国的保证。既然这样,那么索性彻底贪欢作乐再入地狱好了!久木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