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大学整形外科的骨移植研究正式启动是在开过会的两个星期后。
研究组分为同种骨研究组和异种骨研究组,前者由真野副教授负责,还有新谷讲师、川野助理、坂井助理等六名组员;异种骨研究组以风间讲师为主,还有小田、金田、影山助理等八名组员,可知教授任总指挥。
在大学附属医院里,一直设有骨关节脱臼研究组、关节炎研究组、骨病症研究组等几个研究组,像这次十四名成员的研究阵容可谓前所未有。
当然,不同的研究组之间,一部分医师是重叠的,但暂时要把主要精力放在骨移植研究上。由此可见,可知教授对这次研究是相当重视的,摆出了奋力一搏的架势。
教授以下的副教授、讲师、助理等骨干人员这样集中到一个研究课题上,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讲师以上的医师没有参与的只有世本讲师一个人,他现在负责的是康复治疗,与临床的整形外科关系不大。
总而言之,这个班底可以说投入了目前科里所有的研究力量。
同种骨组的主任是真野副教授,加上新谷讲师,使这一组看上去阵容豪华,但是组员川野、坂井等人都是和骨研究有些距离的关节炎研究组成员,算是临时增援部队。
与此相对,异种骨以风间讲师为中心,下有小田、影山等八名组员,他们都是来自骨研究组的。
风间讲师在讲师里最年轻,只有三十八岁,却很早就开始骨研究了,作为后起之秀,他颇受可知教授器重。
由于真野副教授是从尸体上和残肢上取骨的提议者,作为同种骨组的负责人也顺理成章,可看一下这组的成员,又让人觉得这组处于附属地位。
教授的主要目标是异种骨研究。这一组里集中了以风间讲师为首的年轻有为者。
“这次的研究大概是教授和风间早已商量好的吧?”名单公布后,新谷讲师神情黯然地对坂井助理说道。
“商量好什么了?”
坂井留校后,就分到了新谷当主任的关节炎研究组,所以和新谷的关系比较亲密。
“就是说,先决定了让风间负责异种骨研究,然后才召集大家开会的。”
“不会吧。”
“风间那家伙什么事干不出来?他把这次的研究计划先拿给教授看过,并得到了认可。”
新谷和风间同为讲师,新谷早风间两期。按讲师位次的排列,新谷在上,但在学问上,风间比较强。至少在研究和撰写论文方面,风间更有能力。
新谷也承认这一点。可他觉得,对临床医师来说,研究不是主要目的,手术和团结其他医师的能力才是首要的。实际上,新谷也确实宽宏大量,时常提携后辈,所以在医院里很有威望。他虽然身为讲师却兼任院长,这也充分表明了他具有这种亲和力。
然而,好脾气的新谷一谈到风间就变得苛刻起来。如果后辈跳过自己去请教风间的话,他就会表现出露骨的不快。尽管他也承认对方优秀,但被后辈超越毕竟不是件愉快的事。
总之,这次人事安排明显反映出教授对医师们的评价。
教授任总指挥无话可说,下面真野副教授和风间讲师并列,应该在风间之上的新谷却位于真野副教授之下。因此,他怀疑教授和风间勾结也是情有可原的。
“风间早就知道自己会成为异种骨组的负责人了,所以在会议上才一言不发。”
“他要是事先知道的话,不就积极发言了吗?”
“那家伙聪明得很。万一发言离谱,当上负责人后就会引起大家的反感。一声不吭而得到教授的推荐不是更保险吗?”
“也许吧。”
“还让我主持会议,真够阴险的。”
坂井觉得新谷想得太多了,只好沉默着。
“其实我还没什么,真野副教授恐怕心里也不舒服吧。”
“副教授是同种骨派,对异种骨的开发似乎不太感兴趣。”
“那是因为教授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好方法,他才提出那个方案的,从研究的角度来说,异种骨当然更有价值了。自身骨适合作为移植骨已有定论了,这从病理方面及骨代谢方面都进行过充分研究。今后的问题仅仅是如何才能得到更多的同种骨而已。”
“这不正说明了从尸体或截下的残肢上获取同种骨的课题也很有意思吗?”
“是有意思,但归根结底它只是所要采取的手段呀。从尸体上取骨的研究,即便在学会上发表,也不过是得到确认而已,并没有更多学术上的意义。”
“可是,我觉得如何将因恶性肿瘤而截下的四肢骨用于骨移植也是挺有趣的课题。”
“一经切除,肿瘤细胞就会死灭,这是明摆着的,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研究。”
新谷叼上一支烟,坂井马上伸出打火机。
“反正同种骨的研究是附属的,看看成员就明白了。”
“因为有我们这些人吗?”
“我和你,还有川野,都是从风湿症研究组来的,和骨头没什么关系。这也够副教授为难的。”
“真野副教授了解这些情况吗?”
“他脑子那么好,当然意识到了。”
“可他没说什么呀。”
“他可不是一般人,谁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新谷故意慢慢地吐出烟。
“这回可有好戏看了。这次分组充分反映出了教授的真心。”
“什么真心啊?”
“教授搞这个研究项目的目标是回归T大。目前他是T大教授的候补人选,这次实验成功的话,回去就十拿九稳了。”
“他那么想回去吗?”
“反正他不想在这儿长待,爱走就走呗。只是他走了之后可就热闹了。”
“如果明年教授回去的话,当然是真野副教授接替他升教授了。”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是风间呢。”
“怎么会呢?副教授还有您和世本呢。”
“我不行。我根本就没有当教授的野心,这你是知道的呀。”
“可是……”
“先不说我,世本负责康复训练,也不会有这个打算的。”
“可是风间才三十八岁呀。”
“到了明年秋天就四十岁了。四十岁当教授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吗?”
“这次研究成功的话,作为回报,教授就会推荐风间当教授。看样子真野副教授和教授的关系不是太融洽。”
“教授好像处处让着副教授。”
“那只是表面上,在教授眼里,像真野那样什么都行的人很讨厌。光是做手术,他就比不上副教授。”
“确实,副教授在做高难度手术上无人可比。”
“教授是T大特有的只知道搞研究的书呆子。可见,副教授无论开刀还是写论文都是一流的。”
“风间讲师也很优秀,不过还是副教授更……”
“这不算什么问题。在继任教授的竞争上,副教授和风间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人以同种骨和异种骨来竞争吗?”
“说老实话,就这次比赛来看,副教授没有获胜的希望。”
“因为同种骨研究没有新意吗?”
“自然是异种骨研究更富有挑战性。骨头的处理法还需要研究,而排斥反应的研究几乎无人着手,更不用说人体实验的数据了,谁手里也没有。”
“真的要搞人体实验吗?”
“教授亲口说要搞,当然是真的了。”
“太可怕了。”
“是啊。”
“幸亏我被分在了同种骨组。万一分在异种骨组里,协助他们做人体实验,我可受不了。”
“大概教授看出了这一点,才把你分在同种骨组的吧。”
“不会吧……”
两人相视而笑。
“喂,几点了?快五点了吧?”
“五点过十分了。”
“我去拿啤酒来。”
这家医院规定,一过五点,医师就可以喝含酒精的饮料了。坂井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倒进新谷和自己的玻璃杯里。
“大家还在做手术吧?”
“好像比平时的时间要长啊。”
星期四下午是手术时间,真野副教授和风间讲师都是主刀。
“细想一想风间也不容易啊。从今往后,每天都要被教授驱赶着进行异种骨的研究啊。”
“是他自己愿意的,有什么办法。”
“可是……”
“唉,他和我们比起来是辛苦啊。为咱们这些不受重用者的舒服自在干杯!”
见新谷举起了杯子,坂井和他碰了碰杯。
“可是咱们的活儿是从尸体和截肢里取骨,真不怎么样。”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得好的只有教授一个人了?”
“那是当然了。他们那种人到地方大学来,驱使我们去研究,用得出的数据写成论文,署上自己的名字,靠着这些论文回T大去。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这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咱们只是垫脚石,他一定会让自己母校毕业的人当教授的。”
“那么,真野和风间谁都可以了?”
“当然还是副教授更合适。”
新谷讲师以前和真野副教授的关系并不融洽,他还说过很讨厌那种学究气的人,现在又说副教授合适,大概是出于同组之谊,以及不愿被后辈风间超过去的自负心理吧。
“可是,现在开始搞研究,到明年五月,学会之前,研究报告出得来吗?”
“所以说风间不容易呀。异种骨小组几乎得整天泡在研究室里。”
“不过,也有不少人会因此获得学位吧?”
“你有学位吗?”
“还没有。”
“那只有靠杀兔子和狗来获得学位啦。”
“这算什么,也许要做人体实验呢。”
“杀人学位呀。”
两人哈哈大笑时,做完手术的真野副教授走了进来,他脸色通红,就像刚出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