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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大学医学部整形外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召开全体医师的会。
“因此，今后我们几乎没有可能得到同种骨了。说是完全没有可能也不为过。可是现在骨移植手术仍然需要同种骨，而且需求数量会有增无减。今天，教授就这个迫在眉睫的重大问题，请大家来商量对策。”
新谷讲师有个毛病，一边讲话一边眨眼睛。
会议室是个长方形房间，正中有个长桌，四周摆了二十多把椅子。
中央的主位是一把转椅，那是教授的专座。
教授名叫可知康久，今年四十六岁。四年前，年仅四十二岁的他便得到了教授的头衔。
当然，在这幸运的背后，有着五十五岁的前任教授因心脏病而死亡的意外事件，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从年轻时起就被看作未来教授人选的精英。
教授的两侧是依序而坐医师们。
左手上座的是真野副教授，他对面是风间讲师。真野副教授的后面是坂井、仓泽助理、小田助理、川野助理；右手依次为铃木助理、坂井助理、金田助理、影山助理。
从上座按顺序排列座次，一般只排到五六位，剩下的人就随便坐了。
“所以，想请大家来商讨一下对策，有什么建议请谈谈吧。”
新谷虽为讲师，因兼任院长，这种时候常常主持会议。
“请大家畅所欲言。”
新谷瞥了一眼可知教授，教授靠在椅子背上，悠然地吸着烟斗，看样子是想先听听大家的意见。
“现在，冷冻室里保存的肋骨只有两根了，用完后就得不到了。”新谷补充道。
这时，小田助理探出身子问：
“如果今后不能指望胸外科提供肋骨的话，就必须保存好我们自己教室里的骨头了。那里有咱们科以前取出的多余的骨头。先把那些骨头收集保存起来是最重要的。”
“可是，整形外科取出来的骨头都是由于肿瘤和骨髓炎等疾病摘除的骨头，正常骨很少，又都很零碎。我觉得即使把这种骨头收集起来，能够用于骨移植的也不多。”铃木助理谨慎地反驳。
“既然没有其他的骨头，再零碎的骨头也只能保存好以备使用。”
“大块的骨头多数不能用，能用的也就米粒大小吧。”
“把它们黏合起来行不行？”
“黏合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听着小田和铃木的对话，真野副教授自言自语地说：
“同种骨应该很容易得到。”
“从哪儿得到呀？”小田立刻问道。
“可不可以考虑用解剖室里的尸体的骨头呢？”
一瞬间，大家面面相觑。
“从尸体上，我们可以得到长管骨及扁平骨等各种形状的骨头。只要一具尸体，就够一年用的了。”
“可是……”
“当然不能取脸部的骨头，那样家属会提抗议的。在解剖时顺便取下一两根肋骨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这必须请解剖室协助，再说万一家属知道了……”
“大家都不说，谁会知道呢？即使是四肢的骨头，只要想取，也有办法。从大腿和上臂那样只有一根骨的地方取骨容易暴露，但从小臂和小腿那样有两根骨的部位取下一根也看不出来。缝合创口，缠上绷带就行了。谁会去翻动已经放进棺材里的死者呀！”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沉默了好一会儿，新谷讲师顾虑重重地说：
“可是，随便从遗体取骨违反《遗体遗弃法》及相关的法律吧？”
“也许违法吧，但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家属就不会知道。而且虽说是犯法，倘若这些骨头能够用于他人的治疗，死者本人和家属也会谅解的。”
真野副教授讲的确实有一定道理。尸体解剖完毕，医师将其创口缝合，还给家属后，马上就送到火葬场烧成灰了。相比直接火化，取出尸体上的一部分骨头用于拯救活人更有意义。
尽管如此，研究心旺盛的医师们还是很难迈出这一步。从遗体取骨必须得到病理科同事的同意，而且还会触犯法律，这使他们踌躇不前。
“要是请病理解剖室的那些家伙帮忙，事情搞不好会从他们嘴里泄露出去。”
小田助理这么一说，真野副教授将香烟换了一只手说：
“如果担心泄露出去的话，也可以用咱们教室的呀。”
副教授的手细长而柔软，显得很灵巧。事实上确实如此。在心血管外科那些需要精细技术的手术方面，他是医院里数一数二的主刀医师。
“可以使用截肢的腿骨。”
“手术中切除的腿骨吗？”
“地下室的缸里不是有很多吗？”
整形外科第四研究室在医院东楼的地下一层。在研究室的角落里有几个直径一米的大缸，里面用福尔马林浸泡保存着截下来的四肢。
“可是，那些差不多都是因恶性肿瘤而截下的残肢呀。”
整形外科的患者截肢一般都是因为得了恶性肿瘤。以前骨折或骨髓炎等疾病也会截肢，但现在的医院已经不做那样粗暴的事了，医师们会尽可能地治疗，万不得已时才截肢。截肢什么时候都来得及，所以不必着急。
可是，恶性肿瘤的情况就不同了。放任不管的话，其就会因肿瘤细胞转移而加速患者死亡，所以，一旦发现恶性肿瘤，最好立刻截肢。早期诊断是最好的。
因此，第四研究室里保存的，几乎都是因恶性肿瘤而切除的残肢。
当然，截下的肢体上会有肿瘤细胞。例如膝盖上长了肿瘤的话，要从肿瘤以上十厘米至二十厘米处截断患肢。如果紧挨着肿瘤截肢的话，肿瘤细胞便会在剩下的肢体上复发，导致治疗失败。
从外观上看，从距离肿瘤部位十厘米至二十厘米处截肢是最保险的。实际上，东都大学整形外科也正是这样留出富余来截肢的。
无论怎样，有肿瘤就说明有肿瘤细胞。在一个人体内发育的肿瘤细胞是否会在别人的体内发育尚不能断定。一般来说，恶性肿瘤不是传染病，那么应该不会传染，可是，这种做法总让人不放心。
骨移植也是如此，尽管不使用有肿瘤的部位，但移植与其相连接的骨头也很让人担心。
“真的没有关系吗？”新谷讲师好像很在意这个问题。
真野副教授微微一笑，说：
“当然没关系。假设患者因大腿中央长了肿瘤而截肢，但用于移植的是小腿或脚的骨头，这样一来，它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况且，截下的肢体保存在冷冻库里，即便有肿瘤细胞，其也被冻死了。退一步说，就算有活的肿瘤细胞植入他人的身体，也是不可能发育的，所以用不着担心。”
从理论上来讲，副教授说得没错。再说，截下来的健康骨头白白放着也是浪费。
“那么，直接使用现在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骨头吗？”
“也可以，但最好是新鲜的骨头。最近有要截肢的患者吧？”
大家都沉默着。副教授的意见的确不错，截肢随时都有。说起来是不太好听，但在废物利用这一点上可谓一举两得。
然而，医师们对在截下来的肢体上再度切开皮肤取骨，仍然很难接受，感觉就像为了研究而利用他人的骨头似的。
“大家怎么看呢？”
新谷讲师像是征求意见似的扫视着众人。他自己也同意副教授的意见，只是有些不能释然。
“我想问一下，是把取下来的骨头，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先冷冻十天至两个星期后再使用吗？”坐在左侧中间的仓泽助理问道。
“不一定非得十天半个月，也可以马上使用，也可以稍微放上一段时间。总之，至少要进行一下清洗，洗去骨头里所含的血液成分，这和以前处理肋骨的方式一样。肿瘤细胞是否侵入了远离患处的部位？万一侵入了，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死灭？这些具体的问题要向病理科的同事咨询。但是，据病理科的横山副教授说，一般情况下，肿瘤细胞不会侵入距患部较远的部位，即便侵入了，骨头被切离肢体后，肿瘤细胞也会立刻死去。再说一遍，不用担心骨移植导致恶性肿瘤转移。”
真野副教授接着说：
“四肢的恶性肿瘤疾病，今后会有增无减。目前除了截肢外，还没有更好的治疗手段。既然同种骨的需求还会持续下去，不能够长期提供骨源的解决方案就没有意义了。”
大家又沉默了。副教授的意见乍一听，有点儿异想天开，仔细一想，却是最好的方法。至少目前来说，想不出比它更好的办法了。
“您看怎么样？”
新谷讲师窥测般地朝可知教授看了一眼。教授一直一边抽烟，一边听着大家议论。他也觉得该自己发表意见了，点了点头，说：
“刚才真野副教授的意见非常有趣。从截肢里取骨的话，咱们自己的科室也可以做，还能确保相当数量的骨头。残留在骨头中的肿瘤细胞动向多少令人担心，但这个问题不必去问病理科的人，咱们自己也可以充分地研究啊。脱离了活体，肿瘤细胞的死灭应该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不必过于担心。总而言之，真野副教授的方法很有研讨价值。”
教授说到这儿，吸了两三口烟，继续说道：
“只是用这个方法或许能够确保同种骨的供应，可仔细想一想，这也不过是一时之策。目前也许可以依靠截肢来满足需求，然而随着恶性肿瘤的治疗日益进步，药物治疗和放射治疗正在成为主流，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不用截肢了。最近研制出血液环流等方法，使骨头的恶性肿瘤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抑制。”
教授说的一点儿没错。最近研制出了有疗效且无副作用的抗癌药剂，通过给患者注射药剂，使其直接到达肿瘤部位。
随着手术方法的进步，只挖去肿瘤组织，将健康的骨头植入这个空间的方法也在研究中。
“因此，最重要的是异种骨的开发。寻找更适合移植的异种骨是解决骨移植的首要问题。”
对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
“如果能够得到与自身骨、同种骨匹敌的异种骨，患者就不必取自己的骨头或依靠别人的骨头了。然而异种骨的使用，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面临着很大的难题。如何去除异种蛋白是最难攻克的。”
正如教授指出的那样，骨头由有机成分构成，所以含有蛋白成分。骨中所含的血液和构成骨骼的骨细胞本身是由蛋白组成的。这些蛋白进入人体后，会产生异物反应，引起炎症和化脓。换句话说，动物骨头里的蛋白成分与人体的组织不相容，即产生所谓排斥反应。
因此，要把狗或牛的骨头植入人体，首先要去除异种骨里所含的蛋白成分。
过去实验过多种去除蛋白成分的方法，即脱蛋白的操作方法。
去除蛋白成分最简单的方法是清洗骨头。
骨头内侧的软骨像细细的蜘蛛网般交错纵横，其中潜藏着无数的红细胞和淋巴细胞。年轻人的骨头就像造血器一样可以造血，所以血液成分特别多。
切开骨头，露出骨髓，反复清洗多次，血液的有机成分就会脱落，红色褪去。
但是，如同很脏的布光用水洗是洗不干净的道理一样，骨头只用水洗也是不能完全去除蛋白成分的，必须再用其他方法处理。
首先是高温处理法。
将骨头放入热水里蒸煮，骨头会因蛋白成分脱落而逐渐变白。一般人以为骨头是白色的，这是误解。其实骨头内侧是红色的，表面微微发黄。
一般人在尸体火化后看到残留的骨头是白色的，因此产生这一误解。这是因为蛋白成分在高温下被烧光了。为了脱蛋白而进行高温处理就是这个道理。
此外，将骨头浸泡在丙酮液里的方法也在实验之中。
这是利用丙酮脱脂肪的功能去除蛋白成分，和去污是一个道理。将骨头浸泡在丙酮液中，脱去脂肪成分，即蛋白成分，就变成了白骨。
关于这个方法，在丙酮的浓度和骨头的浸泡时间上，研究者们看法不一。
还有脱蛋白法，即将骨头浸泡在酒精中去除蛋白成分的方法。这种方法也能使蛋白脱落，漂白骨头。
无论哪种方法，都是为了去除异种骨中所含的有机成分，减少术后的排斥反应。
但是，这些方法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脱蛋白。医师自认为充分地进行了脱蛋白的骨头，仍然残留着有机成分，实验已证明，这依然会引起排斥反应而使患处化脓或使异种骨被挤出。
这些实验已经在动物身上进行过多次，结论是种属不同的动物间的骨移植是有困难的。
“全面依靠异种骨的时代将会到来。为了这个目标，我们这里正式展开异种骨的研究吧。”
教授说到这儿，扫视着大家。
“从现在开始，我打算在咱们部门进行将经过各种处理的异种骨植入人体的实验。由于属于人体实验，公开的话，会引起非议，所以各位不要告诉患者，当然也不要让其他医师知道，实验必须秘密进行，否则会很麻烦的。”
一瞬间，大家都紧张地把目光一齐投向了可知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