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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形外科的研究室在医院三层的东楼。那里只有办公室和研究室，患者谢绝入内。
新谷和坂井把包在布单里的三条腿抱进了走廊尽头的第二研究室。
“放在哪儿啊？”
“把水池收拾一下，就放在那里面吧。”
研究室正中央有个实验台，边上有个水池。
实验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试管、玻璃器皿和实验药液，水池里泡着用过的玻璃器皿。台中央贴着“整理”字样的纸条，已经很旧了。
“谁干的？也不收拾就走了，真不像话。”新谷不满地嘟囔着，把实验台上的器皿推到一边。
坂井把残肢放到台上，将水池里的器皿收进铁丝篓里。
第二研究室主要是给肌肉·风湿症组使用的，所以检测血液和肌肉成分的设备一应俱全。实验台中央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实验用药，后面的墙壁上，挂着远心分离器、恒温槽和干燥器等器械。
“在这种地方能干这个吗？”
“可是，也不能在别的地方干啊。”
医院的研究室一直是禁止做动物实验的。把狗或兔子带进医院里来会被人看见，叫声也会被听见。动物粪便和动物毛乱飞，会弄脏研究室。按规定，动物实验要在配备动物舍的实验室里进行。
但是，医师经常悄悄把动物带进研究室。他们嫌每次实验时都要去医院外面的动物舍太麻烦，而且手术后还要经常观察动物的情况变化或者注射，很不方便。因此，深夜常常从研究室里传出狗吠声，就是这个缘故。
连动物实验都是禁止的，将人腿带进来更成问题了。要是被巡逻的警卫发现了，可不得了。
“它们又不会叫唤，偷偷地干就行。”
腿的确不会叫唤。
“可是，闻不到气味吗？”
“福尔马林的气味有什么关系。在这儿搁一晚上不会腐烂的。”
要是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也只能在研究室里偷偷地干了。
“反正这是教授的命令，我们犯不着瞎操心。”
半铺席大的水池是水泥的，中央有个水龙头，正对着下面的排水口。
“先把那个美人的腿拿上来吧。”
坂井慢慢地打开了布单。三条腿都脚尖朝下优雅地排列着。他双手拿起最左边的一条修长的腿放进了水池。
“手术器械用解剖动物的可以吗？”
“可以。”
新谷穿上白大褂，戴上胶皮手套。腿的长度刚好能放进水池，膝盖还得稍稍弯曲。
“这腿真美啊。”
新谷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才接过了坂井递给他的手术刀。
“从接近肿瘤的膝盖以上的部分、胫骨、踵骨这三个地方取骨吧。”
“把胫骨都取出来吗？”
“不是取了马上用于移植，所以只取一小部分就可以了。只是为了检测一下骨细胞存留了多少，以及有没有肿瘤细胞。”
“那么取下的骨头就作为标本了？”
“是啊。你帮我按着腿。”
坂井也穿上了白大褂。
“按住膝盖以上和小腿。”
“是这儿吗？”
自己的左手刚好按在肿瘤上方，坂井心里很不舒服。
“没事的，直接抓住皮肤，瘤子不会动地方的。”
“我知道……”
坂井背过脸去，按住腿。
“好，我动刀了。”
新谷再次确认了位置，在膝盖上开了刀。动物用的手术器械和人体用的差不多。做动物实验时，也会使用手术刀和镊子等小器械，外科手术也可以用。
动物实验使用的是一些人体手术用过的比较旧的器械。旧器械并不见得不锋利，和人体用的器械比较起来，只是擦得不太亮，没有其他不同。新谷用它切开皮肤和肌肉，一直切到骨头上。由于是两个月前截下的残肢，所以没有出血。不过粗血管成了黑紫色，一切开，出现了黑色的创面。
“你用钩子抻开一些。”
由于疮口很深，要用钩子弄开肌肉。原本纤细的腿，没什么皮下脂肪，一钩开就露出了骨头。
“要不要骨锯？”
“如果连内侧骨也取出来的话，腿就成软的了。”
“软的也无所谓，就是有点可怜。”
“就是……”
“那就光取上面一段吧。”
难得这么美的腿，关节以外的部分都弯曲着，让人有些扫兴。新谷苦笑着拿起了凿子。
他将凿子对准露出骨头的一端，用锤子敲起来。将圆柱形的骨头上半截凿开了一个口，然后分别在左右两边凿开口，最后猛地一击，长约五寸的半圆形骨头被敲了下来。
“膝盖骨有这些就够了吧？”新谷说完，自己点了点头，把骨片拿到水龙头下冲洗。
“还是有点脆。”
“可是才23岁呀。”
“你记得真清楚啊。”
“名牌上写着呢。”坂井看着脚脖子上拴着的名牌说道。
“现在该小腿了。”
新谷把骨片放在实验台的右端，再次将凿子对准了小腿的中部。小腿部分皮肤下面就是骨头，很容易取骨。
骨头露出后，新谷又将凿子对准了它。当当的敲骨声，回响在夜晚的研究室。
坂井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
“咱们俩就像野狗似的。”
“围着死人腿在啃呢。”
新谷也苦笑起来。
从三条腿上取骨的工作完成后，已经十点多了。
“行了，这就差不多了。”
取出最后一块骨头后，新谷长出了一口气。实验台上摆了一排从腿里取出的骨片。
“创口怎么处理？”
“这个嘛……”
新谷想了想，拿起缝合器将创口缝合起来。
如果骨细胞活性好的话，就会再次取骨的；如果活性不好，只能放回大缸里去了。虽说不会被人看到，但缝合创口是对死者的礼貌。虽然针脚稍大，但大致缝合后，腿又恢复了原样。从外表上看不出取过骨了。
“现在可以送回去了。”
“还放回缸里吗？”
“总不能这么放在研究室里吧。”
“你跟我一起去吧。”
“真拿你没办法。”
“对不起。”
坂井终于放了心，把水池里的腿挪到了地上。
在他包腿的时候，传来了脚步声，同研究室的川野走了进来。
“干活呢？”
川野朝新谷轻轻点了点头，看见了实验台上摆着的骨头。
“刚才你在哪儿？”
“一直在副教授的办公室。”川野指了指右边。
第二研究室右边第三间是副教授办公室。
“从尸体取骨的交涉顺利吗？”
“挺困难的。”
“病理科那边不通融吗？”
新谷摘掉手术手套，点了支烟。
“不完全是。那边的意思是，想要的话也可以取，但是经常这样就不好办了。”
“就是说，偶尔一两次作为特例问题不大了？”
“他们说，即便作为病理解剖，从尸体取骨也是非法的。”
“那倒是。”
新谷给川野和坂井各递了一支烟。二人说了“谢谢”接过烟，抽起来。
“那么副教授怎么说？”
“他生气地说，病理科那帮家伙真不给面子。”
“不过，副教授也有点强人所难啊。”
“副教授立刻找出《六法全书》查阅，上面确实写着损坏他人身体处以三年以下徒刑。”
“那我们已经有一次前科了。”新谷瞧着坂井笑着说。
“可是，解剖被截下的腿应该可以吧？”
“不管被截下与否，尸体还是尸体呀。”
“也是。”
坂井垂头丧气地看着刚刚取出的骨头。
“虽然没人会去告发咱们，但法律上是这么写的。”
“那么，咱们以后怎么办？”
“副教授的意思是，大致定为一个月一具，光从这具尸体上取骨。当然取骨的数量可能会多一些，希望就把这具尸体作为特例。”
“病理科那边同意吗？”
“病理科表示，即便是用于解剖的尸体，也属于死者本人，属于其家属。所以，要取骨，就要得到家属的同意。”
“说的也是。”
“他们说，如果一定要取骨的话，请直接和家属谈吧。”
“你去和家属谈吗？”
“是啊。”
“人家不会痛快地同意吧？”
“连病理解剖都不愿意，何况被取走骨头呢！我想一般人都会拒绝的。”
“真难啊。”
新谷像黑社会的人那样粗鲁地捏着烟卷，吐了口烟。
“不过副教授没有气馁，还说：‘咱们建立一个死后捐献骨头的骨银行，现在开始征集捐献者。’”
“有道理……”
“副教授说，事先说好捐献一条腿或一条胳臂，死后取骨。不过是身体的一部分，再附加上取骨后缝合好的条件，就会有很多人赞同了。”
“副教授真费了不少脑筋。”
“现在，副教授正和高松一起商量，要建立这种机构应该去哪里申请等程序呢。”
“真上心啊。”
“是啊，他还跟我建议，要是成立了这个机构，你也得当会员。”
“那你不快点儿死，还麻烦了呢。”
“你这不是咒我吗！”
三个人同时笑起来。
“你打算捐献哪部分呢？头还是脊梁骨？”
“副教授说，要让全整形外科的人都加入。”
“那么，教授是第一号喽。可是，说不定像教授那样的骨头即使移植了，排斥反应也厉害得不能用呢。”
新谷这么一说，三个人又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