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牙科所的思考

俗话说，“牙，眼，屌”。或者说“牙齿，眼睛，阴茎”。人们常说：人如果上了年纪，会按照这个顺序呈现出器官衰退。

看到最后是阴茎，可能只是针对成年男性而言的吧。我个人的情况是，眼睛在年轻时有点轻微的近视，老了没有老花眼的困苦，现在还能看清楚词典上的小字，不时地感到有点自豪。虽然年轻时看远方的景物，感到很费劲，但也许老来就会有某种程度的回报。说到“牙齿”，可就不能逞威风了，下颚右边的槽牙已经没有了，其它的牙也松动得很厉害。关于第三个“阴茎”，这年纪肯定不说自明的有下降趋势，当然也要看对象是谁，所以就不说了。

再说一次牙齿。最近为了补镶右边的槽牙，同时加固左边的槽牙，便在长年就诊的赤坂牙科医院做了一个大一点儿的牙桥。因覆盖了部分下牙龈，吃起东西来有点乏味。然而，同龄人里边有不少满口假牙的人，自己镶了个大一点儿的牙桥，不能算奢侈。下面我想写一下为了治牙躺在牙科椅子上张着嘴时所考虑的问题。

这次治牙从开始到结束，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若吃硬东西会很费劲。幸亏我喜欢吃日餐，用牙少。有时吃到发硬的肉，不用说嚼碎，就是咬断或在口中拌和就非常困难。

我一边等待镶嵌新的槽牙，一边庆幸自己不是狮子。假如自己是狮子，又会怎样呢。虽说狮子是百兽之王，但在兽类世界里既没有牙科，也没有假牙。老龄狮子牙齿变钝、变弱，咬合力下降，无法撕破猎物的皮，吃肉也困难。可怜的是，狮子是肉食动物，不能像我一样靠吃日餐来生存。狮子用牙咬不断肉了，会怎样呢。由此我想起了自己在内罗毕的热带大草原上看到过的那只奄奄一息的狮子。那是在酷热的正午，一头大狮子俯卧在岩石裸露的低矮处大口喘息，狮身被灼热的阳光炙烤着。

起初用望远镜看到，后来乘游猎观光车靠近，距离只有十多米远，狮子两眼注视着我们，丝毫没有要逃走的迹象。狮子的躯体相当大，毛色晦暗，没有光泽，目光有点呆滞，肚子一鼓一鼓地起伏着。它是怎么啦？我问带路的人，他说不是被野牛扎了，就是太过衰老了。“看这样子，明天就会死的。”在非洲，即使是在动物保护区，都是任其生老病死或弱肉强食，一概不人工干预。

被捕食的动物会成为美餐，病弱的动物会暴尸草原。作为狮子猎物的羚羊知道这头狮子已经站不起来了，在距离二三十米的地方毫不介意地吃草。在狮子身后，一群鬣狗在等待着狮子死亡，一边耸动着脑袋，一边走来荡去。狮子一定会感到委屈且无奈。过去它年轻有力时，要逮住相隔二三十米的羚羊易如反掌。只要一次猛冲，羚羊们就会一齐奔跑，拼命逃窜。如果比作人类的话，狮子就像J联赛的球员那样机敏而迅捷。然而，狮子现在却被羚羊欺负。“我年轻的时候……”即使它自吹自擂，猛夸当年勇，也无济于事了。

四肢和牙齿全部衰微，不仅逮不住猎物，连自身性命都难保了。

热带大草原宽广无垠且一片生机，是因为自然的原生态被如实保留着。

在草原的这一隅，既可远窥母羚羊从两腿之间产下遍身粘液的幼崽，又可近瞧苟延残喘、濒临死亡的狮子。这儿的生与死、青春与衰老、欢喜与悲怆、温柔与残酷自然交织，浑然天成。

换言之，大自然就是如此美妙而残酷。

在漫无边际地回想着热带大草原时，我的槽牙及牙桥都做好了，并很快安装到位。虽然口中有异物感，但至少可以嚼碎半硬不软的肉。这样一来，我就不至于遭受狮子那种咬不碎肉而慢慢饿死的悲惨结局。

当然，自己不能与J联赛的球员作比较，身体动作反应慢，食物也能轻易地得到。即使上了年纪，也不会像狮子那般悲惨。因为我们是人，有才智，能够受惠于科学与文明。因为我们所在的社会已经成为了高度进步的福祉社会，即使上了年纪也能自由地生活下去。在地球上所有的动物当中，只有人才能生活在物质和精神双文明的社会之中。由此也可以证明我们是生活在不完全依赖大自然的现代化环境之中。

正因为人类社会部分脱离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才成为宜于人类生存的文明社会，故而软弱的人、上了年纪的人、没有自理能力的人才都能活下去。所谓的福祉就是脱离自然法则，社会关系建立在人性之上，生活环境美满祥和，社会环境稳定安全。我们没有理由不拥护这个东西。

至于将福祉营造到何种程度，也许是你去牙科张着嘴时应该思考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