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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盗墓
杰基尔与海德,亨特与诺克斯

谋杀都始于无辜。在爱丁堡一栋舒适的石头公寓里,在这座城市著名的山顶城堡的阴影之下,住着一位名叫唐纳德(Donald)的垂死老人。他的肺部有积液(水肿),可以说相当于在干燥的陆地上溺水了。1827年11月的一个晚上,他终于死了。房东威廉·黑尔(William Hare)为他安排了一场教堂葬礼。

但后来黑尔开始打尸体的主意。教堂不能马上接走尸体,于是黑尔对邻居威廉·伯克(William Burke)说,他想偷偷把尸体卖掉,希望伯克可以保密。当时,拥有和出售尸体并不违法,而且有一个强大甚至是肮脏的市场:爱丁堡的解剖学家总是需要尸体来解剖,而且他们很愿意为此付钱。伯克承认错失了这个良机。但他们没有气恼,而是自己创造机会。很快,木匠过来把唐纳德封在棺材里,并让这两个人照看。他们迅速行动起来,用凿子打开棺材盖,把唐纳德的尸体藏在附近的床上,然后用相同重量的东西重新填满棺材。后来毫不知情的教会官员过来认领了这口棺材。

现在两人必须转手尸体。他们走到一所医学院,但首席解剖学家不在。于是他们去找了他的对手罗伯特·诺克斯(Robert Knox)。诺克斯也不在,但他的助手让黑尔和伯克稍后再来,于是他们当晚再次把唐纳德捆起来,运过去让诺克斯评估。这个著名解剖学家已经秃顶,左眼因一场天花而失明。他还是个花花公子,不过如果那天晚上有工作,他会穿一件沾满血迹的罩衫。

伯克和黑尔把唐纳德放在诺克斯实验室的绿色毛毡解剖台上,解开了包裹。他们屏住呼吸,看着诺克斯用那双善于观察的眼睛观察这具尸体。气氛一定很紧张——他是否会怀疑是他们偷的?

诺克斯最后说, 我给你们7镑10先令

两人拿着钱走了。伯克感到内疚,但没有人受到伤害。而且他们需要这笔钱。

钱总是不知不觉就花完了,这7镑10先令也是如此。几个月后,一个名叫约瑟夫(Joseph)的老磨坊主出现在黑尔的公寓,并因发烧而病入膏肓,这时两个人不禁又开始动心思。无论如何,黑尔急于把约瑟夫除掉:他不希望别人说这个地方有瘟疫。而且鉴于老人实际上已经半只脚踏进坟墓,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呢?不知道是谁先提出了这个建议,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敢大声提议。但第二天还没到,伯克就已经轻轻将枕头压在了约瑟夫脸上。然后黑尔横卧在磨坊主胸前,让他的肺安静下来。就这样,他们有了一具新尸体可以出售。

或者他们真是这样做的吗?这次去找诺克斯一定加倍紧张,解剖专家当然能发现谋杀。

伯克和黑尔都不需要担心。所有喜欢谋杀谜案的人都知道,勒一个人的脖子通常会弄断那里的舌骨,因为这块骨头很脆弱,会在压力下裂开。但爱丁堡二人组的方法是让面部和胸部窒息,使舌骨完好无损——这种方法后来被称为“阻闭口鼻扼杀法” [22] 。换句话说,他们偶然发现了一种邪恶而聪明的令人窒息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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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杀人犯威廉·黑尔(左)和威廉·伯克(右)[乔治·安德鲁·卢顿(GeorgeAndrew Lutenor)绘]

考虑到当时法医科学的水平,需要有一双坚定的眼睛才能找到谋杀的证据,但诺克斯决定 找这样的证据。和那个时代的所有解剖学家一样,他知道不能问样本从何而来。但在接受伯克与黑尔提供的尸体时,他帮助掀起了科学史上最致命的犯罪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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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迷思,即欧洲的基督教会在很久以前就禁止了人体解剖,把解剖学赶到地下。但实际上,意大利的教堂经常与解剖学家合作,在最后的仪式之后帮他们储存尸体。教会官员甚至鼓励解剖准圣人的遗体。否则他们怎么能得到骨头、心脏和其他干瘪的圣物,使朝圣者蜂拥而至?其他国家也很宽容。一位法国剧作家抱怨,舞台上的公开解剖吸引了非常多的观众,导致看他演出的观众大大减少。到17世纪,科学解剖在整个欧洲相当普遍。

至少在欧洲大陆是这样——英国确实禁止解剖。英国人担心死后的解剖会使他们的身体在末日审判时变得残缺不全——上帝会在末日审判那天复活死者。假正经的英国人还认为解剖是可耻的——一具裸尸躺在那里,被人戳来戳去。但颁布禁令的是世俗官员,而不是牧师或主教。

不过,英国政府确实向解剖学家提供了一些尸体。通常是被处决的罪犯,他们被判处“死刑和解剖”,作为“进一步的恐怖和特殊的羞辱”。但是,即使在那个砍错树都会被绞死的时代(真的),也没有足够的处决来满足医学院的需求。(在今天的初步解剖课上,通常两名医科学生会分到一具尸体;当时,如果只依靠合法捐赠的尸体,那就得是几百名学生分到一具尸体。)这种短缺反过来导致了公开绞刑中的不得体场面,敌对医学院的学生为尸体争吵不休。甚至有心急的人将尚未完全死亡的人从绞刑架上拽下来,他们的脖子并没有断,只是因为缺氧而昏迷——后来在解剖台上突然醒了过来。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后世对解剖记录的审查发现,36个案例中有10例的心脏仍在跳动,但此时回头已经太晚。

在解剖过程中,学生会用刀子把尸体从腹部切开,取出里面的各个器官和组织。他们会研究主要血管的走向,肝脏与什么相连,神经如何穿过肌肉,等等。这让他们更加了解身体的运转以及身体各个部分的配合,这就是医学教育的基础。否则,医生就要在不了解健康器官的前提下识别生病的器官,这是不可能的。更糟糕的是,如果没有详细的解剖学知识,医生在深入某人的身体时很可能会切断动脉或神经,使病人即使不死也会瘫痪。

由于缺乏解剖用的尸体,英国解剖学家(以及他们在北美的同行)认为自己别无选择,只能盗墓。一些科学家亲自盗墓,还有些会招募学生帮忙,在学期开始时让他们发誓保持沉默——仿佛某个恋尸癖的兄弟会。不过,这些誓言很少奏效。一名观察者写道,“在夜色的掩护下,在最肆意妄为的情况下”,学生会喝得酩酊大醉,冲进教堂墓地,挖掘新鲜尸体。对他们来说,这是场可怕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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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解剖室。注意盗尸者带着捆好的尸体进入[托马斯·罗兰森(Thomas Rowlandson)绘]

政府官员往往对盗墓行为视而不见,原因有二。首先,大多数政府官员有钱有势,而大多数解剖用的尸体来自贫民阶层。因此,官员可以容忍盗墓行为,而不必担心自己的亲人失踪。其次,不那么讽刺的理由是,当局也知道,新晋的医生和外科医生需要尸体来训练——直白地说,需要在尸体上犯错。否则,新手就只能在活生生的病人身上学习解剖,在肘部深入病人体内时犯错。为此,许多政府官员想使解剖合法化,但被民意阻止了。因此,英国医学界在获取尸体上陷入了不稳定的休战状态。不要问,不要说。

最终打破这种平衡的是约翰·亨特(John Hunter)的痴迷。他是解剖学界的威廉·丹皮尔,他因其发现而受到尊敬,也因其方法而受到谩骂。亨特粗俗下流,头发红得仿佛可以点燃香烟,他出生于一个苏格兰家庭,是十个孩子中最小的。他从医的部分原因是他的六个哥哥姐姐很小就死于疾病。他还有一个榜样,就是他的哥哥威廉——伦敦产科医师,他因谨慎地为重要人物的情妇接生而受到高度赞扬(且报酬很高)。威廉还兼职讲授解剖学,但他不想让自己在解剖尸体时被弄脏。因此,1748年,20岁的亨特搬到伦敦,成为哥哥的助理解剖师。他之前从来没有切开过尸体,但在第一次切开的冲动之后,他基本上没有停过。

亨特的痴迷有两种形式。首先,他喜欢解剖学,而且不仅仅是人体解剖学。他还解剖了数以千计的动物,包括“麻雀的睾丸、蜜蜂的卵巢和猴子的胎盘”等离谱部位。他甚至与亨利·斯迈斯曼合作,解剖了形状怪诞的白蚁蚁后。其次,亨特认为解剖学是改革医学的一种方式。那个时代的医学口口声声说要进行观察和实验,但日常治疗仍然依靠古老的秘方,如清洗、放血和烟草灌肠——实际上就是往病人的屁股上吹烟。亨特希望使医学现代化,并把解剖学视为改革的基础:为治愈疾病,医生需要对人体有深入的了解。对他来说,这不仅包括各个部位的连接,还包括不同组织的感觉、气味,甚至味道。他曾将尸体的胃液描述为“咸的或有盐味的”。更大胆的是,他报告说“精液……在口中停留一段时间后……会产生一种类似香料的温暖”。亨利甚至解剖并品尝了一具埃及木乃伊。

尽管或正因为用了这些非正统的方法,亨特获得了几十项解剖学发现,包括泪腺和嗅觉神经。他见证了人类的第一次人工授精,并开了用电力(来自原始电池)来激活心脏的先河。他还绘制了婴儿在子宫内的发育图,并推测了牙齿的现代分类,即切牙、尖牙、双尖牙和臼齿。基于这些工作 [23] ,亨特在1767年被选入皇家学会。此外,他熟练的解剖技术和丰富的解剖学知识使他成为著名外科医生。他最终在伦敦买下一栋有着宏伟外墙的房子,用于接待亚当·斯密(Adam Smith)、大卫·休谟(David Hume)、威廉·皮特(William Pitt)和约瑟夫·海顿(Joseph Haydn)等著名病人。

不过,亨特也有争议性,特别是他与盗墓者的交易。大多数解剖学家都很鄙视“盗尸者”和“掘尸者”,认为他们是低俗的暴徒。与此相反,亨特的粗俗举止实际上使他很受盗墓者欢迎。他宏伟的房子甚至有一个不太卫生的后门,是专门为盗尸者准备的。它俯瞰着整条小巷,凌晨2点,盗尸者会悄悄爬上去,卸下那晚的收获。据一位学生回忆,后面的房间有明显的尸体的“芬香”。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化身博士》( Dr. Jekyll and Mr. Hyde [24] 的原型,就是这所虚伪的房子以及亨特的日常生活。

盗墓者通常组队工作。不太成熟的团队会在乱葬岗上盗墓,也就是那些无人看管的露天墓坑,这些墓坑最终会填满贫民的尸体。好的团队有更复杂的组织方式。其中许多团队雇用了不太引人注意的女性密探,让她们在医院和救济院附近徘徊,等待人们死亡。然后,密探会参加“黑夜”(盗墓贼关于葬礼的黑话),并跟随守夜人到“医院的摇篮”(墓地),记下墓穴的位置。密探还会留意有没有陷阱,比如埋在土里的弹簧步枪和一旦破坏就会爆炸的“鱼雷”棺材。不那么夸张的是,一些家庭会在墓地表面用树枝、石头或牡蛎壳摆成图案,这样就可以知道土地是否被动过。女密探将所有信息传递给同伙,以获得收益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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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学家、外科医生、盗墓教唆者约翰·亨特是小说《化身博士》的原型[约翰·杰克森(John Jackson)绘]

实际的盗尸发生在晚上。掘尸者必须成为业余的天文学家,因为要绘制月升图和月相图,以确定什么时间最黑暗。不太需要担心守卫,如果墓地有守卫,团伙要么贿赂他,要么让他醉到昏睡过去。然后,盗墓者会蹑手蹑脚地走到新坟前,拆除所有的陷阱,记住树枝或贝壳的图案,然后用柔软、安静的木铲开始挖掘。

这些团伙很少挖掘整具棺材,因为工作量太大了。相反,他们只会露出棺材的头部,然后在棺材盖下面用撬棍撬开,利用覆盖在上面的泥土的重量把盖板打碎。在尸体的胳膊下滑过一根绳子,取回战利品。为了防止尸体被人认出,他们经常残忍地毁掉其脸部。离开之前,他们会把尸体上的裹尸布和珠宝剥下来扔掉,因为偷窃黄金或衣服会使罪行升级为死罪。专业人员可以在15分钟内清空一座坟墓,而且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毕加索,可以重现一个未被打扰过的墓地的样子。也许不止一个团伙潜入同一片教堂墓地开始挖掘,却发现下面是座空坟——这是更守时的对手的作品。 [25]

(盗尸者也有其他赚钱的招数。一些人不通过掘坟来弄脏自己,而是通过招摇撞骗。他们会拜访救济院或医院,挑选一具尸体,然后开始哭泣,撕扯他们的衣服,声称这是他们亲爱的“叔叔”或“大姨”。类似地,一些团伙会把尸体卖给解剖学家,然后让一名同伙在一小时后、解剖开始前敲开他的门。同伙冒充是尸体的亲戚,要求归还尸体,并威胁说要报警,然后整个团伙就会走到街上去找另一个解剖学家,再次出售尸体。更无耻的是,有团伙将他们还活着的朋友裹在麻袋里,卖给解剖学家。他们显然是希望解剖学家将麻袋放在一边过夜——到那时,这个朋友就会跳出来,随意洗劫房子,然后偷偷溜走。不过当解剖学家意识到“尸体”还活着的时候,计划就落空了。)

团伙盗取成人尸体可获得统一的费用,在亨特时代大约是2英镑——相当于一个农场工人一整季的收入。对于小孩,团伙按英寸 [26] 收费。对于罕见的标本(例如最后几个月的孕妇),价格可能上升到20英镑(相当于今天的2 500美元)。一个勤劳的盗墓者曾在一个晚上挣到了100英镑。

无论多么有利可图,这项工作都很危险。如果被抓住,盗尸者有可能被关进监狱或者被送到殖民地。 [27] 尽管警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民众不会:盗尸者经常被殴打、枪击或用金属丝鞭打。有一群人表现出了强烈的讽刺感,试图把盗尸者活埋在他们刚挖好的墓坑里。一些解剖学家就像教父一样,会关照他们最可靠的盗尸者,把他们从监狱里保释出来,或者在他们坐牢的时候照顾他们的家人。但是,如果解剖学家背叛了他们,或者从竞争对手那里购买尸体,团伙就会毫不犹豫地闯进实验室,把尸体砍掉,使其无法用于解剖。这是简单直接的黑手党策略。 你的小尸体很漂亮。如果它出了什么事,那就太可惜了

然而,亨特很少与盗尸者发生冲突,主要是因为他承担不起后果:他的所有研究都指望他们。后来他估计,在为哥哥工作的十几年里,他实施或观察了2 000具尸体的解剖——平均每两天一具。

考虑到几乎每具尸体都是偷来的——有时是亨特自己偷的——这已经够糟糕了。但月复一月、一具尸体接一具尸体,亨特也长出了道德的老茧,曾经的人类对他来说很快就变成了一袋袋骨头而已。最不光彩的一幕可能要数爱尔兰“巨人”查尔斯·伯恩(Charles Byrne)。

伯恩很高——据小报说身高8英尺4英寸——人们说他肯定不用踮起脚就能用煤气路灯点燃烟斗。当时的学者认为,他梦幻般的身高是因为他的父母在干草垛上交媾,而现代医生认为是脑垂体肿瘤导致生长激素过多。伯恩赚钱的方式是在爱尔兰和英格兰的乡村集市上展示自己,他穿的衣服有巨大的褶边袖口,戴着顶帆大小的三角帽。他曾见过一次乔治国王,而约翰·亨特在看到伯恩的那一刻起,就痴迷于解剖他。

为此,亨特在伦敦找到了伯恩,提出要在他死后买下他的尸体。亨特认为这是一种荣誉,谁不想被世界顶尖的解剖学家解剖呢?(亨特不是伪君子,后来他让自己的助手在他死后解剖了他。)但亨特的痴迷使他忽略了一个事实:大多数人认为解剖是一种可憎的行为。伯恩听到这个提议几乎是惊叫了起来。在送走亨特后,巨人召集了他的朋友,让他们对着上帝发誓,在他死后把他的尸体扔进大海,以免被这个解剖学家抓走。

对伯恩来说可悲的是,死亡比预期来得更快。脑垂体疾病会导致关节炎和严重的头痛,据报道,他开始通过喝酒来消除痛苦。(亨特通过他雇的密探了解到这一点,密探在酒馆之间跟踪这位巨人。)伯恩需要喝大量的酒才能酩酊大醉,而他的肝脏最终被拖垮了。他最终在1783年6月因饮酒过度而死亡,当时只有22岁。

据一家报纸报道,解剖学家们开始围着伯恩的房子转,“就像格陵兰的鱼叉手围着一头巨大的鲸鱼”。伯恩的朋友订购了一口双桅船大小的棺材,考虑到他在世时曾展示过自己,于是他们把他的尸体也展示出来,开始出售门票。然而,他们说到做到,没有人得到尸体。经过4天的变现,他们和一名殡仪业者开始了长达75英里的大海之旅,以实现逝者的遗愿。

遗憾的是,送葬者们更多的是出于善意而不是出于理智。在6月的高温下,拖着一口巨大的棺材走来走去是件很辛苦的事,所以爱尔兰小伙子们每隔几英里就停下来,用麦芽酒提神并向死者敬酒。他们很负责,总是把棺材带进酒馆看管;如果棺材放不下,就安排人保护。例如,有一家酒馆的门太窄了,所以他们接受了殡仪业者的建议,把尸体存放在附近一个谷仓里。最终,这群流浪的守灵人到达坎特伯雷附近的海岸,雇了一条当地的船,划到深海,把这位爱尔兰巨人的棺材从船头推下去,看着它沉入海底。

与此同时,这位爱尔兰巨人的 尸体 回到了伦敦。在守灵人出发之前,亨特的密探就找到殡仪业者,贿赂他50英镑,请他合作。殡仪业者感到了他的渴望,很快就把报价提高到令人难以置信的500英镑(相当于今天的5万美元)。亨特支付不起,但狂热使他同意了。然后殡仪业者把伯恩的朋友引到那家门很窄的酒馆,他知道棺材是放不进去的。他已经贿赂了附近谷仓的主人,让他把一些工具和人藏在里面的稻草中。当伯恩的朋友尽情欢乐时,殡仪业者拧开了棺材盖,把巨人藏在稻草中,然后用精确称量的铺路石替代他。之后,棺材与尸体朝不同的方向前进。第二天早晨,亨特拖着巨人穿过他家的“化身博士”入口。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解剖过伯恩。否则,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可能会发现垂体瘤,并将其与巨人症联系起来,这种联系在下一个世纪还没有被发现。 [28] 亨特被伯恩的朋友吓到了,放弃了自己的计划。相反,他专注于煮熟尸体来保存骨架。他用一个巨大的铜桶完成这项任务,像煮汤一样把脂肪撇掉,然后把巨人的骨头挑出来。亨特最终在伦敦开了一家解剖学奇物博物馆(一位作家称其为“亨特的人类苦难收藏”),这具7英尺7英寸的骨架成为中心展品。违背了这位巨人的遗愿,它至今仍在展出。

亨特留下了两份相互矛盾的遗产。毫无疑问,他是当时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对人类身体的运转有几十项新发现。除了具体的发现,他还开创了一种新的医学精神,强调观察和实验,将医学从放血和烟草灌肠的领域中拖了出来。这是朝科学尊严迈出的一大步。他还启发了无数的学生(仅举两例:爱德华·詹纳和詹姆斯·帕金森)。在他1793年死后,医学院的入学人数激增。

尽管如此,亨特的道德缺失严重损害了他的声誉。我们不应该谴责过去的科学家不符合今天的道德标准,但即使在他那个时代,人们也鄙视亨特。他用一种巧妙的方法成功地既得罪了贵族医生,又得罪了平民大众,前者反感他与盗尸者为伍,后者厌恶成为他的研究素材。亨特偷窃查尔斯·伯恩的尸体时,连他的解剖学同事都感到脸红。他是个很典型的例子——通过指出所有的好结果来合理化自己的罪行,仿佛伦理学只是道德会计,善行可以抵消恶行。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亨特把盗墓从学生的肆意妄为转变成一种产业,他在这方面做得最多。他购买了大量尸体,扭曲了尸体市场。医学院的招生热潮进一步加剧了尸体短缺,推动了价格上涨,从18世纪80年代的大约2英镑,到19世纪初某些地方的16英镑(接近1 000美元)——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5年的收入。可以肯定的是,亨特不是怪物。无论他的良心有多大弹性,他至少是有良心的。但当尸体的价格上升得如此之高,那些没有顾忌的人就更想加入这个游戏。比如伯克和黑尔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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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枕头闷死老人的记忆折磨着威廉·伯克。为了入睡,他在晚上大口大口地喝威士忌,甚至在床头柜上也备了一瓶。威廉·黑尔则没有那么多烦恼。那个老头无论如何都会死,所以又何必担心呢?

然而,考虑到他们的情况,两个人都没有归还挣来的钱。伯克当时三十多岁,在爱尔兰的贫困家庭长大,年轻时有了一个孩子。为了养家糊口,他最终独自搬到了苏格兰,做了各种没有前途的工作——挖运河、当兵、烤面包。他在家乡的妻子最终不再给他回信,而他在爱丁堡与另一个女人同居。黑尔的背景比较简单。他可能比伯克年轻,可能也是从爱尔兰移民来的。伯克长着一张圆润温暖的脸,而黑尔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以及莎士比亚警告过的那种精瘦的饥民样貌。几年来,黑尔一直在帮助管理他妻子玛格丽特(Margaret)的公寓,但他们的生活只能勉强维持。做鞋匠的伯克也是经济拮据,因此,无论是否良心不安,当伯克再次缺钱时,黑尔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他的朋友再次杀人。

1828年2月中旬,一个名叫阿比盖尔·辛普森(Abigail Simpson)的老妇人在该公寓开了一间房。伯克和黑尔把她灌得酩酊大醉、呕吐不止,但他们一直用波特酒和威士忌灌她,直到她昏迷过去。说实话,她当时可能已经死于酒精中毒,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黑尔躺在她的胸口,伯克捏住她的口鼻,直到她倒下不动为止。辛普森的尸体可能卖了10英镑左右,虽然伯克在晚上又开始大量喝酒,但入睡还是比较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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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伯克-黑尔谋杀案的很不准确的戏剧化处理。受害者几乎都是醉醺醺的,两个人都参与了谋杀——不是勒死,而是坐在受害者胸口,堵住口鼻。这种谋杀方法现在被称为“阻闭口鼻扼杀法”[罗伯特·西摩尔(Robert Seymour)刻版]

这样的事情很快就变得越来越简单。伯克曾说过,“我们宁愿为一只大绵羊而被绞死,也不愿为一只小羊羔而被绞死”。在接下来的10个月里,他们进行了历史上最大的谋杀狂欢之一,用阻闭口鼻扼杀法又杀了14名受害者。他们杀了一个老太太和她的智障孙子,还杀了嘴里只有一颗牙的老妇人,以及据说是顺路来找她的女儿。还有两个他们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受害者。起初,伯克和黑尔只是在公寓里等待合适的人选,但最终他们心痒难耐,开始引诱人们进来。伯克是个健谈的人,有一张热情的脸,他会在清晨时分徘徊在酒类专卖店附近,寻找那些需要日常醒神的倒霉酒鬼。然后赢得他们的信任,邀请他们到黑尔家吃顿热饭,再喝几杯酒。当受骗者最终晕倒时,两个人便快速行动。伯克记得受害者将死时“会抽搐,肚子里发出隆隆的声音”。随后,所有尸体都被送到解剖学家罗伯特·诺克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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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名昭著的罗伯特·诺克斯医生,他从谋杀犯伯克与黑尔手中“买牛肉”(惠康信托提供)

诺克斯没有约翰·亨特那么出色,但他也是有才华的科学家,而且要文雅得多。讲课时,他穿着漂亮的大衣和镶有花边的衬衫,手指虽然被染成红色,却戴着钻石戒指。不过,他和亨特一样对人体感兴趣,而且他在爱丁堡面临着激烈的尸体竞争——爱丁堡每年都有数百名新的医学生。鉴于这种压力,他很容易接受任何敲门人的尸体。后来一首关于这三个人的童谣说:“伯克是屠夫,黑尔是窃贼,还有买牛肉的诺克斯。”

的确,诺克斯的助手怀疑过伯克和黑尔。一次,其中一个助手居然问了伯克一些棘手的问题,关于某具尸体是从哪里来的。(伯克回击道:“如果我要被盘问,我会告诉诺克斯医生,自己选择地点和时间!”助手退缩了。)即便助手告知了诺克斯,他也无动于衷。任何有能力的解剖学家都可以在伯克和黑尔提供的尸体上看到窒息的迹象:眼睛充血、脸色潮红、嘴边渗出明显的血迹。但完整的舌骨让诺克斯有了合理的推诿理由。反正大多数受害者身上都有酒气,酗酒者因呕吐物而窒息是很常见的情况。总之,诺克斯对任何麻烦的迹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惹恼这些可靠的供应商,不愿意打断自己的研究。

诺克斯买的“牛肉”越多,伯克和黑尔就越肆无忌惮。一天,伯克看到两名警察在骚扰一个醉酒的女人,于是侠义地提出护送她回家,但他把这个女人引到了黑尔家中,并对她使用了阻闭口鼻扼杀法。最有胆量的谋杀案涉及达夫特·杰米(Daft Jamie),一个受人喜爱的“镇上的傻瓜”,他光着脚在街上游荡,人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伯克和黑尔依然把他杀掉了,并拖到诺克斯那里。他们没有像对待其他受害者那样烧掉杰米的衣服,而是把衣服送给了朋友。有几件衣服在镇上被前主人认出来了,他们感到很困惑。当诺克斯和他的团队聚集在一起解剖达夫特·杰米时,一名助手看了一眼杰米的脸,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沉默寡言的诺克斯什么也没说,并命令他们做好准备。

这样的侥幸逃脱只会让伯克和黑尔更加胆大妄为。1828年万圣节前后的三起谋杀案使他们的谋杀狂欢到达了高潮。这一次的客人——一对年轻的夫妇安·格雷(Ann Gray)和詹姆斯·格雷(James Gray),以及一个身材娇小、名叫玛格丽特·多切蒂(Margaret Docherty)的四十多岁爱尔兰女人——并没有住在黑尔家,而是住在伯克和他同居女伴的家。(伯克在一家杂货店骗了多切蒂,声称自己也姓多切蒂。)为了先杀死多切蒂,伯克找了几个很容易识破的借口把安和詹姆斯送走了。黑尔随后在伯克的住处与他会面。像往常一样,伯克和黑尔把多切蒂灌醉,也许是怀念家乡,他们还诱导她唱了一些爱尔兰小调。随后,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大约在晚上11点,伯克和黑尔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伯克开始试图勒死他的伙伴。多切蒂尖叫着说:“杀人啦!杀人啦!”楼上的邻居报了警。

然而,由于当晚是万圣节,一个充满恶作剧的夜晚,警察在其他地方忙碌。没有人过来,当伯克和黑尔终于停下来时,他们把杀人的怒火转向了多切蒂,对她实施了阻闭口鼻扼杀法。他们脱掉了她的红袍,把她的尸体藏在床脚的稻草里。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第二天早晨,伯克让安和詹姆斯回到他的房子,可能也是为了谋杀他们。但安——整个故事的主人公——对他的行为感到怀疑。伯克笨拙地洒了几次威士忌,似乎是为了掩盖气味,当安提出要整理他的房子时,伯克拒绝了。安特别注意到,他从不让自己靠近床脚的稻草。

最后,在11月1日万圣节的晚些时候,安独自一人在屋里,于是径直朝稻草走去。她怀疑伯克和黑尔在万圣节实施了抢劫,而非法物品就藏在那里。但她发现了一只手臂,手臂连着一个赤裸的女人,嘴唇上流着血。安抓住她的丈夫要逃走,他们在门口遇到了伯克的同居女伴海伦。海伦给他们钱让他们保密,但安和詹姆斯推开她跑去报警。 [29]

但警方很快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一目了然的案件。是的,有一具尸体,但伯克和黑尔声称多切蒂喝醉了并窒息而亡。因此警方耍了点小手段,权衡了两人的性格,认为黑尔的威胁较低,向他提供了认罪协议。这很管用。黑尔做了污点证人,作为回报,他逃脱了所有指控。

伯克的审判在12月下旬开始,连续进行了24小时,不可避免地以有罪判决告终。法官判处他绞刑。与此同时,黑尔走出法庭,成为自由人——尽管必须伪装起来,因为有一群人正等着复仇。他像野兔(hare,同黑尔的英文名)一样逃走了。在不同城镇遇到一些惊险的事情之后,他终于逃离苏格兰并消失了,他的晚年和早年一样神秘。

一个月后,伯克在一个下雨的早晨被绞死。死亡本身并不引人注目,尽管监狱周围建筑物的每一扇窗户都挤满了人。令人满意的是,他的尸体随后被转交给罗伯特·诺克斯最大的竞争对手,用于解剖和在博物馆展出。可怕的是,这个对手甚至用羽毛笔蘸着伯克骨头上的血写了一张标语牌:“这是用威廉·伯克的血写的,他于1829年1月28在爱丁堡被绞死……”

诺克斯差一点就被起诉了,但没有证据:他仍然可以声称自己不知道。爱丁堡的一群人还是为他建造了雕像,据一个同时代的人回忆,是“光头之类的东西”。人们没有烧掉这座雕像,而是对它实施了阻闭口鼻扼杀法。

对伯克-黑尔谋杀案(以及伦敦的一些模仿杀人案)的愤怒最终迫使英国官员解决解剖尸体短缺的问题。具体而言,他们出台了一项法律,向解剖学家提供来自救济院和慈善医院的无人认领的尸体,这些尸体没有家人或朋友前来认领。这不仅会增加可用于训练和研究的尸体数量,还会削弱尸体黑市,使科学家能够与小偷、暴徒、盗墓者断绝关系。

但是,无论这个解决方案看起来多么合理,使用无人认领的尸体也会引起伦理问题。穷人尤其讨厌这个计划,因为大部分尸体仍由穷人提供。毕竟,死在救济院里无人认领的尸体生前并不会是有钱有势的人。

对于这一不满,一个政客给出了无情的回应,他辩称,为研究提供尸体是穷人至少可以做的。毕竟,他们一生中都在用公共资金享受所有的免费食品和医疗服务。(他的竞争对手反驳,他也支持解剖那些吸食公共乳汁的人,建议从皇室开始。)更悲悯的是,该法律的一些支持者指出,尽管提供尸体的负担不公平,但改善医生的训练将使穷人比任何群体都更受益。首先,疾病对穷人的打击往往要大得多。富人能够负担得起请有经验的医生和外科医生的费用,但穷人只能找需要摸索和容易犯错的新手。鉴于这种情况,新手在死人身上犯错比在活人身上犯错要好。换句话说,允许解剖无人认领的尸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做法,总体上减轻了穷人的痛苦。

最终,这种论点赢得了胜利,议会于1832年通过了《解剖法案》(Anatomy Act)。然而,虽然该法案缓解了英国的紧张局势,但并没有平息美国的怨恨。美国人一直很厌恶解剖学家,“解剖学骚乱”是生活中的常态。特别是美国最著名的机构哈佛大学的解剖学系被卷入了极为卑鄙的丑闻,当时一位杰出校友失踪了,并出现在他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而且已经成了被熟练解剖的碎块。 TZVEQlSINR4gXdvj0oQeUB+PGDYUandR9wwrxBqSyDlPXyZYZp/YI/RcptMkBh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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