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维尔关上门前,麦考利和我踏进了他的办公室。我感觉到哈维尔有些慌乱。
经过他身边时,我轻声安抚他:“听我说,我们还是能做到的。”
林奇探员站在书房远远的一角,将手肘架在书柜上。那名拿行李箱的人站在桌边,离哈维尔很近;麦考利和我则站在桌子对面。
哈维尔负责介绍。
“各位,这位是达尔基斯特股票的瓦尔特·贝里斯泰特。达尔基斯特负责我们一家绑架与赎金方面的保险,而这位贝里斯泰特先生手上有我们的赎金。瓦尔特,你见过特别探员林奇了,这边这位是我的律师艾迪·弗林。麦考利你之前就认识。”
保险公司来的大块头仿佛十分享受手握巨款的感觉。他身上的这套西装是定制的,非常合身,很搭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子与完美无瑕的发型。这人殷勤有礼,打了个招呼,但没有握手。他仍然一手拿着平板电脑,另一只手与1000万不记名债券铐在一起。我猜之所以用不记名债券,是因为那笔赎金金额实在太大,现金不方便转移,而债券容易转成现金。绑匪很可能有办法拿到全额的75%。
“如果没有问题,我希望我的律师可以在场见证我移交时文件的签署。”哈维尔说。
“当然没问题。”瓦尔特的发音十分完美,但依旧甩不掉那口瑞典腔。
我绕过巨大的书桌,站到哈维尔右边,瓦尔特在他左侧。林奇上前,来到那张宽大的桃花心木桌对侧,站在麦考利旁边。
瓦尔特将平板电脑横放到桌上,启动程序,轻轻点击。我收起拉杆箱的把手。几秒后,他在屏幕上调出一个看起来像“同意书”的东西。
我碰了碰哈维尔的手,示意他低头,看看桌子下方的行李箱。箱子的材质是手工切割的意大利皮革,来自为法拉利制造座椅的公司。他们生产的箱子都装了锁、拉杆以及轮子,光闻味道就知道价值不菲,而且每一个都能装下四十到五十本精装书,或1000万不记名债券。
我的方法很简单,就像寻找红心皇后,那是最古老的骗术,而哈维尔把我教得很出色。玩的时候,选三张任何花色数字的牌,但一般情况下,会是一张皇后与两张数字较小的牌,它们面朝下放置在桌子上,皇后居中,其余牌分置两侧。唯一重要的牌就是皇后,而你必须找到她。每场游戏一开始会由发牌者拿着面朝下的牌,拢着手指遮住牌的边缘。一只手下面有两张牌,最底下是皇后,上面是一张10;另只一手下面有一张方块5。接着,他会扔出皇后——一样面朝下,再往旁边扔出其他牌。下赌注的人很容易看出皇后落在哪里,因为他在发牌者移动牌时紧盯着皇后。发牌者的同伴会下注赌皇后的位置——他一定会赌错。而目标会认为自己已看穿了一切,于是便开始下注。在桌上有钱的情况下,发牌者会将最上面的牌先丢出去——也就是那张十,皇后则留到最后。这个换牌手法每次都能奏效。
现在我们玩的是两张牌的寻找红心皇后,而且换的不是牌,是行李箱。这回,我们必须在这位以“观众身份”在场的林奇特别指挥官的“陪伴”下进行。
哈维尔点点头,麦考利也是。他们收到了信息。
哈维尔只要在签名后将他从瑞典人那里拿到的那个该死的箱子放到桌下,再拿起装了200万的箱子给林奇就好。
再简单不过,不用人质,不用枪。而且,等调查局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也可以轻易地让哈维尔逃过牢狱之灾。
只要那名保险人员不提起箱子里的金额,让哈维尔从他那里拿到箱子、放到桌下,一切都可进行得顺顺利利。哈维尔似乎非常确定瓦尔特不会说出来。他说,瓦尔特认为那么做“很无礼”。
瓦尔特用两手拇指按下箱子上的数字锁,打开;哈维尔迅速朝里头一瞥,再关起来。“我想应该都在里面了,我要签在哪里?”
“如果方便,电子和纸本签章都要。锁的密码设定为卡洛琳的出生日期。”瓦尔特将文件放在桌上,滑开他的平板电脑,解锁,将触控笔从护套中拿出来,摆在屏幕上;接着他又转动箱子上的数字,将之上锁。
我看着哈维尔眯眼注视荧幕,接着是纸本。他读也没读,直接拿起触控笔,在屏幕上行云流水般签下自己的名字。
“你可以留着手铐。我自己有。”哈维尔说。
一滴汗水打在屏幕上。他放下触控笔,擦擦额头,拿钢笔在纸页上潦草地签下另一个颤颤巍巍的签名。
整个空间只能听见哈维尔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麦考利咬着牙齿发出的闷闷嘎吱声。他的下巴肌肉过度紧绷,而他的双眼从未离开铐在瓦尔特腕上的行李箱。
我已做好准备。只待哈维尔将1000万放到地上,用脚推到我这边,我立刻就会离开这里。
瓦尔特将箱子放到桌上,长长的银链发出叮当的响声。接着他将手腕上的手铐解开。就在我屏住呼吸,以为哈维尔可以顺利地接住箱柄时,意外发生了:哈维尔还来不及反应,瓦尔特却将箱子从桌上一股脑儿抓起,大步走到书柜旁,放到地上,再抓住林奇的左手臂,“啪”一下把手铐铐在他的手腕上。
“瓦尔特,你搞什么鬼?”哈维尔喊道,脸上血色尽失。
“朋友,很抱歉,我们已经做了让步,但人质的监护者不行——你想要付赎金,对苏黎世那儿的老头而言就很够了,但你跟这件事太近了。我收到的直接指令是,以你的名义将赎金交由联邦调查局保管,你刚刚签下的是使这个命令生效的同意书。我想你对此应该没有异议吧,林奇探员?”
探员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哈维尔打断了。
“绝对不行,钱要和我在一起。在看到她活着之前,我一分钱都不会交出去。瓦尔特,你不能这么做。”哈维尔怒吼道。
那个拎着行李箱的人在靠近哈维尔时,脸上的棱角变得柔和了些。“没得挽回了,莱纳德,我深感抱歉。”他边说边将一只手放在哈维尔肩上。
哈维尔抖肩,甩掉那只讨厌的手,眼睛注视着麦考利。这两人看起来像是两只吓坏了的金鱼——嘴巴微微张开,眼中满是惊愕和不可置信。而我可以想见哈维尔体内那团恐惧的泡泡即将爆炸。汗水濡湿了他的脸,他拿袖子擦着前额。
如果是特别探员林奇,那等于卡洛琳·哈维尔毫无可能活着逃出那个无底深渊。
“我绝不允许……”哈维尔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都镀上了愤怒与抗拒。他垂下右手,慢慢移到身后。他与我见过的那些走投无路者毫无二致。他知道林奇即将带着他救回女儿的唯一希望离开,而他绝不能让此事发生——他要去拿塞在腰带上的那把该死的贝瑞塔手枪,我的计划眼看就要分崩离析,如果脑袋不转快一点,眼前的局面将演变为枪林弹雨。
“你不参与交赎金,对所有人都比较安全。”林奇说。
“我想哈维尔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我陪同赎金到交付点,并在交换前让钱待在我的视线范围,他就同意。特别探员林奇,这样你可以接受吗?”我说。
哈维尔的手紧握住搁在身后的手枪枪柄。桌子对面的麦考利亦将他外套的侧边翻领拉开,露出搁在肩挂枪套中的手枪尾端。
麦考利身侧的那把枪是对哈维尔的无声提问:我们现在要用蛮力把钱拿过来吗?
这种决定是会赔上性命的。
我温和但坚定地将哈维尔的手拉开,以唇语说出那三个字:相信我。
箱子上的链子长约30厘米,因此,林奇在发现无法将拉杆拉到最长后,只好把拉杆又收起来,改为抓住行李箱一侧的皮革把手,将它提了起来。
“我没有异议,但弗林先生必须跟我们一起走,而且我们一进入车站,他就不能再跟着——交赎金只能由一个人进行。这是绑匪的条件。”林奇说。
“由你决定,林奇探员。”瓦尔特将手铐的钥匙交给他。我看着林奇用右手接下钥匙,放进裤子口袋。
“我再次致歉。”瓦尔特向哈维尔伸出了右手。
哈维尔没握瓦尔特的手——我怀疑他甚至都没有礼貌性地看那个瑞典人一眼。他无法把眼神从我身上移开。瓦尔特将签了名的文件收拾好、折起来,放进平板电脑保护套的夹层,朝房门走去。
“我会在走廊上等着。”林奇说。
他跟瓦尔特一起离开,两人将书房的门在身后关上。
“我们完了。”麦考利嘶声说。
“不,我们没有。”我说。
那两人盯着我,一副觉得我脑子坏掉的模样。我也无法责怪他们。父亲曾教我怎么当个高手:怎么扒皮夹,怎么将手伸进包里偷出钱包,诸如此类。经过练习,我的技巧变得十分高超,父亲认为我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称之为手感。他说那就和伟大的高尔夫球手、台球选手或魔术师拥有的一样——他们都有灵活的双手。那是某种熟练、轻巧、坚定且快得不见影的动作,而且是一般人学不来的。你必须天生就拥有这种才能,再经过后天的培养,才会让它出类拔萃。练习能让神经突触反应更快,使肌肉获取记忆而变得更强壮,技巧、速度和表现都能进步。
父亲曾告诉我,我是他见过最厉害的扒手之一。现在我年纪大了,应该比起十三四岁每天练习时慢上许多。
我不禁想着,如今那些技巧能给我多少帮助呢?在不被当事人发现的情况下从那人的外套扒走皮夹是一回事,偷偷调换铐在联邦探员身上的行李箱?
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莱纳德,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他看看手机,说:“我发给你。”
“不用麻烦——告诉我号码就好,我会记着。”我说。他朗声背出自己的手机号码。
“你不打算把号码输入你的手机吗?”他问。
“不需要,我记下来了。我会从探员的车上打给你。跟着我。”
“你打算怎么做?”麦考利问。
我从桌子下方拿起行李箱,“我打算把你的1000万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