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二十岁,爱情和欲望汹涌而至,他全都给了韦荞。他和她第一次坐在这间放映室,电影只看了一半。剩下一半时间,两个人放肆痛快。岑璋那时很疯,韦荞远不是他对手,总是在他手里生起诸多热情。
那滋味是如何好?
他上瘾至今,欲罢不能。
男人坐着,鬼使神差。一件隐秘私事,岑璋少年时初次做,激动、羞愧、冲动探索。如今他三十岁,理智占据上风,完全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他正在失控越轨,想念不该想的人。
电影结束,他靠着座椅,喉咙发干。
他知道,这是一件说出去狗听了都摇头的事:他连孩子都有了,离婚后私生活却始终为零,全靠自己动手,饥一顿饱一顿。
狗都觉得离谱的是,他对自己动得了这个手,脑子里想的全是前妻的模样。
岑璋遇见韦荞,是在大二。
上东国立大学,高等学府,百年名校,尤以数学和金融见长。历届校友能人辈出,基金会捐款屡创新高,给足母校底气。旁人不敢开的冷门学科,上东国立大学敢。
大二下学期,一门《石油经济与地缘政治》,创下选修率新低。原因有二,其一,挂科率高;其二,学科内容十分边缘。第一天上课,无人缺课,满打满算十二人,被称为“敢死队十二强”。
韦荞即是其中之一。
教授刘光远翻开点名册,过目一遍学生姓名,亦对她感兴趣:“数学系的,韦荞?”
第一排,一人坐直应声:“是。”
刘教授兴趣盎然:“十一人选我这门课,皆是金融与经济系学生。课程规定要修满选修课学分,没办法。所以,你呢?数学系,为何来学?”
“听说挂科率高,我想试试。”
刘教授大笑。
初生牛犊,到底不怕虎。
他会让她知道,虎与牛犊,究竟孰高。
几堂课下来,率先侧目的倒是刘光远。作为教授,他承认,韦荞是最受喜欢的那类学生。交作业,她总是又快又好;当堂提问,她亦从不闪躲。刘教授看得出来,在这背后,她一介数学系学生,必定付出常人十倍努力,弥补专业差距。
一日晚课,刘教授点名韦荞:“上周留堂作业,石油经济对地缘政治带来的负面作用,阐述深度原因,想必各位已想好答案。韦荞,你来答。”
韦荞仍坐第一排,她问:“只说其一可以吗?”
“当然。原因众多,选你最想说的那一个即可。”
“我想说的是,银行。”
“哦?”
“推波助澜的世界级银行,堪称地缘政治恶化元凶之一。”
刘教授兴之所起,问:“比如呢?”
“高胜,惠丰,甚至,国际间银行联盟——”
“那么,今盏国际银行呢?”
“算,其中之一。”
刘教授笑盈盈。
他调转视线,饶有兴致地,挑起两军对垒:“对韦荞的说法,你同意吗?今盏国际银行的,岑璋同学?”
其余人齐齐看向最后一排。
岑璋坐最后一排,习惯使然。听到点名,他投过去一眼。
韦荞背影一怔。
在上东国立大学,岑璋很有名。人人都知,今盏国际银行姓岑。过去,是岑华山的“岑”;现在,是岑华桥的“岑”。至于将来,就是岑璋的“岑”。
顶级银行世家,韦荞无意沾染。一场学术讨论,她被迫对垒,略为不适。
只听岑璋道:“事物天然具有两面性,银行不是例外。道森度假区和银行关系融洽,落地申南城的第一笔银团贷款,今盏国际银行亦有参与。”
刘教授看热闹不嫌事大,挑动情绪:“韦荞,对他的说法,你认同吗?赵江河先生可能第一个就不会认同哦。”
年轻,心气高,尚未懂得男女碰撞的危险性——过界和动心,往往一线之隔。正因为不懂,所以端得起旁若无人的嚣张。
韦荞扔下钢笔,正面应战:“商业贷款一旦落地,必定有你情我愿的合理性,共赢合作是基础,道森获现金流,银行亦得高额利息。用一桩寻常的商业合作来对抗特殊议题,本身就不具备逻辑合理性。”
岑璋毫不相让:“石油经济,商业贷款,本质来讲都是资本的流动。资本是没有对错的,哪里需要,它流向哪里,这才叫市场主导。总有人想借资本盈利指责其冷血,本身就是一种幼稚的角度。”
“用人为手段操纵市场,也算市场主导?”
“你说的这些,属于是商业犯罪的极端情况。你用并不具备法律基础的极端个例,来揣测一家运行百年的综合性银行,不觉得冒犯吗?”
“哦?”
韦荞微微偏头,眼神余光向后一扫,“资本是没有对错的,但,运用资本的人有。希望你不会是我想的那一种。”
那一瞬间的扫视,转瞬即逝,她甚至没有真正看见岑璋,偏头一扫的动作更像她端出的一份态度:资本亦分正邪,而她已决定,今生只与正道为伍。
这一局,岑璋未应战。
他盯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有很多东西。
二十岁,青春拱手相让,有人同他一样,一脚跨入名利场,思维模式已向最高执行官无限靠拢。这是他的同类,如同荒原狼,孤独、强大、目眩神迷。
一场火药味十足的对垒,悄无声息结束。始作俑者刘教授甚为可惜,韦荞和岑璋,强手对强手,若二人皆不相让,场面必定痛快淋漓。
大学校园无秘密,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在传韦荞和岑璋硬碰硬的火爆场面。
连政治经济系的丁晋周都有所耳闻,听闻韦荞每周五会去食堂特色窗口吃河虾汤面,丁晋周特地前往,拉着岑璋问:“哪个是韦荞?”
“许立帷旁边那个女生就是。”
丁晋周投过去一眼。
一男一女,正站在特色窗口前点菜,一人要了一碗河虾汤面,许立帷又多要了两个溏心蛋,顺手往韦荞的汤面里放了一个。
一个动作,宣告两人无与伦比的私人关系。
丁晋周兴致盎然,出声问:“你打算抢许立帷的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
岑璋不屑,“青梅竹马,一起受惠于赵江河的助学基金而已。”
丁晋周看他一眼,懂了:“你暗中已将他们两个调查清楚?”
岑璋不置可否,施施然走去一旁,买了杯咖啡。丁晋周跟上去,笑着揶揄他。两人说笑,食堂周围吵闹,听不清丁晋周揶揄了什么,岑璋一把将他的咖啡拿走,丁晋周大笑挤兑他:“这你就急了?”
食堂不远处,这一幕不偏不倚落进许立帷眼里。
他和韦荞正面对面坐着吃面,许立帷想了想,出声提醒:“岑璋对你有意思,你小心点。”
“谁?不认识。”
“……”
许立帷一楞,随即笑了。
也是,这可是韦荞,油盐不进的一个人,谁都撼动不了她冷淡待人的底色。
论了解韦荞,许立帷是第一人。正如他所想,不过是大学生活的小插曲,韦荞根本不以为意。
过不去的,是岑璋。
又一个周二,韦荞再次走进教室上课,脚步不由一顿——
岑璋,正坐在第二排左起第三的位置。正前方,正是韦荞习惯坐的座位。韦荞腹诽:什么风,将每次上课都坐最后一排的公子哥吹到了努力向上求进步的前排座位?
似有心电感应,岑璋望向她。四目相对,他忽地一笑。
韦荞从他的笑容里闻出几分挑衅的味道。
是挑衅就好,她从不惧。
她走过去,坐下。拿起课本和笔,进行课前温书。
一支笔忽然从她肩头掉落,停在她左脚边。
她被打扰,下意识回头。
——就这样和岑璋险险触碰。
韦荞:“……”
他正倾身向前,等着她。一脸无辜,同她搭讪:“钢笔掉了,能帮我捡一下吗?”
正当理由,韦荞说不出拒绝。
她弯腰捡起,递给他。
“谢谢。”
“不客气。”
他接过钢笔,手指碰到她指尖。很坏心地,停留一秒。韦荞一怔,下意识松手。她转瞬回身,没来由紧张,拿起矿泉水喝一口。
岑璋的视线落在她喉间,清晰看见她喉咙轻微的跳动。
青涩、单纯,美好得无可救药。
岑璋收不回视线。
学期结束,韦荞高分通过,岑璋屈居第二。刘光远带过无数学生,练就一双有毒眼睛。最后一堂课结束,刘教授笑着打趣:“将来,如果道森度假区和今盏国际银行拥有持续良性的合作,是否也该记我一份功?”
韦荞借低头写字的动作将问题回避过去。
她没有看见,身后,岑璋的视线再未从她身上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