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面馆门口。司机下车,戴着白手套,恭敬拉开后座车门。很快,后座下来一人。男人摘了墨镜,往T恤领口一挂,纨绔子弟的气质拉满了。
他看了下面馆里的四五张桌椅、一盏大吊扇,笑了。
两年,多少人找她找得心急如焚,也只有她有这本事,还能在这郊区县城开张卖面,不问世事。
韦荞听到声响,从里间走出来。见了人,一时愣了下。
尽管她这怔楞只在瞬间,还是令赵新喆很有成就感。他从她一瞬间的怔楞中获得了巨大的存在感,要知道,韦荞可是连辞任总裁、抛夫弃子这类事干起来都没楞过一秒,他赵新喆能让韦荞怔楞一秒,简直光荣!
赵新喆笑起来,露出一口健康小白牙,激动不已:“荞姐!两年不见,我真的好想你啊!”
韦荞冷淡转身,闭门谢客。
“滚——”
那天后,徐达去面馆吃面都有点不自在。
每次那个赵新喆都在!
韦荞叫他滚,赵新喆非但没滚,还大有“今后都不滚了”的架势。他早饭一碗面,中饭一碗面,晚饭一碗面。徐达见了,都佩服他:这么个吃法他还没吃吐啊?
赵新喆来吃面,韦荞权当不认识他。赵新喆自己煮面,自己吃,吃完了自己付钱,一条龙自助服务。他一口一个“荞姐”,也没换来韦荞半句搭理。一连七天,韦荞只叫他滚。
徐达认识赵新喆。不是徐达人脉广,而是赵新喆太不低调了。道森控股的“二代”董事,申南城有名的纨绔子弟,隔三差五就是娱乐版头条,当红女明星有一半和他传过绯闻。他甚至成了娱乐圈风向标,没和赵新喆传过绯闻的明星都算不得当红。
徐达不喜欢纨绔子弟,但并不妨碍纨绔子弟喜欢他。
赵新喆看徐达天天来吃面,心里就明白了。有一天赵新喆往徐达肩上一搂,热情招呼他“小徐!”,再请他吃碗面,交情这就攀上了。
“小徐,刚下班呐?”
“工作辛苦不?”
“面够吃吗?我再请你吃一碗!”
赵新喆把纨绔子弟泡妞那一套用在徐达身上,搞得徐达浑身不自在。
他开门见山:“赵先生。”
“害,叫什么赵先生,这么见外,叫我新喆就行了!”
“……”
徐达当然是不会的。
他索性连称呼都省了:“你缠着我到底什么事?”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哈???”
“开玩笑的啦。”
赵新喆玩够了,不再逗这淳朴的农村青年,压低声音道:“我想找你给我点荞姐的情报。”
“什么情报?”
“就是她这两年,都在这里干什么了?”
“荞姐在这里开店,卖面啊。”
“废话,别跟我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她平时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特别的举动?”
“对。比如说,有人来找过她,或者,她对什么人特别好,之类的举动。”
“没人来找过荞姐,荞姐也没对什么人特别好,她挺冷淡的。”
说完,徐达想起,自己现在这工作还是韦荞指点他的。他发自肺腑:“真要说起来的话,荞姐对我挺好的!我这工作还是她帮我找的,这算不算她特别的举动?”
赵新喆居高临下看他一眼,酸溜溜地挖苦:“当然不算,你算哪块小饼干,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
徐达被他呛了一顿,不好意思极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
“什么?”
“荞姐给人送过一个蛋糕。还是21 cake的,挺贵的。”
“她送给谁的?”
“不知道。顺丰寄的,但对方拒收,顺丰又退回来了。”
赵新喆眼神一变,“那寄去的地址你知道吗?”
“知道啊,申南城中环大道A座。顺丰还说了,收件人未满18岁,是监护人拒收的。”
赵新喆听了,眉头渐渐舒展开,过一会儿,四肢也舒展开了。他双手搭在椅背上靠得一脸舒服,惹得徐达看他好几眼。
赵新喆确实有底气好好舒展下。
因为,他终于知道韦荞的秘密:她从未放下过一个人,这个人将成为赵新喆拿下韦荞的全部筹码。
周四,丽璞酒店。
一场商业竞标如火如荼,中标者将成为“东亚城市大会”官方合作伙伴。有官方背书的商机,申南城各方都不会错过。
晚上七点,一辆黑色保时捷稳稳停在酒店门口。刘驰见了,立刻上前。CZwith522,这个车牌号刘驰记得很牢,这是今盏国际银行董事会主席岑璋的车。
司机下车,打开后车门,走下一大一小。大的就是岑璋,小的叫岑铭。父子俩神形相似,连下车后习惯性抬头看酒店名称的动作都整齐划一。
刘驰亲自迎接:“岑董,岑铭小朋友,欢迎光临。”
刘驰纵横酒店业十六年,有“申南城首席酒店总经理”之称。岑璋离婚两年,至今未再婚,对独生子的保护甚为严格。刘驰第一次接待岑璋,就看出他的保护之姿。他聪明地省去奉承之语,一声亲切的“小朋友”,令不苟言笑的岑铭破天荒应了声“叔叔,您好”。隔日,今盏国际银行总裁助理黄扬来到丽璞,说岑董指示,把今后五年的员工疗休养和年会举办权全权授予丽璞。刘驰给丽璞签下这单大生意,年终奖拿到手软,从此对岑铭小朋友笑得格外礼貌。
刘驰陪同进大堂:“岑董,您要的景观套房已经准备好了,需要我带您上去吗?”
“不用。”
“好的。岑董,有事您再叫我。”
顶级商业大佬最喜欢的,不是无时无刻围着他转的那种人,而是随叫随到、挥之则去的可用之人。刘驰深谙这条规则,客套几句迅速走了。
岑璋牵着岑铭的手,亲自带他到套房。开门进屋,岑璋对林华珺交代:“林姨,晚饭我已经叫酒店准备,等下会送来。岑铭八点还有节德语网课,我赶不过来,需要你在这照顾着。”
林华珺年过五十,在岑家做事半辈子,照顾过岑璋也照顾过岑铭,本来已经是退休的年纪,这两年她却走不了了。两年前岑璋离婚离得很难看,前妻抛夫弃子,够狠。岑铭那时才五岁,从此成了一个没妈的孩子,林华珺觉得这孩子够苦。两年前,林华珺提了一次退休,岑璋没给下文,等他离了,林华珺就再也不提退休的事了。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岑璋放心不少。
岑铭不愧是从第一天上学起就被老师评价“情绪十分稳定”的选手,默不作声坐到书桌旁,按部就班打开书包,拿起课本开始写作业。
岑璋屈膝半跪,温柔问他:“爸爸还有工作没有完成,现在要去工作了,你要不要给爸爸一点力量?”
这是父子俩的日常小游戏。岑铭刚会走路那会儿,岑璋就开始和他玩这个游戏,岑铭会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亲他一口,给他“力量”。
最近,这游戏有玩不下去的趋势。
岑铭正写字,听了这话,拿着笔在岑璋脸上轻轻点了一下,算是给他“力量”,转而又低头写作业。
岑璋笑了,宠溺又寂寞。
孩子大了,已经不屑和老父亲玩游戏了。
门外,黄扬已经接了四通电话。
电话是竞标大厅打来的,华仁的老板黄亚南快要撑不住,火急火燎地求救。
黄扬公式化地回应:“岑董在忙,请稍等。”随后,就挂断电话。
这就是岑璋的规矩:任何人,任何事,都撼动不了岑铭在岑璋心里的地位。
十分钟后,岑璋步入竞标大厅。
场面焦灼,竞标已近天价,连主办方都没底,万一最终流标怎么办?
现场还剩两方竞标,道森度假区和华仁集团。道森是申南城老牌企业,曾以乐园度假区的经营业态独霸一时,这两年历经风波有式微迹象,坊间传闻今天的竞标是道森最后的奋力一驳。
和道森不同,华仁是彻底的外来货。老板黄亚南是地道的马来西亚人,前些年靠出口赚了大钱,之后把手伸向申南城,靠着马来人猛打猛冲的劲竟也打出了一条道,站稳脚跟后大有和本地商圈叫板的气势。今天的竞标有官方背景,谁中标就等于拥有官方背书,黄亚南一门心思要拿到手。
岑璋辅一出现,就引得各路侧目。
现如今,流动性为王,银行就是财神爷。岑璋是财神爷的老板,你说他分量几何?
岑璋踱步,在黄亚南的邻座不疾不徐坐下。
会场内,一阵哗然。
岑璋坐在哪里,就代表今盏国际银行的资金会流向哪里。
黄亚南激动万分,一口普通话十分不标准:“岑董丫……”
岑璋看他一眼:“你慌什么?”
黄老板初来乍到,今晚被本地企业欺负得苦透苦透:“岑董丫,拿锅(那个)道森的许立帷,有点过分丫……”
岑璋轻笑了下。
许立帷亲自来,可见道森实在是没人了。
“黄总。”
“哎。”
“钱不是问题。”
“……”
黄亚南也算有钱人,当他听到岑璋这样讲,还是立刻有了“我有钱不过他”的觉悟。
“但我有个条件。”
“您讲,您讲。”别说一个条件,十个都行啊。
岑璋转过头,眼神森冷至极。他开口,对黄亚南一字一句道:“我要你,让道森死。”
黄亚南一怔。
他很快听懂了。
岑璋的意思是,不仅要他今晚让道森死,更要他得到竞标后,在申南城让道森死无全尸。
一小时之后。
岑璋的后半句,他能不能做到,黄亚南不敢说,但至少前半句,黄亚南今晚做到了。
他高兴得很,看见许立帷起身要走,黄亚南贱贱地叫了声:“哎,许特助,承让承让丫!”
许立帷在道森做事十年,很有高级打工人的风度,输赢皆不改色:“恭喜黄总。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原本和平收场的局面,偏偏迎来黄亚南的一记重锤:“许特助,听说道森找到韦总,赵新喆亲自去请韦总回来了?”
许立帷脚步一顿。这等道森内部机密,竟然落到黄亚南耳朵里,可见此人有两下子。
许立帷四两拨千斤:“这是道森内部事,不劳黄总费心。”
黄亚南偏偏还要去激他:“害,许特助,没有用的啦,你们道森就算请回韦总,也很难回到过去啦。我在马来西亚听说,你们韦总风评不好,抛夫弃子丫……”
许立帷听了,一笑。
黄亚南摸不着头脑,警惕起来。自己说得这么难听,他还笑得出来?
许立帷不急不徐:“黄总,你刚才说韦总抛夫弃子,这件事我并不清楚,你有兴趣的话可以问岑董。”
“哈?”
许立帷看了一眼岑璋,态度斯文:“韦总是岑董前妻,这件事他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