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柏松是罕见的全能型选手,这源于他优越的家世和严苛的精英教育。跑步快、画艺精,这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稳定控场的心理素质。拿到考题后,刘柏松略一沉思,选择了最为安全的白纸作为答题材料,开始提笔答题。
一旁,岑铭杵在原地,毫无反应。
他看着题目,浑然不动。看台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认为,选手即使想不出对策,也会先有所行动。画得好不好是能力问题,画不画就是态度问题了。
有人开始唏嘘——
“快看,第四组最后一棒那孩子,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唉,算他倒霉,刘总家的公子可是在幼儿园就参加各类奥赛了。”
“那心理素质确实不一样啊。”
连苏珊珊都开始担心小伙伴:“岑铭……”
韦荞揪紧了心。
她于心不忍,几乎就要移开视线,又舍不得错过孩子的成长。即使是失败,也是一种成长。她强忍着内心煎熬,看着岑铭清瘦的背影,孤独站立。
岑璋拍了拍她的肩,“记得我刚才对你说的吗?无论什么时候,为岑铭,你都不需要紧张。”
她坦白承认:“我做不到。”
岑璋声音很淡,却坚定:“那么,你可以从今天开始,试试看。”
“你认为你说的这些,一定是对的吗?”
“不。”
“那你还……”
“韦荞,我只是比你先迈出‘试试看’的那一步而已。我也有恐惧,我也有不安,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岑铭最好的。但,我和你一样,没得选择。做父母,就是没有后路的,只能往前去试,好的坏的,对的错的,都要靠自己试出来。”
韦荞心头一暖。
岑璋顺势将她搂紧,她也未拒绝。
赛场上,岑铭忽然脱了上衣。
全场哗然。
岑铭脱衣服的动作很果断,哐哐哐,三两下甩在地上,帅得不行,把苏珊珊都看脸红了。可是,这是在赛场,最后一棒是要按考题作画,他脱得再帅有什么用?
岑铭用实际行动回答这个问题:有用。
他脱衣服,正是为了作画。他作画的地方,就是他的手臂。
而岑铭的手臂,是有残疾的。
这不是秘密,也是岑铭从小在校园受到霸凌的原因。小孩子不能接受和自己不同的异类,岑铭的手臂就是同龄人眼中的异类。
岑铭可以理解。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岑铭的左手手臂大面积烧伤,从手肘开始,到手掌,布满烧伤后遗留的伤疤。
那几年,为这件事,岑璋和韦荞尽力了。
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手术,依然没能力挽狂澜。这条伤疤蜿蜿蜒蜒,扭曲了岑铭的皮肤,面目狰狞。岑铭康复出院回到幼儿园的那年,正是夏天,有小朋友看见他的左手臂,被吓得当场大哭。从此,岑铭再未穿过短袖。申南城四十二度的高温天,连成年人都难熬,岑铭依然穿长袖。
而今,七岁的岑铭提笔参赛,宣告人生的浴火重生:这是他的残疾,但他可以令残疾也变得很美。
岑铭的天才型学霸素质在这一天正式崭露头角,原本狰狞的伤疤在岑铭有意识的布局下,成为最好的作画背景。他稍稍勾勒,就画出悬崖的陡峭、熔冰的危险、天地的肃杀、风暴的叫嚣。一笔画完“已是悬崖百丈冰”,岑铭扔了笔,迅速拿起另一支毛笔,改用红色颜料,手法老练地画出“犹有花枝俏”。又是一笔画完,岑铭再度扔笔,一个箭步上前,按响完成比赛的铃声。
所有裁判同时举牌,揭晓胜负——
第四组,决赛第一!
鸦雀无声。
没有人想过,一场小小的一年级花式接力赛,会如此惊心动魄。看客们开始相信,关于南城国小花式接力赛的“最后一棒传奇”,是真实存在的。而今天,从此又多一棒传奇。
一时间,掌声雷动。
观众齐齐起身,为第四组最后一棒的小男孩热烈鼓掌。他不仅画出了“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名场面,更用行动诠释了诗中的坚强不屈与乐观豁达。
刘柏松输得心服口服。
岑铭画完,他才刚画一半梅花,岑铭夺冠那一刻,他才全部画完。刘柏松放下笔,输得很无憾。他主动走过去,第一个恭喜岑铭:“岑铭,你好厉害,恭喜你获得第一名。”
“谢谢。”
岑铭不愧是情绪稳定的老牌选手,在雷鸣的掌声中丝毫没有迷失自我,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套在头上准备穿。
“岑铭!我的天啊!你要帅死我了呀!”
季封人冲上来,一阵热烈拥抱。他二话不说,一把扔了岑铭的上衣:“还穿什么衣服啊?你就这样!什么都别穿!这是军功章你知道吗?”
岑铭字正腔圆解释:“不行,我冷死了。”说完,又弯腰去捡衣服。
“那先拍个照再穿!”
季封人眼尖,看见一大群校园媒体正浩浩荡荡杀过来采访,他立刻拉住岑铭,和唐允痕、苏珊珊一起摆好姿势。季封人热情招呼小记者:“来来来,冠军小组在这里,给我们拍帅一点啊!尤其是我们岑铭,给个特写知道吗?”
苏珊珊站在岑铭身边,对这个大功臣升起很多好感,由衷赞扬:“岑铭,你刚才扔笔的动作真帅。”
岑铭:“……”
到底对方是女孩子,岑铭没好意思沉默太久,他礼貌回应:“谢谢。你第二棒跑得也好厉害,和你平时都不一样。”
苏珊珊高兴极了,捂嘴笑个不停。
季封人有一点小小的不服气。岑铭这家伙,平时闷不吭声,对女孩子说起话来原来这么会撩。但,季封人转念又一想,连岑铭都认同苏珊珊,证明他觉得可爱的苏珊珊是真的可爱,哈哈。
想到这,季封人又来劲了,对着镜头说:“耶!”
一看,身边的岑铭没跟上,他连忙带上他:“岑铭,跟我一起喊呀!”
“哦,好。”
岑铭迅速跟上:“耶。”
季封人:“……”
这也太冷静了,做人灿烂一点不好吗?
季封人再次带动他:“岑铭,不是这样,是‘耶!!!’,这样子喊。要有热情,热情你懂吗?”
岑铭:“……”
这也太热情了,他多少有点吃不消。
一旁的苏珊珊和唐允痕也加入群聊:“岑铭,赢了比赛就是要高兴啊,把你的高兴传递给大家,来吧,耶!”
岑铭对着镜头,努力尝试:“耶!”
看台上,岑璋内心笃定:“现在你知道了,我刚才说的是否属实,对吗?”
他问的是韦荞,可是韦荞没给他回应。于是岑璋懂了,用力搂紧妻子,韦荞就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岑铭左臂的烧伤,是韦荞造成的。
她和岑璋的婚姻,也在这件事之后,遗憾收场。
在这之前,韦荞的人生履历近乎完美:名校毕业,入主道森,赵江河将首席执行官之位授予她,韦荞行稳致远,羡煞旁人。
她的弱点不为人知:在成为“母亲”这件事上,韦荞一败涂地。
岑铭出事那天,韦荞彻底绝望。她痛彻心扉,终于明白自己错了。
恋爱、婚姻、孩子。
一步错,步步错。
生养岑铭,不过是将原本就存在的问题,显性放大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韦荞都不敢正视来自内心的拷问:她不确定,岑璋给她的婚姻,是否就是她想要的。
大二那年,岑璋对韦荞一见钟情,公开宣布他的心有所属。在上东国立大学这个微型社会,所有人心照不宣,明白今盏国际银行未来的主事人认定了韦荞。没有人敢在女人这件事上得罪岑璋,韦荞从此失去和他人恋爱的机会。
那时的岑璋已隐隐有董事会主席的模样:处事果断,说一不二,精神上有绝对的控制欲,能够牺牲任何短视利益以打造预见中的长远帝国。挪威人用“stormannsgalskap”来形容企业家的疯狂性格,在后来的韦荞眼里,岑璋无疑完全符合。
可是彼时,她并未了解。
岑璋对她的感情,掩盖了他在精神上对她垄断的事实。毕业后,两人回到申南城,岑璋迅速定下婚期,韦荞是有想法的。临近婚期,这样的想法愈加清晰。人生被按下倍速快进键,她隐隐不适,想要纠正失控的速度。岑璋请来心理医生,说这是婚前恐惧症,韦荞信了。她没有想过,心理医生是岑璋付费请的,他开出的价码足够说服心理医生充当他的精神绑匪。
定下婚期后,岑璋一手操办婚礼,韦荞没费过心思。她抽空试了下婚纱,一问价格,岑璋眼也不眨说“58.6万”。韦荞虽然觉得有点小贵,但考虑到岑璋在名利场的社交需求,这个价格显然是非常保守了。直到设计师说漏嘴,告诉她两亿的真实价格,韦荞震惊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
韦荞鼓起勇气,对岑璋提过一次反对。
“我觉得,太快了。”她这样对岑璋说。
岑璋像是受到不小打击,完全接受不了“婚期将近未婚妻反悔拒婚”的生活悲剧,他克制良久,认真问她:“不爱我了,是吗?”
韦荞:“……”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他将两人谈话的调子起得那么高,韦荞难以招架。岑璋有理工科男生最直线的那种思维:爱,就结婚;不爱,就不结。他被韦荞突如其来的犹豫弄得很痛苦:她说她爱他,又不想结婚,这算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