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书房里,岑璋放下酒杯。
第四杯了,今晚他喝得有点多,想得也过多了。
他深陷在沙发里,不想动。酒精误事,他今晚过分想念韦荞了。反正醉了,不妨做点醉事。他摸出手机,闭着眼睛,凭记忆按下一串数字。如果按错了,就当他们没有缘分,挂了电话,结束今晚的荒唐。如果按对了……
“岑璋?”
他愣了会儿,缓慢回神。
真的按对了。
身体的记忆,何其恐怖。和她离婚两年,他依然能准确按下她的电话号码。
韦荞看了下电话,对方并未挂断,仍在通话中。两人焦灼片刻,以沉默挥霍时间。到底是韦荞冷静,先退一步:“这么晚,有事吗?”
他听着她的声音,想起覆水难收的今天,冷淡回答:“没事,打错了。”
韦荞足够了解他:“你喝酒了?”
岑璋酒量不好,平日滴酒不沾。偶尔喝醉,酒品却很好,醉了只干一件事:给韦荞打电话。他会不停地打,接通了又不讲话,只说打错了,又不允许她挂断,一定要她听着。就在缠绵的呼吸声中,两人一次又一次和解。
韦荞知道,这是岑璋的老毛病了。不那么严格来讲,这就是他在借着酒精为借口,对她示弱了。
“太晚了,不要喝酒,对身体不好。”她同他客气几句,心里挂念的另有他人,“岑铭睡了吗?”
岑璋忽然恼火起来:“你现在心里只有岑铭了?”
韦荞:“不然呢?”
岑璋:“……”
一场婚姻,失败收场,令韦荞看清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差地别。岑家是百年名门,银行世家,岑璋把今盏国际银行董事会主席的位子坐得名副其实。而她却不同,首席执行官只是一个卖命的称谓,她对道森再有用,也不过只是赵江河指定的“代理人”而已。
想起不久前同他的争执,她不欲再和他起冲突:“没事的话,我挂了。”
“不准挂。”
“……”
“你打了我,就没什么要说的?”
韦荞愣了下,反应过来他在记仇,挺无语。
“岑董,你自己检讨一下。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被我打了,你冤枉吗?”
“不准叫我‘岑董’,叫名字。”
他无理取闹起来,像一个小孩子,韦荞不想迁就。
一阵沉默,他的态度软下来。好似喝了酒,对喜欢的人严肃不起来。
“所以,你就下手那么重,把我打疼了你也不在意,是吗?”
“男人挨一下打有什么好在意?”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岑璋。
离婚两年,岑璋对她冷淡的一面有所低估,韦荞本就欠奉热情,两年小镇生活更是将性子磨得不动如山。当然,他也不是没长进。韦荞没料到的就有,离婚后的岑璋,编故事的能力也不弱。
“晚上,岑铭也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打在我脸上的巴掌印。”
“……”
“他都问了,是不是妈妈打的。我说不是,他不信,又问妈妈为什么打。韦总,你教我,我应该怎么回答?”
事关岑铭,韦荞被拿捏住,顿时失语。
“你可以告诉他,妈妈打爸爸是因为……”
“因为什么?”
“……”
“因为,你不够爱我,我可以这样回答吗?”
韦荞神色微变。
深夜调情,顶不合时宜。
她顾左右而言它,作势要拒绝:“你喝醉了,早点睡。”
他不肯挂电话,执意缠她。
“你在干什么?”
“我看点资料,也准备睡了。”
“你还在道森?”
“不,我在道森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上班近,步行就可以了。”
岑璋记起,当初离婚,韦荞什么都没要,连岑铭都没要,真正的净身出户。那时的韦荞特别冷漠,有一种近乎生死不见的刻薄。岑璋半哄不哄的,他们尚且能维持表面的婚姻,后来,韦荞放弃和他的沟通转向其他人寻求倾诉,岑璋就再也不哄了。这段关系的主动权从来都是岑璋拿着,他放弃了,就代表一切无可挽回。
今晚,酒精给了他勇气,他想无视一切现实和伤害,对感情沉湎到底。
“租什么房。”岑璋半醉半醒,挥金如土,“租房不方便,也不安全。买房吧,我买给你。”
韦荞这下明白,岑璋是真的醉了。
她不同醉鬼计较,促狭他一回:“兰生苑一号买不买?”申南城数一数二的高层住宅小区。
岑璋爽快点头:“买。”
“那好,你给我买5栋11楼2号。许立帷就买在隔壁,有个照应,方便。”
“那不买了。”
“呵。”
跟他玩笑开够了,就当今晚做一场梦。
韦荞摘下眼镜。
她的近视度数不深,只有左眼一百度,平时不戴眼镜,重要场合才会戴。今晚,她看一晚资料,有些累了。
正想结束这通电话,只听岑璋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和各家银行谈贷款事宜?”
“嗯。”
这不是秘密,无需瞒他。以岑璋在银行界的地位,她也根本瞒不住。
“下午,当着许立帷的面,是我意气用事了。其实,我没想过要你把50亿贷款批给道森。”她以为他要说的是这件事,既然他提了,她也不妨坦诚,“以道森目前的现状,你不批是对的。今盏国际银行的放贷是出了名的严,赚的也不是道森这样的目标客户。你要是批了,我反而会比较担心你。担心你这个董事会主席的位子,坐得还像不像样。”
但凡企业,最终目标都是利润最大化。在通往终极目标的道路上,诚然手法甚多,但有一条会被企业家绝对遵循:赚什么钱、赚谁的钱、怎么去赚。这三个问题想不明白,企业生死可危。
韦荞明白,今盏国际银行身为银行界巨头,资金来往皆为世界级企业,以道森如今的体量,远不够格和岑璋坐下谈判。要岑璋贷款给道森,就好比宇宙第一大行的工行说要贷款一万块钱给义乌小商品门市店,不是同一重量级的对手,谈判也就无从谈起。
即便和他不再是夫妻,她也仍然愿意维护他的原则:“岑璋,你还是你,挺好的。”
岑璋握着电话,声音喑哑:“你说我好,那为什么你不要?”
韦荞一愣。
杯子没拿稳,水溅了一手。
原本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对岑璋放下。那些冷战和争执,耗尽她的感情,差一点夺走她的生命。她用远走两年的时间,治愈一身伤口。再次回到申南城,她无比坚信:岑璋已是她的过去式,同赵新喆、徐达、许立帷、甚至路边的匆匆行人一样,在她生命中别无二致。
她没有想过,事情会有一个转折。
他方才那样问,她忽然涌起一丝心痛。想要抚平他话里的千疮百孔,不要他难过。
她控制情绪,不再任由事态失控:“岑璋,别说了。”
岑璋低头喝酒。
从前两人相爱,她尚且被动;如今,他没有指望她会在离婚后再对他的感情有回应。以后他要怎么办呢?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就不会痛苦至今,完全放不下。
“下周三,你要和苏市银行谈判是不是?晚上我来找你。”
“换个时间吧,那天我会很忙。”
“岑铭学校要开运动会,邀请父母观摩,你去不去?去的话要签一份文明观摩协议,下周三截止,你不要就算了。”
“当然要。”韦荞立刻改口,“你过来吧,我留时间等你。谈判没结束的话我会让许立帷留下,他搞得定的。”
“好。”
这回,岑璋没犹豫,迅速挂断电话。
——鬼知道学校根本没发什么文明观摩协议,全是他临时编的。
岑璋醉得厉害,往书房沙发里一躺,扯了条毛毯搭在身上就睡了。
睡梦里,他只剩一个念头:幸好,他还有岑铭。这个小工具人,他没白养,真的很好用。
韦荞重回道森,动作很低调。除了在核心管理层进行内部宣布,没有引起基层任何异动。
许立帷原本的意思,起码要有个任命仪式,让所有人知道如今道森谁说了算。另一方面,这也是赵江河的意思。但赵江河的理由和许立帷不同,他是想做给岑璋看的。如果岑璋肯看在韦荞的面子上放道森一马,含金量比什么都高。
最后,韦荞拒绝了。
做企业,韦荞反感很多东西,头一个就是形式主义。在她看来,基层员工自我发展能力并不差,你就算不对他进行这教育那教育,只要钱给到位,他也知道要好好干。劳动力是过剩的,工作是不好找的,谁会和一份能赚钱的好工作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