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成,黄扬迅速溜了。
见岑璋走出来,许立帷特别自觉地上前替他拿行李箱,笑容热情,服务属性拉满,将今天的“司机”角色扮演得很到位。
“岑董,我帮你拿。车就停在B1,我去开过来,你和韦总在这里等我就行。”
冷面如岑璋,都被许立帷这随时随地投入角色的演技搞无语了。许立帷就是这点特别好,无欲无求,不爱谁也不恨谁。道森需要他与岑璋为敌时他能说出“韦总是岑董前妻”这种话气得岑璋三天没睡着,韦荞需要他为岑璋当司机时他又能迅速投入新角色活像给岑璋开了十八年车的老司机。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戏台,许立帷无牵无挂。
岑璋盯着许立帷的背影:“你为了堵我,不惜把你们道森的厉害角色都拉来当司机,可以啊。”
韦荞难得有兴致:“你对许立帷的评价这么高?”
许立帷在道森十年,给赵江河当了十年私人秘书,职位从没变过,职务从没升过,既不是高管也不是股东,和韦荞这类有正式首席执行官任命书、拿高管工资的人完全没得比。有意思的是,许立帷职位不高,名声却很大。外界人人都知,道森除了韦荞,真正拿主意的人就是许立帷。
对这些,岑璋当然懂。深不可测的信息网,是今盏国际银行立于不败之地的第一道屏障。
“韦荞,我跟你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你就先拉上许立帷一起来堵我了?”
“没有堵你。”韦荞垂手插在风衣口袋,端出一副无害之姿,“想和你谈点事,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未免看高你自己。”
“我把许立帷都拉来了,这点诚意不够和你谈几分钟?”
“让许立帷来给我开趟车就算诚意?”
“嗯,他开车技术真不错的,你等下坐了就知道。”
韦荞来真的,岑璋拿她没办法。尽管他根本不想坐,他连谈都不想谈。
很快,许立帷开车过来:“岑董,上车吧。我送你,你去哪?”
行李箱已经被许立帷绑架上车,笔记本电脑和公司机密都在里面,总不见得丢了它不要。道森的一二号人物联手,功力非常。
岑璋扫了一圈眼前二人,暂时妥协。
他上车,对许立帷吩咐:“去今盏国际银行。”
“好。”
韦荞跟着坐上车,和岑璋保持距离,两人一同坐在后座。
黑色轿车平稳发动,岑璋态度不算好:“从这里到今盏国际银行,开车只需要二十五分钟。”
韦荞转头:“然后呢?”
“你只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把你要和我谈的事讲清楚。”
“不用二十五分钟,五分钟就够了。”
“哦?”
“我回道森了,下周起会正式向申南城各大银行谈贷款事宜,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车内一阵沉默。
岑璋心底震惊:她这几句话,每个字都是朝他心上剜下去的,她怎么敢?
许立帷也震惊,不过他震惊的内容比较八卦。
他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二人,暗自权衡:像韦荞这样,上来就敢对岑璋干出点找死之类事,是不是证明,他俩感情其实还挺好?否则,韦荞怎么敢?
岑璋哂笑:“就这些要求?还有没有?你一起提。”
韦荞虽然不姓李,但和李云龙一样,最擅长正面突围,当即点头道:“有。”
本来她是不想说的,既然他问了,索性她就大胆往前再冲一步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今盏国际银行可以接受道森的贷款申请,额度至少在50亿左右。”
又是一阵沉默,连许立帷都觉得韦荞疯了。
50亿的资金量,不是小数目,别说道森如今每况愈下,就算是当年如日中天之时,要得到这么大一笔放贷也绝非易事。
岑璋一笑。
“好啊,可以。你一定要谈这件事,我就跟你谈。”
韦荞转头看他,眼神戒备。
岑璋的为人她比谁都清楚,他做生意讲究连本带利赚。他对蝇头小利从来没兴趣,岑璋有兴趣的,从来都是“血赚”二字。
韦荞问:“怎么谈?”
岑璋看向她:“你先陪我睡一晚。”
黑色轿车急刹车,那是许立帷听不下去了。
他在“把岑璋打一顿”和“夫妻闲事少管”的选项中权衡一秒,果断做出一个明智选择——
“我有事,下车打个电话,不耽误两位。”
说完,也不顾后座两人是什么反应,许立帷打开车门就走。
真是,他就知道他不该来。这对夫妻就算离了也腻得很,他来瞎掺和啥?想到这,许立帷头也不回地扔下韦荞走了。
韦荞坐着,不动声色。
其实她也听不下去,但和许立帷不同,她来之前就对岑璋有过全面估计,知道他没有下限起来大概是个什么样。
难得她还能保持平静:“你现在就这么跟人谈事的?”
“那倒不会。”
岑璋作恶起来,坏得很彻底:“我跟别人从不这么谈,我就跟你这么谈。”
韦荞点头:“好,我跟你去家里谈。”
岑璋冷笑,看穿她心里那点主意:“想见岑铭是吧?别想了,他被二叔接去阳湖公馆过周末,这两天不在家。”
韦荞:“……”
真是,玩算计,他俩向来棋逢对手,很难分出胜负。
岑璋不欲和她继续牵扯,抬腕看表,提醒她:“还有四分钟,希望你快一点。”
“好,我跟你走。”
山雨欲来,她没有后路,只能前行。择机而行,这是首席执行官必须要会的一课。
韦荞看向他,问:“去哪?”
她顺着他的意,岑璋的脸色却愈发冷。她的行为表明了她的心意,无论过去多少年,在韦荞心里,第一位永远不会是他,也不会是岑铭,只会是道森。
“为了道森,随便我怎样对你都可以,是吗?”
“不,我只想你对道森公平一点。”
还有对她也是。
对她也公平一点。
但后面这些,韦荞是不会说的。
她和岑璋恋爱三年,结婚五年,这些日子不是白过的,他喜欢什么,遵守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岑家父母过世前,对岑璋家教森严,这令他成长为极具原则性的人。韦荞很喜欢坚守原则的岑璋,以前是,现在也是。华夏五千年,自古贤君英主无一不是极度自律、遵守原则之人,她在岑璋身上看到一些很古老的光,她为之欣赏,并且愿意守护。
即使如今,他的原则性令他无法原谅她,她依然认同。
“岑璋。”
她将心底秘密讲给他听:“我回道森,是为岑铭。”
“你够了。”
如果说,刚才的岑璋尚且抱着一丝同她客气的心态,那么在她说出岑铭的名字之后,岑璋彻底怒了。
他不能原谅,她连岑铭都拿来做商业对抗的理由。那是他的宝贝,是这两年里和他唇齿相依的亲人。两年前,他在韦荞递来的离婚协议书上含泪签字的那刻起,岑铭就成为他唯一坚持下去的理由。
“韦荞。”他骤然警告,“你敢动岑铭试试。”
客观评价,岑璋性情森冷,近乎凶悍。
在今盏国际银行,人人畏惧他,黄扬给他做了七年特助,也没处出熟人感情,见了他依然有阴影。岑璋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生活,曾经的韦荞承受了他全部热情,后来离了,岑铭和今盏国际银行就成为岑璋人生的全部内容。他的全神贯注令他带领下的今盏国际银行一骑绝尘,反过来,也令他的人生主题更狭窄。这样一个岑璋,平日尚且不善,有心威慑,更是山雨欲来。
但,韦荞不怕。
他对岑铭,真的很好。这份好,足以令她对他作出任何让步。
“前几日,我没睡,看完了这半年来你带岑铭在道森度假区野餐的全部视频。”
岑铭真的长大了。
七岁的岑铭有和年龄全然不符的模样,沉静、内敛、不张扬。他几乎是不苟言笑的,像极了岑璋。和岑璋不同的是,岑铭眼中没有伤痛。岑璋尽到了一个父亲的全部责任,甚至将她作为母亲的责任也一并尽到。岑铭坚信:只要有爸爸,他的人生一定安然无恙。这份安全感,给了七岁的小男孩独立抗衡世界的勇气。
天际微亮,视频播放结束,韦荞隐隐有泪。
那一瞬间,她原谅了对岑璋的所有怨恨。她曾经很恨岑璋,恨他将她的人生倍速往前,以致失控收场。直到那日,在道森度假区和岑铭重逢,她忽然发现,她对岑璋一点恨都没有了。
她自我救赎多年,也将岑铭流放多年,如果没有岑璋稳稳接住,如今的岑铭会是何种模样,韦荞不敢想。她欠岑璋一份独属岑铭的恩情,在这道恩情面前,所有怨恨都可以放下。
“岑璋,我想让道森度假区重回全球度假区霸主地位,让岑铭每周六到道森度假区野餐时,看见的不再是景色凋零、游人寥寥,而是鸟语花香、盛世和平。”
这就是她作为母亲,如今能为岑铭做的事。
她对岑铭十分失职,除了刚出生四个月里对孩子的悉心照顾,就再没有了。岑铭六个月大时,韦荞正式接任道森首席执行官,从此顾此失彼,重心失衡。
和岑璋的南辕北辙,也始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