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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审美与道德现实

伯克在《改革者》中对于审美品位的关注并非纯粹个人兴趣。讨论审美品位与道德以及社会的关系是一个流行的话题,无论是孟德斯鸠、伏尔泰还是亚当·斯密都试图阐释它们之间的联系。在伯克之前,大部分学者对美学的理解具有强烈的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倾向。他们往往将美与数学、比例、完满这样的概念联系在一起,否定美的经验性特征,实现理性对美的宰制。伯克在《美与崇高》的第二版序言中写道:“西塞罗极大地影响了学院派哲学,后者走向了对人类知识的全面怀疑,当然也拒绝承认感官经验的确实性。”

与《辩护》不同,伯克在《美与崇高》中以一种更为学术性的语言对问题进行讨论。他试图将对美学的理解变为一种更接近科学的东西。“令伯克感兴趣的是自然界的特定力量在人类中刺激特定倾向的统一性。这项工作的目的是确定这些统一反应的最终和有效原因,从而为人类学或人类科学的一个重要分支作出贡献。” [36] 更精确地说,伯克想要为审美提供某种普遍的标准。从表面上看,这与霍布斯意图将政治科学化的目的非常一致,也再一次引发了伯克的思想是否存在内在分裂的讨论。

与近代理性主义者不同,伯克对于普遍性的理解更加接近常识上对于这一概念的使用。他强调经验事实的优先性,不认为普遍与特殊,或者说原则与例外是完全对立的东西。普遍的标准不是由1+1=2这样的数学确定性所建立,而是由某种通行或者说普遍认可的立场所决定。在《美与崇高》的开篇,伯克已经暗示,“因为,如果人类没有某些判断力与感性的共通原理,那么在理性或激情方面,我们就可能会无所措手足,不足以支撑日常生活中彼此的沟通和交往” 。换而言之,普遍标准的存在不是抽象理性的推理,而是经验现实的结果。“伯克不像他的继任者康德那样相信,在我们对待艺术作品时,隐含着一个目的王国的承诺。” [37] 日常生活交流的有效性足够证实伯克意义上普遍性标准的存在。

伯克对于普遍和特殊的理解贯穿于他许多作品之中。在晚年谈及爱尔兰的受压迫问题时,伯克认为普遍的压迫正在将自己变成一种新的原则。“由于如此频繁,它们甚至可能走得更远;把自己变成一种原则,把规则变成例外。” [38] 这成为伯克与近代理性主义者之间的一个重要矛盾。伯克否认理论,甚至蔑视理论的优先地位。即便是在《美与崇高》这样的作品中,他依旧明确表示:“我认为,在理论上错误而在实践中正确,这是毫不奇怪的;我们也乐于看到这样的情况。”

站在经验优先的立场上,伯克开始探讨审美的普遍标准。审美趣味不是一个简单的观念,它“是由来自对感官初级感觉、想象力的次级感觉以及理性能力所得结论的整体把握;它与这些能力之间的复杂关系相关,也与人类的激情、习惯的行为方式相关” 。但普遍性标准的成立依旧以感觉作为基础。“像所有的观念一样,那些崇高和美丽的观念必须起源于感官。” [39]

伯克与霍布斯、洛克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承认人类在生理结构上的相似性,也承认这种相似性为某种普遍标准提供了可能性。他们也不会否认个体在面对不同事物时会产生不同的感觉。然而他们的相似性也到此为止。在霍布斯看来,“体质结构的不同和意见的偏执使我们在接受时发生差异,所以便使每一种事物都具有我们自己的不同激情的色彩” 。换言之,存在一种关于感觉的普遍本质,只要去除上述的影响因素,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同样的感觉。

伯克对于普遍性的理解则赋予他更为灵活的解释空间。他表示:“然而,或许我们能够非常清晰地争论哪一事物看起来就令人开心与否。最为遗憾的是,当我们讨论特定的或习得的爱好的时候,我们总是想到个别人的习惯、偏见或者精神失常,然后就根据这些匆忙得出结论。” 审美的普遍标准建立在群体而非个体之上。伯克在这里似乎导入了他在《改革者》中就坚持的观点,即审美与由习俗构成的公众偏好密切相关。霍布斯试图排除的偏执意见,反而是审美普遍性的重要基础之一。

进一步,伯克反对洛克在《人类理解论》中对于痛苦和愉悦的加减法认知。或者从更大的角度看,他反对霍布斯式的计算理性处理方式,即将不同性质的事物还原为同质的量。他承认人类外在感官的实在性,但感官产生的痛苦和愉悦不是一种数学上加减法的关系。“痛苦和愉悦的存在不仅不必然需要依靠相互的减少或去除,而且事实上,愉悦的减轻或者停止并不产生类似于实际的痛苦的作用;而痛苦的去除或者减轻,在其效果上也和实际的愉悦并不相像。”

伯克美学的反功利主义特征使得他与洛克产生了决定性的不同。“尽管霍布斯和洛克都没有得出快乐—痛苦计算的道德后果,但伯克看到了这个理论的含意。” [40] 如果接受快乐就是痛苦的减少,人类很难抵御将这种审美原则运用在道德和现实领域的诱惑。虽然可以通过诸如整体利益最大化之类的限制达成某种理论上的自洽,但只要还依赖于个体感觉,这种计算始终需要面对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这一问题。

作为痛苦与愉悦这一对标准的替代品,伯克提出以美与崇高作为审美的两个基本部分。前者来源于人的社会本能,后者来源于人的自保本能。这两种范畴都系统性拒绝计算理性的介入。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崇高与美在本质上都与计算理性无关。当霍布斯将自保的激情作为从自然状态跨向文明状态的重要条件之一时,伯克强调这种想象力对人类巨大的刺激效果。崇高的原初动力之一就是这种理性来不及介入的冲动,“它不但不是通过理性分析产生的,恰相反,它通过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们席卷而去,根本来不及进行理性分析。” 人面对巨大事物所产生的无限感就是一种典型的表现。

美学也具有类似的特征。美同样来源于人的感官和想象力,而非比例这样的数学概念。“比例与适合性,仅仅是出于对作品本身的思考,因此只能产生认可,也就是理性的默认,但却无法产生爱,也不会产生其他类似的激情。” 传统理论之所以会将比例之类的概念作为美的表现,是因为将某种目的论渗入到审美之中。伯克讽刺性地指出,人体的内脏非常符合其目的,但似乎没有所谓的美感。

第二,计算理性的介入反而削弱了审美的感受性。由于计算理性对于同质性的痴迷,它试图将一切事物还原为单纯的算术,这迫使计算理性追求一种彻底的清晰性与明确性。问题是,美与崇高不但不以清晰性作为自己的目标,甚至它反对这种清晰性。“我们的本性也使得我们在不知道将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时,会想象那最恐怖的事物;因此,不确定本身就是如此地骇人。” 任何计算理性的介入都可能削弱不确定性所造成的恐惧。“崇高的本质是作为一种理念被体验,而这种理念是永远无法被置于理性的考察之下的。” [41] 伯克不否认崇高与计算理性可以在特定的情况下共存,但南辕北辙的目标恰恰使得计算理性削弱了对于诸如无限和永恒这样超越计算理性界限的概念。

伯克美学思想的开创性已经被许多学者加以论述,并对康德等后世的美学研究者产生了许多影响。本书想要强调的是,《美与崇高》不能单纯被视作一部讨论美学的作品,它实际上以伯克对于道德和现实的思考作为基础。伯克有意将计算理性从审美中驱逐出去的做法,客观上为美学提供了独立性。这种做法本身是早期伯克思想一致性的表现,即对于计算理性极度的不信任。这种计算理性充斥着自以为是和傲慢自大,忽视道德和现实的复杂性,它反复使用自己推断出的确定性强化自身的偏执。“确定性会激发不顾后果的创新,谦逊会让位于谨慎的改革。” [42]

在避免一个问题的同时,伯克的审美理论产生了更多新的问题。如果审美具有独立的价值,那么道德和现实在审美中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就是为了美而美的问题。如果我们为了某种审美,需要在道德和现实问题上付出代价,那么我们是否有必要推进这种审美?伯克在《美与崇高》中为力量的辩护就引发这种潜在的担忧。“只要我们感觉到大力,也不管我们如何看待力量,我们总能发现带着恐怖的崇高。” 换而言之,即便是最残暴的权力也可以激起某种崇高的冲动。审美的独立性又赋予了一种潜在的放纵借口,它暗示我们拥有一种追求审美的单独权利。

更为糟糕的是这会引起伯克思想一致性的严重断裂。一方面,这凸显了《美与崇高》与伯克其他早期作品的紧张关系。正如上文所分析的一样,伯克在《改革者》中反复强调审美品位与习俗之间的潜在联系。审美品位在受到地区习俗影响的同时,也必须受到道德原则的支配。反过来,审美品位不可能是真空环境的产物,它受到具体时空下现实性因素的影响。问题是,在《美与崇高》中,伯克似乎将习俗所激发的习惯视为一种更为消极的力量,认为习惯削弱了激情的变化。“就像长久地使用会消减许多东西的痛苦效果一样,它也会以同一种方式减少愉悦感,这两种情况下,我们都会对使用的对象见怪不怪、毫无感觉。”

另一方面,这也引发了早期伯克与晚期伯克思想的潜在冲突。巨大的力量是崇高的来源,这种力量无关道德上的善恶。革命作为一种巨大的力量,理所当然会激发某种崇高感。现在的问题是,法国大革命是一种崇高吗?晚期伯克否认这种可能性。他往往将法国革命描述为一种纯粹的邪恶,只能单纯激发害怕之情。一切的闪光点都集中在玛丽王后在断头台上的牺牲。伯克同时代的评论家已经注意到这种矛盾。“评论家们的普遍共识是,出于明显的意识形态原因,伯克不得不避免把革命解释为崇高的例子。” [43]

这种不一致性也成了论证早期伯克激进性的重要证据。“在伯克与自己就激情和习俗的对立影响进行的漫长辩论的开始,《探究》(指《美与崇高》)出人意料地对激情表示支持。” [44] 激情的放纵则是社会解体的重要诱因。伯克似乎在反对计算理性的同时,提供了非理性版本的无政府主义。在审美独立性的掩护下,混乱和暴政获得被美化的可能性。暴行不再只是暴行,在合适的条件下被转化为对力量的尊敬。这不仅与伯克始终追求的健全现实感相背离,也与他对道德的重视相违背。这种不一致性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很多学者承认,“伯克的思想并不像他的一些评论家所希望的那样始终如一” [45] 。这种矛盾可以更直接地表述为:一件事物是否可在道德上和现实上无法接受,而在审美上则表现出崇高或者美?

一个方便的解释是,早期伯克可能没有注意到理论中的潜在风险。伯克本人不将理论上的自洽作为优先目标,也不认为自己的学说绝对正确。正如他在《美与崇高》第一部分末尾所写的那样:“一个超出表面现象研究事物的人,尽管有可能他是错误的,但他却为其他人扫清了障碍,或许他的错误有幸敲开了真理的大门也未可知。” 他可能是为了有意显示自己与休谟的区别,拔高了审美的独立价值。潜藏于此的无政府主义倾向不是伯克所寻求的结果。

伯克的谦虚可能被理解为一种自我吹捧。他没有真心实意认为自己理论是错误的。需要指出的,这种谦虚态度出现在伯克很多作品之中。在晚年所作《论弑君者和平的第四封信》中,伯克也保持了一种开放性。作者不可能保持一种纯粹客观的态度,他一定会带有自己的先入之见。作者作品的公正性是通过读者的评价完成的。“如果作者攻击别人的观点,不公平地对待对手,勤奋的读者就会用他的力量,通过对他的作品进行审查,对原作者和他自己进行公正的审判。” [46]

《美与崇高》本身也提供了辩护的可能性。首先,伯克承认审美的独立性,但没有承认审美的优先性。“把美与优点相混淆,这种散漫的、不精确的评论方式,就会使我们在鉴赏理论和道德理论方面犯双重错误;这种错误也会误导我们抽去伦理科学的正当根基。” 伯克的直接目的依旧是反对将审美与有用性混淆在一起。这不等于同一件事物只能从审美进行评价,也不等于审美优先于其他评价方式。

其次,审美概念本身没有脱离道德与现实。作为审美起源的想象力本身不可能凭空产生,“它只能重新组合感官得来的那些观念” 。由经验得到的外在材料本身就蕴含了历史文化传统。换言之,我们在塑造这些观念的同时,不可能脱离特定的道德和现实情况。这可以成为伯克认为法国革命缺乏崇高的一个原因。法国革命破坏了想象力的基础,而非刺激了群体的想象力。

最后,审美需要服从生活。审美需要以某种秩序作为基础,想象力的放纵只会导致秩序的解体。一个稳定的社会不可能容忍每个人的异想天开。《美与崇高》“仅限于考察这两种观念的起源” ,而这种起源与道德和现实的影响不属于讨论的范围。“这项工作的目的并不是要把我们的职责解决在品位的帝国中。” [47] 在伯克其他的作品中,他都显示出一种高度的一致性,即审美需要服从道德与现实。“艺术必须为人类的利益服务。它必须证明自己不是生活的敌人,即使它不是‘人类的朋友’。” [48]

上述辩护在一定程度弱化了矛盾。伯克可能意识到《美与崇高》潜在的激进性。他满足于自己的观察,拒绝进一步展开讨论。在《美与崇高》的最后,他写道:“我并不想对每一艺术形式中的崇高和美予以评论,而只不过想要找到某些原则,以便为它们分辨出、确定出某种标准来。” 如果对审美的任何深入研究会危及秩序,那么停下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在理论中遨游得越久,距离现实可能就越远。

道德和现实这对主题始终萦绕在早期伯克的心头。早期伯克对于习俗的看法较其中后期更为负面。他承认习俗的影响,试图对习俗进行变动,为道德教化提供可能的途径。早期伯克也显示出对于计算理性的厌恶,这集中表现在对理论的轻视上。他将抽象理论视为一种智力游戏,“不是因为它们不存在或没有意义,而是因为它们与生活毫无关系” [49] 。计算理性和由此产生的抽象权利成为伯克一生所反对的内容。问题是,《美与崇高》在拒绝计算理性赋予审美独立性的同时,也开启了另一扇无政府主义的大门。这导致了《美与崇高》与伯克其他作品的紧张关系。

早期伯克将审美作为重点的做法不意味着审美或者说品位可以决定道德和现实。恰恰相反,只有在确定的道德和现实的基础上,品位才能有效发挥作用。审美所依赖的激情则需要以秩序作为前提。“品位在维持宗教、政治和道德方面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支持,但它不能提供足够的判断标准来捍卫虔诚或正义。” [50] 现在的问题是,这种道德和现实的秩序又是来自哪里?


[1] Frank O'Gorman, Edmund Burke: His Political Philosophy .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14, p.16.

[2] Edmund Burke, “The Reformer”,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68.

[3] John Locke, A letter Concerning Toleration and Other Writings , Edited by Mark Goldie. Indianapolis: Liberty Fund, 2010, p.123.

[4] Edmund Burke, “Letter to Richard Burke”,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9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1, p.644.

[5] Edmund Burke, “O FORTUNATOS NIMIUM”,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40.

[6] Edmund Burke, “An Epistle to Doctor Nugent by E B”,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50.

[7] Luke Gibbons, Edmund Burke and Irelan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p.39.

[8] Francis Canavan, The Political Reason of Edmund Burke,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60, p.191.

[9] David Bromwich,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 London &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29.

[10] Roger Scruton, Animal Rights and Wrong , London: Demos, 2000, p.129.

[11] Edmund Burke, “The Reformer”,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66.

[12] Edmund Burke, “The Reformer”,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80.

[13] Edmund Burke, “The Reformer”,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79.

[14] David Bromwich,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 London &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36.

[15] Edmund Burke, “The Reformer”,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86.

[16] Edmund Burke, “Speech on Unitarians Petition for Relief”,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4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15, p.489.

[17] Edmund Burke, “The Reformer”,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96.

[18] Edmund Burke, “Limitation of the Impeachment”,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7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00, p.105.

[19] Richard Bourke, Empire and Revolution: The Political Life of Edmund Burke , Princeton &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p.583.

[20] Russell Kirk, Edmund Burke: A Genius Reconsidered , Peru: Sherwood Sugden & Company, Publishers, 1988, p.30.

[21] Edmund Burke, “A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137.

[22] Edmund Burke, “A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140.

[23] Edmund Burke, “A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156.

[24] Edmund Burke, “A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161.

[25] Edmund Burke, “A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165.

[26] Edmund Burke, “A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176.

[27] David Bromwich,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 London &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44.

[28] Edmund Burke, “A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134.

[29] Murray Rothbard, “A Note on Burke's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 Vol.19, No.1, 1958, p.118.

[30] David Bromwich,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 London &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49.

[31] Richard Bourke, Empire and Revolution: The Political Life of Edmund Burke , Princeton &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p.80.

[32] Edmund Burke, “A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183.

[33] Peter Stanlis, Edmund Burke: The Enlightenment and Revolution , New Brunswick & London: Transaction Publishers, 1993, p.79.

[34] Edmund Burke, “Appeal from the New to the Old Whigs”,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4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15, p.381.

[35] Russell Kirk, Edmund Burke: A Genius Reconsidered , Peru: Sherwood Sugden & Company, Publishers, 1988, p.31.

[36] Richard Bourke, Empire and Revolution: The Political Life of Edmund Burke , Princeton &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p.123.

[37] David Bromwich,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 London &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77.

[38] Edmund Burke, “Tracts relating to Popery Laws”,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1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1, p.459.

[39] David Bromwich,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 London &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64.

[40] Peter Stanlis, Edmund Burke and the Natural Law , New Brunswick & London: Transaction Publishers, 2003, p.171.

[41] David Bromwich,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 London &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74.

[42] Robert Lacey, Pragmatic Conservatism: Edmund Burke and His American Heirs ,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6, p.42.

[43] Mark Neocleous, The Monstrous and the Dead, Cardiff: University of Wales Press, 2005, p.14.

[44] David Bromwich,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 London &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95.

[45] Frank O'Gorman, Edmund Burke: His Political Philosophy ,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04, p.11.

[46] Edmund Burke, “Fourth Letter on a Regicide Peace”, 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9 , General Edited by Paul Langfor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1, p.45.

[47] Richard Bourke, Empire and Revolution: The Political Life of Edmund Burke , Princeton &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p.159.

[48] David Bromwich,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 London &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90.

[49] Charles Parkin, The Moral Basis of Burke's Political Thought , New York: Russell & Russell, 1956, p.26.

[50] Richard Bourke, Empire and Revolution: The Political Life of Edmund Burke , Princeton &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p.143. hjHa0g7YKHHNv4pakW3pN6vMEA8pnu1UTmDBWmin/fTYg6gqJotK91GiYb97wuD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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