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会偶然地活在一个充满意义的故事里。事实上,活出一个好故事跟写出一个好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我们阅读一篇精彩的故事时,我们不会觉察到故事背后漫长的构思幻想、谋篇布局、磕磕绊绊与反反复复。这些坎坷与打磨,在读者的经验里,可能已经转化为一条意义与作用明晰的光滑的故事线。
写故事可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活在故事里也可以很有趣。但是,好故事总需要下功夫。
不管喜欢与否,我们度过的人生都是故事。我们的人生都有开头、中间和结尾三幕,而我们在这三幕里扮演了众多的角色。我们是兄弟姐妹、儿女、父母、队友、爱人、朋友,以及太多其他角色。对很多人而言,他们生活的故事让人感到有意义、有趣,甚至还充满启示。可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的人生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故事的作者丢了魂儿一样。
然而,以上这一切都引向了一个问题:是谁在书写我们的故事?是上帝吗?是命运吗?是政府,是我们的老板,还是教会?一位物理学家在接受采访时指出了一种可能性,即我们的故事其实在时间中根本就不存在,它们还没有开始,而在同一时刻,或者说在时间的缺席下,就已经结束了。这也许是真的,但即便如此,我也还是不确定这种学说能为我享受人生提供什么帮助。真正的事实是,我们都不得不度过此生,并在某个时间的限度内体验人生。我猜,我们都想让这份体验尽可能地充满意义。
以实用性为目的,我的立场是,我们人生故事的作者实际上就是我们自己。我的故事由我书写,为其塑造意义的责任也只在我一人:认同这个观念,或许是我作为一个人所经历过的最为重要的一次思维范式转变。
我很赞同詹姆斯·爱伦在1902年出版的《人生的思考》一书中说的这段话:“只要一个人认为自己就是外部境况的造化,那么他就会受到外部境况的冲击。然而,倘若他能够认识到自己就是一种具有创造性的力量,能够指挥自己的灵魂,不管遇到何种情形都能播下自己人生的种子,那么他就能够成为自己真正的主人。”
有这样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如果是上帝在书写我们的故事,那么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办好。我想,没有人可以否认,有些人的人生故事,其悲惨程度肉眼可见,而且我们很多人经历过属于各自的那份悲剧。另外,如果是上帝在书写我们的故事,那么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办公平。有些人出生时含着金汤匙,有些人则生在贫寒人家;有些人意外身故,不幸早夭,而另外一些人则健康长命,寿终正寝。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上帝不书写我们的故事,而是在创造出日升和日落、海洋和沙漠、爱情与多变的天气之后,把笔交到了我们的手上,让我们接着写余下的世事?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对自己的故事的品质所负的责任,比之前认为的更重?以及,我们关于自己的人生所产生的所有不安的感受,其实不是命运的过错,而是作者自己的过错,而作者正是我们本人?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人生的残破本质是一个事实,但我们能够在这种残破之中创造出某些有意义的东西,这种观念也是一个同等的事实?
当然,以上这些可能都无法得到证实。但是,难道它们不经证实,就不能成为一种实用的范式了吗?
再者,假若我笃信命运掌握了全部的力量,于是中立地袖手旁观,看到我的故事在书页间漫无目的地游走,好像支配它的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白痴,那么我该去责怪谁呢?上帝、命运,还是斯坦贝克?
在我看来,责怪自己才是最可行的选项。虽然这个选择可能会把我牵扯进来,但它也给了我为此做点什么的最大权利。
不管到底是谁在书写我们的故事,我们都相信自己就是作者,这总归是一个有用的信念。而且它不只是一个有用的信念,它还是一个有趣的信念。同人生的混合元素搭伙合作,雕刻出一点属于我们自己的事物,岂不有趣?
当我们说自己厌倦人生时,我们真正厌倦的其实是我们生于其中的故事。而对故事感到厌倦这件事,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故事可以被改写。故事是可以被修订的。故事可以从沉闷乏味变成激荡人心,从散漫无章变成有的放矢,从味同嚼蜡的苦读变成跌宕振奋的人生。
要想修订我们的故事,我们唯一需要了解的就是让故事获得意义的原则。然后,如果我们把这些原则运用于我们的人生,而不再把写故事的笔交由命运支配,我们就可以改写我们个人的经历,转而为它的美妙心怀感激,而不再为它的无意义心怀怨怼。
如果你是一名作家,拿着一个有问题的故事找到我,说:“唐,这个故事行不通啊。它没有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改。”那么我第一眼要看的,就是故事的主人公。这是谁的故事?为什么这个人物没能让故事变得有意义呢?
我在引言里提过,几乎每个故事里都有这四种主要角色:受害者、反派、英雄和向导。快速毁掉一个故事的办法,就是让故事的主人公——故事主要讲述的那个人——扮演受害者的角色。
你不能让故事的主角表现得像一个受害者。这是故事的道理,也是人生的真相。事实上, 正因为 人生如此,所以故事中才有这个道理。
之所以说,表现为受害者的主人公会毁掉故事,是因为一个故事必须朝着有趣的方向前进。主人公必须想要得到某些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也许甚至是某些不敢得到的东西。你读过的那些有启发性的故事,几乎每一篇都符合这个情节设定。
而与之相反,受害者不想前进,也不想接受挑战。受害者选择放弃,因为他们相信自己命数已定。
仔细想想,一个人向命运屈服,把人生拱手相让,这正是受害者的精髓。他们把自己的故事交给命运做主,这样一来,就可以让命运来决定自己能否获得职业上的成功、能否体验到亲密的关系、能否培养感恩之心或者能否为孩子树立榜样。而命运虽然可以在搭设舞台布景方面完成得很出色,但是几乎完全不会推动主人公前进。这原本是主人公的工作,可他们就是不做。
我们很可能都认识一两个看上去以这种方式生活的人。或者更糟,我们自己也可能正在按照这种方式度过人生!
受害者相信自己是无力的,所以在被人解救之前,只会胡乱挣扎。
真正的受害者确实存在,也需要有人去解救。但是受害者的处境只是一个临时的状态。一旦得到解救,此后更好的故事就是我们重获英雄的能量,推动我们的故事向前。
事实上,我自己也曾一度郁郁寡欢,沮丧低落。在我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我遇到了人生的瓶颈。我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一座房子里租了一个小单间,睡在一张贴地的沙发床上。这张沙发床平时是一张沙发,两边展开后就成了一块铺在地板上的床垫。床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我会在早晨醒来,盯着刚刚盖住鼻尖的毯子,对着夹杂在纤维间的麦片碎渣发呆。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有一群人跟我同住在这座房子里,他们大概对我的自暴自弃很不以为然,而我的碌碌无为也没能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一点亮色。
我把我的笔交给了命运,而命运似乎刚刚参加完一场狂欢酒会,或者因为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贾斯汀·汀布莱克 的故事上而心不在焉(如果命运真的在写我们的故事,而我也没法证明它没有在写,那么它在贾斯汀·汀布莱克的故事上做得不错)。不管怎么说,没有计划总是行不通的。我的健康状况很差,心情很糟,无处可走。我相信生活是艰难的,而命运在和我对着干。
从地板上的一张软塌塌的沙发垫上起来,可不像从一张床上起来那么容易。所以每天早上,我会在地上多躺一个小时,寻思着我们这里有没有一台吸尘器。然后,我翻身坐在自己的小腿上,用按理应该是胳膊的东西把自己支撑起来。我每天早上都怀疑自己得了关节炎。我那时二十六岁。
因为涌现出太多的受害者能量,我的职业生涯也毫无眉目。我知道我想成为一名作家,但是我没有为此做任何努力。我的故事陷入了停滞不动的泥淖之中。我还没有写过一本书,甚至连试都没试过。我想要写作,这是确定的,但是湮没在受害者能量中的我,相信著书立说这种事,只适合那些比我更聪明、更自律或者说话带有英式口音的人。我不相信我真的能够成为写书的人,因为命运决定了谁能写书,而命运并不怎么偏爱我。毕竟,命运并没有赐予我一口英式口音。
我还记得,在我总是涌现受害者能量的那段时间里,我会乘公交车去市中心,把一些不用的书卖给鲍威尔书店的二手书买家。鲍威尔书店是开在波特兰市中心的一家大型书店,他们会买下你的旧书,再以三倍的价格卖出去。我经常去卖旧书,这才有钱买得起一块比萨。我还记得在一次乘公交车回家的路上,看到无家可归的人们在救济会门外排着长队。我还有三天就要交下个月的房租了,但还没有凑到钱。我还记得,我很怕自己下个星期就会去那里排队。
我当时还浑然无知,不知道自己第一需要的东西就是一个信念——相信自己就是书写自己故事的那个人,然后,排在第二位的就是帮我活出一个故事的结构,让这个故事产生一种意义感。我需要知道自己的故事可以被修订和改写,我还需要可以在这个修订过程中使用的原则。
很多人可能对这种时光感同身受。我们都经历过深感无望的时期。有些人从中走了出来,还有另外一些人停在无望的状态里,止步不前。而我们绝大多数人选择了一种混合的人生。我们向前移动一步,也许是谋得了一份职业,觅得了一个配偶,或者生了几个孩子,但是我们接下来又会继续在受害者能量的侵扰下停在原地。我们只在一些特殊的时刻展现英雄的能量,比如当我们需要在职业生涯上更上一层楼或者为了找到一个配偶繁衍后代而打理自己的时候。但是,就受害者能量在我们人生中的散发程度而言,我们的故事始终免不了受到一种萦绕不去的不安感的困扰。
再重申一遍,如果一个故事想要成功,主人公就绝不能涌现出受害者能量。 受害者能量是这样一种信念,它相信我们是无力的,且命数已定 。
这里的要点是,早在我们问自己有关故事的问题之前,我们就必须问清楚,我们在故事里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如果我们扮演的是受害者或反派,那么无论多么大量的改编工作都帮不了我们。在这个人生故事里,我们将扮演一个无关紧要的次要角色,而我们的故事将无法获得叙事牵引力。
但是,要小心。如果在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们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涌现受害者能量并为自己感到羞愧,那么我们眼下涌现的就是另一种将会毁掉我们故事的能量。我们涌现的是 反派的能量 。我们知道,反派是令他人变得渺小的角色。关于反派的故事也不会传递出一种意义感。
当我们为自己表现得像一个反派而感到羞愧时,我们展现出来的是一场发生在我们内心的两个反派之间的对话。这种内心对话也创造不出一个好故事。
事实上,能以最快的速度毁掉我们的故事的两个角色,就是受害者和反派。
为了把一个糟糕的故事修订好,我们得列出一张必做清单。这张清单上的第二个项目,就是确保主人公别涌现出太多的反派能量。就像涌现出受害者能量的主人公一样,涌现出反派能量的主人公同样会毁掉一个故事。
我不会想当然地认为,你只是因为花钱买了这本书,就会跟我站在一边。我现在就要提醒你:如果你不喜欢那些嫉妒别人、贬低他人生活与成就的角色,你也不会喜欢我,因为所有这些事情,我都曾做过。
我在学会如何修订自己的故事之前,一直都习惯于反派能量。
因为我为自己可悲的人生感到悲哀,又对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们心怀嫉恨,所以我要让他人变得渺小。
具体来说,跟我同住在一座房子里的那些家伙,他们的人生在向前迈进,这就让我的人生原地不动这个事实更令我沮丧。他们在跟女孩子们约会,随后还会与之结婚。他们开始投入工作,这些工作将发展为各自的事业。他们在谱写人生的节奏,通向未来的成功。而反观我自己,我还没能找到一个起始节拍。
所以我把火撒在了他们的身上。
绝大多数时候,我是一个消极的攻击者。我会往他们热爱的事情上泼冷水。
“在电视上看足球赛,有点儿像在水族馆里看鱼,你不这么觉得吗?”
有一次,他们定了一条规矩,不准任何人把自己没洗的盘子丢在水槽里。他们定下这条规矩,主要是因为我总是把盘子丢在水槽里。有一天早晨,我起床时发现房子里没有人在,又看到这些家伙在吃完早餐之后没有清理餐具,于是我就把那些脏盘子扔到了他们的床上。没错,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床。
我前面已经说过,反派会努力贬低其他人。回过头去看,我当时就在做这种事。我觉得自己太渺小了。我需要让其他人更加渺小。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自己没那么微末。我需要他们的女朋友是无聊的人,我需要他们的工作是个笑话。
可我们也不必过分憎恶反派。事实上,他们都经历了艰难的日子。在故事里,英雄和反派的成长背景往往十分相似。他们最初都是受害者。你在下次看电影或者读书的时候可以留意一下。主人公是孤儿的情况要比意料中更多。故事往往开始于他们失去了父母,或者不得不跟着可怕的叔叔度日。然后,他们在学校里受到排挤和欺凌。其他孩子把垃圾塞进他们的书包,把他们的书本丢进马桶。
反派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也经历过苦痛。
故事里一般不会交代反派的成长背景,但是作者几乎总会暗示这个角色过去曾受过某种折磨。反派要么脸上划着一道长疤,要么跛脚或者口吃,原因正在于此。讲故事的人想让你知道,反派的身上背负着他们没有处理妥当的痛苦。
反派与英雄的区别在于,英雄从苦痛中吸取教训,想要帮助他人免受同样的苦。而反派与英雄背道而驰,转而向伤害他们的世界寻仇。
反派与英雄的区别就在于他们面对自己经历的苦痛时的反应方式。
在故事里,反派能量会招致消极的结果。我们让这种能量涌现得越多,我们的故事就越糟糕。
但凡涉及反派,任何一种处理方式都是过轻的。事实上,我们每个人涌现的能量都位于一条光谱上。如果我们掌握了反派的应对机制,又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强化这些机制,我们就会变成魔鬼。很多人经历了这种变化。唐·理查德·里索和拉斯·赫德森在他们合著的《九型人格》里,勾绘出了九种人格中每一种的消极下降形态。有些人格类型在下降之后,最终会发展到霸凌那些比他们弱小的人,将之作为一种借助自己的权力来获得安全感的方式。其他的人格类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每个人在人格下降的时候都会变得更糟,如果就此沉沦,最终会沦为阶下囚,或者犯谋杀罪,又或者自杀。
我们的反派倾向或许表面看上去相当无辜,但是其中的反派能量绝不可轻视。一旦我们开始在自己的心里贬低他人,我们就已经在同魔鬼共舞了。
当我在反派能量的操纵下行事时,我变得越来越孤僻。我的室友们不愿意坐下来跟我说话。女孩子们来家里找其他人会面时,从我的卧室门前急匆匆地掠过,连一句简单的招呼都不跟我打。谁会想坐下来跟一个满心幽怨、一腔愤懑的人说话呢?
我的反派能量促使我的室友们组织了一场干预活动,谈论我这个人变得多么难以相处。那段时间并不好过,但我最终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我的故事无路可走,因为我的角色沉溺于受害者和反派的应对机制之中,不去接受人生原本的挑战,也没有带着勇气去迎接这些挑战。
当我们看轻他人的言论或者在心里贬低别人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自己正在涌现反派能量。当我们看不起他人的外在表象而不愿意花时间理解他们的内心想法时,我们就知道自己正在涌现反派能量。当我们轻视那些批评我们的人而不从中寻求学习和成长时,我们也知道自己正在涌现反派能量。如果我们说实话,那么我们其实一直都在涌现反派能量,有时这只跟我们是否吃了午饭有关。
不扮演反派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反派跟受害者一样,都不会经历转变。反派直到故事的结尾,依然是故事开头那个令人不快的威胁。不仅如此,反派还跟受害者一样,在故事里只扮演了一个次要的角色。不管他们拥有多少权力、力量和气势,反派在故事里存在的意义也只是为了让英雄看上去很棒和让受害者显得可怜而已。不管反派抢了多少风头,他们终归不是故事的主角。
过了很多年,我终于认识到,扮演英雄的角色会给我们的故事带来极其显著的提升。这也是本书想写的内容。如果我们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让我们的故事朝着有意义的方向调转,那么我们就应该涌现更多的英雄能量,减少受害者和反派能量。
我很感激自己的这份领悟,因为它很有可能拯救了我的人生,至少一定拯救了我的人生品质。
英雄能量的精髓是什么? 英雄是想要在人生中取得某样 东西,并且愿意接受挑战,从而变成有能力得到自己想要之物的那个人 。
我们在读一本书或者看一部电影的时候,潜意识里总想让英雄迎难而上,力挽狂澜。
这也是我在编改一个行不通的故事时一定会问自己的问题之一。主人公是如何应对挑战的?当他们被侮辱时,他们的反应是怎样的?当他们被拒绝时,他们会如何对待那些拒绝他们的人?当他们感觉自己失去了一切时,他们还能在黑暗中找到一线光明吗?他们会努力尝试吗?他们会不顾艰难险阻迈步向前,在一次次被击倒之后重新爬起来吗?
如果主人公以矢志不渝的行动和一种希望感做出回应,那么我们的故事就将向前发展,变得越来越有趣。但如果他们像受害者一样觉得无望,或者像反派一样转而攻击他人,那么这个故事就会分崩离析。
当我们谈论我们在自己的人生故事里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时,我们真正在讨论的其实是身份认同。我们认为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我们认为自己是无力的,那么我们的故事就掌握在命运的手上,而我们则以受害者的身份行动。如果我们认为他人是渺小的,应该听我们的话做事,我们就是在以反派的身份行动。
相反,当我们涌现出英雄能量时,我们经历的第一个转变就是,我们的人生不再由命运掌控了。至少不完全是这样了。英雄怀抱勇气站起身,去改变他们的境遇。
命运也许会为我们设置挑战,但是它不会指定我们如何应对这些挑战。我们不是预先编写好的程序。我们有改写自己故事的力量。命运也许会让阳光照射我们,把雨水洒向我们,但是它不会决定我们是谁。我们自己决定我们是谁,而正是我们的身份指引着我们的故事,而不是任何其他人或其他事。
当我们看到一个能力绝对健全的人悲哀地把自己看成一个受害者时,我们会忍不住想要批评他没有自制力。但是自制力并非他真正的问题所在。他的问题在于自我认同。他不知道自己体内蕴藏着英雄能量。
还记得那些有助于创造一个好故事的原则吗?随着我对这些原则了解得越多,把它们在生活中应用得越多,我看待自己的方式就转变得越大,同时,我的人生经历也变得越来越有意义。
事实上,我的故事中那些美好的部分,就是从身份认同开始的。我很好奇自己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段旅程便由此开启了。
我去鲍威尔书店买书和卖书的日子持续了近两年之久。只要我一有钱,我就去买书。等我把钱花光了,我就又把书卖掉。这显然是一桩赔本的买卖,但是人不能只靠吃比萨生活。我热爱文字,我想亲笔写出那些文字。我越来越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真的成为一名作家,甚至萌生出一丝希望。
转变并不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我继续在受害者、反派和英雄的角色之间摇摆不定,每一天,甚至每个小时,都在变。但是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更多地扮演英雄的角色,同时削减受害者和反派的戏份,而这让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我几乎每一天都会写作,而且几乎每一天都写得比前一天更好一点。
从受害者心态向英雄心态的转变开始于这样一个问题: 我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只要知道自己有一点可能性成为一名作家,知道自己有一点可能性完成某些有意义的事情,我就有了冒险和尝试的勇气。
我认识的每一个鼓舞人心的人最初都是从相似的好奇出发的,他们想知道自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能创造什么样的事物。想想那些激励过你的人。过去的某一天,他们或拾起了一把吉他,或把一根晶体管插入了计算机,又或是缩窄了火箭引擎末端的喷油嘴,而三十年之后,这些人已经改变了世界。
我将在这本书后续的部分里详细解析英雄的特征。但是,假如我们说,有人仅凭一己之力就取得了英雄之旅的成功,那就会让我们误入歧途。英雄需要帮助,大量的帮助。在我们的人生里,总会有人为我们指出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
英雄从向导那里获得帮助。
如果我打算用心修复一个已经破损的故事,在我确认主人公不再显现太多的受害者能量和反派能量之后,我的下一步就是去寻找向导。谁在帮助主人公走向胜利?主人公的知识是从哪里得来的?当主人公需要鼓励的时候,他们会去找谁?
在故事里,英雄无法单枪匹马通关,因为他们不知道通关的法门。如果他们早就知道,那么他们早已独自补全了所有的缺陷。
别忘了,英雄是有缺陷的,是需要转变的。事实上,他们往往是一个故事里第二弱小的人物。只有受害者的状态比英雄更糟。
讲故事的人为了助英雄一臂之力,会派出一名向导。尤达大师帮助卢克修炼成了一名绝地武士。黑密斯帮助凯特尼斯赢得了饥饿游戏。
我在成为一名作家的路上所需要的帮助主要来自我在鲍威尔书店读过的那些书:约翰·斯坦贝克的《关于一本小说的日记》教会了我写作的规则和乐趣,海明威的《流动的盛宴》教会了我如何把控一本书的节奏,安妮·狄勒德的《美国童年》教会了我如何让文字视觉化,安妮·拉莫特的《一路安好》教会了我诚实近乎勇的道理。
在故事里,向导是具有信心和同情心的人物,他做好了帮助英雄获胜的准备。
向导的信心来自他们在属于自己的英雄之旅中多年磨炼的经历。向导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能把有价值的知识传递给英雄。
向导的同情心来自他们经历的苦痛。也许你已经猜到了,向导也有充满痛苦的背景故事。
同受害者、反派和英雄一样,向导也曾不得不直面挑战、不公乃至悲剧。想想罗本岛监狱牢房里的曼德拉,还有尽管看不见、听不见也要学习写作的海伦·凯勒。
通常来说,接下来,苦痛这位老师会把英雄转变为向导。前提是,他们面对苦痛采取的态度是接受和救赎。
一名向导的主要特征就是他们会帮助英雄获胜 。这种帮助必须来自经验,而他们拥有过的最重要的经验就是把艰难的境遇转化为转变的机遇。
当你欣赏一个故事的时候,故事本身并不是关于向导的,故事是英雄的故事。然而,向导却是故事里最强大、最有能力的角色。他们同时也是最善解人意和富有同情心的人。我们可能会拥护英雄和讨厌反派,但我们总会把最高的敬意留给向导。
当你回想故事里的向导时,可以想一想《龙威小子》里的宫城先生或者《国王的演讲》里的莱纳尔。也可以想一想玛丽·波平斯,她引导一个家庭对人生本身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更好的理解。
在我看来,成为一名向导是可以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发生的最有意义的转变。
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妻子贝兹正怀着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知道我们即将为人父母,这让我比任何时候都想知道向导的特征。
我们度过此生的目的并不是要为自己建一座丰碑,而是把我们对人生的理解传递给在我们之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这样一来,他们的故事才能比我们的故事更有意义。
是不是有这样的可能:我们人生故事的意义其实并不仅在于我们建造了什么东西,而更在于我们塑造了什么样的人。
设想在我们的葬礼上,人们讨论最多的并不是我们的成就,而是我们给人们带来的鼓舞,这样一来,我们的故事的意义难道不会被放大很多吗?
如果说生活会教给我们一些事情,那么看起来应该是这样的:为了他人而牺牲自我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这是向导的精髓,而如果我们选择踏上英雄之旅,这就将成为我们每个人的故事的殊途同归之处。
人生的残酷之处,不在于它要求我们活出一个故事,而在于它强迫我们一定要活出一个故事。我们在上帝之息的作用下,被迫走入此生。我们在啼哭中呱呱坠地,大口地呼吸空气,而我们利用这空气所做的事情,就构成了我们故事的品质。
我们大可以尽情怨叹这不请自来的人生,但是如果我们这么做,我们就会毁掉自己的故事,因为这是在扮演受害者。我们可以向上帝发火,怪他自做主张地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但如果我们这么做,那就是在扮演反派。
我们都生活在我们亲手编织的故事当中,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事实。然而,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它也可以是一次非凡的挑战。
只要我们仔细去看,就能在我们的故事里看到一条可以活出更有意义的人生的路径。如果我们能正确地踏上这条路径,它就能引导我们走向转变,完成转变,最终成为他人的向导。
写英雄之旅的好书有不少。还有更多的著作写过关于意义感的体验。但还没有一本书把这段旅程拆解为一个可实践的过程。
正如一个好的故事可以充满意义,我们的人生也可以被意义充满。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真相。然而,好的故事要遵循特定的原则。故事构建的原则由来已久,当讲故事的人轻视这些原则时,他们的故事就会遭殃。
我的故事太无聊了,无聊到我甚至都不想再多翻一页——如果你曾经有这种感觉,那就还有希望。哪怕只是随便搜搜那些让故事有意义的原则,就能获得一个更好的人生体验。
当我自己的故事开始变好之后,我注意到很多促进故事改善的原则。而大概在十年前,我把这些原则转化成一份人生方案和每日计划表。
自从我创建了人生方案并把填写每日计划表作为一个晨间仪式来践行,我就始终保持着那份强烈的意义感。人生从来都不是完美的,我也并非一直快乐,但是在我创建了人生方案并使用每日计划表之后的十年里,我从来没有一次,在早上起来的时候,对自己的故事不感兴趣。我写了书,开了一家公司,遇见了一个绝好的女人,并组建了一个家庭。我成家的时间很晚,但是迟做总比不做好。
无论如何,我过去曾厌恶生活,而现在热爱生活。即便有悲剧和不公,人生仍是一场美妙的经历,而我们有幸得以参与到令其美妙的事业当中。一个人所能经历的最悲惨的事情之一就是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毫无热情。每天起床,相信命运正在书写一个糟糕的故事,而我们受缚其中,这就仿佛我们被囚禁在了自己的皮囊之内。
命运书写我们的故事,这个观点就是一个谎言。 我们并不是在受命运的苦 。我们是在与命运合作书写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产生于上天赐予我们的创造力和能动性。而且这个故事可以变得更加有趣:它可以有意义。
这本书接下来要探讨的,就是该如何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