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0年,九岁的铁木真已经成长为一个英俊的少年了。也速该和诃额仑兀真希望给他早点儿定下一门亲事。当时蒙古乞颜部与弘吉剌部是世通婚姻的部落。这年秋天,大概是也速该选定了“九为吉数”之年,“金秋打籽”之季,带着铁木真到弘吉剌部斡勒忽讷氏去看望舅父,同时为铁木真物色一位合适的媳妇。弘吉刺部居住在呼伦贝尔湖东面,从三河源头的蒙占乞颜部到弘吉刺部,要走很远的路程,中间还要经过塔塔儿部驻牧的呼伦、贝尔草原。
也速该父子走到扯克彻儿、赤忽儿古两山中间时,遇到了弘吉刺氏的德薛禅。“薛禅”蒙语含有“智慧”之意,只有德高望重、才智超入的老者才能获得这一尊称。“德薛禅”即名字叫“德”的智慧老人。他主动而亲切地向也速该打招呼:“也速该亲家,你往哪里去。”也速该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带这个孩子到他母舅家斡勒忽讷氏去看看,顺便替他定一门亲事。德薛禅上下打量着铁木真,十分兴奋地说:您这个孩子两眼炯炯有神,红光满面,正中了我昨夜一梦。我梦见一只海东青带着太阳和月亮落在了我的手掌上。太阳和月亮,是我们所仰望的。今天,海东青握来落在我手上了。我这个梦不正是预示您带儿子来求亲吗?这真是个好梦。所以有此梦者,“必是你乞颜人氏的吉兆”。
“俺翁吉刺惕百姓,自古来,
以甥之貌,以女之颜,而非争国者也。
将我美貌之女,俾乘汝合罕(可汗)者巨辇。驾黑驼而颠去,并居于后妃之位焉。
俺非争国争百姓者也,
育我淑姿之女,俾乘具前座之帐舆。驾紫驼而起去,傍陪起居之高位焉。”
“也速该亲家,请临我家,我有小女,亲家请观之。”
于是德薛禅领也速该父子到自己家住下。德薛禅的女儿名叫孛儿帖,当时十岁,比铁木真大一岁。这个女孩生得健壮美丽,“也速该心里喜欢”,第二天早晨就向德薛禅求婚。德薛禅说:多求而与之不见得崇敬,少求而与之不见得低贱。女子之命,不可老于生身之门,就将这孩子嫁给您的儿子吧!
按照当时的习惯,儿女定亲以后,要先把男孩留在未婚妻家,并赠送礼物作为聘礼。这说明古代蒙古人的婚姻中,还存在着母系氏族的残余。也速该留下一匹从马做聘礼,“留赘铁木真而去”。临走时说:“吾子善惊狗也,亲家休令吾子惊狗也。”《元朝秘史》说铁木真怕狗,这不符合英雄本色。事实上是狗怕铁木真,也速该担心铁木真顽皮,搞得人家鸡犬不宁。
也速该顺利地为儿子定下了一门亲事,高高兴兴地奔回三河源头。途经扯克扯儿山的失刺客额列,汉语称做“黄色的野甸”。由于这里临近辽朝的上京临潢府(今辽宁巴林左旗东南波罗城),当地人才起了这个名字。这个黄色的野甸是塔塔儿部主因氏的驻地,主因氏人正在举行宴会。根据蒙古人的习惯,骑马经过正在进餐者之旁时,要下马,未等主人许可就应一同就餐。主人也不应拒绝,而应以饮食相待。这既是客人对主人表示应有的敬意,也是主人殷勤待客的一种表现。也速该风尘仆仆,一路上饥餐渴饮,十分劳累,心里自然也想乘机去喝几杯。另外他也可能想到,战场上的仇敌也不妨同桌共饮。因此就放松了对塔塔儿人的警惕,参加了他们的宴会。
大概是冤家路窄,事有巧合吧,举行宴会的正是九年前与也速该作战的氏族。其中有几个年长的人曾经见过也速该,并亲眼看见也速该将铁木真兀格等人捉去。
宴会之后,也速该上马,继续往回走。没走出多远,他就感到头晕眼花,肚子里很难受。他伏在马背上艰难地前进,经过三天三夜,终于回到家中,这时已经支持不住了。于是他把晃豁坛氏的蒙力克叫到自己面前,说:我的儿子们幼小,我去为铁木真求亲,回来的路上被塔塔儿人毒害了。我觉得心中难受,恐怕活不长了。留下了孤J儿、幼弟,请您多多关照。诃额仑就是你的寡嫂,将来有什么困难还求您帮忙。请您赶快到弘吉剌部去,将我儿铁木真带回来。说完就死了。
蒙力克根据也速该的嘱托,赶到了弘吉刺部,对德薛禅说:“也速该想铁木真,好生心疼,教我来取。”德薛禅说:亲家若想念自己的儿子,您就将他带回去吧,见面以后快点送回来,于是蒙力克将铁木真接回不儿罕山营地。但铁木真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为了他的亲事,竟在壮年遭人暗算。诃额仑兀真向铁木真转达了父亲的遗言:长大后一定要替他报仇,扫平塔塔儿,将那些高过车辖的男子统统杀掉!爱和恨的种子从此在铁木真的心中生根发芽,它对铁木真的成长产生了重大影响。
自从俺巴孩汗死后,蒙古各支贵族就开始了争夺汗权的斗争。“俺巴孩汗有十个儿子,所有的朋友们都对他们的存在感到高兴,都说:‘王权将留在他们的氏族里。’”他们也曾举行会议,企图推举一个继位人,但由于这十兄弟纷争不和,互不相让,“会议举行了好久,但没有一致公推出一个人来”,“谁也没有被确定为他们的君主”。王权从他们手里失去了,俺巴孩汗的侄子乞颜氏的忽图剌继承了汗位。
忽图刺可汗死后,这种争夺汗权的斗争又一次重演,长期没有产生出新的可汗。忽图刺可汗的儿子拙赤威望不高,诸部离散,没有资格执掌汗权。泰赤乌氏内部仍然是矛盾重重,选不出一个众望所归的君主。而也速该所在的孛儿只斤一乞颜氏力量却比较统一,也速该木人义勇敢善战,战功卓著,因此蒙古诸兄弟部落都由他管辖,因此《史集》说:“忽图剌合罕死后,成吉思汗的父亲、把儿坛把阿秃儿的儿子也速该把阿秃儿进行了统治。”“也速该统辖尼伦全部,以故泰亦赤兀亦隶麾下。”当时也速该虽然没有正式被推举为全蒙古部的可汗,但却依靠自己的力量和威望实际登上了蒙古部“君主”或“国王”的地位。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没有争夺到汗权的其他蒙古贵族才对他怀有忌恨之心,正如俗话所说:“亲人狠似蝎子”,出于天生的仇恨心,嫉妒他;但由于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反抗他,他们在他生前早就在心头种下了仇恨和报复的种子。”“族人如蝎”,正是这种贵族之间的争权夺利,导致了也速该死后的一系列事变。
《蒙兀儿史记》记载说:“也速该既卒,铁木真少孤,族众欺其母子寡弱,咸有离心。”就在也速该死后的第二年春天,时间仅仅过了几个月,死者尸骨未寒,生者泪痕未干,本族内部就出现了众叛亲离的局面。有一天,蒙古部举行祭祖之礼,主持祭祝的是泰赤乌氏的长辈、俺巴孩汗的两位可敦(夫人)——斡儿伯和莎合台。按照蒙古族的习惯,祭祀之后,祭祀所用的供品要分给所有的同族人,即使没有参加仪式的人也有权获得应有的一份。这些供品称为“祚物、余胙、供酒”,包括祭祀所用的牛羊马肉、牛奶、马潼(音冻,马乳汁)等。蒙古人信神敬祖,祭祀祖先对他们来说是件大事,谁如果分不到祭祀的供品,就等于不承认他是蒙古的同族人,等于被开除了族籍。
在这次祭祀活动中,铁木真母子因故迟到,俺巴孩汗的二可敦没有分给他们应有的供品。诃额仑兀真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忍无可忍,当场就向斡儿伯、莎合台二可敦提出质问:也速该虽然死了,难道我的儿子们将米就不能长大成人么?大人们的肉胙分了,为什么不分给我们?“眼看着的茶饭不与了,起营时不呼唤的光景做了也。”今天不分给我们供品,不给茶饭,他日转移营地,是不是也想抛弃我们呢?
俺巴孩汗的二可敦也不示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说:“你行无请唤的礼。遇着茶饭呵便吃。俺巴孩皇帝死了么道,被诃额仑这般说。”意思是说,你们母子遇饭便吃,遇水便饮,祭祀祖先却迟迟不到。难道还要我们邀请你们,非给你们供品不可吗?你们眼里既然没有祖先,何必还要分享祭祖的供品呢?并且对自己的部众说:俺巴孩皇帝死了,诃额仑才敢这样横行无忌,说了这些不讲理的话。“可将这母子每撇下在营盘里,休将他行。”她既然诬蔑我们要抛弃她,我们干脆把他们母子撇下在营盘里,换一换营地,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了。大家各奔前程,也省得吵吵闹闹,不得安生。
当时,泰赤乌氏的首领是俺巴孩汗的孙子塔儿忽台公邻秃黑,“乞邻秃黑”意为“吝啬”和“贪婪”。由于他有这样的品质,才被称做这个名字”。在也速该时代之末,“他曾向也速该把阿秃儿挑起内讧”。因此,他立即同意了二位祖母的建议,第二天早晨就率领泰赤乌部顺斡难河迁走了。曾经充当也速该近侍的泰赤乌氏人脱朵延吉儿帖等,甚至包括乞颜部的贵族、百姓,以及铁木真家祖宗以来的奴婢也抛弃了铁木真母子,跟随泰赤乌氏迁走了。只有晃豁坛部的察剌合、蒙力克父子,这时还和铁木真母子一条心,因为“在也速该巴特儿时,有一次他们曾经约请晃豁坛部落一起去攻打泰亦赤兀惕人;晃豁坛部先于他们与泰亦赤兀惕人开战,泰亦兀惕部杀死了他们许多人。也速该巴特儿突然赶到,才从泰亦赤兀惕手中救出了晃豁坛部”。他们两家是患难之交,蒙力克又是也速该的“托孤之距”,因此察刺合老人对泰赤乌氏的分裂行动十分不满,拼着老命拉住了脱朵延吉儿帖的战马,劝他回心转意,不要背叛铁木真母子。脱朵延吉儿帖对察刺合老人说:“深水已涸矣,明石已碎矣”!意思是说;也速该已经死了,好比河水已经枯干,白石已经破碎。水干了就养不住鱼,石头碎了就失去了靠山,铁木真他们孤儿寡母,担负不了保护属民百姓的责任,我们何必跟着他们受苦受罪呢?察刺合老人死死拉住马缰不放,脱朵延吉儿帖见别人已经走远了,气愤地说:“汝何得劝阻!”老东西,你自己留下吧,何必拉别人做替死鬼呢!~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向老人刺了一枪,老人脊背受伤,倒在地上。
察剌合老人艰难地回到家中,卧床不起。铁木真得知这一不幸消息,赶紧前去探望。老人十分痛苦地说:“你父亲收的并俺众人的百姓,被他将去。因劝他的时分,被他伤了。”铁木真哭着离开了察剌合老人,去告诉自已的母亲。
亲族和部众的叛离意味着一个贵族将濒于毁灭,自己的孤儿寡母将陷人困境,诃额仑兀真当然不会等闲视之。当时铁木真兄弟年龄很小,根本指望不上;察刺合老人又身负重伤,他的儿子蒙力克也不能离开身边。因此只好由诃额仑兀真亲自出马了。于是诃额仑“持(dù)上马而往”,“麾旗将兵,躬白迫叛者”。手持“秃黑”军旅,跨上战马,去追赶那些迁走的百姓。“秃黑”是一支系着一缕缕牦牛毛的长竿,类似汉族出使的旌节,它是也速该率领军队作战时的军旗。蒙古的军队要根据这支“秃黑”的指挥进退,它代表着军事统帅的权力,谁如果违背它的指挥,就要受到军纪处分。不知是“秃黑”的威力,还是由于诃额仑兀真的感召,乞颜部的百姓有不少人又回到了原来的驻地,“驱其太半而还”。然而诃额仑毕竟没有也速该的号召力,铁木真兄弟也没有力量与泰赤乌部抗衡,这些追回的百姓,“也不肯停住,都随着泰亦赤兀去了”。他们又先后投奔了强大的泰赤乌部。这一事件不仅反映了蒙古贵族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而且生动地反映了“百姓”与族长、首领的关系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当一个首领有力量,足以保护自已的百姓时,就可以在自己周围收集许多百姓;这个首领死了,就等于“深水己涸”、“明石已碎”,他的孤儿寡母保护不了自己的属民百姓,因此众百姓只好去追随力量强大的其他氏族。作为广大奴隶——孛斡勒,则本能地要求摆脱奴隶主贵族的统治,奴隶主贵族死去了,他的孤儿寡母暂时失去了统治的力量,这正是奴隶逃离的好时机。因此,就连成吉思汗祖宗以来的奴婢脱斡邻勒也逃到了克烈部。也速该死后不久,铁木真一家的亲族和部众之所以迅速叛离,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泰赤乌部和属民百姓的叛离,使铁木真一家从部落首领的地位一下子跌入了苦难的深渊。从此,他们孤儿寡母开始在饥寒交迫、颠沛流离中苦度岁月。
也速该死时,诃额仑兀真已经生了四子一女,长子铁木真刚刚九岁,次子拙赤合撒儿七岁,三子合赤温额勒赤五岁,四子帖木格翰赤斤三岁,女儿帖木仑还在摇车之中。也速该还有一个“别妻”,相当于汉族的妾,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名叫别克帖儿,一个名叫别勒古台。泰赤乌部和乞颜部的百姓迁走以后,铁木真家只剩下了一个老仆妇豁阿黑臣,加上他们二母七子,全家共有十口人。他们的牛羊畜群也被部众和奴隶们赶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乘坐的九匹银合马。三位妇女,七个幼儿,九匹银合马,这就是铁木真一家当时的基本状况和全部财产。
以畜牧业为生的蒙古牧民,失去了畜群,也就是失去了生活的来源;以氏族、部落为活动单位的人们,离开了氏族、部落,也就是失去了生活的保障。面对着茫茫的草原、漫长的岁月,眼看着七个需要抚养的幼儿,诃额仑兀真怎能不愁肠寸断呢?
但诃额仑兀真毕竟不是一个弱女子,而是一个久经磨炼、意志坚强的巾帼英雄。她的后代推崇她“贤能”、“有胆量”,尊她为“宣懿太后”,她确实不愧为烈祖的英烈夫人。当也速该做蒙古部的“国王”时,诃额仑是位威严的“国母”;当一家十口艰难度日时,她又成为一位不辞辛苦、日夜操劳的家长。她头戴以柳枝为架、用青毡包成的固姑冠,腰间紧紧地系着一条牛皮带,脱下了昔日的丽装,换上了一身短打扮。她身体健壮而丰满,面容美丽面尊严。她既能驰马于辽阔的草原,又能无微不至地照看年幼的婴儿,身兼严父和慈母两种责任,带着自己的十口之家,“奔波子斡难河上下”没有牛羊畜肉,她“拾彼杜梨,稠梨”;没有掘地的工其,她“手持桧木之剑,掘彼地榆,狗舌”,以此解除孩子们的饥饿,“湖其口”,“供其食”。她用山韭、野葱养育可汗的后代,用山丹之根培育未来的执政者。辽阔的草原是养育北方各族人民的伟大的母亲,诃额仑兀真千方百计地采集草原的乳汁,精心地哺育着自己的子女,希望他们成长为聪明超群、勇敢坚定的人。
小树,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之木;婴儿,也不会永远在襁褓之中。但在苦难中长大的婴儿,总是不同于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他们的血管里流动的是富有生命力的热血,他们的性格中深深地打上了艰苦生活的烙印。铁木真兄妹七人目睹了诃额仑兀真的艰辛,亲身体会到母亲对儿女的深情,他们不是坐在河边玩石子,而是尽量为母亲分忧。小兄弟们找来几根木棍,又用曲针弯成了钓鱼钩,坐在河边去钓鱼。有时,他们“钓彼残缺之鱼”,“钩彼细鳞,修条”,有时“捞彼杂样之小鱼”,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拿回家去,孝敬自己可敬的母亲。慢慢长大以后,他们开始结网打鱼,弯弓射猎。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尽是减轻母亲的负担,“以报其母鞠养之恩”。
苦难,能使人坚强,也容易使人暴烈;能使人容忍,也容易使人残酷无情。铁木真兄弟就具有这种双重性格。有一天,铁木真与二弟合撒儿,庶弟别克帖儿、别勒古台,四人一起去钓鱼。铁木真、合撒儿钓上一条金色小鱼,在阳光的映照下,这条小鱼鳞光闪耀,令人喜爱。别克帖儿、别勒古台看到后,心里也很喜欢,就从合撒儿手里抢走了。铁木真、合撒儿回家后,对母亲说:“我钓得一个金色鱼,被别克帖儿、别勒古台夺了。”母亲耐心地教导他们:“您兄弟们如何那般做。譬喻说道,除影儿外无伴当,除尾子外无鞭子。咱们受泰亦赤兀兄弟每的苦报不得时,如何恰似在前阿兰娘娘的五个孩儿般,不和顺。您每休那般做。”意思是说,咱们家形单影只、无依无靠,除影子外无朋友,除马尾外无鞭子,全凭你们兄弟几人同心协力。我常给你们讲阿兰祖母的故事,不就是希望你们记住阿兰祖母折箭时的训言吗?现在泰赤乌兄弟们加给我们的苦难还没有过去,你们怎么就像阿兰娘娘的五个儿子那样互相争夺、不和顺呢!
当时,铁木真、合撒儿毕竟年龄还小,听不进母亲的教诲,心中不以为然,二人私下合计说:“我昨前射得个雀儿,也被他夺了;今遍钓得个鱼儿,又被他夺了。似这般呵,一处怎生过。”说完,二人偷偷地从门帘下溜了出去。
离他们家帐篷不远,有一座小山头,斡难河从山后流过,山前有一片草地。别克帖儿坐在小山上,正放牧他们家的九匹银合马。铁木真与合撒儿手拿弓箭,铁木真在别克帖儿背后,合撒儿在他身前,隐蔽着摸了上去。将箭抽出要射时,被别克帖儿发现了,别克帖儿大声说:泰赤乌兄弟的苦受不得,还不知谁能报仇呢,你们为什么把我当做眼中的毛、口中的梗呢?母亲不是说过吗,我们影外无友,尾外无缨,你们为什么起此邪念、容不得我?希望你们不要毁我炉灶,不要抛弃我的小弟弟别勒古台。“炉灶”是指蒙古包正中的炉灶,它是家道或家系的象征。毁了炉灶,意味着全家的灭亡。别克帖儿的意思是希望铁木真等保护自己的同母弟别勒古台。说完,盘腿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等着铁木真兄弟向他放箭。铁木真兄弟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理别克帖儿的话,一前一后,好像射一只小鸟一样,射死了别克帖儿。
铁木真兄弟回家后,母亲立刻发现他们脸色不对,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把他们叫到面前,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你们简直是败家子!你铁木真手握凝血而生,就好比是自咬胞衣的合撒儿狗,又好像性情暴烈的山猫、猛豹,恰似一头难以驯服的狮子。你们是吃人的蟒蛇和魔王,是自冲其影的海东青,是乘风雪而袭之的野狼,是自食其子的狠鹘。你比豺、虎还凶,比灵獒还狠。我刚刚对你们说了,我们影外无友,尾外无缨,泰赤乌兄弟加给我们的苦难难尽,我们报仇雪恨的日子还在后边。你们为什么这样自相残害呢?
铁木真、合撒儿低头不语,大概也后悔自己办了一件蠢事。诃额仑兀真寻旧言,引古语,深深地责怪他们,希望他们记住这次惨痛的教训。从此以后,他们兄弟几人和睦相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一起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铁木真兄弟在艰难的岁月中一天天长大了,他们在斡难河畔捕鱼打猎,家中的境况在逐步好转。但天有不测风云,夺走了他们的百姓和奴隶的泰赤乌氏,害怕铁木真兄弟长大成人后进行报复,又对铁木真一家进行了一次新的打击。
某年的一天,泰赤鸟部那位吝啬狠毒的塔儿忽台对部众说:“原撇下铁木真母子们,如今莫不似飞禽的雏儿般毛羽长了;走兽的羔儿般大了。”于是塔儿忽台领着一些伴当,对铁木真一家发动了突然袭击。
铁木真母子感到来者不善,害怕他们下毒手,赶紧躲到树林中去。别勒古台砍了些树木做藩篱,扎成了一个寨子;合撒儿与泰赤乌部对射起来;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三个小孩,藏在山上的崖缝中。双方相持了一段时间,泰赤乌部人对合撒儿喊道:“只将你哥哥铁木真来,其余的人,我不要。”铁木真听到他们的喊声,知道他们要捉拿自己,于是跳上马背,“钻入帖儿古捏·温都儿山之林中”。泰赤乌人发现铁木真逃走了,立即跟踪追击,由子山深林密,泰赤乌人找不到人山的道路,于是包围了这片山林。
铁木真在密林中过了三天三夜,估计泰赤乌人也该走了,牵着马向林外走来。突然,马鞍脱落在地。铁木真回头一看,发现绑马鞍的扳胸、肚带仍然扣着,他心中诧异,自言自语道:“肚带扣着,鞍子脱落呵犹可;扳胸扣着,鞍-子如何脱落得。莫不是天止当住我么。”于是他整好马鞍,牵着马又转回了密林中。
在密林中又过了三天三夜,铁木真心想,这回泰赤乌人总该撤走了吧!于是又牵着马向林外走来。快到密林边缘时,他发现有一块像行帐似的大白石堵住了出林的道路,铁木真心想:这么大的石头怎么会滚落下来呢?大概又是上天警告,危险还没有过去吧?于是他无可奈何,再次转入密林中。
铁木真在密林中又躲了三天三夜,前后共住了九日,无吃的茶饭。说道:“这般无名如何死了,不如出去。”他感到像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太没有价值了,于脆不如出去看看,即使被捉住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他用削箭刀砍断巨石旁的树本,牵着马“滑擦而去”,走下山来。泰赤乌入发现了铁木真,立即把他捉走了。
塔儿忽台乞邻秃黑将铁木真押回自己的营地,向部下百姓传出了一道命令:每营轮流看管铁木真,一营一宿。像这样过了若干天,到了阴历四月十六日。这是青草复生,天气变暖的一个仲夏既望之日。草原牧民在这一天之后开始移营。蒙古族传说则说:泰赤乌部要在这一天于斡难河畔举行大聚会,请萨满教主祭天、祭山。塔儿忽台想用铁本真的人头祭天,祭祀前先在河边举行一次宴会。直到太阳落山时,宴会才散。当时,一个瘦弱的青年入看守着铁木真。这个青年人没有见过世面,一见人就脸红、低头、局促不安。蒙语称为“格列不列,可温,古温”,即羞怯之意,是一个“羞怯儿”。铁木真见宴会已散,泰赤乌部的入们回到了各自的营帐,这个羞怯儿又低头不语,警惕性不高。于是铁本真用枷角将他打晕,带枷逃入斡难河边的树林中。刚在林中伏定,他转念一想,林中肯定有人来搜查,容易被发现。于是又跳入斡难河的水流中,让木枷漂在水面,自己仰卧在水里,只露出一张脸。
看守铁木真的那个年轻人并没有受致命伤,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大声呼喊:“拿住的人脱走了”,囚人跑了!泰赤乌人听到喊声,很快集合了许多人。那天晚上月明如昼,泰赤乌人一个接着一个,挨排搜索斡难河边的树林。只有速勒都孙氏的锁儿罕失剌向斡难河边走来,他发现了仰卧在水中的铁木真,走到铁木真身边,说:正因为你有这般见识,泰赤乌兄弟们才妒害你,你只管小心地藏着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说完就走了。
泰赤乌部人在斡难河边的树林中找了一遍,没有发现铁木真的踪影,准备再一次搜索各处,锁儿罕失剌说:“你每白日里失了人,如今黑夜里如何寻得。再回原行的路上去,将不曾见处仔细排寻了散着,明日再聚着寻。这带枷的人那里去。”大家觉得锁儿罕失刺说得有理,于是草草搜索了一遍,就各自回家去了。等人们走完以后,锁儿罕失刺再一次来到铁木真身旁,说:“我每只这一遍排寻回去了,明日再来寻。如今我每散了后,你自寻你母亲兄弟去。若见人时休说我见你来。”说完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铁木真早就认识锁儿罕失剌,当铁木真被各营轮流看管时,曾被监护在锁儿罕失刺家。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沈白,一个叫赤老温。他们同情铁木真的不幸遭遇,晚上偷偷地给铁水真去掉木枷,让铁木真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铁木真心想:他的两个儿子心里怜悯我。如今锁儿罕失刺两次见我,又不肯对人说。我如果到他家去,一定能救我脱险。于是铁木真顺着斡难河去寻找锁儿罕失剌的营帐。
锁儿罕失剌是泰赤乌部的部落奴隶,他们一家的任务是替泰赤乌贵族捅马乳,即把生马乳制成熟马乳,做饮料,因此往往需要通宵达旦地工作。铁木真从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捅马乳的声音,顺利地找到了锁儿罕失剌的营帐。锁儿罕失剌见到铁木真,大惊失色,说:“我教你寻你母亲兄弟去,你如何又来?”沈白、赤老温见此情景,对父亲说:“雀儿被龙多儿(一种雀鹰)赶人丛草去呵,丛草也能救它性命。草尚能如此,咱们行来的人不能救他呵,反不如丛草。”他们立刻替铁木真去掉木枷,放人火中烧掉。然后把铁木真藏到房后盛羊毛的车中,嘱时妹妹合答安认真照看,不许告诉任何人。这是一种遇客婚,让客人与自己的女儿住在一起,以示对客人的好意。铁木真在生死关头,遇到了一位情人,当然更不会予以拒绝了。
泰赤乌人始终找不到铁木真的下落,感到十分奇怪。第三天,他们互相议论说:我们的百姓会不会把铁木真藏起来呢!还是从自家人里搜一搜吧。于是泰赤乌兄弟下令挨家进行搜查。搜查的人们依次来到锁儿罕失刺的营帐,房中,车中,以至床下都搜遍了,很快就要来到铁木真的脚旁了,锁儿罕失剌急中生智,笑哈哈地说:“似这般热天气,羊毛里若有人,如何当得。”搜查的人这才从车上跳下来,离开了锁儿罕失剌的营帐。
锁儿罕失剌吓出了一身冷汗,对铁木真说:为了救您,我们全家差一点灰飞烟灭,您赶快离开这里,去找你母亲和弟弟去吧!他送给铁木真一匹草黄色、口白、不生驹的母马,煮了一只肥壮、肉美的羔羊,盛在一只皮桶中,又用一只背壶装满了马奶,马背上没有备鞍,也没有给铁木真火镰,只给了一张弓,两支箭,然后打发铁木真上路。锁儿罕失刺是一个饱经风霜、富于生活经验的人,他之所以送给铁木真一匹没有鞍子的马,是怕别人认出鞍子的主人,将来招惹是非;其所以不给铁木真打火的火镰,是希望铁木真不要投宿,不要生火做饭,而要日夜兼程,赶快脱离险境;他只给铁木真两支箭,是为了让铁木真用来保护自己,万一遇到险情,足以用来自卫。箭多了反而会惹是生非,眼下最关键的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先逃命要紧。
铁木真遵照锁儿罕失剌的嘱咐,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自己家原来的住地。旧寨虽存,但已不见了母亲和弟弟们的踪影。他下马仔细查看了草地上人畜行走的踪迹,然后沿着斡难河,来到一个名叫乞沐儿合溪的地方。这里留下了一些扎营的痕迹,但营帐也已经迁走了。铁木真继续寻找全家人的下落,沿乞沐儿合溪,经过别迭儿山嘴,直到豁儿出恢孤山时,才找到自己的亲人。铁木真死里逃生,全家人久别重逢,其喜悦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