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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九月,村里庄稼陆续成熟了,八月十五过后的一两个月是队里最忙的时候,学校处于停课的状态,家家恨不得出动所有的劳动力,多挣工分,多分粮,十来岁的孩子也顶半个劳动力,他们可以满山跑着,割猪草。常言道:农忙打坷垃,农闲割青草;夏时捡麦穗,秋收拾黄豆。挑种子的人手早都划分好了,把长势好的庄稼留上好几片,挑种子,收起来,主要是黄豆、绿豆这些豆种,将干瘪的、坏掉的,影响发芽、出苗率低的坏籽挑出来,留下饱满的好种子待第二年种。

生产队的院子里哄闹的人在跟社员对完工分后四散回家,日头照上来,牛棚里的牛百无聊赖地甩动着尾巴。安在磨棚里的磨子重新修整过,挑挑拣拣的石块用背篓背回来,重新垒成磨台,磨盘四周磕磕巴巴,好在磨扇是新的,四周比磨盘小了足足一寸多,上磨扇颜色很暗,下磨扇槽口的斜沟处的划痕深深浅浅。

前庄山畔的玉米地里,有个老汉头也不抬地弯腰忙碌着。“老段!”李志诚从田垄上背着手远远地走过来。段响亮听到声音忙抬头站起来,许是弯腰蹲太久,猛地起来,腰上一阵酸疼,面上顿时龇牙咧嘴的,看到来人后忙凑近笑道:“亲家,你咋来了?”

“咋?你意思是没啥事我就不能来了?”李志诚佯装发怒,绷着声道,面上却是笑。段响亮咧嘴一笑,忙说:“哎呀!你这说的是甚话,你是谁了?你可是咱白柳村最大的官了,还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就是怕我这庙小,站不下你这尊大佛!”

“看你说的甚话,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段响亮同志——你这种思想很危险!”李志诚立马板下脸,“我这不是开玩笑!你看看,还真恼了?”李志诚并不真恼,只是想让段响亮注意说话方式,不能什么话都不过脑子从嘴里往出蹦。他看着面前自留地里一排一排收得干干净净的玉米地,心想这段响亮果然是能人,村里数他会打理庄稼,“老段,你这玉米都收得差不多了,还忙甚了?”

“亲家,快不要糟蹋我这个老汉了,老话说‘六月立了秋,前后都不收’,今年虽说没那么早立秋,但是雨水不旺,这玉米长得大不如去年,看这情况说不定还要冷得早哩!”段响亮看着自家的玉米地叹息。之前从上到下忙着创高产、创亩产,苗子都插得密,一块地恨不得栽得满满的,长出来的秸秆又细又黄,麦子干干瘪瘪,就几寸高……

“别的人家发愁我没话说,你段响亮说这话我不信,谁人不知道你老段家这些年家底厚,咱村多少人破窑洞才住上,你这阔气的联排窑洞都修起来了,大院外墙砌得老高,咱村里数你光景过得好呀!”

“哎呀!好你了亲家,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这一大家子熬了多少年才攒下这么点家当,没别的本事,就是靠天吃饭,老天爷疼爱些,地里收成还过得去,勉强养活一家老小吃喝,这是运气好,可要等气候不行了,一年的辛苦全白搭了。我家女子玉玉是命好,去你们家能享福,我后面还有段涛和段波这两个儿,眼巴巴等着了,读书读书不行,干活儿干活儿顶不上,到头还不是得指望亲家你能给扶一把!”说着段响亮掏出洋火盒取出一根胖头火柴,顺着盒身左侧一划,就冒出一根跳动的火苗,凑到李志诚嘴边,把早拿出来的烟点着。李志诚吸了口烟,眯了眯眼说:“你说的甚话,我还能有那通天的本事不成?要真有,我家鹏子现在咋还在地里哩!”李志诚道。

“大队没甚要人的口子?”段响亮不死心,他就不信依李志诚的本事,安排个人还不容易?

“说得轻巧,哪有这么好的事?咱村这两年长起来的后生这么多,要是有,早都急得打破脑袋了,现在你看看,这会儿哪个不都一个个乖乖在地里该干吗干吗?”李志诚知道段响亮打的什么算盘,白了他一眼。“也是——不管咋说,以后咱们两家这些娃娃还都要靠亲家你拉扯哩!”段响亮确实打着好算盘,别听李志诚说现在没个找营生的口子,要是以后有也绝对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志诚不想继续再聊这个话题,想起自己今天来找段响亮的目的,一大早落家那几个弟兄就找到家里来了,事情的经过他大概听说了,不过答应他们不仅是为了落家,这个事情说来也是村里的一件大事,村里这么多人祖祖辈辈就守在这统万城,后山这么多祖坟早都规整成型了,还有多年前留下的几个无名墓——就修在村小学背后,这些都是一村之本,是村里人最看重的,哪怕落家人不来找他,这事也要早打算。“听说你那屋卖出去了?”李志诚终于切入正题。

“说好了,还没成交,交了钱才作数哩!”段响亮答道。

“你咋卖给那号人?”李志诚听了表情有些阴郁。

“呵呵……你也知道了?”段响亮有些心虚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把嘴角两边的皱纹挤成一堆。

“哼!还用我知道?全村都知道了,甚消息到镇白石跟前还有得跑?昨天下午就有一群乡里乡亲拉这事了!”李志诚冷哼一声不悦道。

“谁?他们拉我甚?咋议论我的?”段响亮一听来劲儿了,竖起耳朵,从心底里他也怕被乡亲们唾骂。

“你说咋议论你的,你能做出来还怕人议论?你知道那人是干甚的,你就敢卖给他,我看你是跌钱眼子里,心都蒙油了!你不怕村里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你!”李志诚冷哼。

“我的亲家呀!一开始我真不知道是卖给他的,他当时嘱咐另一个后生过来打问,你也知道,我那孔破窑村里人谁要?而且还在那山塻子背阴上了,来回路又不好走,前庄洼上远近就我一家,早就不想要了。我寻思空放也是放,不如卖了给我家那俩小子攒点老婆本儿,有人要我就给!这两天才知道买主竟是白家以前抱养的白孝川!吓得我赶忙找县里的人打听,那个白孝川干的事其实是考古,我侄子那个县里文化处的老丈人说了,考古也是正经营生,不是咱们想的那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你就放心吧!”段响亮说到他那侄子的老丈人,瞬间挺起了腰杆,语气比刚刚硬了许多。

李志诚不这么认为,多年来见惯了大大小小的事,第一次听说有人来买旧窑洞的,想住买块地直接打一孔窑洞不比这好?他一个省城回来的专家不会连打孔窑的钱都出不起,至于买个烂窑住吗?这白孝川多半是别有所图。“不管是不是考古,你都注意些,给那个白孝川说,让他先别来,老落家办事了,到时候不要闹得不好看!”李志诚道。

段响亮一听满脸为难,说:“说好后天就来,让我咋给回了?”

“这有甚不好说的?你就说这两天农忙,窑里东西还没顾上倒腾出来,让他等上一个礼拜再说!”李志诚深吸了一口烟,眯起眼睛看向远处。段响亮恍然意识到李志诚跑来专门为这事找他的,还是有备而来,他才推辞了一句对方立马把借口都替他找好了,他就是想拒绝都难了,要是不干,肯定还会有下句等着哩,心里突然憋起一股火,但他转念一想,这李志诚好歹是个支书,以后指不定还有甚事要倚仗他,万万不能轻易得罪,权衡之下只能点头应下。

李志诚看段响亮没有他预想的再推辞,还算配合,面色也缓和下来,耐心解释道:“亲家,不是我来找你的不是了,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想,村里这么多人,一辈子都待在这村子里,年纪大点的基本都是文盲,豆大的字不识一个,知道甚是考古?也就你家有个县里文化处当干事的亲戚能长点见识,眼界比他人宽,可是村里这些人不认这个理,跟先人东西打交道的能有什么好了,我这么说你也明白,刚好又碰上落家办丧事,本来就对这事很敏感,村里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再想那落有财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咱没必要惹他,迟卖两天也没甚影响,你就先照我说的跟白孝川递个话,万不敢让他这两天过来……”

白孝川的事暂且先压下了,落家听到消息后松了一口气,一切又恢复了原状,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帮忙的人约定好宴客事项后都回地里忙去了。这两天落矮觉得时间突然变得缓慢,落阳、落明去割草去了,而他这半个劳动力却白白浪费了,每日守在灵堂前把长明灯换了一盏又一盏,跟着落姜折了厚厚的一沓纸钱,把原本放纸钱的盒子都堆满了,拄丧棍儿缠上白色纸穗扎成捆堆在灵堂一角,祭食桌上的果子、馍换了一茬又一茬。来烧纸的人没前两天多但还是零星不断,落守忠跪在门口,逢人进来就磕一个头,赵珍忙完就进来和落姜跪坐在一边。

落姜突然说起村里小学还不错,学生不在少数,落阳、落明两兄弟也在那儿念书,落矮去了正好三人搭伴,而且听说过段时间城里往下拨几个教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分到白柳村,李志诚因为这个事在县里走了好几趟了,估摸八九不离十……落矮听到一半,觉得心中一阵烦躁,便起身出去了,迎面碰上郝小替,郝小替顺手就在落矮头上弹了个脑蹦儿,笑着逗落矮。

“小替,你咋过来了,队里这么忙可不敢耽搁了!”落守忠道,他虽然对于郝小替这些天的热心帮助非常感激,可对方毕竟是三队小队长,要是因为自家给队里误下事,这罪过就大了。

“没事,不要紧,我过来看看有甚要帮忙的没。”郝小替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笑,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四下搜寻着什么。话音刚落地就听到门口清脆的声音:“落三哥、落姜快吃炸馍!”刘小枫端着一碟刚炸出锅的金灿灿的馍片进来了。担心落姜心情不好,刘小枫最近每天过来陪落姜,白天帮着做饭直到很晚才回去,她娘刚好去县城,只剩老爹刘温在家,吃罢饭就忙赶了过来。

“你娘回来了?”落姜问。

“没,哪有这么快,本来我姐说带上孩子回来,结果孩子发高烧,就不过来了,我爹刚从生产队干完活儿回来,一个人的饭好做。”刘小枫飞快扫了一眼郝小替,转而看向落姜。“怎么拿这么多,给你娘和岚子留点儿呀!”落姜不好意思地说。

“留啦!我做了不少,一出锅就想着赶快给你们尝尝,落三哥、三嫂你们快趁热吃!”刘小枫说着白净的脸上露出明艳的笑容,露出两个清晰的酒窝儿,两根乌黑发亮的发辫静静地垂在胸前,瞬间吸引了郝小替的视线。他从未看过如此美的画面,好像刘小枫并不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刘家二女儿,和她姐姐岚子一点都不一样,为什么同样的爹娘能生出差距如此大、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儿呢?可一想到她的年龄,突然让他觉得此时的刘小枫变得遥远,远到让人难以靠近,她更像是画里的人,不应该出现在白柳村,不应该出现在这么一个丧事的灵堂前,不应该……郝小替随即又从心底漾出一丝苦涩,很快就覆盖住刚才的愉悦与惊喜,最后这丝沉重的苦涩在嘴角变成了不易察觉的苦笑:“小枫,只顾着招呼落三哥他们吃,不给你小替哥吃?”

刘小枫想起刚刚自己只顾着招呼落家人把他给忘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小替哥,怪我,看我多傻把你给忘了,你也快吃,见者有份!”

“傻姑娘!”郝小替声音轻轻地,随后用手捏起一片炸馍放进嘴里。其他人早吃起了馍,好像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只有刘小枫唰的一下红了脸,一句“傻姑娘”就像羽毛般飘进耳朵里,拨动最敏感的一根神经,让她后背渗出一层薄汗,连同血液都在翻滚发烫,一种奇异的感觉漫延到四肢百骸,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照在身上的太阳光更加火辣,几乎要把她燃烧、吞噬了。

“小枫,脸咋这样红?”落姜注意到刘小枫脸上的红晕,担忧地问道,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转移到刘小枫身上。“没事,刚炸馍太热了!”看到郝小替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刘小枫没来由地局促起来,“我回去刷锅,你们吃着!”说罢,不等众人反应逃也似的离开院子。

“是不这两天太操劳了,落姜你给小枫说这两天不忙,让她在家歇一歇!真是太麻烦人家哩!”赵珍抱歉地说。

郝小替看着刚从门口消失的那一抹倩影微微失神,仿佛能看清刘小枫突然的逃离意味着什么,他匆匆告别了落家,出了院门,下意识地朝刘小枫离去的方向,走上一条并不通往自己家的路,但是这条路能路过小枫家!此刻郝小替并没有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追着她走过的路,步子跨得很大、很快,走着走着竟不自觉地跑了起来,是希望能看到她最后的背影吗?换作平常,他一定能追到她的背影,而这次她几乎是跑着逃离,直到走到她家门口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期望的。刘家大门紧闭,院墙并不高,近在咫尺,以他的身高只要靠近院墙就能看到院里,但他脚上突然如同压着块巨石让他不能挪动半分,瞬间反应过来的郝小替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肩上传来的温热重量将他的思绪快速拉回。

“郝小替,干啥呢?”唐飞一脸疑惑地看着郝小替,他刚拐过弯准备回家,就看见郝小替站在刘温家院墙边上犹豫不前。

“没事……路过,正准备回家呢!”郝小替心一惊,随即脱口而出,离开唐飞两步远,抬脚转往回家的方向。

“哦,对了郝小替,刚遇到白丹了!她正去落家找你哩!”唐飞热情地说道,“你快去吧,这阵子她应该还在哩!”想到白丹到处找郝小替回家,唐飞平静了许久的心再次泛起波澜,他和白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是最后白丹选择了郝小替,这让他颓废了好一阵子,但是婚姻是最勉强不来的,搭伙过日子还要双方你情我愿,否则几十年要怎么熬得过去?曾经他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白丹的人,结果她却选择了郝小替,郝小替是三队队长,能扛事,也靠得住,但就是脾气不好,两个脾气不好、性子急的人并不适合在一起,他原以为白丹会明白这个道理,但事实证明女人在爱情面前都会失去理智。自己除了尊重她的选择,别无他法。

“好,我这就去!”郝小替一愣,神色收了收,又恢复如常,才返往落家。郝小替走后对门传来刘温的声音:“小枫,你站门上干甚了?”小枫觉得此时的心脏都快从胸腔跳出来了,刚刚门外郝小替与唐飞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短短的两句话却让她感到剧烈的压抑,刘温的声音像一桶冰冷的水从她头顶砸下来,灌进身体,让她浑身冻得发麻,像刚从冬天西凉河的冰窟窿里钻出来,穿着薄衫站在硷畔上,没有遮挡地暴露在北风里,让她清醒。

“你到你姐家了没,孩子咋样了,烧退了没有?”刘温看到女儿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像个木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弹。

“我这就去!”刘小枫终于回过神,转过身从大门出去。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但留下几双影影绰绰的足迹,刘小枫脚步一顿,只一瞬又清醒过来,朝姐姐刘小岚家走去了。没人知道她此时更想去找落姜,这个比她大出好几岁的女人,更像是自己的姐姐,同时也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她多想把心里的事情通通都告诉她,她是过来人什么都懂,最重要的是落姜从不会笑话自己,也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这个村子里只有她最懂自己,那是一个自己绝对信任的人。有时候她想知道为什么落姜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呢,她明明比刘小岚更像自己的亲姐姐,刘小岚更像是一个严肃的长辈,她对别人都很宽厚、温柔,却唯独对自己苛刻,自己每次一有什么想法告诉她,都会换来她的嘲笑,笑她在做白日梦,她叫她多看看脚下,不要胡思乱想些没用的东西。要么就是叫她与其浪费时间胡思乱想,倒不如把家里的水打了、柴劈了。“多看看脚下”这话没什么不对,但却叫人不舒服。这话更像是从爹娘口里说出来的,虽然爹娘没文化不识字……刘小枫想着想着就愈发想去落家寻落姜,可她不能啊,这不幸的女人刚没了爹,自己是有多自私,会想到让她反过来安慰自己,这太残忍了……少女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太阳照得更高了,可她觉得反而没有方才那般炽热,脚下的路宽阔起来,内心却有一根刺牢牢卡在某个位置,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当郝小替重新回到落家时,白丹已经在院里了,正在吃方才刘小枫送来的炸馍,她穿着一身蓝色粗布裤褂,明明是穿了很多天的衣服,郝小替今天才看清楚那件衣服的模样,之前从未注意过妻子的穿着,他在进门的时候放慢了脚步仔细打量她,前额宽大,一双丹凤眼正眯着,手里捏着块炸馍,正和落姜与赵珍聊着什么,吃了一半也不全放进嘴里,不知道在等什么,注意力并不全在吃上,仔细看,神情还带着一股倨傲,让人很不舒服。目光下移,他看到她手里剩的半片金黄色的炸馍,于是心上突然一紧,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语气算不上好,还带着几分责备。

白丹并没有注意到郝小替有什么不对,因为早已习惯了他平时说话的语气,所以并不惊讶,她说:“我娘来家里了,叫你回来吃饭哩!”郝小替听罢脸上的不耐烦更明显了,说:“吃个饭又不是甚要紧事,还跑到这里来寻,也不嫌丢人?到时候我又不是不回去。”

“叫你吃饭有甚丢人的?”白丹不解,但此时,她已经感受到郝小替语气里的不快,气氛一时有些紧张,虽是夫妻,但在外人看来还是很尴尬,一时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行啦,人也找到了,赶快回去吃饭吧,别让大婶等急了。”落守忠开口道。赵珍和落姜也连声附和,与二人道了别。

回去的路并不十分远,两座山紧挨着,路也平坦好走,但在郝小替眼里却无比漫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到白丹越发的不合心意,起初,别人介绍白丹给他认识时,他觉得白丹虽不算漂亮,但最起码适合过日子,也是自己当初最好的选择了。可现在,他发现白丹变了,没有那般勤劳能干,家里经常会乱作一团也不收拾,好几次自己在队里忙完回来,还要再收拾家务,最难以忍受的是吃过饭的碗她能一直放在炕栏边的灶台上整整一天,第二天等碗变得又干又硬时她才洗。对一个人的不满意,会像爬山虎一样不知不觉中占据心里的每个角落,不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在他眼中白丹不够热心肠,从来不见她好心帮过别人,就连常跟她一块儿的艳梅家有事,这个自私冷漠的女人也不去帮忙,只知道顾自己从不考虑别人……

最重要的是,他仔细回想这些年,竟记不起自己对白丹是否有过一丝心动的感觉,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和谁结婚都一样,不都是找个人过日子吗?直到刘小枫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心中第一次有了躁动的感觉,有了激情!他如今是三十岁的人了,才第一次产生了这种奇妙的体验。

白丹一路上看着郝小替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与她岔开四五米的距离,而且距离还在不断拉大,她心里觉得奇怪,担心他是不是在队里遇到什么事了,但她转念一想,即使是有什么事也不该拿自己撒气,随即不满道:“你走这么快做甚?”

“不是你心急火燎地叫我回去吗?”听到白丹的声音后,郝小替步子略一顿,但并不停,反而继续快步朝前走去。

“你吃枪药啦?谁招惹你了?”白丹有些恼火了,不知道这个男人好端端的又抽哪门子风,平白无故冲自己撒火。走在前面的郝小替并不想搭话,没回答她,于是她快步赶上男人的步伐,走到和他并肩处,继续追问:“问你话呢?到底咋了?”顺手扯了一下男人的袖子。

“我咋不咋关你甚事?”听到女人不停地追问,郝小替的脸迅速拉了下来,在袖子被抓住后更不耐烦了,愤怒写在脸上,抬手一把甩开拽着自己袖子的女人的手,随着男人的动作女人猝不及防向后一踉跄,险些跌倒。白丹愣住了,她没想到郝小替会这么生气,而自己完全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踏着更加快速的步伐,不一会儿就将自己甩得远远的。路上没旁人,但毕竟不是自己家,白丹心里虽有怒气却不好发作,想到娘和宝蛋还在家等着,只好咬牙作罢,这些天她也发现了郝小替的变化,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她不知道。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两样,在这两年的努力下家里的日子比之前好了很多,她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可越是不明白、越是没影的事越是让她心里发慌,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不安的种子在心底发出颤动的声响。

车轱辘般大的太阳,此刻静静悬在一望无际的天上,转动着红紫色的光轮,源源不断向下散布着直白又坦诚的光线,窑洞隐藏在粗犷的山野里,深层的黄土迅速吸食了沙砾表面的每一丝热气,让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灰白。田地早已经过一波收割,高低起伏的高粱秆或横或竖地排布着,微风送来股股稻香,田野尽头看不见江堤,西凉河铺洒在西凉山的山坳里,倒映着浑然协调的美景。 zfPEBwvwSFNjMJHUM47EEYXEow6MZec/8MvgI4XY4yG7YBRpkRtUFnH+eIfLLD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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