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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灵棚亮着,灯芯忽闪忽闪,发出幽幽的光。窑洞外间围坐着一家人,操磨了一天一夜直到现在,所以个个儿都是灰头土脸的,此刻已经将疲惫都写在了脸上。落有财点了一杆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浓郁的烟圈从烟头扑腾扑腾往外冒,不一会儿就把整桌人笼罩了,大家像在云里雾里浮动,轮廓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煤油灯下一张张蜡黄的脸时隐时现。“咱老落家人丁不算兴旺,你们老爷儿就养了我们四个兄弟,妈养老四的时候走了,就剩下老爹一个鳏老汉拉扯我们兄弟,不等老四大些他也走了,有富大哥一个人拉扯我们三个拖油瓶儿,每天都吃不饱饭,天天跑到别人家里干活儿,能混的吃上口饭都不错了。”落有财说着指指对面的落守昌,“守昌,那会儿是你爹一个人扛起了落家,你想不到他吃了多少苦呀!”落守昌枯黄的头发丛中闪着几根银丝,他对落有财说的故事没有多少感触,但从记事起就一直过着苦日子,好在白柳村没打枪,让他扛过了满是炮火的年代,穷就穷一点,饿着肚子总比送了命强,现在是新时代了,他更不爱提以前的老账本了,因此听着落有财的话,他的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落有财继续说:“等我和二哥大些了,也出去给人家喂猪、放羊,那会儿前梁儿庄的张叔看我们过得苦,每次还背着张婶子偷偷给我们两兄弟揣块玉米面饼,那可是好东西,我们舍不得吃,拿回家给大哥,大哥也舍不得吃,最后让给老四有缘了。”他端起水缸子抿了一口,“除了大哥念过几天书,我们都没念过书,我和有名哥都是半吊子,后来才认得几个字,我们三兄弟发誓一定要供有缘上学,不然对不起地底下的老娘。老四争气,回回考第一,当年整个白柳村谁不说有缘聪明。”落有财说罢,高兴地竖起了布满裂痕的大拇指,嘿嘿笑了起来,没了白日的精气神,此刻他脸上的褶皱活像一块沾了灰的枯树皮,一笑就要裂开似的。笑罢,他又深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老天爷薄待我们落家,几辈子没出过一个哈人,没干过一件脏黑事,为甚要对我们这么狠?好端端地收走了有缘,那才是个十六岁的娃娃呀……他那么聪明,没干过一件坏事,对这个家更没说过一句不是,为什么他就从那山沟沟上跌跤跌下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旁人都好好的,就他出事了?他不是娇生惯养的,从小就在那儿耍,十六年都好好的,为甚突然……突然就死在那儿了?”豆大的泪珠从落有财的眼角滑落,在纵横交错的枯树皮上顺着纵横交错的沟渠四下流开。“他还那么小,都没长成人,他本该是我们老落家最有出息的人……他太好了,好的连老天爷都嫉妒了,着急忙慌地要把他收回去,收到老爹老娘跟前尽孝去了……”

夜晚的风凉飕飕的,顺着半掩的门缝钻进来,摇晃成各种各样的影子,落有财的头发跟着虚影闪了闪,抬手揉了揉眼,继续说:“没几年有富大哥也走了,身体本就不好,又受罪搓磨了这么多年,他还不到三十岁……那时起这个家的支柱就倒了。谁也想不到没过多久,大嫂竟跟人跑了!有名哥出去寻了两个月都寻不到人,到县城里打了好几个来回,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找到。有富大哥就这样撂下我们,我们哥儿俩相依为命,还有守昌一个三岁不到的碎娃娃夜夜哭——逢人都说是个夜哭郎哩!”守昌抿嘴苦笑。“落家的女人都命薄,年纪轻轻的都去那边了,守忠、守祥也是从小没了妈,现在又……”说罢他对着守忠道:“你莫要怪罪你爹当时把你送走,当时实在是穷,养不活……他一辈子老实,天天蹲在地里,真真是靠天吃饭,那几年赶上统万城大旱没收成,你大哥二哥都费事养,哪能养起你,后来情况好些了才有了落姜。他当时准备把你接回来,但是五爹不放人,死活要让你给他养老送终,我们也没有办法,谁让你是人家养大的呢?再后来,你大哥跑出去参军没回来,你二哥又出了意外……你们这一房就剩你和落姜了!”

一旁的落姜一言不发,惨白的脸在昏黄的灯影下依然像薄纸般脆弱,熏红的皮死死地定在眼眶上,眼神早已飘往别处,游离在看不见的空气里,她有些发晕,舌头僵硬,向前伸了伸,倏地抵在牙根上,干涸的嘴唇紧紧黏在一起。直到落守祥把热气腾腾的水递到她手里,她才有了反应。

落守忠听罢忙摇头,说:“我没怪,我都知道,我管别人叫了一辈子爹,自己的爹临了才见上一面……”说着哽咽起来,他分不清到底愧对的是落有名还是别人,更像是自己给自己上了一道死活挣不开的锁。他知道落有财今天把大家叫到一处就是为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以前的事情说清楚,行行道道都画清楚。他怕自己心里有疙瘩,也怕自己和这些兄弟姐妹有隔阂。说实话,这些年自己和落守昌、落守祥,以及正在路上的落守吉,甚至是落姜都几乎没有来往,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靠一天天相处处出来的,日子磨得久了,才能自然而然产生感情,父母亲人也是一样,从小不养育,长大不来往,关系自然而然也就淡了。在他看来,血缘可以维系亲情,但有时候亲情并不完全依靠血缘来维系。他清楚地明白即使今天这场话没完没了地谈上三天三夜,他们之间也不会马上就变得亲密无间,但他从心里由衷地感激落有财,因为今天这场话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落有财看着落守忠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我知道你心善,和你爹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孝顺的,你现在回来了,就跟着守祥他们在二队好好干,这个家现在交到你手上,你也有婆姨娃娃,就剩落姜这么一个妹子,她可是你亲妹子,你一定要把她照看好呀!”他又看向落姜继续说:“你知道落姜命不好,头前那个男人是个好后生,就是命薄,落姜嫁过去还没半年就走了,她那个瞎眼的婆婆吴老太非说是落姜克死了她儿子,竟处处刁难……”说着摇摇头,叹了口气,“姜啊,这段时间过去了你准备咋办?”

落姜回过神来,说:“我不是过得好好的吗?这些年咋过的以后还咋过,况且现在三哥他们也回来了,我甚也不怕了!索性就回来住!”说着抹了把眼泪。

“胡说!哪有小姑子一直住在哥哥家的?”落有财闻言呵斥道。

落姜愣了愣,半晌没反应过来,刚要开口说话,落守祥戳了戳落姜,落姜看了一眼落守祥又看了眼落守忠才把话咽了回去。

落有财紧接着说:“守忠,你刚回来,哪里晓得这山村里的弯弯绕绕,你爹就落姜这么一个心结,我要是不管,不是叫世人戳我脊梁骨吗?这种事我可干不出来!”说着弯腰在桌腿上磕了磕烟灰子,收了烟袋准备起身,出门时转头吩咐落守忠,“你爹的后事你不要操心,有我们在,你守吉哥正往回赶,青海实在是太远哩,要几天才能回来……”落守忠点头应下,随即落守昌和落守祥跟着招呼了几句也起身回家了。

人刚走,落姜就去灵棚照看,赵珍趁没人拉住落守忠,说:“刚刚有财叔说到落姜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我听说她可是被那个吴老太欺负得厉害,干脆让她回来算了!”落守忠坐在炕栏边,说:“你以为我不想?可毕竟那是她婆婆,要是就这么回来保不准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往她头上扣屎盆子,你没听三叔说村里弯弯绕绕不少,咱们刚来,再看看吧……”

出了门,落守祥拉长了脸,说:“爹,刚刚为甚不直接跟守忠哥说让他把落姜接回来?”落有财听罢紧锁着眉头,说:“这事你不要管了,还有守昌也是,你们是她亲哥吗?现在守忠回来了,那才是她亲哥,你们跟落姜虽是一起长大的,有感情,见不得她受罪,但这事轮不到你们出头,我看守忠是个有主意的,而且现在这家是他在当,且看他咋办,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不要再乱指点……”落有财又朝着落守祥指了指,“尤其是你!你以后不要老跟在落姜后面瞎掺和,看好你那两个儿才是要紧事!”

落守祥撇撇嘴,没再言喘。从小到大,他一直把落姜当成亲妹妹看待,先是那个“冯日能”,再是梁小冰,这些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前段时间他就听到村里有人说那个吴老太又在刻薄落姜的事,当时二叔落有名病得厉害,他就暂时把这件事撂下了,现在正是解决这件事的好机会,所以他不理解他爹有什么好顾忌的。看着前面落有财的背影,他蹙起眉头,是因为落守忠吗?想到落守忠,他的眉头微微舒展,虽然以前从没和这个堂哥打过交道,但是通过短暂的相处,他觉得落守忠不是那种凉薄的人,不至于亏待自己的亲妹妹。但是转念又想,人心哪是这么容易就看透?那层肚皮岂是白隔的?想到落姜以后的日子,他又不免担心……

夜里,落矮从灶房锅盖底下翻出个黑面馍,掰了一半,剩下的压在锅盖下的盘子里,啃了几口去后边的屋子睡了。这几天忙乱,都是随便找个地方倒头就睡,赵珍落矮母子在灶房后面的屋子凑合,落姜回去照看吴老太,落守忠守夜,在灵棚里铺个毛毯,照看香火,不让长明灯灭了。办丧事最是搓磨人,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隔得远一点,讲究也不一样,有些人家算日子好几天都不得空,十天半个月也没个好日子,还有的半年都不能办事情,只得把日子算到明年,先埋进去,墓口不封,在外面留个口子,子孙后代时时过来照看,等来年日子到了再行操办,下葬宴客,才算圆满。

夜已深,吴老太早早睡了,隔壁屋的落姜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确切地说,从落有名去世后她就没安稳地睡过一觉,她心里装着太多事,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以前的、还有这几天的场景和片段,有好多人,落有名、梁小冰、婆婆吴华,还有冯世春。

空气里氤氲着奇妙的香气,这种味道不知从哪里飘来,在跌宕起伏中愈加浓烈,隔着四处弥漫的云雾,迷迷糊糊中她又看见落有名了,他还是穿着平日里那件旧布衫,坐在炕栏边,右腿搁在左腿上,一只胳膊揣在怀里,粗糙皲裂的手里拿根烟杆,抬起手招呼她进来吃饭,她走到跟前一看,炕头灶台上坐的锅里空空如也,连一粒米都没有,冷锅冷灶的,下面没有烧火,干柴整齐地垛在一旁。不等她问,落有名就从炕上铺的毛毡底下掏出一个用汗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她,打开一看是些钱,除去几块钱,剩下的都是一些零钱和钢镚。“过年了,这是给你的压岁钱。”眼前的落有名咧着嘴笑说。落姜摇头拒绝,心想我要甚压岁钱?哪有这么多压岁钱?天突然变得很亮,落姜觉得哪里不对,她刚从外面回来,一路上杨树的叶子绿油油的,隔得老远依旧能听到打谷场上的吆喝声。大脑混混沌沌来不及思考,转眼落有名已从炕栏下来了,腿上是一条肥大的黑棉裤,小腿用绑带绑得紧紧的,他拿起毛掸子在腿上扑打几下,弯腰在地上拾起一双乌布鞋往脚上穿,但好像并不顺利——鞋子不合脚,怎么也穿不上。他有些烦躁,力道也大了起来,狠劲儿往鞋里蹬,落姜见他急躁起来,于是忙过去帮他,却被猛地推开了。落姜没有在意,因为他的脾气就是这样——要强,还犟!只见他猛地把鞋后跟踩下去,在地上狠劲儿踏了踏,就往门口走,她问:“大,你去哪儿?”

落有名没有言喘,背着手出了窑洞后继续往大门口走,她追出去又问:“大,你去哪儿?”这回,他终于停下脚步,脚后跟踩着鞋,站在大门口,“咯吱”一声把门打开,回过头看看她,说:“回去吧!我要走哩!”他的脸不似方才在屋里那般阴鸷,柔和的光线洒在脸上,有些泛红,显得整个人慈祥温润起来,奔颅上抽起来的皱纹也似被阳光熨平了,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就像她小时候记忆里的样子,更像一幅很久远的画——落姜忽然这样觉得。

“你还回来不?”只一瞬,她的心又揪了起来,痛得喘不过气,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心里升腾起一个巨大的泡沫,里面盛满了热切的希望与美好的幻想,随即,她开始感到恐惧,害怕泡沫被轻易戳破,破了之后该怎么办?这时,落有名忽然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她回去,接着转身出门去了。她紧跟着飞速跑出大门口,可是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人的影子,风把杨树吹得哗啦哗啦响,路上的黄土飞了起来,视线变得混浊,耳边的哗啦声许久未停。她失魂落魄地在门口蹲了许久,感到泪水浸透裤子,黏糊糊地粘在膝盖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感受不到时间,太阳没有移动,日头停留在落有名出门的一刹那,时间仿佛并不存在,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正在丧失……直到头顶多出一片阴影——梁小冰回来了,站在她面前,问:“今天吃什么,怎么还不做饭?”

“你怎么回来了?”落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了,在梦里他也很少出现,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模糊,而此时,他竟突然出现了——在老爹刚走后,脸上的表情那么清晰,和那段渐渐尘封的记忆一点点重叠,直至完全吻合。梁小冰的头发又黑又密,发质很硬,因为经常在地里干活儿,头发总是灰扑扑的,他的眼睛很深邃,皮肤发黄,正穿着结婚时自己织给他的那件灰褐色的毛背心,身板很壮实。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径直走进院子,把手里的钁头放在墙边,从窑里舀了一盆水洗手,洗完拿起脸盆把水倒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就像平时一样。落姜发觉此时自己竟在梁小冰家的院里,之前他亲手种的核桃树还不是很高,枝干细细的。梁小冰说:“我明天要去县城一趟。”落姜看着核桃树有些回不过神来,枝叶那么瘦,一阵野蛮的狂风就能把它刮断。“我大走哩!”落姜说。

“你说他啊,我瞧见他往你家自留地去了。”梁小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窑洞,落姜跟在梁小冰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家里还是熟悉的样子,只是空荡荡的,没有婆婆吴华的影子。

“什么?你说我大去地里了?”她惊道。

“你咋啦?”梁小冰奇怪地看着她。

落姜只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这一切都太过诡异,老爹还在自己家地里干活儿,梁小冰回来了,那吴华呢?

“妈呢?”她问。

“你说谁?谁妈?”梁小冰声音大起来,他原本就木的脸上此刻完全是疑惑的表情。

“我说你妈呢?吴华呢?”落姜也不自觉地放大音量。

梁小冰愣了愣,凑近她疑惑道:“你咋了?没得癔症吧?要不找王阴阳看看,我哪来的妈?我妈养我的时候人就没了!”

落姜感到头顶“轰隆”一声,像是突然被一道巨大的雷鸣击中,在阴鸷诡谲的迷途中跌入看不见的深渊,下坠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背上仿佛承受着几百斤的重量,将她狠狠地压垮,所有的意识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蹲下来大声哭道:“你才有癔症!你咋能没妈?你妈那么厉害,你咋能没妈?”她情绪更加激动,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一丝凉意从后颈处爬上来,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梁小冰被落姜突然的举动惊住了,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话到了嘴边又软下来:“好好的,说话归说话,怎么还骂人哩?你到底咋了?”他跟着蹲下来,用胳膊揽住落姜,呆滞的表情变得凝重。落姜感受到身后梁小冰有力的大手——很宽厚,掌心的温度隔着单薄的布衫传递到她的肩膀上,只是这种感觉突然变幻莫测,难以言喻,像置身在狂风呼啸的旷野,片刻的温暖随时都会被一阵飓风裹挟,片刻的宁静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转瞬即逝,她突然很想抓住梁小冰的手,即使那双手布满经年累月的老茧,即使那双手曾经狠狠地落在自己双颊,抽得她脑子发蒙,即使她以前恨死这个男人了……她抬起头,眼眶里泪眼模糊,看不清梁小冰的脸,只有冰凉的触感,纹路清晰……

落姜猛地睁开眼睛,天有些亮了,窑洞顶部的土坯不规则的细纹以一种张狂的姿态向四下延伸,直到身侧的位置,她睁着眼一动不动,视线顺着其中的一条裂纹来回穿梭,神志逐渐清醒,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意识瞬间清晰,随即感受到心脏突然收缩,剧烈的痛苦让落姜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她不由地抱住头蜷缩起来,心中默念梁小冰的名字,干裂的嘴唇跟着一张一合,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为什么,那个让她憎恨、厌恶、矛盾与纠结的男人,竟变得遥不可及,或者说,早就遥不可及。她回想起梁小冰原来是个温柔可靠的男人,他会把家里操持得很好,也会在吴华每次发难的时候为自己说话,可每次一听到外面冯世春的名字时就会化身恶魔,暴跳如雷,让人不寒而栗。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梁小冰的心里,冯世春永远就像一根尖锐的利刺,横插在他们中间,狠狠地刺痛这个小小的家,她觉得梁小冰从来没有理解过她,明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到底把她看成什么样的人?是那种可以随意抛下脸面,让全家人蒙羞的自私女人吗?他从不懂她,也不信她,宁可相信外面那群乱嚼舌根的闲人的胡言乱语,也不愿意相信她。想起永无止境的激烈争吵和拳打脚踢,她就浑身冒汗。她用力坐起来,下地倒了碗冷水一口气灌进去,凉意霎时传遍了四肢百骸,她缓了缓,脑海里翻涌着,极力回忆最后梁小冰的脸,画面定格在那个场景戛然而止,任凭再怎么努力也想不出其他的内容。她放下碗,叹了口气,在屋里走了几圈,看见吴华不在,长长松了口气…… WHNBUYsPbzT6iMPuxr0z9zJe7yQube83UVeHn6rAUraFaxqXQsUif5i0Aa7AuGy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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