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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去年清明,回老家和父亲一起上坟。村子里的公坟紧靠水渠边,爷和奶的没有紧挨,但离得不太远,冬天浇地时渠水渗过来,春风一吹,春阳一照,那落在泥土里的草籽便亟不可待地破土发芽、出苗、长叶,一天一个模样。几场雨后,一些有根系的野苜蓿、迎春藤、荆棘草,一簇簇、绿汪汪地爬满了坟头。

父亲轻轻地把它们全铲下来,围着坟头坟尾添了些新土,仔仔细细拍打着,直到整个坟圆泛起来。烧完纸,临走时,父亲又给坟头的柏树松了土,挖出一圈沟槽,新的雨水能多存贮,松柏会长得更旺盛。

做完这些,再回望,爷和奶的坟头立马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父亲这才扛起铁锨和我一起安心离开。然我的心情却颇不平静,归来那夜,和着低沉怅然的《清明雨上》的曲调,写了一组很长很长的诗,给突兀早逝的外爷,给走在七十三门槛的爷,给即将九十高寿一前一后故去的婆和夫家爷爷,以及令我无限感伤的、刚过六十即丢下儿孙的三婶和二婶。

依然记得,那夜,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窗外一片雨缓缓而落,如我布满案头的忧伤和思念。

忽而间,又一年清明至,这样的节气,注定要跪在坟头或墓碑前,和亲人说说话,扫扫尘,擦擦垢,铲铲草,把漂泊半生的沉重、怅惘,以及更多来自内心深处的喜悦、温暖,一一道给长眠地下的亲人们。那些话,长长短短,絮絮叨叨,从日上三竿开始,到日落晚霞方才结束。然后,上坟的人各自拍拍尘,随风一般散落而去。

今早起来,查看近期的天气预报,知道今夜会落一场雨,然后再降一场温,待清明那日,仍旧有雨洒向我北方大地。不觉感慨,现代高科技会用一场场未卜先知的清明雨,去解开世人纽扣,将藏匿肺腑的那些悲喜在雨中敞开。雨来时,草木也会灵犀一点儿,悄悄应个景,映衬一下杜牧之诗,杏花烟雨,翩跹而飞;或者,回应杜甫之诗,去安慰长安城里孤独迤逦的丽人。可杜牧和杜甫毕竟离我很遥远,我只希望,这场雨,只是用来缅怀我的亲人,慰藉一下我心中对于他们愈来愈重的怀念。

记得第一个离开我的,是外爷,那时我只有五六岁,没有伤感,反而觉得锣鼓敲响,唢呐声声,哭号一片,很热闹。甚至,盘子里的粉条炖肉,大锅里的臊子汤面,香喷喷的,很馋人。直到成人后,我最爱的爷不在了,送别他老人家时,我的肚子里怀着小子,新的生命,新的伤痛,纵横交织在心头,我才觉得,爷走了,失去爷的疼爱,该是多么孤单的事情!从那以后,每到清明,都会有一种深深的痛,无人能体会。我只有自己舔着忧伤,独自释怀。

后来,在友人的一篇文章《佛在》里,我触摸了一个失去母亲的老男人心头无法排遣的失落、孤独和怀念。那时,正是清明,他端坐于某个角落,点燃一支烟,兀自说着母亲的病、自己的痛。这撕扯心扉的痛,甚至让他想抽几口劣质的烟、喝几杯浓烈的酒,方可平抑似的。那一瞬,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在埋着爷和奶的乡间土路上,拄着桃木棍、头顶瓦盆、跌跌撞撞、老泪纵横的情景。那一刻,父亲顾及不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这莫大的痛楚又怎会轻易卸掉?这样一想,友人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再后来,友人去了日尔盖,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老母亲的影子无时无刻不陪伴着他,低头抬头都能看到。

读到这里,忽又想起天南海北失去亲人的朋友,每到清明,他们会携家人去塔尔寺、五台山,或者四川的报恩、峨眉山,拨着转经筒,祭拜故去的亲人。那转经筒在高原、在风中、在太阳下,嘎吱嘎吱,一圈一圈响着。据说,转一次经筒就等于诵读了一遍经文,也等于接受了一次佛祖的抚摸和亲吻。这经筒,从某种程度上,应该和亲人的抚摸和亲吻,是息息相通的吧。

在北方,清明一至,群里友人相互鼓励,努力活着,活它个天地清明,洁净爽朗。说得多好,这节气的起伏,和生活的跌宕是一样的,各有各的滋味,无论苦辣酸甜,我们都会执着,并无惧。 o+TFBUIsXjmjpSt5Lj0N/RDNNRyEE24azea+GJx2hSucxkCdqi9hUCh31Ee0uQ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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