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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

在我的家乡关中地区,小寒似乎是严冬的一个分水岭。这个节气一到,真正的冬天就开始了。这种感觉从我幼小的时候就有了。那个时候,小寒夜北风肆虐,刮得窗棂呼啦啦响,父亲从砖窑归来,满脸通红,一身寒气。他一进门,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耳朵,或是脱了鞋子赶紧钻进热炕上,前胸后背烙上一会儿,才暖和过来,眉头也渐渐舒展了。

许是身体瘦小羸弱的缘故吧,起初,我并不大喜欢这样的天气,总觉得那份脆生生的、嘎巴嘎巴的冷实在令人难以承受。尽管母亲给我的棉衣缝得格外厚实,可只要出门上学,猎猎的寒风直往人的骨缝儿里钻,脸上更觉似刀子在刮。某日,我在作文本里写道:“我是严寒里的一株稻草。”老师当作范文在读,可她哪里知道我内心填满的畏惧和无奈呢?

小寒时,大地沉睡着,将所有的秘密都藏了起来,只有夏天的麦子,秋天的苞谷,以及一些杂粮,被统统装进口袋,放进粮仓,父辈们看着它们,心是安稳的。女人们把玉米秸秆码起来,把稻草码起来,前院后院,小山一样的柴草垛,挡着四处刮来的寒风,即便住在低矮陈旧的土屋里,也觉温暖很多。

这时,乡亲们会真正赋闲下来,农具自然被一一安妥搁置起来。诸如门背后的锄头镰刀,找出来用磨石磨亮,挂在仓房的墙上,像一幅凸凹的陈年壁画;犁铧要先用煤油清洗除锈的,然后上紧螺丝,涂上黄油,用苫单盖好;使松的镐头,用斧头夹上木塞,使其严紧;镇压的老石磙,用清水刷一刷,放到角落里。我爷后半夜里起来,须给耕牛添一捆稻草,冬天要长膘的,它们是我爷的命根子和老朋友,劳累大半年,也要休养生息的。

天冷得不像话,一起冬藏的,还有从地里收回来的冬菜。记得住老庄子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向阳的角落里挖个菜窖。菜窖里搭上木架子,把大白菜一层层摆好,隔些日子倒腾一下,防止腐烂。墙角的土里,埋上大萝卜和胡萝卜,它们不糠,水分足。我婆过日子更仔细,她老人家将深秋时窗台上晒的豆角干、萝卜干、茄子片和煮熟晒干的菜籽苗都装在粗纹布袋里,挂在仓房的墙上,可以炖汤菜吃,皆是乡下人的美味。

我二伯家条件好,碰上镇子里有集了,提两块猪头肉回来,隔着墙头喊父亲过去,于滚烫的火炉上煨二两高粱白,差二娘切一盘萝卜块,几片酸菜心,猪肉炖粉条,热气缭绕,香气四溢,酒未进肚,人已有三分醉意了。

我小妗子 (舅妈) 是四川人,乡下人的日子好起来后,每到小寒,她都会做腊肉的。腊肉要买五花肉,揉粗盐、白糖少许,用白酒泡茴香、八角、五香粉等,入味,放置一夜,再用老抽上色,即可放阴凉处阴干。做焖饭时,切几片腊肉,开锅,满屋浓香。还可腊肉炒西芹,绝对是小妗子的拿手菜。

数九寒天,若落一场雪,村子更安静了。热炕上,花猫慵懒,整日蜷缩着睡大觉;妇女们盘腿坐着说家长里短,走针纳线,做棉衣、棉鞋、棉手套;男人大多蜗居着,收了锋芒,养精蓄锐,等雪莱诗句里不远的春天。

小寒天,日历被撕得越来越薄,一年将尽,腊八抬脚便到了。你瞧,天刚麻亮,勤快的女人们早早起床,来到厨房,煮一锅腊八粥,揭开锅盖的瞬间,一股子玉米、黄豆、胡萝卜、豆腐的清香从厨房里满满溢出来,然后才喊了一家老小起来吃。门口的土堆上,男人端着老碗蹲在上面,一边扯着嗓子闲侃,一边吸溜着往嘴里送,吃得酣畅淋漓。我们小孩子围坐一团,相互瞅着谁碗里的豆子多,谁碗里的萝卜丁切得方正,争辩声、欢笑声顺着村子传得老远。

若干年后,我爱上文字,亦会翻一些与节气时令有关的古书。书里的小寒,大多唳雪寒鸦,苍凉孤寂。不过,亦有豁达之士,日子虽清苦,却不缺风雅。如明代刘侗、于奕正的《帝京景物略》里载有对小寒的描摹:“冬至日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一,日染一瓣,至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名曰《九九消寒图》。”亦有写字的,九个繁体字“亭前垂柳珍重待东风”,每个字皆是九画,描红一样,日描一笔,描完,便真的是春天快来了。 Bv0VF3oPcyferun3vdKLwQJc+6pvxDqd6C19/sbJRwubFxzht7tTChWVo6rO79L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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