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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

日历翻到今天,竖看是墙上的一页纸,横看是季节的门槛,站上去,一脚西风缠绵,一脚北风凛冽,后脚轻暖,前脚微寒。

不用说,这是立冬的第一个夜晚,悄然寂静,清冷悠长。没有人声,只有风扑打在门窗和玻璃上的声音,像一些旧时歌谣,熟稔得一张嘴便从唇边滑落。

与母亲一起躺在热炕上,有白月光从窗外破入,静卧在鞋尖上,静得像河边上的白沙或者泛着青色的蝉翼,更像从风中传来的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犬吠。

立冬日,教书的五爷准会在课堂上说教我们:“娃们,知道什么叫立冬吗?立为开始,冬乃季节。立冬之后,草木凋零,蛰虫休眠,万物收藏。”

他文绉绉地说着,我们摇头晃脑地念着,却并不大懂得其中的含义。

后来,懂事了,站在季节的关节处,无处可遁,就像人一落地,就要长大;就像情窦初开,就要爱情。此时任你站在哪里,都只是衣袂舞动,宛如立在水和风的中央。

有时会落第一场冬雨,雨后,竟有少许小雏菊的花蕾从麦草垛旁边或者牛粪堆里探出头,像人的心思,割不完斩不断。遇上日光晴好时,那黄的紫的花儿,不合时宜地凌寒而放,独自开在院子里向阳的墙角。

那时,婆会唱些慢歌,声音喑哑,就像她颤颤巍巍走路;断断续续,就像她打鼾。不知道她是唱那秋暖冬寒,还是唱这昼短夜长。儿女都有了家,孙儿孙女渐次长大,到了她这般年纪,该不会再牵挂什么,牵念谁人。也许她唱自己的寂寞和沧桑,也许她用唱歌来缓解那些难以根治的牙疼。

我母亲也唱,声音清灵,就像筷子在碗沿轻敲。婆只在天黑点灯时哼唱,而母亲做饭、洗衣、扫院时,她都会低声浅唱,她会随时随地想起我们。立春莺飞草长,立冬风冷雪白,她在灯影里缝缝补补,歌声散落在微黄的油灯里,微弱的,像纳鞋的细针,也会隔着时间和空间,把心头扎得生疼。

其实,记忆深处,“立冬”一词,更多是在母亲千万遍的絮叨和叮咛中变得深刻和清晰起来。那个时候,立冬对于贫者、老者、弱者、病者实在是一个愁肠百结的节气。一冬之食待储,一冬之衣待添。母亲和所有清贫人家一样,也对这个节气充满了胆怯和幽怨,她会想尽法子让我的身子骨不会在严寒和霜冻中受半点儿委屈,故而整个冬天里,总有崭新的棉衣、棉裤、棉袜子、棉手套、棉围脖裹得我像个小狗熊一样只露出两只眼睛。

很多年后,我成家了,母亲还是会在立冬前打来电话,叮嘱我,暖气前的这段日子,就别盖城里买的花花绿绿的被子了,光是个好看,盖在身上轻飘飘的,哪如她给我们缝的棉花被子,厚实、御寒。

这是母亲的心意,在次第而来的漫漫冬日,这份心意会一日日深重,一日日暖心。回头看看我床上的被子,还是又轻又薄的太空棉被。母亲缝好的被子,依然被压在床下的收纳箱里,就像母亲的心意,被我忽略了,沉沉压在别处一般。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略母亲的心意呢?记得那些住瓦屋、还房贷的日子,以及过自立清贫的日子里,可不是这样的。那些日子,立冬了,阴冷和萧瑟,会一寸寸吞噬我单薄的身子。每日,拖着疲惫忙碌的步子,回到寒风四起的平房里,烧暖气的锅炉和我只有一墙之隔,我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呼呼的寒风,将我很快赶到床上,一家三口紧紧相拥在一起,盖上母亲的嘱托和叮咛,我会一夜安眠。

后来,住新楼了,换了簇新的大床,母亲缝的大红绸缎的棉花被子显得窄小又俗气,和我洁白的墙面、崭新的柜子的确有些不搭调。于是,我买了很洋气的被子,似乎那多彩的花儿、时尚的被角,让新家的味道多了几分温馨、浪漫和婉约。而母亲缝好的棉花被悄悄退到床下一角,落了一层尘。母亲才不理会这些,来暖气的前几日,她总要及时提醒我,七楼一定很冷,买的被子轻薄,哪里禁得起寒气侵入,还是把家里缝的被子取出来盖上几日,等放暖气了,再收起来,也行的。

我一边满口答应,一边心里思量着,该抽空回去给母亲缝两床新棉被了。她和父亲的被子,一遍遍拆洗,不用说,棉絮一定旧了,硬邦邦的,像口沉重的铁锅扣在身上。而我的母亲正在老去,眼睛也花了,做针线之类的细活儿,都不如以前那般轻松自如了,这缝被子的活计,真的不能再做了。嗯,一定要赶在那些小寒、大寒的节气到来之前,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在老屋的院子里,铺一张旧席子,将棉被平平展展地摊开来。我时而坐着,时而跪下,将一针一线,甚至,连满院子的阳光都缝了进去。 B+g66QOawjON7V0W8qfJ48TStIGATy8qEH0bliA0+sSXbVIubwFSczKD8jesVa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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