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故园应露白，凉夜又秋分。月皎空山静，天青一雁闻。”说的是秋分时的物象。此时，过了白露，门前的柳树在慢慢变色，间或有黄叶落下，划出一条条很美的弧线；街巷里，偶尔响起卖秋菜老农的声音，即使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听得见响亮的叫卖声：“新鲜的白菜、萝卜、雪里蕻，便宜卖喽！”早晚，人们走在路上，瑟缩着脖子，见熟人叮嘱说：“节气真是准啊，说冷就冷了，得添件厚衣裳了。”

秋分时，天空湛蓝的，如洗过的绸缎，不时有洁白的云朵闲散游走，荡来荡去。我喜欢读云，但春天的云朵太匆促，转瞬即逝；夏天的云朵太磅礴，黑云压城城欲摧；冬天的云朵和阴霾一起，灰蒙蒙的，看不见天日。而秋分时就不一样了，天高高的，云淡淡的，在云下行走，有一种隐士的散淡和心无挂碍的悠闲。那一朵朵的白云哟，就像地上的羊群，缓慢走着，一日一日，老在回家的路上。

在北方，秋分时，田野里的玉米棒子已成熟，外皮开始枯黄，不像嫩着的时候那么翠绿、紧致，开始歪扭、下垂，有的皮儿已经半干。玉米须也变得褐黄干枯，顶上的天穗儿多数已憔悴、蜷曲；地边的向日葵，耷拉下沉甸甸的花盘，叶子大已枯败，只剩下瘦高的枯秆；最早入秋的黄豆，叶子浅绿浅黄交叉，一嘟噜饱满殷实的豆荚挂在棵子上，分外惹眼。

菜园子里，仍有汪洋恣肆地生长。比如，架上的秋豆角仍在开花，引来蝴蝶翩飞；萝卜缨子翠绿茂盛，覆满了菜畦；白菜和甘蓝，白生生、绿莹莹的，挺着丰满肥硕的身姿；一沟沟儿的大葱叶子朝天刺着，绿中挂了霜白；土豆都收了，地里剩下一片凌乱的秋草；红薯地里，蔓子爬满了田埂，密得下不去脚儿；地头的洋姜花，在风中摇摆，金黄灿烂，明媚着人眼……这秋分，自有让人一往情深的一面。

凉气布满的秋分，在渐渐矮下去的草丛中，能看见少许花儿仍在迎风盛开着。比如淡黄的野菊，在山坡上、地垄边、公园里兀自开着，开得安静，开得素雅，像我早年身居乡下时早晨起来找寻的梦境；藤蔓上垂挂的牵牛花，紫红的、靛蓝的一朵、两朵，明丽着，染了凉秋的浅淡；最热烈的是扫帚眉，粉粉白白、密密匝匝的，在秋风中摇曳生姿……

我所在的学院位于秦岭脚下的高新区，很僻静，远离城市的喧嚣和热闹，课间穿梭于办公楼和教学楼之间的走廊时，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东边白色镂空的风景墙被一棵棵樱花树隔成一片绿的海洋，一群群叽叽喳喳的鸟儿在枝头飞来飞去，清脆地鸣叫着。不远处，就是乡间小路了，挨着小路成片的平整土地都被征用过了，偶尔有一块块的玉米田像个布兜兜一样一层又一层散落在蜿蜒而上的梯田里。

那日，适逢周三，因系里晚上要开展学生主题班会，下班后没有按时回家，和同事在食堂里一起吃了饭，看时间尚早，便相约出了南门，绕过淡家村，拐到半坡上的一片玉米田时，三两村妇正在地里忙着割豆子，高出头的沉甸甸的玉米秆遮掩了她们的身影。只走了一会儿，黄昏已在眼前落下，一抹夕阳挂在天边，燃烧着，连秋日的大地也被熏染成一片金黄色。有秋风从耳边吹过，送来男子高亢绵长的信天游调子，好一幅美丽的乡间秋韵图！

秋分夜，夜凉如水。收拾完琐碎后，静坐桌前，头顶的月光，薄薄地覆盖着安静的小城。窗外，一撮撮缠绕在芭蕉树粗壮的枝干和叶面间的牵牛花在路灯的闪烁下，幽幽地泛着清光一片。同样的，一些想象，会不自觉地驾着云儿，骑上月牙，吹着笛子，陪着人兀自沉醉。清寡沉闷时，打开电脑，与友人聊天。友人说，趁着秋色回家探亲，老爷子不再寂寞。因为秋分的乡下，除了寻花问蕊的蜂蝶，玉米地里蚂蚱在跳，蛐蛐儿在叫，地蝲蛄们一边躲在密密的灌木丛里偷欢，一边发出持续而低沉的欢叫……这种从早到晚此起彼伏的清唱，可以陪着老爷子安然入眠。这不，一场秋雨后，老爷子又开始在院子里种菜了，一垄白菜、一行秋菜、几窝萝卜，错落有致，眉清目楚；秋阳高照时，又给墙角那棵老杏树修剪了枝，在屋檐下，晒满了花生，花生是苇河边上的沙土地里收回来的，有二三十斤，足够全家人过年炒着吃了……

友人缓缓说与我听，说到岁月深处某些柔软的情思瞬间漫上我的心头。我的老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呢？他老人家已年过古稀，却依旧不惧艰辛、不畏苦难地将繁复细碎的日子过成一粒又一粒种子，在春天播种，秋天收获。他用一个庄稼汉践行了七十载的朴实心意，一年一年，将秋分的天空，亦把我心里的天空擦拭得干净透亮。很多年后，我终于懂得，父亲沉默而隐忍的爱，从春天启程，与草木与谷物一起，在大地之上不厌其烦地繁盛着，也枯萎着，就像秋分的某种心意，从真诚到热烈，再从热烈到清淡，直到下一个凝露为霜时节，又一个季节的生命便开始悄悄孕育了。 efzT8C9onbwMIf7NCF9gxgdXqH2sKjNv7VBfCE9kuDj82y4akj5HJKnyUSnGaSX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