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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来，习惯性地打开窗户，隔着薄薄的窗纱，一阵阵清凉的气息弥散开来。哦，原来不经意间，小城的秋天正缓缓而至。
朋友们都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帽子可以卸了，眼界宽阔了；墨镜可以摘了，世界斑斓了，多么美好的事情！比如此时，顺着南窗望出去，远处的秦岭山上，天高云淡，澄明旷远；北窗外，北坡上山路蜿蜒，树木葱郁。最欣然的是，楼下院子里，退休的同事闲暇时种植的那些绿色植物，碧绿盈盈地在晨风里摇曳舞动，藤蔓交错间，一份安静和从容，向着晨光和空气，努力地生长。
其实，我蛮喜欢秋夜的。那个时候，一定是刚刚卸下繁冗和琐碎，人也倦怠了，斜倚在椅子上，耳朵里流淌着班得瑞轻柔妙曼的音乐，我在尽情享受那一串串精美的音符跳跃之下流淌而出的涓涓清音。不一会儿，窗外喧嚣了一整天的马路渐渐沉寂，夜空有闪烁的小星星漫天飘摇，亦有一弯皎洁的月亮像长了腿脚似的，在几座楼宇之间来回穿梭。那月光，散散淡淡的，忽远忽近，忽明忽暗，在院子里的青藤植物、树木和小草上，洒下一抹清晖，幽幽清亮。
我是很难抵御这种秋夜之诱惑的。寂静的夜，敞一扇窗，风清月白，光影婆娑，让人心生长时间的宁静。若是音乐听腻了，书页翻厌了，还有一件非常乐意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拥着毛绒绒的毯子，斜靠在床头，等着窗外那一抹月光悄悄爬进小窗，落在我床上。若用手触摸柔软的毛毯，有一种如露珠滑过般的清清凉凉渗出来。然后，就是从院子里传来各种草虫的鸣唱，声音一高一低，调子一长一短，啾啾唧唧的，如一首从《诗经》里走出的清音，此起彼伏。细细听，很享受。
掩在其中听久了，肩膀有些酸，换了个姿势继续听，听那些声音干干净净地从耳膜灌进心中，恍然间有一种心若止水、沐浴清凉的感觉，又仿佛自己置身于一场音乐会之中，孤独和寂寞渐渐退却，生命里繁衍而出的淡泊和悠然合奏成一曲婉转的歌谣。那夜，我几乎是枕着虫儿的欢唱入眠的。
立秋前两日，落了一场雨，好珍贵的雨，有一种大旱逢甘霖的惊喜和陶然。那时，我正在乡下，亲眼看到了地里的玉米、苹果、桃子，还有蔬菜，被连续了二十多天的干旱打得一个个蔫头耷脑的，尤其是水到不了的旱田，早已奄奄一息。乡亲们看了心疼又着急，却又束手无策，母亲和五婶、六婶一趟趟往庙里跑，去求雨，可那观音菩萨端坐在庙堂之上，荣辱不惊一般淡看人间，就是不落一滴雨。村里的男男女女在街门打着照面，嘴里总忘不了一句话，热啊，真热，这玉米叶子都拧成麻绳了，老天爷啊，得赶紧下一场雨吧！
昨日午饭后，雨终是来了，在瓦屋的房檐下，掉成密密麻麻一串串线似的，我先是伸出胳膊，再伸出脚，最后，整个人都摊开在雨地里，尽情跑了好几圈。我知道，地里的庄稼定然和我一样，敞开自己，酣畅淋漓地喝了个够。等雨停后，我们驱车回到小城，已是夜里十点，那夜，推窗，风已清凉如水，一种“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的情景即在眼前。
立秋日，早起，又落雨了。冒雨和夫将家里所有的花草全部搬到楼顶露台，看它们贪婪地在雨中尽情地舒展着枝叶和经脉。露台一角，不知谁倒了一堆土，竟然长出了一串串打碗花，深蓝、紫红、浅粉，迎着雨，摇曳而歌。
对于这花儿，我似乎更偏爱它的素净和细碎，它还有个很雅致秀气的名字叫“夕颜花”，大抵是和有“朝颜花”之称的牵牛花相陪衬的吧。一朝一夕，听来的确蛮诗意的，其实，打碗花和牵牛花在一天里的任何时候都开花的。记得素爱养花的梅兰芳先生不但园中有红梅、秋菊、牡丹和芍药等，更少不了这两种花。一日，先生在园中练功，身旁牵牛花和打碗花开得纷纷扬扬。先生欢喜，俯身，闻其香，被友人看到，戏称为“鱼卧”状，后经先生反复揣摩，竟成为《贵妃醉酒》中一赏花的迷人身姿，传为佳话。只是此时我眼前的这打碗花，存于楼顶，心有所向，意不堪竭，也许只是眷顾那一方难得的泥土。它的种子，兴许是从风中、从雨中来的。
秋来时，依然在比较赋闲的暑期中，人亦懒散许多，可以两三天不下楼，清水洁面，不施粉黛，看书倦了，只顾盯着窗外看。对面一号楼的二三楼，同事家的凉台上，都有一簇簇、一盆盆惹人眼的花花草草，红的、紫的、黄的，热热闹闹地开了一个夏天，终于歇息了，就连我养的几盆草本植物的叶子也有些发黄。它们的黄，是否与秋有关？倒是我随意扔进玻璃瓶的几片绿萝，新发了好多叶子，翠生生的，惹人喜欢。这几片绿萝原本是办公室花盆里的，放假前松土时不小心碰断了几根，心疼了半晌，舍不得扔掉，遂拿回家，丢在一空置的玻璃瓶里，隔天换换水而已，不曾想越来越茂盛。看来，这花原是和我一样钟爱秋天的。
落笔时，楼外传来谁家小女的抚琴声，似水一般滑落。这份优厚的待遇一直陪我好几年了，自然是我毛手毛脚的小伙儿永远无法带给我的那种欢欣和陶然。甚至，我有时会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我家小伙儿是丫头，我亦会让她成为那个着一袭白裙、纤手翩翩拨动琴弦的女孩儿。我这般想时，一缕秋风正从我的身边拂过，眼面前的白日，又短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