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得好快,转眼新一届村委领导班子又要重新选举了。选举的日期、内容,特别是选民须知,都写在海报上挂贴在公务栏的玻璃框里,从早到晚都有人围着细细阅读。那些行走不便或是不识字的老人,也都把海报内容吃了个透。不光海报,大喇叭里从早到晚也播放个不停—今年换届选举,那就是一个民意,容不得半点贿选行为。跟上届有所不同的是,这届村委班子任期五年。
离选举只有十几天了,选举自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许多人说:“李顺这主任算是干到头了,这三年让这小子做害得可不轻!”“该下台了,到时候放串鞭炮庆贺庆贺!”村东六十五岁的刘四头在大街上当着许多人说:“拆了我临街搭建的房子,没收了我的开荒地,该和这小子清算了!”刘四头用了“清算”二字,可见对李顺的怨气有多大。刘氏在村子里可是望族,人口占了差不多一半,刘四头又是氏族里最有威望的人,红白理事,调解纠纷,儿子分家,大事小事少不得他。选举村主任,他的话可是举足轻重。
村子里的声音很一致:李顺下台!
这声音自然传进了李顺耳朵里,却看不到这位主任状态有何变化。每天照样平静地去村委办公室,平静地回家。近几日还处分了两位村民:一个偷偷把羊群赶到田野吃麦苗,一个垃圾不入箱,随意倒在便道上,喇叭里点了这两个人的名。该是巴结村民的时候了,这李顺真是不怕得罪人。
李顺的媳妇可受不了,大街小巷里议论声不断,有人看到她,还故意把声音抬高。李顺媳妇不敢冲着声音来源看,灰溜溜地回家,把气往李顺头上撒:“看你!干了三年村主任,少赚了几万块,人得罪了一大帮,人前我都不敢抬头了!”
李顺只管低着头,自顾择着菜叶子,嘴里不紧不慢地说:“得罪人咋了,我按章程办事,心里无愧!落选了,大不了再去干我的老本行,砌一天墙还三百块呢。”
“只干了一届就落选,丢人不?……你不怕丢人我还怕来。”媳妇突然蹲下身,凑到李顺跟前小声说:“晚上揣上一条香烟,到刘四头那儿走动一下吧,抽根烟算不上行贿吧?”
“啥?”李顺的脸色严肃起来,紧紧盯着媳妇。媳妇赶忙起身去清洗择好的青菜,她可是知道丈夫的脾气。
这天傍晚,李顺去了承建工程的孙哥家。以前李顺跟着孙哥干了好几年,瓦工活儿,李顺可是一把好手。这迹象表明,李顺自己对下届连任都没信心了,看来准备明年去打工了。
这段时间村子里有两个人活跃起来。一个是倒卖化肥的阿三,一个是跑运输的胡二。听听这名字,有这样起名的吗?当然没有,是外号!阿三这些天从早到晚就在大街上溜达,见人就凑过去,嘻嘻哈哈那个亲热劲儿,送上一根“苏烟”,殷勤地点上。阿三说:“老少爷儿们,如果我当选了村主任,哪家临街拆了的房子可以重新搭建,没收的开荒地归还村民,辛辛苦苦开垦的荒地,哪能说没收就没收!”阿三对着刘四头也说:“四爷子,要是我当选了村主任,您的开荒地不光归还,拆毁的临街房村里负责搭建。”胡二呢,见人更是亲热地打招呼,这家门出那家门进,跟阿三的口径差不多:强拆的房子可以重建,没收的开荒地归还。这些话无疑说到了许多村民心上了。李顺干村主任这三年,村子里没有消停过,这家骂那家怨,还有老太太堵住他家院门撒泼的。李顺有家回不了,几次睡在了办公桌上。对李顺,村民们有意见,意见也很一致:干吗拆临街搭起的房子,干吗没收开荒地?尽管骂声很多,可李顺还是依照条例把乱建的房子拆了,多占的开荒地没收了。
村子里热闹了。有人开始掂量,选举阿三呢还是胡二?甚至有人酒后断言:村主任非阿三即胡二,二选一。有人去问刘四头:“四爷子,选举阿三好还是胡二好?”刘四头倒愣住了,两手捧住额头,一言不语,满脸的愁苦相。
阿三和胡二竞选村主任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阿三放言:“我当选了村主任,村民用化肥我一分利不赚,只收本钱!”胡二说:“外地粮价高,我当选了村主任,谁家卖余粮,我免费捎运!”这些“暖人心”的话一出口,反倒惹来了很多骂声:“好个阿三!去年卖的复合肥成分含量低,比外村的一袋还贵二十元,赚黑钱!”“好个胡二,平时搭你的车都要收费,还能免费捎运……”
再过两天就是选举的日子,村子里反倒显得平静了,让人觉得不正常。选举这天终于到了,村委大院选民满满,投票结果是李顺的名下“正”字摆了好几行,差不多是全票,李顺再次当选!这个结果好像出乎人们的意料,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看满院子选民开心的笑脸,再听听这些议论声:“要不是李顺,家家在大街旁乱搭房子,街道还不被挤成了巷子,咋走路?”“要不是李顺,生产路上乱开荒种地,本来宽敞的路,麦收秋收对向的车都错不开……现在多好!”
要不是把散乱的开荒地收上来,规整成大田,统一耕翻播种,统一浇水改良,盐碱地怎会变沃土,村民也不会有额外的收益。村民心里都揣着明白账。
李顺呢,再次当选后还是平平静静的样子。他从不把心情表露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