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村长欧大奎来到石萍家,他问道:“石萍在不在?”
老石感到奇怪,是不是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般有事都是村长叫他去村委会办公室,他什么时候会亲自来他家里呢?村长是什么人,一村之长,是管他们这样的老百姓的,哪家没有个大小事呢,有事就得找村长,所以村长去到哪儿都会受到老百姓欢迎。不过在村里是他村长说了算,可在这个家里还是他老石说了算,村长没事肯定不会来,既然来了,应该找他老石才对,怎么一来就问起石萍来,这当中肯定有原因。
老石赶忙端板凳给村长坐,又泡上茶,问道:“欧村长,你找石萍干什么?”
欧村长笑了说:“好事,好事呀!”
一席话说得老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听欧村长说好事,到底是啥好事呢?他是不是来给女儿说媒的,如果是其他人说媒还能理解,村长亲自来说这个媒,肯定是十分好的人家吧?哎,对了,他知道村长家有个儿子叫欧和,从小就和石萍一起玩到大,他也知道欧和一直喜欢石萍,村长今天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事?这村长也是,随便找哪个来说个媒不就得了,还用得着他村长亲自来,可能是村长特别重视这事吧?
想到这儿,老石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儿大当婚女大当嫁,但在村长面前他还是有点儿心慌,因为他家和村长家比是门不当户不对,可他还是尽力控制住情绪。在村长坐下后,老石赶忙将叶子烟杆递过去,说:“村长,请抽烟。”
村长没接,他从包里拿出一包烟,抽出递一支给老石说:“我说老石,现在是啥年代了,你还抽那个。来,抽我的。”
老石接过村长递过来的烟,他不知道这是多少钱一包的烟,他认为村长抽的烟肯定是好烟,笑着说:“我还是抽我的,那个我……抽不惯。”
村长笑了,说:“你不是抽不惯,是为了省钱吧。要说别人我还相信,你我还不了解么?老石呀,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是苦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还这么节约干什么?来,点上。”
在村长的强烈要求下,老石放下叶子烟杆,拿起那支烟点上,说:“好,我就抽一支这个吧。”
在抽完烟后,老石问道:“哎,村长,到底是啥好事呢,你快说吧?”
欧村长喝了一口茶,像他平时在群众大会上讲话一样,头一抬,提了提神,坐直了腰身,十分认真地说:“老石呀,我们是乡里乡亲的,对不对?”
老石点头说:“是,是,这些年村长你也没少关照我家。”
村长说:“我们村地处偏远,凡正式教师分配来后,都想方设法调走,因为这儿条件不好,外面的教师也不愿意来,我们村这么多孩子要上学读书,没教师不行,对吧?”
老石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他不知道村长说这些到底是啥意思,好像这就是村长讲话的习惯,每次召开的社员大会上,村长高兴时会从国外说到国内,再从省里说到县里,从县里说到镇里,绕了一个大圈后,才能说到他们村办的事。可这不是开会,也像是听他做报告,还绕那么大个圈干嘛?他说:“村长,你就直接说吧,到底是啥好事呢?”
村长说:“你别急,听我慢慢地说嘛。前几天,村小学有一位教师调走了,还没有教师愿意来这里,镇里叫我就在村里找一位代课教师。我一想呀,村里虽然初中毕业生还是有几个,但要形象气质的,我看你家石萍最适合。所以,我想叫石萍去村小教书。”
老石一听,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以前他把当教师看得很神圣,心想教师不是随便哪个都能当的,肯定要有很高的文化,还要有很好的关系,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从天而降,落到他家石萍的身上,肯定是祖坟冒青烟了。他还不相信似的,说:“真的呀,村长?”
村长笑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胸口,说:“我说老石,你也太不相信人了吧?我堂堂一个村长,说话还算不了数?”
“算数,村长说的话当然算数!”
村长走后,老石跑去把正在地里干活的石萍叫回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石萍心里非常高兴。父亲似乎比她还要高兴,说:“石萍,你现在就是教师了,这是从来没想到的,怎么这么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偏让你给碰上了呢。哦,我记起了,小时候我请王八字给你算过,说你长大后有出息,我当时还不相信,可现在不就真的被他算准了呢?”
石萍说:“爸,那个你也相信,全是骗人的。”
父亲笑了说:“我不知怎么说你,要不是王八字给你算准了,你真能当老师。对了,哪天赶集我要请他喝酒。”
石萍说:“我懒得给你说了,我再说一遍,那些算命的是骗人。”
说罢,石萍走了出去。太阳快要落山了,一头老牛在不远处草坪上悠闲地吃草,风轻轻地吹来,田野里的秧苗随风起舞,泛起一阵阵绿色的波浪。风吹过,绿浪一波紧接一波,齐齐朝着风的方向有序地摇摆着,舞动着。人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那么美。石萍慢慢地走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像诗或者更像画。每一块田都是一片绿色的盆景,默默地镶嵌在原野里,错落交叠着。目光所及处,一张绿色的巨大地毯厚厚地铺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把五月的乡村妆点成为绿色的海洋。
石萍转了好一阵,才慢慢地往回走。看着夜幕降下,忙碌了一天的乡村,渐渐进入了夜晚。晚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多想第一时间将她马上当教师的消息告诉顾大川,让他也分享她的快乐,可她又怕见他,因为他本来就自卑,怕在无意中伤了他的自尊心。
从此,石萍就在村小教书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记得小时候上学,她看到站在讲台的老师讲课,老师的言谈举止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认为老师肯定读了很多书,真是有学问,不然为什么上课能上得这么好。她也想努力读书,将来也能像老师那样站在讲台给学生们讲课,当一名受人尊敬的教师。这下梦想成真了,她看着那熟悉的校园,还有她曾经坐过的教室,一下子变成了做梦都没想到的教师,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石萍第一次走上讲台时,心跳得厉害,她真不知道怎么面对学生,好像自己还是学生一样,便怯生生地开始了她的第一堂课。
第一堂课下来,一位老教师问她:“石萍,你第一次走上讲台,感觉如何?”
石萍不知是兴奋,还是在为刚才第一次上讲台而紧张,她说话也仍在打抖似的,笑了说:“很紧张的。”
老教师明白,凡第一次上讲台的人都是这样,这是人之常情,每一个人都有个锻炼的过程。他说:“你别急,第一次上讲台都是这样,很紧张,也不知道这课该怎么上,慢慢地就好了,一定要有信心。”
石萍十分高兴地说:“是的,我以后还得向您请教哟。”
“我们相互学习嘛。”
村小一共有 5 个教师,除一位校长和老教师外,其他 3 位都是代课教师。石萍很努力想教好书,一有不懂的就向老教师请教。渐渐地,她就真的进入教师的角色了,走上讲台也不紧张了。不仅如此,课余她还努力读一些教辅读物,认真备课,做到每堂课都能给学生讲解一些新的东西。
先前,学生还不太接受她,似乎老把她与先前老师相比,觉得她讲法不一样,有些难以习惯。慢慢的学生习惯了她的讲课方法,由于她讲课认真有趣,课堂上更加活跃,她提问时学生也主动举手回答,这让她十分欣慰。
石萍班上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叫王弘。上课时,他时常和别人讲话,老师的课他根本没听进去,尽管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纠正他,他就是不当一回事。这样下来,他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石萍却没放弃他,她一次次找到他,跟他交谈,辅导他把没有按时完成的作业补上,把考砸的试卷重做一遍。
新学期开学时,学校又招收了一年级两个班。校长找到石萍,说:“石萍,你虽然刚来不久,但我听了你的讲课,讲得很好。学校这学期刚收了两个新班,我看你最适合去教一年级,因为你是女教师,有耐心,你就去当一个班的班主任,你看怎么样?”
石萍知道,可能是校长看她教高年级水平有限,她说:“校长,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这水平教高年级肯定不行,我就听从领导安排吧。”
校长赶忙打断她的话,说:“石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教书真的很认真,也教得很好。你别认为教高年级水平就高,教一年级水平就低。其实,恰恰相反,教一年级学生,需要有水平的,更要有责任心的。你想想,孩子才进校门,基础不打好,以后还学得好么?”
石萍听后,高兴地说:“校长,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认真教的。”
村里的孩子很聪明朴实,本来就像“孩子”的石萍和孩子们在一起,觉得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课间她和孩子们捉迷藏、跳皮筋、摇大绳,那种天真无邪的快乐和幸福在孩子们内心升腾,也在她身边延续。
学校有一位代课教师叫田庆,个子高高的,穿着打扮也很时髦,十足的一个帅哥。他是另一个村的,也许他和石萍同是代课教师,两人一有空就在一起谈心,他说:“石萍,我们作为代课教师,课没少上,待遇却比正式教师少很多哟。”
石萍也有同感,除了每月 2000 元的工资,其他的补助几乎没有,让他们难过的是过年节,看见正式教师大包小包提着各种礼物回家,他们却没有,心里那种滋味是很难受的。最让他们不理解的是,每当放寒暑假,正式教师有工资,他们却没有。她笑了说:“凭你的本事,考个正式教师是没问题的。”
田庆苦笑了一下说:“不瞒你说,我年年都去考了,不知为什么,就是考不上。但我不会灰心的,我仍要继续考。我相信,老天不负有心人,你说是不是?”
石萍笑了说:“其实,我不这样认为,只要努力就行。”
田庆望着石萍那种淡然而知足的样子,说:“石萍,你真这样认为?”
“是的,我从不刻意去追求什么,我们作为教师,只要把书教好了就行。”
田庆有点失落地说:“石萍,别天真了。也许你现在还没意识到,到时你就会明白的,啥叫不公,啥叫无奈。”
石萍仍很淡然地说:“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努力考吧。”
田庆说:“是的,我不考成公办教师死不罢休的。石萍,听我一句劝,你也好好复习嘛,争取下次也去考,说不定你能考上的。”
石萍说:“是的,我也想去考,因为教书是我喜欢的职业。”
田庆说:“好的,石萍,我们共同努力。”
下午放学后,学生和其他教师都走了,石萍还在办公室批改学生的作业,田庆也没走,他说:“石萍,别改了,休息一下嘛。”
石萍说:“好,休息一下了。”
随后,田庆和石萍在校园里边散步边说着话,正好被路过的欧和看见了,他十分生气地走上前去,说:“石萍,放学了,你还不回家,还在这儿干什么,学校是不允许谈情说爱的。”
田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呆呆地望着他们。石萍不明白,欧和为什么说这话,他就像一个阴影一样,总是跟踪她,凡她单独与别人在一起时,他就出现了,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再说,欧和与她有啥关系,她做什么欧和管得着么?她说:“哎,欧和,我回不回家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欧和说:“怎么会没关系呢?要不是我大力推荐,我爸会让你来村小教书么?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着糊涂呢?”
石萍看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他,转身就走了。
欧和笑了说:“这就对了,放学了还是回家帮你父母干点活。你要明白,你只是个代课教师,要是哪天我给我爸说声不要你教书了,你还得回家干农活去。”
那天下午,石萍看见顾大川从村化肥销售点买了一袋化肥,十分艰难地背着往家走,她跑去把他的背篼硬拉下来,背着化肥就走,走了两步她等了等,想顾大川快点走上来与她一起走,好说说话。可他不知是怕人笑话,还是有意躲着她,等石萍走远了,他才慢慢地跟着她后面走。石萍也明白他的心思,没再等他了,她背着化肥在前面大步地走去了他家,给他把化肥放在屋前就转身回家了。
石萍时不时跑去顾大川家里看他,有时在小河边碰到他洗衣服时就主动帮他冼……这在村里人的眼中,似乎是什么稀奇的事,他们在私下里偷偷议论,把这些事说得更是神神秘秘。
这事让石萍的父亲知道了,气得差点吐血,他十分生气地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怎么就这么贱呢,他一个残疾人就值得你这么喜欢?你听听,别人在背后说些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哟。”
石萍生气地说:“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就是喜欢顾大川。他难道……是坏人,犯过法,坐过牢吗?他除了腿有残疾,他……哪点比别人差,我又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
“不说别的,你现在是教师,教师就应该注意影响,你明白吗?”
“我帮一个腿不好的人干点活,这就影响不好了吗?”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也不想想,你不要面子我还要,你这样做,对你有啥好处?”
“我到底做什么了,哪里给你丢人了?”
性格暴躁的老石气急了,抓起一根棍子就打,母亲见状也过来拉住老石,石萍趁机跑了。晚上,老两口一合计,石萍现在都 22 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村里一般好点的小伙子都娶妻生子,再这样拖下去,怕女儿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家,干脆请个媒人,给她找个合适人家嫁了。这女人呀,一旦嫁了人,啥都不可能再想了。
母亲为难地说:“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心中有了顾大川,就是我们给她找到再好的人家,她也不会同意的。”
老石强硬地说:“只要我们认为合适的,她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事由不得她。”
石萍的事,真让她的父母头疼,这毕竟是她个人的事,如果真不管随她去找,她现在只一心一意喜欢顾大川,这可能么?他一个残疾人,就是他们不说什么,那全村人怎么看,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要说真正地管一下,找个媒人给她介绍一个有模有样的对象,可凭石萍的性格她会答应么?这事,父母也真拿她没办法,只好暂时放下,心想这事总会有转机的,石萍也不是三岁小孩了,如果她真嫁了顾大川,将来的日子会过成啥样,这个她不会不懂吧?
校长安排石萍和田庆去参加全镇教师运动会,说他们年轻,体质好,也是一次锻炼自己的机会。通过短短几天的训练后,他们就代表学校去参加全镇教师运动会了。那天,石萍很早就起床了,她到村口时,田庆早已在那里等她,她说:“田庆,我以为我来得最早,没想到你比我来得更早,你是昨晚因为兴奋没睡着吧?”
田庆笑了,说:“石萍,哪有你说的那么高兴呢,这种活动我参加多了,没什么,别想真要拿到什么名次,重在参与就行。”
当他们赶到镇中心小学,开幕式就开始了,首先入场的是校徽队,其次是旗海、鼓号队……下面是正式的比赛,首先是女子四百米跑……这不,他们去准备了一下,只听见广播里喊,请女子四百米跑运动员准备上跑道。田庆站在观看台上,大声地为她呼喊加油,石萍心中立刻紧张起来,只听一声口令,大家如飞一般地冲出了起跑线,石萍有些紧张,可她始终觉得腿上十分轻快并且有力。她不时望一望后面的选手,才发现忘了入内道。裁判告诉她入内道,她没听见所以停了一下。这时候后面的选手们已经追上来了,她立即跑起来,可还是被后面的选手反超了。可她没有放弃,还是紧追不舍,最终以第七名的成绩结束本项比赛……
男子四百米跑,田庆做好准备,石萍也不停地挥舞双手高喊:“田庆,加油。”田庆听见喊声,回头看了看她,笑了,然后他进入跑道,一声口令,石萍只见田庆一个劲地往前冲,最后田庆得了冠军。
运动会结束后,石萍很失落,她为自己没得到冠军而不开心。田庆笑着说:“石萍,你还在为这事不高兴?”
石萍说:“田庆,你真行,我看你跑得真快,让我好羡慕哟。”
田庆说:“石萍,你别把这个看得太重。就是得了冠军又怎样,能转正,能加工资,还是能当运动员?所以,没得到名次也没什么,真的。努力复习,争取有一天考成正式教师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