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疯了的事给顾大川带来很大的打击,他把鸭子关在院子里,好几天不赶出去放,被关在院子里的鸭子“嘎嘎”地叫着,他也不给鸭子喂食,也不给换水,好像在有意跟谁赌气似的,父亲气得在屋里大骂:“你看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柳花男人死了也好,她疯了也罢,与你有啥关系呢?你在外面受了气,还回来跟鸭子赌气,你犯得着这样么?”
顾大川这几天不是躺在床上睡觉,就是端个凳子坐在大门前,不做事也不理他的鸭子,他听见父亲这样骂他,更不高兴了,说:“人家有难处,说什么我也得去帮帮她,不是说硬要和她有点啥,人一辈子谁没有个这样那样的事呢,谁一辈子不求人呢?”
父亲本来就在生气,听见顾大川还在和他顶嘴,大声地吼道:“看你这鸭子,在屋里关了好几天了,还不赶出去放,再关上几天不关死才怪。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当初是你要买鸭子的,现在你又不好好放,干脆我明天叫人来买走算了,不然真关死了,我的本钱不就打了水漂了?你这是在生哪门子的气,要生你就好好生一下你自己的气吧。”
顾大川看了看院子里的鸭子,好像这几天真的瘦了许多,那些鸭子“嘎嘎”地叫着,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坐了好一阵,在父亲下地干活后,他又慢慢地将鸭子赶出去,可能是关久了的缘故,鸭子一下田就拼命地喝水找食吃。这时,石萍来了,她背着背筐,看样子是去弄猪食,她走过来说:“大川,有好几天没看见你出来放鸭了,你是去哪儿放了?”
顾大川看了看石萍,他的心情不好,便像没心思和她说话似的,懒洋洋地说:“我把鸭子关在院里了。”
石萍知道他还在为那事生气,因为这么多年了,她对顾大川还是很了解的,看他表情就明白了,她说:“你把鸭子关在院子里,没赶出来放,你怎么了,还在为那些事生气呀?”
再怎么生气,可顾大川对石萍还是有一定感情的,他看了看她,缓和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就是想不通,我明明是在帮人做好事,怎么就弄成坏事了?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呢?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不去帮她呢,难道是我吃错了药了?”
石萍走过去,亲切地拉着他的手,好像要给他一种温情或者给他一种心灵的安慰,因为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缘于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一件很小的事,被那些无聊的人传来传去,就被他自己无限放大了,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这种时候,他需要一种理解,一种倾诉,一种心灵的抚慰。她说:“大川,别想得太多,我理解你,你是真心在做好事,我想柳花也会记得你的。”
这时,欧和走了过来,石萍拉着顾大川的手他也看见了,他一下就生气了,巴不得揍顾大川一顿,但看石萍在,他也只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说:“哟,看你们聊得这么亲热,让我好羡慕哟。顾大川,你本来就没安好心,柳花虽然是个寡妇,但人家长得漂亮,你敢说心里没打她的主意,不想吃锅巴还在锅边转么?人总不能脚踏两只船,吃到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你心里想着那个骚寡妇,又在这儿讨好石萍,你也撒泡尿照照,你算个什么东西?”
顾大川先前好像没精打采的,他见欧和来了,而且听见欧和这样骂他,一下子就生起气来,他说:“你别在这儿骂人,以为你高尚,我看未必,你安的啥心,你自己清楚,天底下怎会有你这种人存在?像你这种人,早该被雷打死或者被车子轧死,也怪我那天下手轻了点,没把你打死……”
欧和更加愤怒了,他打断顾大川的话,说:“你是不是还想打架,你一个瘸子,还没有这样的能耐,不是自己找死吗?告诉你,我今天来是要你付我医药费,我被你打伤了,也是看你是个瘸子的份上,我才没报警,不然你会去坐牢,今天你得赔我医药费,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大川知道欧和是有意来找麻烦的,那天欧和也没伤到哪儿,却要啥医药费,他一个残疾人能打得过欧和?他说:“啥医药费,是你先打我,我是在正当防卫,还赖到我给你医药费,你这不是在胡闹吗?”
欧和听顾大川这么一说也发火了,巴不得打顾大川一顿,可能不是因为这点医药费,而是看见石萍在这儿,还和顾大川这么亲热地说话。他说:“顾大川,你有种,你打了人还有理吗?那好,你不赔我医药费,我今天就打回来,也在你头上打个大口子。”
说罢,欧和真要动手,顾大川也不甘示弱,两人又快要打起来时,石萍走过去拉住他说:“欧和,你太过分了,你为什么总欺负一个残疾人,这算什么本事?”
欧和冷笑了一下,说:“石萍,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这是我和顾大川之间的事,你让开。”
石萍死死拦住,就是不让开,她大声说:“我就是不让,看你怎么着,你要打就先打我。”
正好,顾大川的父亲来了,他忙上前拉住欧和说:“欧技术员,大川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有啥事你给我说。”
欧和似乎也不是真想打架,他顺着顾大川父亲一拉就走开了,说:“他那天把我打伤的事你知道吧?我看他是个残疾人就没报警了,我自己垫着钱去医好了,我今天来是叫他付我医药费的,他不但不付,反而还要打我,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大川的父亲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他们之间是为了石萍而闹矛盾,可他知道欧和是得罪不起的,他赔着笑说:“欧技术员,大川那天打你是他不对,你的医药费该多少我付你多少。走,去我家里拿钱。”
说罢,欧和跟着顾大川的父亲去他家,末了还回头来冲石萍得意一笑,好像他这回赢了。
在他们走后,顾大川好像还在生气,石萍却劝他说:“大川,别和他计较,欧和这个人就是个无赖,是个人渣……你是惹不起的,以后离他远点就是。”
顾大川看着石萍,不知她是心里真恨他,还是为了让他高兴有意骂他几句,不管怎样她能当着他的面骂欧和,他心里舒服了许多,他说:“嗯!”
晚上,顾大川回到家里,父亲还在生气,他知道一辈子都节约过日子也老实巴交的父亲,一方面是心疼钱,哪怕只是几百元,也像他的命一样重要。另一方面是觉得得罪了村长,以后办点事什么的,村长肯定会有意为难他的。村长是什么人,一村之长,一个普通老百姓,不管做什么事,都得村长点头才行,不然啥事也办不成。这大川真是不懂事,得罪什么人不好,偏偏和欧和过不去,欧和虽然不是村长,但他是村长的儿子,谁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呢?像大川,虽是个残疾人,他也一样的疼他,只是没在嘴上而是在心里。
父亲坐在屋里一个劲地抽烟,母亲正在做饭,顾大川把鸭子赶进院子里的围栏关好,他真怕父亲骂他,所以他就绕过父亲坐的位置回到屋里。母亲刚好做好饭,叫道:“大川,你们来吃饭了,干了一天可饿了吧?”
父亲仍坐在那儿,没有想要去吃饭似的,他大声地说:“一天只知道要吃,人吃了饭却不想事,欧和是什么人,他爸是村长,你以为他是这么好惹的吗?这下好了,赔了人家医药费不说,还给人家赔礼道歉,你以为这样人家就能原谅你了吗?没准人家会记你一辈子,这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看你以后还怎样面对他?再说了,我这把年纪了,这样低三下四的给人家赔不是,我到底是为了啥?”
母亲知道他是在说顾大川,赶忙走过来说:“孩子他爹,你还不去吃饭,还在这儿唠叨啥呀?”
父亲就走去吃饭,母亲知道他心情不好,早给他倒上一杯酒,心想他以前凡有不高兴的事,只要酒一喝啥事也没有了,可他边喝边说:“你也不想想,你一个残疾人,你斗得过他么?更不说他爸是村长,人家随便找点事就可能让你吃不消,你还以为你是三岁小孩呀?”
顾大川也自知亏理,不管父亲怎么说,他也不吭声,仍一个劲地吃饭,坐在一旁的母亲不断地向父亲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让儿子好好吃饭。
父亲似乎仍在生气,他仍说:“你为啥与欧和打架,以为我不明白?别人说你们是争风吃醋,我看一点不假。你也不想想,石萍是长得漂亮,又有文化,她对你也好,可你配得上人家么?这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清楚……”
听父亲还在说不停,顾大川几下就把碗里的饭吃完了,起身走了出去,他再也不想听父亲骂他了,如果他不出去,不知父亲还要骂多久。母亲追了出来叫道:“大川,天都黑了,你又去哪儿,别再出去惹事了?别生气,你爸说你也是为你好。”
天已黑了,顾大川也不知往哪儿走,他在外面站了好一阵,还是往石萍的院前走去,他这时并不想见石萍,但他总觉得去那儿走走,才觉得心里舒服。不知是他们心有灵犀还是彼此思念,顾大川刚好快到石萍院前时,正好碰见石萍站在那儿,她好像是知道他要来一样,在那儿等他。
石萍说:“大川,这么晚了,你这是去哪儿呢?”
顾大川感到吃惊,他看了看石萍,能见到她也可能是他心里早就想到的,他笑了说:“吃了饭没事,我就出来走走,没想到在这儿又碰到你了。”
石萍亲切地拉着他的手,说:“走,去那儿坐坐,我有事要给你说。”
顾大川不知道石萍有啥事,他和石萍又没有任何关系,也只是在心里互相喜欢着。可他作为一个残疾人,像他父亲说的,他就是再喜欢她,难道石萍还会嫁给他?这是肯定不可能的,虽然石萍对他很好,但现实就是现实,谁也改变不了。
他们走了过去,这是以前队里的晒坝,自从土地下放到户后,这晒坝就一直空着,队上的保管室早已倒塌了,可这石坝子还在,在这月光下变得亮亮的,更是显得空荡荡的。他们紧挨着坐在坝子边上,虽然是晚上,但在月光下这儿还是能看见周围的树木和田块。顾大川说:“石萍,你说找我有事,你说吧?”
石萍笑了一下说:“也没啥事。哎,大川,看得出你今晚不高兴,又挨你爸骂了吧?因为欧和今天找你爸要了医药费,对吧?”
顾大川一听这事气又来了,他站起身大声地说:“我就是不知道,我怎么碰上这事了?这事本来就是欧和挑起的,是他先出手打我。你想,我一个残疾人还能打得过他,说出来有谁会相信?虽然这医药费不多,就200 多元,但这事情理不合,我想着就气。”
石萍拉了拉他,说:“你别激动,坐下说,欧和又不在这儿,你说得再大声他能听见?这事你别再想了,医药费也付了,礼也赔了,他还能把你怎样呢?”
顾大川听石萍这样说,也觉得是这样,他还有什么理由来找他呢?他说:“石萍,你是知道的,哪次我是主动去惹过他的,见了他我躲还来不及,你说我还要去和他争?再说,他弄他的,我过我的日子,我用得着去跟他争什么?他完全是在无中生有,处处为难我。人争一口气,他都欺我到这份上了,我还能忍气吞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石萍明白,欧和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因她而起,她想顾大川不会不明白的。欧和一直喜欢她,按说欧和人长得像模像样的,父亲又是村长,家庭条件也可以,村里有的姑娘家还主动找人去说媒想嫁欧和,可他好像谁都看不上。欧和对石萍情有独钟,可她就是不喜欢他,却偏偏喜欢上残疾人顾大川,不仅她父母不理解,有时她自己也搞不懂这是为什么。所以,欧和就找各种理由为难顾大川,把石萍不喜欢他的气愤全撒在顾大川头上。
石萍说:“别再说欧和,说起你也生气,我更生气。我今天碰到黑妹了,她在镇上那个打磨厂上班,说厂里最近又招工了,她建议我也去报个名,面试合格后也去那厂里上班,你看我是去的好还是不去的好?”
顾大川说:“你去吧,在镇上的打磨厂上班,肯定比你在家干农活强。”
石萍又坐了过去,紧紧地挨着他,亲切地说:“大川,要去我俩一起去,我问过黑妹了,厂里的活儿是手工活,像你这种腿有残疾的人,没事的,一样能在厂里干活的。”
顾大川听后,他站起身,又生气地说:“要去你去,我不去,你看我一个瘸子,厂里能要我么?就是厂里要我,进厂后工友们也会笑我的。你看,不说在厂里,就是在我们村里,都有那么多人瞧不起我,我不想再出去丢人现眼了,更不想因我是个瘸子让他们笑话你。”
说罢,顾大川转身就走了。
这些不顺心的事很快过去了,顾大川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夏天的太阳早早地出来了,田野上的农作物似乎早已苏醒了,焕发出蓬勃的生机;路边的树更是一个劲地绿,仿佛这夏天给了它们旺盛的精力,要更好地展示自己。顾大川也早早地把鸭子赶了出来放进河里,他坐在那儿看着在河里活蹦乱跳的鸭子,也高兴地笑着。
这时,黑妹来河边洗衣服,顾大川见她踩着十厘米的红色高跟鞋,修长的腿在黑色丝袜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美丽,高质感的包裙使原本健美的腰身显得颇有曲线美……顾大川以为自己眼睛花了,黑妹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是不是他看错了?他又认真地看了看,确实是她,他笑了说:“黑妹,你这身打扮,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黑妹笑了说:“我这身打扮怎么了,不好看?你呀,真是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
顾大川赶忙把鸭子赶远点,免得把河里的水弄浑,黑妹才好在这儿洗衣服。然后,他又走回来,说:“对不起,黑妹,我不知道你要来这儿洗衣服,我才把鸭子赶到这儿来了。”
黑妹笑了说:“你的鸭子不是在河的下面么?我洗衣服是在上面,河水是上面往下面流的,你这几个鸭子怎么弄得浑这河里的水呢?”
顾大川听黑妹这么说,他这才想起是这个理,他又看了看河里的水,仍是清清的。他说:“对,这河水没被我的鸭子弄浑。哎,黑妹,你不是在镇上那厂里上班吗,怎么又回来了呢?”
黑妹说:“镇上离这儿又不远,随时都可以回来。今天是星期天,我从上夜班转上白班了,今天休息一天,我就回来了。”
顾大川说:“黑妹,听石萍说,你们那厂又招人了?”
黑妹边洗衣服边说:“上次我给石萍说了,叫她去我们得胜厂上班,她有文化,人也长得漂亮,说不定去了还能当个检验员什么的,就是厂里的管理人员了,每月拿厂里的固定工资。说好了她要去的,不知她怎么又不去了。”
顾大川听后吃惊地问道:“石萍没去?”
黑妹说:“我在厂里名都给她报了,她就是不去。哎,我也叫她和你一起去,你怎么也没去?”
顾大川笑了说:“黑妹,你是知道的,我是一个瘸子,厂里会收我么?”
黑妹看了看他,笑了说:“这也不一定,你试都不去试一下,怎么就肯定进不了厂呢?前不久,厂里不是同样招了一个像你这样腿有残疾的人么,他也一样在厂里上班,而且一样干得好好的。”
顾大川再也没说什么了,又去赶他的鸭子了,黑妹仍在那儿洗衣服,她的身影映在水里,是那样的漂亮。要是石萍去了镇上那厂上班,要不了多久,她也会跟黑妹一样,整个人会变一个大样的。
下午,顾大川把鸭子赶去了柳花的院前,只见柳花的大门紧锁,他不知这儿又发生了什么。正好碰见前来田埂上弄菜的李大爷,他问道:“李大爷,柳花家怎么没人了,他们娘儿俩去哪儿了?”
李大爷叹息一声说:“这柳花呀,真是命不好,丈夫才死不久,她又疯了,只是可怜了她那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哟!”
顾大川说:“是呀,没想到柳花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李大爷说:“前几天,柳花娘家人把她接去了,说是更好地照顾他们娘俩,这样也好,不管怎么说,他们娘俩也有个归宿了。”
顾大川听后,就走去柳花院前坐了坐,不知是在守田里的鸭子,还是在回想柳花的样子。他坐了好一阵,又赶着鸭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