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右文”政策的影响下,北宋科举教育事业逐渐兴起,读书人队伍迅速膨胀。社会对应试必读的儒家经典和各种参考书的需求就变得日益迫切,而仅靠官府刻书又不能满足人们的需要,这就使北宋的刻书有了商业化的可能。北宋民间私人刻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并突破重重阻碍茁壮成长的。苏轼在谈到当时的民间刻书时曾说:“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 可见,在苏轼生活的北宋中期,民间的雕版印刷已经日渐繁荣。
北宋前期由于国家书禁较严,民间雕印事业受到种种限制。如大中祥符二年(1009),针对当时私刻泛滥的情况,朝廷就诏令各转运司:
国家道莅天下,化成域中。敦百行于人伦,阐六经于教本,冀斯文之复古,期末俗之还淳。而近代以来,属词之弊,侈靡滋甚,浮艳相高,忘祖述之大猷,竞雕刻之小技,爰从物议,俾正源流。咨尔服儒之文,示乃为学之道。夫博闻强识,岂可读非圣之书?修辞立诚,安得乖作者之制?必思教化为主,典训是师,无尚空言,当遵体要。仍闻别集众弊,镂板(版)已多,傥许攻乎异端,则亦误于后学。式资诲诱,宜有甄明。今后属文之士,有辞涉浮华、玷于名教者,必加朝典,庶复素风。其古今文集,可以垂范,欲雕印者,委本路转运使选部内文士看详,可者即印本以闻。
然而由于巨大的市场需求,在丰厚的利益诱惑面前,一些刻书人往往会顶风作案,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宋人朱弁的《东坡诗文盛行》云:“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传诵。……是时朝廷虽尝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坡诗者,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 杨万里为《杉溪居士集》作的序中还记载:“是时书肆畏罪,坡、谷二书皆毁其印,独一贵戚家刻印印之。率黄金斤易坡文十,盖其禁愈急,其文愈贵也。” 由此可见,北宋很多时候的书禁也是一纸空文。熙宁以后,“禁刻一弛,则私刻坊刻风起云涌,刻书遍及全国” 。北宋民间刻书就是在和禁令作斗争的过程中发展壮大起来的。
叶梦得在《石林燕语》中对北宋后期各地刻书有一个客观公允的评价:“今天下印书,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京师比岁印板,殆不减杭州,但纸不佳。蜀与福建多以柔木刻之,取其易成而速售,故不能工。福建本几遍天下,正以其易成故也。” 杭州刻书质量最好,福建的麻沙本很糟糕,汴京的刻书不比杭州少,但用纸不好。对于汴京的国家刻书尤其是国子监刻书,后人历来赞叹有加,无论从内在质量,还是外在的纸张、装帧形式都绝对是北宋一流的。所以我们不难得出叶梦得对四地刻书的评价,更多是从民间坊刻这个角度出发的。李致忠也指出叶氏的这段话说明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说明宋代有四大刻书中心,即汴京、杭州、川蜀、福建;另一方面品评这四大刻书中心的优劣短长。蜀中和杭州早在唐末就有刻书基础,福建后来居上,但只是速成量多,质量较差。汴京乃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刻书自然不减杭州和其他地方。 由此可见,由于民间刻书业的兴起,在北宋后期逐渐形成汴京、杭州、福建、四川四大刻书中心。
汴京是北宋的都城,是北宋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北宋中央刻书尤其是国子监刻书的带动下,汴京的民间刻书业也发展得如火如荼。汴京刻书的盛况将在后文详细介绍,下面简单介绍一下北宋杭州、福建和四川的民间刻书情况。
北宋国子监刻书有时下到地方镂版,因此促进了杭州、成都等地方刻书事业的发展繁荣。据王国维考证的北宋监本中下杭州镂版的有《周礼疏》等20多部,这也为杭州刻书业的发展提供了挑战和机遇。在完成雕版任务的同时,也为杭州培养出大量优秀的雕版印刷方面的专业人才,这就为杭州刻书事业在南宋的全面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另外北宋国子监准备雕版的图书也有一部分到成都雕版。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在熙宁八年(1075)七月,“诏以新修经义付杭州、成都府路转运司镂版” 。
杭州自唐五代时就已成为南方雕印业的重镇。入宋后,国子监刻书有一部分下杭镂版,这就更加促进了杭州官刻事业的发展。不仅如此,北宋时杭州的民间刊印也相对较为发达,雕印图籍数量不少,并且质量上乘。淳化年间临安陈氏万卷堂雕印《史记》,大中祥符九年(1016)钱塘刊版《前汉书》《后汉书》,宝元二年(1039)临安进士孟琪摹印《唐文粹》,治平初钱塘颜氏雕印《战国策》,杭州沈氏刻《僧怀素自序》,张君房刻《云笈七签》《乘异记》《丽情集》《潮说》,李用章庆历中刻《韩诗外传》,政和八年(1118)杭州大隐坊刻《南阳活人书》,庆历二年(1042),杭州晏家重新请僧校勘《妙法莲华经》,并于熙宁年间(1068—1077),重开印造,广行天下;杭州钱家也于嘉祐五年(1060)重新雕印此经。晏家、钱家为当时杭州最早且较有名气的经坊。北宋杭州寺院也有刻书,淳化、咸平间龙兴寺刊《华严经》,大中祥符二年(1009)明教寺刻《韩昌黎先生集》,景祐间大中祥符寺刻《大般涅槃经》,法昌院印造《佛说观世音经》,另外雕印的还有《高氏小史》、苏轼的《东坡六集》,等等。杭州民间刻书质量好,所刻图籍行销海内外。苏轼的《论高丽进奉状》记载了福建泉州商人徐戬在杭州刻印《华严经》,共2900多片经版,刻成后用海船走私到高丽国,并因此得到高丽国很多赏银的事。 由此可见,杭州在北宋时民间的雕版印刷就已经很发达了。
福建和四川是北宋时与汴京、杭州并称的刻书中心。福建福州的刻书业最先在北宋兴起,元丰三年(1080)福州东禅寺等觉院住持冲真募雕《万寿藏》,耗时23年于崇宁二年(1103)才完成,所以又称《崇宁万寿藏》,这是我国第一部私刻《大藏经》;北宋末政和二年(1112)福州还开雕了《毗卢大藏经》,不过这部藏经至南宋才刊刻完成。徽宗政和年间,福州还雕造了《万寿道藏》,由知州黄裳监雕,雕毕进献京师,这是我国道藏的第一次雕印。福州在北宋刊刻了两部佛藏、一部道藏,总共18000余卷,充分显示了这一地区刻书业的实力,同时也为福建培养了不少版印方面的专业人才。到了北宋后期,福建建阳的刻书业逐渐兴起,治平三年(1066)建安蔡子文刊《邵子击壤集》, 宣和六年(1124)建安麻沙刘麟刊《元氏长庆集》,元祐三年(1088)章楶刊《编年通载》。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余氏勤有堂在北宋时已经设立,并且刊印了《列女传》《三辅黄图》等书,建邑王氏世翰堂于嘉祐二年(1057)刻印了《史记索隐》三十卷,建安书坊刻《扬子法言》十三卷附《音义》一卷,熙宁二年(1069)等觉禅院刊《大唐西域记》二十卷。
四川在唐五代时就已经是刻书中心,由于其良好的雕印基础,所以入宋后便承担了《开宝藏》这一鸿篇巨制的刊刻任务。“崇宁中,诏两浙、成都府路有民间镂板(版)奇书,令漕司取索,上秘书省。” 可见北宋时两浙和成都的雕版印刷都比较发达。北宋时四川民间刻书有文献记载的不多,天圣四年(1026)利州路平昌孟氏刻《文选》,广都费氏进修堂宋徽宗时曾刊大字本的《资治通鉴》。据张秀民先生考证,还有广都县北门裴宅政和初雕印售卖的《六家注文选》六十卷,咸平间益州知州张咏委托鬻书者雕印《薛许昌诗集》,张咏的《判辞》也被当地好事者镂版传布。此外元祐前还刊印有《水经注》三十卷本,元祐二年(1087)何圣从家刊《水经注》四十卷本,元符三年(1100)郫人樊开刊《陆鲁望集》,另外北宋四川还刊刻有《孔子家语》《李太白集》《白氏文集》等。
总之,北宋一代中央官刻是整个国家刻书业的主体,尤其是国子监刻书可以说空前绝后。主要是因为北宋国子监既有雄厚的财力做后盾,又有水平较高的编校刻印队伍,所以刊印了大量精美的图书。尤其是北宋监本儒家经典,版式宽阔,字大疏朗,再加上纸墨优良,印刷技术精湛,实为后人翻刻、翻印古代典籍的标准范本。北宋国子监动辄编刻上千卷的大部头类书,不仅在当时看来是大手笔,就是放在整个古代雕版印刷史上也光芒四射。北宋的地方官刻和民间刻书在熙宁以后也纷纷大显身手,成为中央官刻的有益补充,并为刻书业在南宋的全面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