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1]
借问 [2] 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1]行人:出行的人;出征的人;行旅之人。欲:将要。断魂:销魂神往。形容一往情深或哀伤。此处当指凄惶落魄。
[2]借问:请问。敬辞。
时在清明细雨飘落乱纷纷,行旅之人几欲落魄复失魂。
请问哪有酒家容我暂栖身?牛娃手指杏花正开一小村。
杜牧的这首《清明》诗,明白浅显如话,然而读来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韵味悠长。语深意奥,固然是本事,语浅味浓,即使不说本事更大的话,至少雅俗共赏,能够受到更多人的喜爱,“是真佛只话家常”。
按照我们家乡的说法,“过寒食,冷十日”“清明断雪不断雪,谷雨断霜不断霜”。所谓“清明断雪不断雪”,是说节令到了清明,下雪与否——有的年份下,有的年份不下——都属于正常现象。所以,清明时节乃乍暖还寒时候。这个时候下雨,大抵是北风吹雨,而人们已经脱掉了棉衣,自然感到寒冷。倘是离家不远的行人,赶紧回家添加衣服,甚至爬到炕头上取暖也无不可,自然谈不到“断魂”。身为行旅之人的诗人杜牧就不同了。衣单身寒,无家可归,加以极有可能引动了思乡之情,最终不免于凄凄惶惶失魂落魄了。想要寻觅酒家,恰好遇见牧童,于是询问所在。假如牧童冲他摇头,告以“不知”或此地没有酒家,不知诗人将会何等失望。所幸牧童抬起胳膊,手指前方的一个村庄,也许没有说话,但说话的可能性更大:“先生请看,酒家就在那个杏花正开的地方。”不光有酒家,且隐杏林下,既可小酌,又赏杏花,诗人的欢喜和欣慰,便不言而喻了。正所谓“言有尽而意未绝”。
曾有批评者认为,杜牧的这首诗有语义重叠之嫌:“清明”就是“时节”,“行人”定在“路上”,“何处”岂非“借问”,“遥指”不必“牧童”。所以完全可以编辑删削。比如,至少可以由七言删为五言—
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
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
这样的意见和改法,明显有考虑不周之处。“清明”一词是有着多个义项的,它除了指农历的二十四节气之一外,还有“(政治)有法度,有条理”“清澈而明朗”等其他义项,故将“时节”删去,是有可能产生歧义的。“行人”一词,固然可解为“路上行走之人”,但“路上行走之人”也有不同的情况,比如说,有一般的“行走之人”,有“行旅之人”,还有“出征之人”等。如果不是远离家乡的“行旅之人”路上遇雨,而是附近村庄的百姓路上遇雨,至于“欲断魂”吗?已如上述。“行人”之前冠以“路上”二字,是不是更能起到强调这个“行人”是“行旅之人”的作用呢?“借问”是个敬辞,删去缺了文明。牧童形象具体,文学排斥抽象。何况,即使单从旋律韵味着眼,删削后的诗也不能望原诗之项背。除删削为五言的版本外,还有删削为四言、三言、两言的,还有改诗为词的,无须一一列举。做做文字游戏是可以的,就质量而言,改诗为词者不论,反正删削是越删越等而下之。譬如一朵鲜花,以为可以将花瓣都剪一剪短,可以固然可以,但该不该就是另一回事了。
杜牧毕竟是杜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