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2]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3]
[1]幽州台:即蓟北楼、燕台,战国时燕昭王所筑的黄金台。故址在今北京市大兴县。相传燕昭王筑台以招纳天下贤士,故也称贤士台、招贤台。歌:诗体的一种。
[2]古人:古时的人。这里指像燕昭王那样礼贤下士、招揽人才的君王。来者:将来的人。这里也是指像燕昭王那样礼贤下士、招揽人才的君王。
[3]念:想;考虑。悠悠:辽阔无际;时间久远。独:独自。怆(chuàng)然:悲伤貌。涕:眼泪。
不曾幸遇古代的贤明君主,无法期待后世的明智君王。
想到天地的辽阔宇宙的浩茫,我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流沾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读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就觉得他的眼泪正是伤心欲绝的产物。
据载,陈子昂是个很有政治抱负和才能的人。他直言敢谏,对武后朝的不少弊政提出批评意见,但不被采纳。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696 年),契丹攻陷营州,武则天派武攸宜率军征讨,陈子昂在武攸宜幕府任参谋。武攸宜为人轻率,少谋略。次年兵败,情况紧急,陈子昂请战不得允准。后又向武进言,武不仅不听,反而把他降为军曹。诗人怀才不遇,连受挫折,报国宏愿落空,故登上幽州台,写下了这首慷慨悲怆的《登幽州台歌》。
以我的观察为据,一个人不管才分多高,能力多大,属于个人创作的事情除外,但凡想成就一番事业,必须有一个“用武”的平台,借助于权力的杠杆。在有些情况下,平台和权力杠杆是一回事。问题在于,权力的杠杆往往不可以由自己赋予,而是依靠有着更高权力的人。所谓怀才不遇,就是碰不上将权力杠杆赋予自己的人。陈子昂正是这样。所以,他感到生不逢时。于是,当他有一天登上了幽州台后,自然想到了礼贤下士的燕昭王,不免感慨万端:“前不见古人”,先前的没赶上,“后不见来者”,未来的赶不上,赶上的很窝囊,禁不住泪汪汪—“念天地之悠悠”,叹人生之短暂,宜乎“怆然而涕下”了。
按照我的想法,一个人之所以会产生怀才不遇的感慨、愤懑与无奈,就是因为有抱负并且认为自己有才。这里也有一个问题,即自己认为自己有才是一回事,是不是果真有才是另一回事。就拿陈子昂来说,他有文才是毋庸置疑的,有他的作品为证,然而他的抱负和自以为所怀之才,是在政治与军事方面。假如当初他向武攸宜请战获准并且取得胜利,或者尔后向武攸宜进言被采纳实行证明了他的正确,自然可以说他确实有才,可惜这只是假如。那么,他究竟是否有才,就不好说了。说的与做的,谋划与实行,理论与实践,毕竟两道劲。
但有一点能够肯定,就是通过陈子昂的抱负,可以判断他的品性、志趣与情怀。也是以我的观察为据,人生在世,不同的人抱负往往不同。从大处区分,无非就是两种:为公或者为私。既然陈子昂的抱负是在政治和军事方面,具体表现是批评武后朝的弊政和请战抗击契丹,可知他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一类个人私利,而是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对于有着这样抱负的诗人,不管他是不是确有政治和军事方面的才能,作为后辈,我们都应该给予充分的肯定和尊敬。对于他的“独怆然而涕下”,当不吝一掬同情之泪。
就艺术上看,有所谓“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的说法。在我看来,陈子昂的这首《登幽州台歌》正是如此。他就是有动于衷,直抒胸臆,至诚,至实,至真,至情。一个人写作时总考虑技巧,说明他的艺术功底还有差距。而一个在艺术上有着深厚造诣的人写东西,很可能是并不考虑或至少不去过多地考虑运用什么技巧的。所谓“水到渠成”,所谓“得心应手”,所谓“从血管里流出来的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