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 [1] 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2]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3]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4]
[1]昔人:此处指乘鹤的仙人。黄鹤楼:故址在今湖北省武汉市蛇山的黄鹤矶头。相传始建于三国吴黄武二年(223 年),历代屡毁屡建。1985 年在今址(蛇山西端高观山西坡)重建。传说仙人子安曾乘黄鹤经过黄鹤楼;一说三国蜀费祎在黄鹤楼乘鹤登仙。
[2]空:只;仅;徒然;白白地;岑寂;幽静。悠悠:辽阔无际;连绵不尽貌;众多貌。
[3]晴川:晴天下的江面。历历:清晰貌。鹦鹉洲:在今湖北省武汉市西南长江中。相传东汉末江夏太守黄祖长子射在此大会宾客,有人献鹦鹉,祢衡作《鹦鹉赋》,故名。后祢衡为黄祖所杀,葬此。自唐宋以后,由于江水冲刷,屡被浸没,今鹦鹉洲已非宋以前故地。
[4]乡关:故乡。烟波:烟雾苍茫的水面。
古人早已驾乘黄鹤升天去了,这里只剩一座空寂的黄鹤楼。
黄鹤飞走了就再没有回来过,唯有白云世世代代荡荡悠悠。
晴空下隔江汉阳城树木在望,还有那芳草很繁茂的鹦鹉洲。
天色向晚我的故乡在哪里呀?身处这苍茫的水面顿生离愁。
崔颢的这首《黄鹤楼》,论者或谓:“唐人七律,当以此诗为第一。”尤其因为据说李白登黄鹤楼,留下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话,于是此诗就更为人称道了。
照我想来,诗固然很好,但在唐人那么多七律诗中,一定要说哪首第一,哪首第二,也只能视为有此一说罢了。评比诗歌文章之类,比不得跑百米有秒表掐着时间为据,不同的评论者有不同的爱好和标准,换个人评,名次可能就不一样了。要不怎么说“文没第一,武无第二”呢?总而言之,《黄鹤楼》乃唐人七律中第一流作品也就是了。
另有论者赞曰:“此诗妙处,就在写眼前景物,脱口而出,不拘平仄对偶,流转活泼,饶有古风。”
所说“不拘平仄对偶”,是指《黄鹤楼》诗的前四句。然而,我想,既然是作律诗,那还是应该讲究平仄对偶。有时为了充分抒发感情或表达思想,自然可以冲破平仄对偶的束缚。这叫内容决定形式,形式服从内容。不言而喻,既是冲破,就终究不是律诗的常规作法,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我同意此诗妙处在于“写眼前景物,脱口而出”“流转活泼,饶有古风”的说法,但不能把“不拘平仄对偶”也放在优点之列一并推崇。如果能够做到,既有现在这样的思想内涵,又合于平仄对偶的要求,岂不更好?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接受某一事物的优点,就不能不同时容忍它的缺陷,譬如,接受律诗形式之美的同时,不能不同时容忍它在有些时候和一定程度上束缚思想的缺陷。如果只接受某一事物的优点,同时排除它的缺陷,那就不是一般的冲破,而是一种改造甚至可以说是创新了。
《黄鹤楼》一诗确实很好,而前四句我以为尤好。“昔人已乘黄鹤去”,昔人到哪里去了?是隐于不知何处的深山,还是化为天上的星宿?“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去后,楼里又发生过哪些为人所不知的故事?“黄鹤一去不复返”,楼以“黄鹤”为名,也就是黄鹤的家园,黄鹤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白云千载空悠悠”,悠悠千载的白云,是黄鹤的化身,还是仙人的化身?诗人的这些诗句引人遐想,让人体味到一种辽远,一种幽邃,一种苍茫,一种沧桑,等等,油然而生敬畏的情愫,是对于历史,也是对于自然。
敬畏一词,就我的印象而言,近些年人们才说得多些。对于历史,前些年说得多些的是批判吸收,但实际情况是批判多,吸收少。有些所谓批判,不过是硬扣帽子罢了。
对于自然,前些年说得多些的是所谓“征服”。结果是有些地方的有些做法受到了自然的惩罚。时下,有些人仍然有着强烈的对于自然的“征服”情结。过分敬畏固然不可取,因为有可能导致迷信。毫无敬畏之感,则狂妄自大,违背规律,胡作非为,危害更大。既能充分尊重,又不陷于迷信,也许才是对于敬畏的正确诠释。这是题外话,顺便说及。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诗人于怀古之后,笔触转向了目力所及的景物,最后落脚于怀乡:“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如此这般,全诗由天空到地表,由古代到眼下,由神话到现实,由远处到脚下,由思古到怀乡,纵横交错,收放自如,很耐咀嚼,余味无穷。
凤凰台上凤凰游,
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
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
一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
长安不见使人愁。
这是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据说是李白欲与崔颢争胜而作。两相对比,此说有道理。那么,争得过还是没有争得过呢?不同的人意见截然相反。
有人说《登金陵凤凰台》“全摹崔颢《黄鹤楼》,而终不及崔诗之超妙”,有人说此说“失之片面”,李白的诗“很有自己的特点”,“感慨至为深沉”,“语言清丽明快”,“特别是中间二联,造句尤为精妙”。另外,“就诗篇的立意来看,崔诗不及李诗”。
究竟哪一种意见对呢?如果读者有兴趣的话,不妨也来比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