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余何事栖碧山 [1] ?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 [2] 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1]余:我,指作者。何事:为何。栖:居住;停留。碧山:山名。在今湖北省安陆市境内,又名白兆山。
[2]窅(yǎo)然:深远貌。
你问我为什么住在这青翠的山里边,我不搭话一脸微笑一片悠闲存心间。
清澈溪水漂着桃花流向远方不知处,这个地方不同凡俗真好比天堂一般。
第一次读李白的这首《山中问答》时,当读到“笑而不答心自闲”一句的时候,不由会心一笑。笑的同时,眼前浮现了李白那笑而不答的模样和神情——几分调皮,几分自得,几分神秘,十分可爱而且可亲。读诗而会心一笑的感觉真好。此前也常有类似情况。印象深刻的一回,是第一次读唐人张打油的《咏雪》:“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两回笑的内涵多少有些不同。
“笑而不答心自闲”一句,真是写得太好了。其中“心自闲”三字是全诗的中心,或曰诗眼。其他的二十五个字,都是围绕着“心自闲”落笔,起辅助烘托作用。正是“笑而不答”一语,极其传神地抒写、描摹了诗人“心自闲”的那份闲云野鹤般的悠然。“问余何事栖碧山”,应该说也是一句闲问。面对这样的闲问,因为闲,所以笑。唯其笑,反映闲。答问,固然不影响其心之闲。不答,也许更加显示其心之闲——闲得懒于作答。至于“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则是“心自闲”的典型环境了。
闲有两种。不忙,也就是无事可做或不去做事,即通常所说的有着空闲的时间,所谓“身闲”,这是一种。另一种是就心态而言,跟做事不做事关系不大甚或没有关系,即通常所说的心静,少有挂碍,是谓“心闲”。
一般说来,身闲是有利于做到心闲的。但有些人却在身闲的时候,甚至恰恰是因为身闲,心反倒不闲或更加不闲了。比如,由闲而生出来失落感,或空虚,或焦灼,或怅惘,或愤懑,等等。心闲的状态也就是适意或意适的状态。我曾写过这样的四句话:“动自逸兴飞,静亦有深趣。神仙无觅处,意适差相似。”动也好,静也好,不别扭,不勉强,不忧愁,不惶惑,心里轻松,舒泰,悠然,自在,一言以蔽之,曰:没有负面情绪。心闲是一种境界。心闲难得。
有人说,悠闲是幸福的最高品位,时下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在我看来,说悠闲是幸福的高品位之一,也许更妥当些。不去管它也罢。这里想再说的是,做到心闲亦即心态悠闲的不二法门,大概就是修炼一份比较阔大的胸襟和淡泊的志趣,别太计较个人名利与个人恩怨。君不见,有些人的心里,一天到晚放不下官位的升迁,或钱财的汇聚,或谁谁对我如何如何,背着包袱,结着疙瘩,窝着嫉妒,埋着炸药,无论如何是闲不下来的。
论者有谓,愤世嫉俗同乐观浪漫,往往奇妙地统一在李白的作品中,故李白写“非人间”之碧山的美,意在同“人间”即当时的黑暗现实和自己的遭遇对比,所谓“心自闲”,也就未必是真“超脱”,而是隐含着诗人的伤和恨。好像有理。但我不赞同这样的看法。
在我看来,至少李白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或这首诗里的李白,确实是“心自闲”的,假如落笔的当口,他心里正憋着伤和恨,哪里会写出这样的句子来?唯其如此,我说,读《山中问答》,我们还是应体味李白心态中的那一份悠闲。
人生在世,欲求什么时候都心呈悠闲状态,是不可能的。加强自我修养,尽可能多地把心态放“闲”,则是应该和可以做到的。从一定意义上说,幸福的多寡,确实取决于心态悠闲的多寡。我相信,到了一定的理想阶段,人们的心态应该都是悠闲的。